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押屍要價，怨魄齊泣
沈雙做了個奇怪的夢。
他撐著江漂子，獨自漂流在波濤洶湧的黃河上，而坐在江漂子上的另一人，並非是他的父親，而是一位素未謀麵的姑娘。
“你怎麽上這江漂子的？”
簌簌小雨不斷，而女孩的容貌也模糊不清，沈雙想要靠近，女孩的距離卻始終隔著那麽近，也那麽遠。
轟隆隆！
天空中傳來低悶的雷聲，這時，姑娘開口了：
“沈雙，五百年的期限將至，黃河中的邪物已然蠢蠢欲動，快想起來，你的身世，你的使命！”
我的使命？
沈雙看到這姑娘的輪廓漸漸模糊，他想問清楚她話的意思，一個踉蹌，卻從夢中驚醒。
“黃河墓，靈怨聚，河神命吾鎮陰陽，守四方喲守平安——”
黃河激**的波濤，夾雜著從沈雙記事起，他爹沈伯倫就一直唱著的山歌，一起湧入了耳朵，彼時沈伯倫正撐著江漂子，猶如一片樹葉落入洪流般，在洶湧的黃河中緩緩前進著。
“喲，醒了啊小子。”
沈伯倫聽到動靜，放下了旱煙，一口煙圈吐出，飄散在小雨中。
原來夢裏的小雨是真的。
沈雙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
“呸呸。”
他吐掉了嘴裏的泥沙。
天空中飄散著陰霾，與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格格不入。
沈雙，是沈家渡靈撈屍人的下一任功德繼承人。
而今日，正是他的十八歲生辰。
所謂渡靈撈屍人，區別於普通的撈屍人，他們隻撈屍，而渡靈撈屍人要負責的，還有鎮靈，守住人間與陰間的通道。
說實話功德所謂何物，沈雙還沒搞清楚，但是最近沈家卻越來越蕭條。
渡靈撈屍人的傳說可以追溯到盛唐時期，那時的沈家，與唐家，慕家等撈屍家族聯合，鎮壓了史上最大規模的水煞潮！
但年代久遠的傳承，也讓世人為他們披上了莫須有的罪名：
沈家身為撈屍世家，祖祖輩輩賺死人的錢，身上的怨意深重，跟沈家的人打交道一定會被怨魄子纏身！
因此那些親人落水溺亡的，寧願去找一些不知道哪裏來的野撈屍人，也不願意找沈家這個撈屍世家。
想到這裏，沈雙將方才的夢拋之腦後，眉頭微皺道：
“爹，您還有心情唱歌，白石鎮的人現在都對我們沈家指指點點，我們去別的鎮子撈水打棒不好麽，非在這裏受氣！”
所謂水打棒，屍體在水中泡了四五天，就會同木棒一樣僵硬，因此撈屍人統稱它們為水打棒。
沈伯倫聽罷，依舊是一臉愜意，隻不過眼神中少了一絲暢快。
隻見他放下了手中的旱煙，歎了口氣道：
“雙兒，你也長大成人了，今日爹將我們沈家的秘密，全部告訴你。”
沈伯倫的語氣很凝重，這讓沈雙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平時隻有在說很嚴肅的事時，沈伯倫才會露出這般神情。
難道說，跟自己的夢有關？
河神旗迎著風雨飄揚著，雨點也越來越大，黃河河麵不再同之前那般平穩，原本洶湧的激流變得更加凶猛，第一次下河的沈雙忍不住慌了神。
“求求你了，這已經是我借到的所有錢了！”
正當沈伯倫準備開口時，父子兩卻一同聽到了女人的哀求聲。
一顆碩大的雨滴砸到了沈雙的頭頂，雨變大了。
但父子兩並未在意。
黃河本就凶猛，白石鎮的人平常都避之不及，居然還有人會在下雨天來這黃河邊上？
沈雙疑惑地看著周圍，而沈伯倫則是直接撐起船槳。
待到江漂子行駛到了一道分岔口，沈雙才發現旁邊居然還有一艘漁船。
岸上，還有一個女人，她跪對著漁船，正在嚎啕大哭。
看著她身上紅布繡花裙，沈雙當即認了出來，這不就是昨日上門痛罵爹的那個女人嗎？
“什麽狗屁渡靈撈屍人，撈個屍體收三銀元，那王漁夫收兩塊銀元，本以為你們能便宜些，賺死人錢還收這麽貴，一家子沒一個好東西！”
