第二章.燒焦的項鏈

花了好半天吳嵐才緩過來一些,但那可怕的畫麵仍舊在腦子裏揮散不去。警察讓他辨認死者隨身的物件,也沒有什麽了,僅有的一些衣物麵料,一隻燒了一半的毛絨拖鞋,一條項鏈,一枚戒指。戒指已經扭曲變形,不得不剪開,但上麵的小碎鑽還堅挺。倒是項鏈可能是由於一早被壓在了身下的緣故,雖然也已經烏黑殘損,還算看得出樣式。

“這是我送她的訂婚戒指……”吳嵐反複揉捏著那枚戒指,“買戒指的那天她非要選這個最便宜的,又細又小,還是碎鑽,可她說太貴的不敢戴出去。”

“您節哀。”年輕的警察有些動容,好好的女孩,明明以後好日子還多著呢,怎麽就落得這個結果。

“這條項鏈,你認識嗎?”始終在一旁沒怎麽說話的年長警察,突然抓起證物袋,指著裏麵的項鏈,讓吳嵐看。他仍舊是一副冷冰冰的嚴肅語氣,好像不是在麵對認屍家屬,而是凶手家屬。

“認識。是言貞媽媽留下的遺物,我們認識的時候她就一直戴著。”

“你看見的時候這條項鏈是沒有任何殘損的嗎?是什麽顏色的?”

“好像是顏色很深,有點發黑的鋼,總之不太好看。這重要嗎?”

年輕的警察用手肘碰了碰年長的警察,他緩緩放下項鏈,沒有再說什麽,眼神卻一直盯在上麵。

這條項鏈,他看著好眼熟,但記憶似乎久遠了些,他一時想不起來。可異樣的感覺卻一直在,提醒著他這其中肯定有問題,這是刑警的直覺。

“請問您知道她還有沒有其他親人,比如父母,外公外婆之類的,你們畢竟還沒有正式結婚,如果她還有至親,屍體還是應該讓家人領回去。”隻有年輕的警察在走流程。

“沒有了,她爸媽都不在了,她離開家獨自出來打拚,再沒有回去過。”吳嵐歎了口氣,閉了閉眼睛。

案子也就這樣結了,因為沒有疑點,也沒人提供什麽線索。吳嵐利落地做了火災後的一應賠償,將骨灰和物品都領了回去,據說買了塊不錯的墓地安葬了。一起意外事故而已,很快就被人們拋在了腦後。

隻有一個人例外。隻有一個人仍在翻來覆去地調查這件案子的相關。

就是那個年長一些的警察,他叫魏允。

魏允其實還沒有四十歲,隻是麵相老,和吳嵐比起來像差著一輪似的。

他在局裏雖算個前輩,但也沒人在意他。他從小地方的派出所一步步爬到這座省會城市的刑偵部門,說一點成績沒有也不可能,做事情也算任勞任怨,出任務也都衝在前麵。但始終沒破過什麽說得出名字的大案,得過表揚,卻沒得過正經功勳,警銜也很多年沒升了。隨著隊伍裏的小年輕越來越多,他也就越來越不起眼,加之性格守舊古板,不擅與人相處,多疑敏感,脾氣總是壓不住,常常被投訴,年輕警員都不愛和他過話,其他部門需要幫忙常借調他去。他自己也明白,興許再過個兩三年,或是找個什麽紕漏,他就會被調到後勤保衛之類的科室,慢慢熬退休了。

所以眼見著他在這樣一起明顯隻是單純事故的案子上死腦筋起來,大家都私下議論他是太想破個案子,證明自己了,但心思花在這裏簡直可笑。原本這個案子也不歸刑事管,一直都是治安在處理,隻是那天接待吳嵐時另一名警員臨時鬧肚子,魏允剛好經過,想著他比較有接待家屬的經驗,就讓他湊個數。當時他在吳嵐麵前說的話,後來還被那名年輕的治安警向上級告了狀。

誰也不會搭理一個案件編外人員的懷疑,幹脆就結案封了卷。但魏允卻始終不放棄,因為他確定自己以前一定見過那條項鏈,而且不是在商場之類普通的場合,所以他心中才會有詭異之感。

那不是條名貴的項鏈,甚至不是純金純銀,也正因如此輪廓保持得還算清晰。隻是那吊墜的樣式很是奇特,平日裏人們總說星星月亮,設計起來也好看,卻少見這種月亮和太陽相伴的。太陽是圖騰裏麵的那種,火焰是三段折線,單獨做吊墜也完全沒問題,卻有一輪纖細卻鋒利的彎月將太陽包裹在其中,占據了主體位置。他也知道再特殊的吊墜也難保不會找到第二條,卻仍不可抵消他心中的疑影,每天都在盯著那條項鏈的拍照存檔。

