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到底做沒做

甘雲衝回家的時候,正碰見了在月光下收拾幹菜的甘伯。

一抬眼看見是他,甘伯那張幹棗一樣的臉開心的幾乎要裂開。

“雲郎,你回來了!”

甘雲看著他,心裏一顫,壓下了直衝頭頂的悲憤、懷疑。

“甘伯……我找他。”

甘伯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去。

“他是你的父親。”

甘雲低頭。

“我找……父親。”

甘伯看著他,眼中充滿了悲傷,默默的側身讓開。

“你父親他……不在小屋裏,在祠堂。”

甘雲心中一動,有些驚訝。

自從甘南惹出事之後,甘家祠堂便不再去,即便是過年拜祭也是由甘雲代替。

此刻,為什麽會突然去祠堂?

祠堂。

燭火幽暗。

甘南跪坐在中間,麵前的火盆裏,最後一點火苗熄滅。

他似乎正在出神,就連甘雲已經跪坐在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我有話要問你。”

甘南似乎沒有心情同他說話,隻是看著前方。

“這話我今天必須要問,明天我就要去執行丞相的密令,回來之後,我可能就要複爵了。”

甘南無奈的歎氣。

“我以為一個酷吏,雖然名聲不好聽,但性子總還是傲的,沒想到還會替人辦事。”

甘雲陰沉著臉,冷笑出聲,過了一會才說道。

“你不該對我說這種話,如果不是你,我會這樣嗎?甘家會這樣嗎?我從小聽到大,比家訓還要熟悉。”

甘南似乎沒有聽見,隻是淡淡的說道。

“我知道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為了複爵當別人的鷹犬,值得嗎?甘家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甘雲的臉紅了,不隻是羞是惱還是兩者兼有,他壓低了聲音。

“你現在是在對當朝大理寺少卿說話,注意言辭。”

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道。

“我發現了一個舊案的卷宗,是一個未破舊案……逼良為娼;卷宗上有你的名字……我在這裏隻問你,你殺人了嗎?”

燭火的倒影在甘南垂著的眼睛裏不住地跳動,每跳一下,甘雲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過了差不多半柱香時間,甘南才問。

“我記得,那個案子已經封了,恐怕不會重審。那我殺沒殺人,又有什麽關係呢?”

甘雲一口氣堵在心口。

“我想知道。”

甘南笑了。

“你知道又要怎麽樣?如果我殺了人,你為我隱瞞,最後會愧疚自殺;可如果不為我隱瞞,你的執念,甘家的爵位就再也回不來了。你會為了這件事,放棄複爵嗎?”

甘雲的臉漲得通紅,他咬牙切齒的說道。

“我就問你,你敢不敢當著甘家列祖列宗的麵發誓,你跟那件事沒關係?!”

他看著甘南,心在劇烈的跳動。

哪怕是在騙他,他也希望甘南能夠騙他一次。

可是甘南隻是淡淡的回答。

“人性是一座深山,越往裏走可能越有想不到的東西,誓言這種東西又有什麽可信?甘雲……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查。。”

甘雲瞪著他,猛然站起身往外走,甘南忽然問道。

“你是不是答應了?……丞相給你安排的婚事。”

甘雲一愣,停下腳步,有些莫名其妙。

“你在說什麽?丞相大人最小的庶女都定親了。”

“我是說莫家的女兒。”

甘雲更加莫名其妙,他看著甘南,冷笑道。

“我要娶妻,必定是我喜歡的人。”

甘南笑道。

“難道丞相沒有給你說,沒成家的大理寺少卿,不會複爵?你這次去執行他的密令,緊接著就是你的婚事,做了這兩步,你才是他的人,才可以複爵。隻要能複爵,一個女人而已,又算得了什麽呢?”

甘雲聽的愣了半晌,臉又紅了。

“你……胡說八道。”

說完,憤憤轉身出門。

走出大門,他又轉過身,對著安靜的祠堂喊道。

“我是想複爵,我是酷吏,可那有什麽錯?!我是在按律法行事!這是我的職責!我姓甘,我一直在努力當好一個甘家人!我不會為了複爵去犧牲一個無辜的女人!你不能這麽說我!更不能這麽想我!”

似乎是在回應他的話,大門從裏麵關上了。

甘雲嘴唇輕顫,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委屈、憤怒還有懷疑,讓他幾乎喘不上氣。

“如果你真的和那件事有關,我絕對不會替你隱藏,我會讓真相大白,因為我姓‘甘’!就算不複爵,就算我死了,我也心甘情願!我沒有錯,我心中隻有律法!我和你不一樣,你不配說我!”

祠堂還是靜悄悄的無聲,甘雲覺得自己真的太孤獨了。

為什麽,來到長安之後,就沒有一件事能夠順利的。

殺人誅心。

這幾個字是寫給甘雲的。

莫暝看著剛剛寫好的字,還散發著上等墨汁的馨香,自己的書法越來越好了,假以時日,一定會有一個“莫體”。

甘雲隻能在地下長眠、發爛發臭,誰提起他都會先吐一口唾沫。

莫暝笑了出來。

他是真的很開心,一想到甘雲要死就非常的開心。

但他還是有點不開心,因為這幾個字始終比不上“自在山人”,難道真的是因為墨不對?

但自在山人用的那種墨,他讓人試做了很久都沒有做出來。

不過他並不著急,越是花心思的事,做起來才會越有趣。

就像是山人一般,越是難找、越是隔著距離,就越是讓人心向往之。

阿智走了進來,看著莫暝開心的看著字,便默默的站在一旁。

莫暝有個規矩,在看山人字的時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來打擾他。

看了好一會字,他才慢慢的收起來,看了阿智一眼。

“什麽事?”

阿智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昨晚上截下來的,準備送往刑部。”

是一封密信,厚厚的一遝。

莫暝打開來看,沒看幾行字,眉頭緊鎖;等到全部看完,他倒吸一口冷氣,腿軟的幾乎站不起來。

出了一身冷汗,四肢的血液也迅速的向心髒倒流,渾身發冷,讓他幾乎都要發抖。

他緊抿嘴唇,本來像花一樣鮮豔的紅唇,此刻已經毫無血色。

這封信,如果送到了刑部,莫家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封信還有誰看過?”

“我隻看了開頭。”

“人呢?”

“熬了一晚上,還有口氣。”

莫暝抬眼看了看阿智。

“讓他活著……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阿智搖了搖頭。

“不是莫家人,非常幹淨,應該是個死士。也是莫家運氣好,他摸錯了地方,剛好被我下麵的人給碰到了。”

莫暝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你先去辦事吧。”

等到房中隻有他一人,又把信讀了一遍。

信上有些事,他知道;有些事,他不知道,不過都是莫家人做出來的事。

雖然這次足夠幸運,但寫信的人不除,這封信遲早會曝光於天下。

莫家為了避禍,必定要推出一個替罪羊。

莫暝就是最好的選擇,把他推出去,其實也不冤。

不過,如果在這之前,把想除的人除掉呢?

莫暝看著信,忽然笑了。

有時候,真不是他想陰人,而是時機都剛剛好。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就沒有任何事能夠隱瞞一輩子。

莫川把他推到丞相麵前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一點。

他早就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隻是沒有時機。

現在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