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龍鳶
莫川已經讓人來清點莫暝書房裏卷宗，隻要是和莫家有一點關係的，全都搜羅走了。
這也難怪，三掌門自作孽，沒有人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
莫川這麽做，也是為了防止機密被閑雜人等不小心泄露出去；莫知前知道他的意思，但依然笑眯眯的。
隻要莫暝死這件事板上釘釘，對他來講就是利好，至於莫川那些小秘密，遲早都會套出來的。
人活在這個世上，不可能沒有羈絆，隻要得到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把整個秘密挖出來。
事出之前阿智就已經出門辦事，阿勇和阿仁暫時未動，剩下一個小義。
小義一直都沒有正經的事情做，除了姓莫，好像並沒有什麽存在感。
他也沒有什麽突出的才能，但莫暝卻願意養著這個閑人，此刻他也很閑，也沒有人在意他。
這樣正好，他便可去大牢裏打點，讓莫暝過的好一些。
莫暝的院子裏，隻剩下了日常打掃的人。
莫家人人都不敢討論莫暝，但又忍不住討論。
尤其是經過莫暝院子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抬頭張望。
龍鳶正在流淚，她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淚，好像這淚水永遠都流不完。
她知道，莫暝最不希望也最不喜歡看到她這樣。
就算是她自己，也很討厭這樣。
哭哭啼啼，沒有任何作用。
忽然外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個小畜生呢？！老子就知道他總有一天要倒黴！”
然後又是一陣碗碟砸碎在地上的聲音。
“這都是剩茶！那小子犯事，還要連累老子不成？！”
是莫華。
聽說莫暝的事之後，他第一時間便從燭燭樓的小院裏衝了出來。
先是玩了個痛快，然後才意猶未盡的回到莫家。
龍鳶走了出來。
莫華皺著眉頭，這個女人是美的，但美的很脆弱，似乎微微一碰，就會碎成粉末。
如果莫暝真的是個兒子，他絕對不會讓龍鳶進門。
看著她給自己行禮，冷笑一聲，以長輩的口吻發問。
“莫暝的事，你可知道什麽？”
龍鳶搖了搖頭。
“他的事，一向不和我說。”
莫華斜著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滿了輕蔑和厭惡。
這個女人，就和自己的女兒一樣，都很讓人惡心。
看到她們兩就想吐，如果不是因為害怕牽連到自己，莫華真想把這兩個賤女人給沉塘！
每次聽到莫家人催莫暝生子留後，他就想笑，又很悲傷。
莫暝不是男人，他是！
可不但沒個兒子留後，連姓都沒有保住，從了妻姓。
本來還想著，什麽時候在外麵偷偷養個小的，生上幾個兒子來跟著自己姓，用莫家的錢養自己的兒，這樣多劃算多快樂！
嶽父在的時候，他不敢；好不容易嶽父死了，他卻更加不敢，因為莫暝這個小畜生長大了。
不但長大，還女扮男裝當上男人，在莫家有了名姓。
做事比嶽父更狠、更絕、更毒！
他能想象，如果他那麽做了，莫暝一定把他和外麵的兒子先閹後殺。
還有什麽比傳不了姓更加讓一個男人痛苦的呢？所以這些年，他才放縱自己，寄情於酒色， 希望能夠讓自己的痛苦少一點。
有時候午夜夢回，看著身邊的鶯鶯燕燕，心裏也是一陣空虛。
畢竟當年，自己也是一個俊朗少年，想要逐鹿天下。
莫家對不起他，消耗了他的青春、他的理想還有他的銳氣！
但就是這樣，莫暝還剝奪了他生活中唯一的快樂，讓他在青樓裏抄《女誡》，簡直生不如死。
早知道是這種結果，他就不應該看著莫家銀子多而入贅！
他想不通，自己並不狠毒，早死的老婆也很單純，怎麽就能生出莫暝這樣的孩子？
如果沒有被銀子迷了眼，說不定現在江湖上也有自己的一個門派了，再差也會有一大堆兒子、妻妾成群。
本來他已經不去想這些，認為人生就這樣吧，沒有想到老天開眼，居然讓莫暝自作孽殺了人。
機會來了，隱忍了這麽久，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他看著龍鳶，心裏有一種殘忍的快意。
沒有了所謂的丈夫，她會比浮萍還不如。
莫家現在的天要變了，莫暝這些年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力量，不能就這樣白白便宜了莫川那條老狗。
反正莫暝也要死了，是不是女扮男裝欺騙莫家都不再是死穴。
而且，他很想同莫暝對著幹。
既然莫暝生前選的是莫川，那他偏要去投靠莫知前。
但投靠一個人，總要交個投名狀，莫暝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但龍鳶不一定不知道。
龍鳶知道莫華對自己沒有任何善意，此刻她隻是低著頭小聲抽泣，兩人僵持了一會，莫華先開口。
“你真的不知道？你要是不說，我們怎麽能救他呢？他就怎麽突然殺了人呢？”
他歎了口氣。
“我去求過長老了，隻要把事情說清楚，莫暝就能回來。我老了，不能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吧。”
“我和那個小公子……出嫁前在林家曾經見過……鬧的不太愉快……”
