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生活第一天

在保險公司的人來之後的第三天,盧路搬家。原本就定好的日子,他也沒有改,隻是腦子仍舊轉不過彎來。自然了,兩個陌生人突然遞過來一份合同,他隻要簽個字就能得到五十萬。這種事誰遇上不懵啊。

他完全是憑借本能完成了整個流程,他不能和任何人講,他根本不知道這份保險是怎麽回事。上麵的簽字是他的,但他已經記不清是不是他本人簽的,他毫無印象。

盧路清楚的隻是這筆錢是言貞留給他的,而且他必須認下來,如果他否認,事情隻會變得更麻煩。隻有他接受了這筆錢,他才能離言貞更近一點。

50萬,在房價可怕的如今其實已經算不得天文數字,但盧路從沒想過自己的賬戶裏能有這麽多錢。他在老家的爸媽,一輩子也沒存這麽多的錢。

過去——永遠過去的那個過去,再也回不去的那個過去——他和言貞幻想未來,有多少錢才能遠離眼下的生活,那時候他們極盡的幻想也不過是十萬。

現在,盧路承認十萬塊什麽都改變不了。那麽,五十萬呢?

正看著搬家公司的人往車裏搬東西,手機響了,將盧路從怔忡中叫醒,他看到屏幕上跳動的“林音”,深吸一口氣才接起電話:“喂?”

“搬得怎麽樣了?”

“正裝車呢,快完了。”

“對不起啊,我沒辦法請假。”

“沒事,我一個人能搞定,本來也沒什麽東西。”就在林音要掛電話的前一秒,盧路突然開了叫了一聲,“等下!”

“嗯?怎麽了?”

“算了,見麵再說吧。”盧路搖了搖頭,雖然對方根本看不到,“晚上見吧。”

“嗯,晚上新家見。”

剛撂下電話,搬家工人吆喝一聲,車子裝好了。盧路往舊屋裏最後看了一眼,其實幾乎沒有什麽改變,屋裏原本的家具都還在,他隻拿了自己的私人物品而已,所以屋子並不顯得多空**。

他在這裏過了將近三年,是自打他出來工作,住得最久的一個地方。久到,他以為會有永恒。可這世上根本沒有永恒,車到山前出現的路也大多是駛向更深的絕望的。

盧路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世界早已沒有半點留戀。

他已然不存在,就像魏允說的。

車子開到新家,盧路指揮著搬家工人把東西全丟進房子裏,自己在樓下等,沒一會兒林音雇的車也來了。林音的東西多,還有電腦椅,台式機什麽的,還有幾箱子的書。看工人們搬得辛苦,盧路也主動搬了幾個箱子,有一個箱子的膠條鬆了,撂在地上時蓋子已經彈開半扇。盧路晃了一眼裏麵是衣服,怕弄髒了,就想找膠帶先粘上。

重新粘膠條的時候,盧路注意到了裏麵一件粉紅色的麻花毛衣,他記得這件毛衣穿起來的樣子。他迅速把箱子封死,推到了一邊。

林音的上班時間是按工時算,特別不固定,有的時候隻上半天,有時候就要從早到晚一個通班。等到盧路也開始上班,他們其實也沒什麽時間相處。說到底愛情到了現實也不過如此。

因為今天搬家,林音和同事換了早班,五點下班,她買了些半成品食物回到家,一進門就感覺到了做飯的氣息。她放下包,快步走到廚房,果不其然看見盧路在切菜,一旁的燜鍋冒著水汽。

“你會做飯啊?”林音略顯詫異地笑著說。

“以前又不是沒做過。”

盧路平淡地回答,卻令林音一下變了臉色。她把買的東西都放進盤子裏,轉身往外走,說:“那正好,你做飯,我去收拾東西。”

新房子到底像個正經的家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家具也都挺新的,林音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掛好,其中有幾件特別貴,布料又嬌氣的,疊好放進了抽屜裏。包包都小心套著無紡布的袋子,一點使用痕跡都沒有。等她的衣物都放完,衣櫃和櫥櫃都塞滿了。林音朝廚房喊了一句:“你衣服多不多啊?我要給你空出多大地方?”

“我沒幾件衣服,能放下你的就好。”盧路說。

“回頭我陪你去買幾件吧。”

“修車穿再好的衣服也是糟踐。”

“總有休息的時候嘛。”林音沒經盧路同意,已經開始整理他的衣物,其中也包括內衣褲,“回頭我們兩個都休年假時,可以一起去旅遊。”

盧路沒有回答。

搬家之後的整理是個麻煩又累人的活兒,等到盧路做了一桌子的菜出來,林音也才收拾完幾箱子。盧路看著她彎腰的背影,叫道:“言貞,先吃飯吧。”

“好。”林音直起身,回過了頭,才突然意識到不對,臉色緩緩陰沉下去,就像一片烏雲飄過,懸在了頭頂,“你剛叫我什麽?”

“叫什麽?”盧路一臉茫然。

“沒事。”林音搖了搖頭,“我去洗個手。”

盧路一聲不吭看著洗手間的門關上,霧麵的玻璃上貼著卡通圖案,格格不入得像是小孩子瞞著大人貼的。水流聲響得有點久,等到林音甩著手出來,第一眼看見的也是那張貼紙,語氣有些忿忿地問:“這能撕下來嗎?”

“誰知道。”盧路笑了一下。

吃飯的桌子是從林音的住處搬來的,簡單敦實的原木方桌,客廳不再放床之後空**了很多,隨便就能分出一塊就餐區。雖然四周還堆滿了紙箱子,兩個人坐在四菜一湯麵前,倒也顯得鄭重。

“早知道買瓶酒了,”林音一臉可惜地說,“好歹也算喬遷之喜啊。”

“你不提我還忘了,我買了。”

說著盧路站起來去冰箱裏拿酒,林音站起來探頭,看見冰箱裏堆滿了啤酒,還有幾瓶紅的。盧路拿了一瓶紅酒出來,不是什麽好酒,也沒必要醒酒,就直接倒在了喝水的杯子裏。林音端起來喝了一口,突然自顧自地笑了。

“你笑什麽?”盧路問。

“感覺不太像真的。”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你覺得重要嗎?”

“別人不礙著我,我不礙著別人,就不重要。”林音眯了眯眼睛,回答得很幹脆。

“怎麽叫礙著你?別人做了什麽,才會讓你覺得不可原諒?”

林音喝著酒琢磨了好一會兒,最後一臉天真地說:“比如……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她的臉是笑著的,可眼睛卻全無笑意。她的瞳仁顏色偏淺,特別明亮,會有一瞬間真的像貓,而且是看見獵物的貓。

“我沒有這麽好。”盧路不得不低下頭去,敷衍地舉了舉杯,“吃吧。”

“你不需要多麽的好,隻需要屬於我。”

聲音像從天上飄下來,聽起來那麽冷,惹得盧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場飯,這場酒,是盧路一早就想好了的,他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坐在林音對麵,聽她講起店裏見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盧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就這樣沉默地吃菜喝酒,最後菜沒吃進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不知不覺得紅酒見底,又開了很多罐啤酒,倆人從桌上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