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最大限度的愛(The maximum love)

1.你名字的諧音

雕花的欄杆,高大的鐵門,裏麵全是紅瓦白牆的建築。從空中看去,層疊著高低起伏的尖尖塔頂。而在修得整齊的草坪上,噴水交匯於空中。白色的鴿子在四處覓食,每當有人走過,哧拉飛起一大片……

我又回到了這裏,北上莊園——不,現在它叫山野莊園。

“很抱歉,路太太她不在家。”

第N次受到拒絕,我失望地守在門口,從白天等到黑夜,又等到第二個清晨。

我一定要見到她,路初菲,問清楚她對遊到底做了什麽,問她遊現在的行蹤!她一定知道,也隻有她知道!

我蜷縮在背光一角,忽然大門“吱嘎”被推開的聲音將我驚醒,我睜開眼,看到一輛白色的跑車從裏麵開出來。

車窗內一晃而過的側臉——

高挺的鼻梁,翹起來的嘴角,以及嘴角邊那抹漫不經心的笑……

北上遊?

我瞬間驚呆,拔腿就朝前追了出去:“遊!等一下,等等!遊,等一下!”

跑車在轉彎處停下,我全身熱血沸騰,加緊腳步,朝前跑去。跑車門被打開,從裏麵走下來一個男子……

我奔跑的腳步戛然而至——

是山野淺空。

我居然又產生了幻覺……這兩天,不管看到誰的臉,猛然間都會變成北上遊的。

淺空幾步走到我麵前,訝異地挑起眉毛:“真榮幸,我們又見麵了。”

我垂下頭:“可是見到你……我卻一點也沒感覺到榮幸。”

“那可真失望,”他說,“我還以為你想起了我是誰,專程來向我道歉的。”

“道歉?”我皺起眉,“我為什麽要向你道歉?”

“為你的好丈夫,北上遊,十幾年前的所作所為道歉。”

我猛地抬起頭,盯著他唇邊嘲諷的笑意,無法理解地說:“你到底在說什麽?”

“還記得嗎,十幾年前,在電影院迷戀上你的那個男孩?他給你寫過一封情真意切的信。”

我立即有了印象,眼瞳瞪大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是你——”

那個讓北上遊生氣嫉妒,差點被書櫃砸斷腳的人。

“你終於想起來了啊。”淺空微微笑著說,“像我這種卑微的人,我差點以為你永遠都要想不起來了。”

我咬了咬唇:“北上遊對你做了什麽?”

“沒什麽,”他依然保持著笑容,目光卻是冰冷銳利的,“他隻不過利用他的權勢讓我家破人亡而已。”

我又是一驚,連退了幾步:“你胡說!”

怎麽可能,那時候的遊還那麽小,他怎麽可以做出這樣的事!

“哈哈,這十幾年來,我在國外吃了很多的苦。可是每當我想到,我要把他給我的一切痛苦償還給他,我就咬牙忍受下來。”他終於斂去了笑容,木木地說,“現在我終於辦到了。”

原來……這就是事實的真相。

看著他的車甩著車尾開著,我嗆咳著蹲在原地,心裏湧起鋪天蓋地的難過和悲傷。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招惹淺空,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就在這時,肩膀被一隻手輕拍了下,一個顫抖的聲音響起:“黎裏小姐?”

我霍然抬頭,看到吳嫂褶皺的臉,她的兩鬢斑白,神情間全是難過和憂傷,仿佛在一夕間蒼老了十幾歲:“小姐,我在這附近等了你好多天了……你快救救少爺吧,少爺他……”

“你,你說什麽?”

“琳莉……琳莉小姐她正在醫院搶救……醫生說她救治的希望不大……”吳嫂剛開口,滾滾的淚水就落下來,“少爺,幾乎要崩潰了呀!”

“琳莉小姐是誰?”我站起來,急切地問,“遊現在在哪?”

“手足口……琳莉是少爺和黎裏小姐的孩子……”吳嫂口齒不清,“少爺幾天不吃不喝……他說他的心死了,少爺他……”

“吳嫂你別著急,你慢慢說啊!”