龍鳶的聲音很低，似乎是不想提起往事。
莫華吃了一驚，不由得再次打量起龍鳶。
“莫暝知道嗎？”
龍鳶頭埋得更低。
“我不知道。”
莫華點了點頭，看來那個小公子，是自己撞上來的。
但莫暝就因為這個殺人？
這不可能，一定還有深層的理由。
看著龍鳶沒完沒了的眼淚，莫華皺了皺眉強壓著不適和急迫，帶著點哭腔。
“我雖然天天罵他小畜生，但到底打斷骨頭連著筋，親父……女……我不想看到他死，除非……能找出這個小公子該殺的理由……”
龍鳶不說話，隻是哭個不停。
莫華又歎了下氣。
“但是話又說回來，就算小公子該死，莫暝也不能殺了他啊……那個大理寺的甘雲最忌諱這個……”
他看了看還在哭的龍鳶。
“或者，我們可以用別的東西來換。”
龍鳶搖了搖頭。
“那個甘雲……不愛金銀更不好色……曾經派人送過院子和美人，都被他拒絕了……”
莫華心裏一陣惋惜。
“用莫家的名號去送，當然不能。”
“是以……丞相的名號……想同甘雲結為姻親。”
莫華心中一動，盯著龍鳶。
這個女人，居然知道的這麽多？
看來自己是來對了，果然莫暝做事沒有瞞過她。
“你確定？”
龍鳶點了點頭。
“他們在書房談話……我去送湯……聽到了一點……”
她抬起紅腫的眼睛。
“爹……”
莫華被這個稱呼驚了一下，有很多年沒有人叫過他爹了，現在猛地聽到，心情複雜。
“爹……”
龍鳶又叫了一聲，跪在他的腳下。
“如果能救莫暝，我願意去死，我願意換他活著……”
莫華深深歎氣，心裏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想讓莫暝活下去。
但很快，他便放棄了這個想法。
殺人重罪。
於情於理，都得死。
但是……
他看著龍鳶。
“我當然也想讓他活下去，可是……我們手裏沒有可以交換的東西啊……你也知道那個甘雲……”
“他想複爵……”
龍鳶著急的打斷了他的話。
“隻要能破了大案，他便能複爵……”
莫華心中一動，還有大案……
這些年不用想也知道，這個假兒子肯定沒有幹什麽好事，但把他這個爹瞞的死死的，到是對莫川親的不行。
如果這個時候，乘機弄死這一對假父子，簡直是太好了。
莫華陰沉著臉。
“如果真的能戴罪立功，或許能免除死罪，莫家在上下打點，活罪說不定也可以少受一點……龍鳶，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也是我的女兒……”
龍鳶低著頭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再開口，必定是無法挽回。
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眼淚，她也早明白莫華為什麽會來，更加知道莫華出了院門會去哪裏、會做什麽。
被親爹算計如此，莫暝已經是孤兒了。
一直以來，她和莫暝活得艱難小心，卻並不覺得辛苦，相依為命有時本來就混合著甜蜜。
可惜，她們從一開始便不能被人容忍。
屋外的樹上，蟬正在奮力的叫著，一下一下的猶如在敲龍鳶的心。
“莫暝……也隻是聽二掌門的話做事……”
莫華心裏一驚，連連貸念頭。
“當然了，這誰都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總不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龍鳶深吸一口氣，似乎在鼓足勇氣。
“城外有幾個地方，雖然不是莫家名下，但卻一直和二掌門有聯係……屯糧，以次充好……還有私鐵買賣。”
莫華被她這幾句話驚的說不出話來，沒有想過莫川的膽子這麽大，但他很快又狂喜，投名狀有了。
來不及安慰龍鳶，他幾乎是衝了出去。
剛走出院門，他又停了下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龍鳶還跪在那裏，背影可憐，如果莫暝不是一直裝成男人，恐怕也會如此讓人心生憐愛。
莫華想著，心裏忽然軟了一下，莫暝到底還是自己的親骨肉。
但他很快又冷笑起來。
的確是自己的孩子不假，但這個孩子活著，他便不能有第二個、第三個孩子……
機會隻有一次不是嗎？
小義照常又來到大牢。
錢能通神，更何況獄長平時沒少拿好處，此時隻要裝瞎就可以了。
莫暝在牢裏過的很不錯，幹淨獨立的牢房，每天都有熱水，一日三餐都是小義精心準備。
“可有消息？”
小義壓低聲音。
“阿智已經喚醒了各大門派下了的眼線；阿勇那邊也已經準備好了，誰有異動，誰就是找死。”
莫暝點了點頭，表示很滿意。
“掌門！今天莫華……去了大掌門那裏。”
莫暝冷笑一聲，繼續吃飯。
“他們兩個說了很長時間的話，然後大掌門便把親信叫了進去……我來的時候，他們正在清點人數，似是準備出門。”
莫暝抬起眼睛。
“打聽一下，莫華之前去了哪裏？”
小義沉默了一下，把莫華去了龍鳶院子的事說了一遍。
聽完他的話，莫暝的神情有些古怪。
過了好一陣，才慢慢點頭。
“我知道了。”
小義慢慢退下，輕輕歎氣。
掌門什麽都好，可能娶錯了妻子，處亂不驚比什麽都重要，但龍鳶好像太脆弱了。
莫暝在陰暗處坐了很久，他慢慢抬起手，在牆上空寫了兩個字，又低聲念了出來。
似有無限深情，又有無限悲傷。
“龍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