直到某天夜裏,魏允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他坐起來不斷喘著粗氣,眼神卻變得雪亮。他終於想起,自己是在哪裏見過那條項鏈的。

另一具屍體上。

同樣是燒焦的屍體,狀況比這一具更糟。

項鏈或許有巧合,可一模一樣的項鏈同時出現在相隔十多年的兩具屍體上,這種巧合的可能性就太低了吧。

第二天一早魏允就去了戶籍科,想要查一下言貞的戶籍資料,但沒有上麵批的條子,戶籍科的警察死活不讓他查。

“來來來,兄弟,抽根煙,”魏允不常做這種事,身體和表情都很僵硬,他拍了拍戶籍科警察的肩膀,下手太重,反而讓人家躲了一下,“給個麵子,我又不幹什麽壞事,我就想查一下之前的一個死者的親屬信息,看看有什麽遺漏。”

“那件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警察把煙推掉了,“該查的之前你們也都查過了,你去問問不就得了!”

魏允語氣漸煩躁,還透露出一絲不屑:“他們也就晃一眼,知道沒有親屬可聯絡也就完了。關乎案子的事,肯定還是得自己親眼看,聽別人轉述可不行。”

“那你就再去批條子,我可不敢私開這口子。”

戶籍科的警察擺了擺手,不再搭理魏允。

魏允“嘖”了一聲,回到自己的工位,坐在椅子裏不停地轉圈。等到換班再找另外一個警察試試,不過他這人實在是沒什麽麵子,估計是難。其實也不是沒有歪門邪道的法子,現在一個普通人都能查出別人的背景。言貞本來也不是當地人,是流動人口,戶籍係統裏的更新未必跟得上。

但他就是想試試,因為他知道很快他私查的消息就會傳到上麵。他若是主動去翻案,估計他們的隊長老趙半句話都聽不進就會把他踹回來。但如果是趙隊主動訓他,可能反而能讓他插幾句嘴。

“魏允!跟我過來!”

一天都沒過,從外麵開會回來的趙隊進辦公室之後就朝外吼了一句。大家齊刷刷向魏允看來,他一根煙剛叼在嘴裏,又收回了胸前口袋,快步進了隊長辦公室。

“你又作什麽妖?手裏那麽多案子,你隨便查哪件不好,非得跟個結案的普通失火玩命?這壓根就不是刑事案件,說到底也不歸我們管,我們就是例行公事問一問而已。”趙隊站在桌子裏麵指著他說。

“您聽我說啊,這案子沒那麽簡單。首先,現場沒人找到手機吧?一個年輕女孩怎麽會沒有手機?”

“手機電池遇熱肯定爆了,沒準已經融了,隻是沒發現而已。人家家屬都沒提出異議,你多管閑事幹什麽!”

“還有,起火原因也不明了啊。微波爐炸成那樣是一般的短路或是操作不當能造成的嗎?現場也沒看見什麽食物殘渣啊。”

“當時那種狀況,窗口全是明火,你還想看見什麽殘渣?”趙隊翻了個白眼坐了下去,椅子轉一半,不正眼瞧魏允,“總之,沒有任何明確的線索指向人為,死者家屬也不認為會是人為,案子已經結了,你別再沒事找事!”

魏允從口袋掏出手機,翻出言貞的項鏈照片,衝到桌前舉過去:“這條項鏈,是屍體上戴著的。十幾年前,我剛當警察時,也有一起火災,也是一具女屍。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具屍體上也戴著這條項鏈。”

這次趙隊倒是遲疑了一下:“……你確定?十幾年前的一條項鏈,你還能記得清楚?再說了,如果當時也是火災,這項鏈早該壞了吧。應該不是同一條。”

“當時那條項鏈也有損毀,但可以修啊。再說就算不是同一條,而是條新的,戴這款項鏈的兩個人都慘死火中,這難道不可疑?”

“魏允,我們國家有多少人口啊,沒有證據你就給我談可疑?那我們要累死了!”趙隊閉著眼睛,甩了甩手,“走走走,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別再因為這事騷擾別的科室的人!”

知道再說也不會有什麽效果了,魏允嘬了下牙齦,轉身出去了。

魏允知道沒人會幫他,這種案子顯然沒什麽搞頭,他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件案子和十幾年前的案子有關係。更何況那起案子最後的定性是自殺,早已沉睡在檔案裏。

可他就是放不下,他放不下的理由隻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