渡靈撈屍人有自己的規矩，隻收三枚錢，因此價位也參差不齊，爺爺那一輩收的是三文錢，而到了沈雙這輩收的則成為了三枚大洋。
沈伯倫心平氣和的將這規矩告訴了這個女人，沒想到她卻直接在沈家破口大罵了起來，後來越罵越難聽，沈雙的大伯沈伯明直接將她趕出了門。
今日早晨沈雙剛出門，卻看到了那女人倒在家門口的爛菜葉。
現在看到這場麵，沈雙有些心情複雜，怎麽都幸災樂禍不起來。
“爹，是昨日的那個女人。”
沈雙眉頭微皺，絲毫不在意沿著頭發淌下的雨點。
過了不多時，沈雙卻依舊沒聽到沈伯倫的回應。
他抬頭看了看自己的爹，隻見他根本沒關注那個女人，視線隻是定格在了那艘漁船上。
沈雙麵色疑惑，他隨之也將視線投了過去，隻見那漂在水裏還未拉起來的漁網裏，似乎拖著什麽東西。
“水打棒？”
看清楚那東西之後，沈雙輕聲問著沈伯倫，眼底閃過一抹好奇。
“嗯。”
沈伯倫微微點頭。
死者為大，沈雙聽他爹說過，在打撈水打棒時，一定要白布遮身，過程不允許嘻笑，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拴上黑狗的毛發，可以鎮怨意，指輪回。
若是不將死者的魂靈鎮住，則會化為怨魄子禍害一方。
在沈雙回憶沈伯倫說過的話的同時，卻看到從漁網裏鑽出來了一團黑色的東西，正沿著漁船的船身往上攀爬著。
有頭，有四肢，宛若一個人形。
“爹，那團黑色的東西就是怨魄子麽？”
怨魄子，沈雙天生就能看到，橫死在水中的人，他們死後的執念以及怨意，所凝結而成的產物。
並非是沈雙，整個沈家的人都可以看得到怨魄子，沈伯倫說過，渡靈撈屍人背負著的是保衛人間的職責，並非表麵上隻從事於撈屍工作，之後的話無論沈雙怎樣追問，沈伯倫都不曾告訴過他。
沈家之所以能看到怨魄子，或多或少與這個有關，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怨魄子一樣，撈屍人並非是一個漁夫可以勝任的。
如此對待死者，引來了怨魄子，被拖下水也是自食其果。
“雙兒，你能看到怨魄子？”
沈伯倫的語氣帶著些質疑，沈雙正好對上了他的眼神，後者現在的眼神十分詫異。
沈雙不明白他為何會露出這般神情。
“能看到，爹，我們沈家人不是都能看得到怨魄子麽？”
沈伯倫的一番話把他問懵了。
“王漁夫啊，昨日說好的可是兩塊大洋，你現在要我十塊，我去哪裏拿錢啊？”
這時，沈雙再次聽到了那個女人淒慘的哭聲，隻見她跪在雨地裏淒慘的哭著，將我的注意力又吸引了過去。
而王漁夫則是翹著二郎腿躲在船艙中，趾高氣昂的衝她說著：
“反正你丈夫的屍體在我手上，若是沒有十塊大洋，我就將他扔回水中。”
好一個押屍要價！
聽罷，沈雙不由地攥緊了拳頭，神情竟陷入了呆滯。
而此刻，那怨魄子身上的怨意又重了一分。
他毫無生氣的雙眼緊緊盯著那艘漁船，嘴裏發出來模糊的嘟囔聲：
“反正都不是什麽好人，就讓怨魄子將他們全吞掉算了！”
“沈雙！”
聽罷，沈伯倫發出了一聲怒喝。
沈雙當即被嚇到，迷失的雙眼也重新恢複了生機。
“我剛剛，說了些什麽胡話？”
回憶起方才的情形，沈雙滿眼的不可思議。
低頭一看，隻見一隻怨魄子的手從河麵伸出，扼住了他的手腕，沈雙連忙將其甩開，好在這縷魂的怨意不大，甩開後便沉入了水中，淡去了。
沈雙有些後怕，差一點就被怨意侵占了心智。
“小心些，孩兒，這野魄子也甚是煩人。”
沈伯倫出言告誡著他。
眼看著那漁船上的怨魄子就要爬上去，他連忙讓沈雙抄起船槳往那邊劃。
哢嚓——
突然，船頭的河神旗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