手足口病,是由腸道病毒引起的傳染病,多發生於5歲以下兒童,可引起手、足、口腔等部位的皰疹,少數患兒可引起心肌炎、肺水腫、無菌性腦膜腦炎等並發症。個別重症患兒如果病情發展快,導致死亡。

我和吳嫂匆匆趕到醫院,從正大門到主樓有很長一段距離,我費力地跑著,覺得那是一生都跑不完的距離……我一層樓一層樓地找,每次看到關上的病房門我就用力地敲,敲完慌張地看裏麵的人,找不到繼續。

汗水濕透了衣裳,心髒一直在胸口打著鼓,就沒有停過。

一直找到最後一間病房都沒有看到人的時候,我有種虛脫感,提在嗓子上的那顆心咚地沉入最深底。

我咬住唇靠在走廊上想哭,眼睛卻是不甘心地亂掃,掃到對麵的候診廳,猛地屏住了呼吸。

偌大的候診廳裏稀稀拉拉地坐著一些等候的家屬,北上遊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低垂著頭。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一眼,我就認出他來了。

我走近候診廳,慢慢地朝他走去。

他一定坐在那裏很久了,因為地上有好多的煙頭。他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雙膝,手裏還夾著根煙,煙已經燃燒到盡頭,剩下好長一截煙灰他也不自覺。

我就這樣站在他麵前,靜靜地看著他。我不敢動,也不敢說話,我怕這又是幻覺——隻要我一動一說話,他就會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好久,他仿佛是有所察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我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一時間,我呆呆的,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耳邊全是嗡嗡聲,卻奇跡地能聽到他的聲音:“你來了啊。”

我傻傻地點了點頭:“嗯,我來了。遊,我來了!”

遊的目光看向候診廳門外:“琳莉還在急救室。”

我的喉嚨哽住,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北上遊,他的眼睛裏空得什麽也裝不下:“你還不知道吧,她叫北琳莉,取的……是你名字的諧音。”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拚命點著頭,“吳嫂都告訴我了。”

“嗯。”他點點頭,丟下手裏的煙頭,重新燃了一根,卻並不抽,隻是看著它安靜地燃著。

我感覺周身有股很濃重的壓抑,就快要將我逼至瘋狂的境地。

我慌忙開口:“她病得重嗎?”

“嗯。”

“她會好起來嗎?”

“不知道。”

“你不用擔心,琳莉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仿佛是在安慰他,又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北上遊遂又低下頭,看著手裏的煙。

我的心揪緊了,在心裏拚命地祈禱。這個從一出世,就被我扔下的孩子……我,從來沒有愛過她,也從來不懂得怎樣去愛她。現在我好後悔,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彌補我犯的所有過錯。隻要再給我一個機會,隻要一個機會……

忽然北上遊站起來,幾步衝出候診室。

我也站起來,雙腿卻像被釘子釘住一般,挪不開步。我沒有勇氣過去,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到候診室門口一個醫生摘下麵上的口罩,朝北上遊搖了搖頭。

北上遊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我的視線瞬間落空,猛然跌坐在地。

2.最愛隻有一次

“有人問少爺對黎裏小姐的愛有多深?我覺得,是一個男人對自己所愛女人的最大限度。他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小姐你,寵溺、包容、縱容。”

“少爺不是個好人,他卑鄙、自私和凶狠,從不懂得退讓和放手。正因如此,才會讓小姐看不清自己的心。”

“可就算一直得不到回報,就算不停地被傷害和誤解,也無法阻止那種愛。”

吳嫂說的話一直在我的腦海中盤旋,淚水早就不知不覺地蔓延了我整張臉。

我看著她——北上遊的手裏抱著那個孩子,她叫北琳莉,是我的孩子。她的身子實在太小太小了,它還沒有滿周歲……被裹在一層又一層的柔布裏,貓咪耳朵的帽子滑下去,幾乎蓋住她半張臉。

她的麵孔之於我來說,是那麽陌生。她沉沉地睡在北上遊的臂彎裏,如果不是鐵青色的麵孔和蒼白的唇,誰都會以為……她隻是睡著了。

可是,她死了!

我搖著頭,胸腔處好像被挖空了一塊。想要伸手去觸碰一下她的臉,卻在半途中止住——

我害怕地退後一大步,捂住嘴,大顆的眼淚從麵頰上滾落。

醫院外剛剛下過雨,地麵濕漉漉的,風很大。北上遊把外套脫下來,裹在孩子的身上,往風中大步走去。

我驚醒,飛快衝過抓住他:“遊,你要去哪?”

北上遊腳步不停:“回家。”

“家?你的家在哪?”北上莊園不是已經……

“不知道。”

“遊,你別這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錯了!”我小跑著跟緊他的腳步,手也用力抓著他的胳膊。生怕我一鬆手……他就會不見了。

“這不是你的錯。”他淡淡地說,“琳莉是我沒有照顧好,北上集團是我沒有能力經營好。這些都跟你無關。”

“不不,這就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剛生下琳莉就離開,她一定不會生病……如果我在你有危難的時候在你身邊,你就不會……你打我罵我,怎麽懲罰我都可以!就是不要……”

北上遊略一停步,把我抓著他胳膊的手拿開:“時間不早了,風這麽大,早點回去。”

我一怔,淚水落得更凶:“你……不會再原諒我了?”

北上遊隻是攏了攏裹在琳莉身上的外套。他的目光低垂著,看著懷裏的孩子,那麽溫柔。仿佛她真的隻是睡著在她臂彎裏,還沒有死……

“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我慌亂地說,“孩子……孩子沒有了,以後還會再有的!遊,我保證我再也不犯錯,再也不任性了!……求你,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北上遊猛地抬起眼睛著我:“直到現在你還不明白。”

“明白……什麽?”

“每個人的最愛,隻有一次。”

我的瞳孔驚詫地放大:“什麽意思?那你……不愛我了嗎?”

“我已經放棄了,不會像曾今那樣非你不可地愛了……”他說,“我很累,也許沒有力氣再去愛誰。”

說完這句話,他邁開步子,再度走進風裏。

我像傻子一樣地站在原地,看著他走遠,看著他的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我從來沒想過,他會這樣離開我……

他說累了,他沒有力氣再愛了。他已經放棄了,他不愛我了。

他再也不會愛我了……

我的眼睛模糊成一片,心裏很清楚地知道,這一次讓他走了,就是徹底訣別了。不知道哪裏冒出一股勇氣,我再度飛奔上前,不顧一切地由背後抱住他。

“我……不讓你走……”我哭得像一個孩子,“你不要走,遊,你不要走!”

“放手。”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我搖頭,淚水咽濕了他的後背:“我不放……你騙我!你不會不愛我!你騙我!”

“北黎裏,放手!”

“我不要……”

他伸手來掰我的手。我的手抱得死緊,他竟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用力地掰開……

曾有無數次,我這樣掰開他的手,這樣將他推開,這樣丟下他離開……我從來沒有想到,被丟棄的感覺是這麽撕心裂肺的痛苦。

原來我的幸福,一直建立在愛我的人的痛苦之上,我真是可恥!

我大力抽噎著,哭得語不成調:“對不起!!!!!你怎麽罰我都行……我是真的知錯了呀……遊,你為什麽要這麽狠心!”

我無力地蹲下身,擦著淚水:“……至少,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遊,你覺得累了,那你不要再愛了……這一次,換我來愛你,換我來對你好,好不好?”

“你說的都是孩子話……我真是把你寵壞了。”他冷漠的背影對著我,“以後,你要學著怎樣去愛,去關心周圍的人。珍惜你能得到的,爭奪你得不到的。你已經長大了,已經過了做錯事得到懲罰就可以彌補的年紀。”

“我……是被寵壞了。付出這麽慘痛的代價,才讓我明白以後該怎麽做……我真的長大了,我保證不再任性了!”

北上遊終於轉過頭來。

我快速地擦去眼淚,擠出一個笑容:“真的,我發誓!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等到你覺得,我做得足夠好,再愛我,好嗎?”

北上遊眼神還是空的,空得像兩個永遠的無底洞:“何必,這樣大家都累。”

我的笑僵在嘴邊。

“黎裏,放過我吧。”

眼淚又流了出來,我不知所措著。

以前,我總喊著“北上遊,你放過我吧,求你放過我”,現在才知道,這句話,有多傷人,有多令人絕望。

“我不懂……我都這樣求你了……”我抽噎得喘不過氣,聲音也是從喉嚨裏沙啞地擠出,“你到底要我怎麽做……”

北上遊根本對我的傷心不為所動,他看了看濃鬱的夜色:“我可以給你的,都給你了。從今以後,我一無所有……去找易麟朔吧,去向他彌補,去努力愛他。讓他教會你成長。”

北上遊最終還是走了。

寂靜的夜裏,一輛大卡車咣啷咣啷駛過。明亮的車燈照出十幾米的地方,成為一條擴開的線,又隨著它的離去隱蔽……

我一直蹲在那裏,一直想著北上遊的話。我有太多的想不明白,有太多的無法理解。愛情是什麽?迷戀又是什麽?為什麽一個人的最愛隻有一次……

我想起好多年前,我和北上遊坐在北上莊園的馬場邊。

他身著藍色的上衣,棕色的褲子,穿著高筒靴而鼓脹的長腿交疊在石桌上。那一年他14歲,身體的骨骼已經生長成頎長的線條。陽光斜照在草坪上,他銀質的紐扣射出耀眼光芒……

傭人將馬牽出馬廄,那是一大一小兩匹馬,大的全身雪白,小的紅得光亮。

幾個傭人在一旁說話:“這匹新買來的棗紅色小馬駒,應該是漢諾威馬品種。”

“小少爺還真是舍得,真是無比疼愛黎裏小姐呢。”

“可黎裏小姐好像不太喜歡,她更喜歡那匹白色的純血馬。”

順著她們的目光看去,在一大一小兩匹馬前,我和北上遊正爭執著。

那天的我穿著和遊一樣的騎士服,因為女生天生骨架單薄,而顯得站在他身邊的我尤其嬌小:“遊,你太小看我了!大馬我也騎得上去!”

“你還是初學者。”

“我不管,這麽小騎著都沒意思啦!要是騎小的,我就不學了!”

北上遊滿麵寵溺:“那好,我們換。”

“真的?”我立即高興地跳起來,“就知道遊對我最好了!”

一旁的傭人擔心道:“少爺……這恐怕不大合適吧?如果黎裏小姐出了危險……”

“沒關係,有我看著她,出不了問題。”

“可是——”

“她高興就好。”

在傭人和遊的幫助下,我順利跨上了大馬,高高坐在馬背上。

“遊,你看!我這樣是不是很帥!”我抬頭挺胸,背脊筆直,眼神越過無邊無際的馬場——不遠處的馬廄粉刷成藍色,桃樹圈著整個馬場,組成一片粉色的花海。風吹起我耳邊的發,撩撥著,耳邊傳來馬蹄“噠噠噠”的聲音。偶爾被風吹過來幾片桃花的花瓣,泌著清香。

我的心情越來越好,雙腿一夾,馬兒的步伐加快。

雖然是第一次騎馬,可由於經常陪遊練習,多少有留心觀察過他的動作和要領。現在才上手,就駕馭得很好……

“嗯,聰明,你應該是最厲害的初學者。”北上遊的棗紅馬隨後跟著,眼中是讚賞的神色,“假以時日,你恐怕會成為一個非常厲害的對手!”

“非常厲害?真的嗎?”我得意洋洋地問,“有多厲害,比你還厲害?”

“比所有人都厲害!比我就差一點點吧……”

“哼,我一定會比你還厲害!”我鞭策馬兒,指著不遠處的障礙物,“遊,你看著,我可以從那兒跳過去!”

“黎裏,不要逞強。”北上遊皺了眉,“跳欄等你熟悉騎馬以後再學。”

“我才沒有逞強!你又小看我!駕——”

“黎裏——”

風呼呼從耳邊刮過,我甩著馬鞭,距離障礙物越來越近。當馬即將躍過去之前,我勒起馬鞭,學著遊平時跳欄的動作!誰知道,馬兒沒有聽從我的命令越過去,而是猛地停下來,高高揚起兩隻前蹄——

毫無準備的我被當場甩下馬背,在草地上咕嚕嚕滾出很遠。

“黎裏!!!”

我的頭部一陣劇痛,我掙紮著從地上爬坐起來,手摸向疼痛的額頭,摸到黏稠稠的鮮血,它們正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滴在草尖上。

“你怎麽樣!”北上遊跳下馬跑到我麵前,眉頭緊皺著,臉上是比我還痛苦的神情,“痛嗎?”

“不痛!”我搖了搖頭,“真倒黴,被甩下來的時候,腦袋一定是撞到石頭了!”

隨後趕來的傭人唏噓:“啊,黎裏小姐受傷了!少爺,我就提醒過你,不應當寵著黎裏小姐,尤其是這種危險的舉動!”

北上遊扶起我,眉頭依然緊皺:“我們回去。”

“嗯……下一次,我一定要跳過去!”

我沒想到的是,再沒有下一次了。那之後,整個馬場被翻掉,變成了種向日葵的花園……

“少爺啊,總是事事寵著黎裏小姐。”傭人們說,“每次出了事,又埋怨自己,生自己的氣……”

“真是想不明白,少爺從小就心腸歹毒,對我們這些傭人冷酷無情。怎麽對黎裏小姐就這麽傾心!你們沒看到他那心痛的勁兒,氣得幾天不肯吃飯!”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就算他百毒不侵,黎裏小姐也是他唯一的缺口。”

3.心上的一塊疤

我終於想明白遊的無力了……

對他來說,我是他心上的一塊疤,不管何時,隻要我動一動,他就會痛。我總是讓他心痛。

因為我是他心上的疤,他甩不開我,我在他心上。

現在,他終於把我從他的心裏擺脫了,他不愛我了,也不想再愛我,因為他再也不想時時刻刻地為誰心痛。所以,他不再給我彌補的機會,他要永遠從我的世界裏走開。

我咬住唇,失魂落魄地走著,仿佛被抽去了靈魂,我呆呆地走著,走到一個拱橋下麵的角落裏,蜷縮著避風。

然後,我做了個夢。

夢裏我看到潮汐起伏的大海,紅色的海岸線下,是被夕陽照得透紅的海水,一個白色的身影背對著我站在沙灘上。

“遊!”

我叫了他一聲,他緩慢地回頭,臉上是那空洞麻木的表情。

我飛快地朝他跑,想要撲進他懷裏。可是沙灘在瞬間變成一個世界那麽寬,我跑啊跑,不歇氣地跑,一直跑……

雙腿跑得又累又痛,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遊!”

“我要走了。”遊的聲音空靈,仿佛是從天外傳來。

“走?你要走去哪?”

“回家。”

“你的家在哪?”

北上遊抬手指了指那片深邃的海域。

就在這時他的懷裏多了一個孩子,那孩子舉著兩個粉嫩的拳頭揪住他的領口,“爸爸,爸爸……”稚嫩的童音傳出來,夾雜著“哢哢”的笑聲。

北上遊的唇角露出一個很清淡的笑。轉身,踩著鬆軟的沙灘一步一腳印地朝海裏走去。

“遊,你不要走,遊等等我,你不要走!”我驚恐地叫著,喊著,雙腿更是用力地跑,卻一點也沒有縮短我們的距離。

“遊你不要去海裏……”

“遊我求求你,你不要走!”

“遊,遊,遊!”

猛地,我睜開眼,從夢裏驚醒。

額頭上全是汗水,我看到晨曦明亮的陽光,耳邊是車水馬龍的聲音。我想起那個夢,那片海灘、那個場景,一切都那麽真實……

我的心忽然變得無止境地恐慌,我慌忙離開拱橋下麵,鑽進出租車。

這一路,我的心是從未有過的煎熬,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慌在心裏漫開,我的手心裏全是汗,眼皮也一直不安地亂跳。

“我的心是一座牢籠,隻住的下一個人,作為囚禁她自由的代價,我會把我所有的愛和好都給她。這是我愛的方式。”

“我一直以為你會明白我。可我怎麽都留不住你……我覺得累了,這樣糾纏下去也沒有意思。”

“是啊,解脫了。與其說是放過了你們,不如說是放過了我自己。”

……

“何必,這樣大家都累。”

“黎裏,放過我吧。”

“我可以給你的,都給你了。從今以後,我一無所有……去找易麟朔吧,去向他彌補,去努力愛他。讓他教會你成長。”

北上遊,你不許離開!你絕對不可以離開——

我發瘋了般地衝進海灘,在附近奔跑著尋找。還是清晨,朝陽剛升出地平線,金色的光芒照亮整個海麵……

因為還太早,沙灘上一個人都沒有,靜靜的,隻有風聲。

我跑得累了,腳步放緩下來,喘了口氣。

黎裏,不要緊張,那不過是一個夢,根本代表不了什麽。遊不可能會去死的……

我喃喃著,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著自己。就在這時兩個提著魚簍的小男孩追趕著從礁石那邊跑過來。

“給我,快給我!”跑在後麵的男孩光著腳丫,一手拎著魚簍一手拎著鞋子,“是我先撿到的,快還給我!”

跑在前麵的小孩跑得奇快,不時回頭吐吐舌頭:“就不給你!誰先拿到就是誰的了!”

後麵的小孩似乎生氣了,眼睛通紅著,隨手就將手裏的鞋子扔了過去。

一隻鞋子正好砸到那小孩的後腦勺上,他“哎喲”叫了一聲,怒了:“呸,不過就是個斷了腿錫兵,為了這破爛玩意竟敢打我,還給你!”

他惡意地把東西往相反的方向丟去,那東西在空中劃了個弧線,正好落在我的腳前。

鬆軟的沙灘上,一隻紅色的斷了腿的錫兵,髒髒的臉上噙著落魄的笑意。

——騙人,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我搖著頭,朝後退了幾步,又慌忙上前,蹲下身去撿那錫兵。

手指顫抖得厲害,撿了幾次都沒有成功。身體的力量好像被抽走,我跪倒在沙灘上。

“遊。”我哭著,茫然四顧,“遊你在哪。你別嚇我,你出來,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