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酆都(6)

夜風帶來不明顯的腳步聲,腳步走走停停,像是很躊躇,喬覺察到了,他將雪茄掐滅,順著腳步聲追了過去。

那人消失在酒店後方,喬趕過去,馬上就感覺到周圍彌漫的怨氣,一團焦黑靈體在空中飄**著,看不清形狀,隻頸部露出白骨骷髏,乍看過去,就像頭顱單獨在空間浮遊。

靈體前方還有個人打著手電筒在附近徘徊張望,並不時翻翻手裏的本子,頭顱緊逼在他身後,不斷向他身上撞去,他卻渾然不覺,一個人邊走邊看,完全沉浸在個人世界裏。

那是怨靈想附身的表現,再看到黑氣聚成的模樣,喬想到了馬言澈。

像是覺察到他的跟隨,黑氣驟然轉回頭,兩個空洞眼眶向喬狠狠瞪過來,熒藍火光從眼眶中冒出,喬隻覺眼前一亮,急忙伸手遮擋,臉的重要部位避開了,手卻被火燒到,灼痛拉慢了他掏道符的動作,眼看著厲火再度襲來,他翻身滾到一邊。

“喬!”

先前被怨靈跟蹤的那個人聽到了聲響,回頭發現是喬,再看到攻擊他的黑霧鬼魂,飛快衝了過來,掏出道符向怨靈劈裏啪啦一通亂扔,竟然是鍾魁。

道符衝進火光後,被怨靈接住了,發出不屑的譏笑聲,這時鍾魁已經衝到了怨靈麵前,見道符無用,他索性揮起拳頭,衝那團黑火拳打腳踢。

他的舉動在怨靈看來真是求之不得,感覺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怨靈迅速祭起火光,想將他吞噬附身,誰知火光噴近鍾魁後,竟擦著他身邊騰向夜空,消失在黑暗中,鍾魁卻毫發未傷。

‘你……’

這神奇的反應連怨靈也吃了一驚,雙手揮斥的火焰頓時減弱了,空洞眼神看向鍾魁,像是要看清他的實質,鍾魁跟那對冒火的眼眶對上,神智恍了恍,像是聽到怨靈在喃喃說:‘你是不是姓……’

金黃道符扔向黑霧,打斷了怨靈與鍾魁的溝通——剛才鍾魁有勇無謀的舉動給喬提供了最佳的攻擊機會,趁怨靈走神,他先用靈符鎮住它的怨氣,又掏出手槍,將浸了朱砂符籙的子彈射了出去。

子彈打在怨靈身上,像是感覺到疼痛似的,那團黑氣劇烈顫動起來,但子彈隨即就被火焰吞沒了,怨靈相當狡猾,發覺子彈的威力後,在周圍燃起大片火光,火焰翻騰,刺得他們睜不開眼睛,黑霧趁機以極快的速度向喬衝去。

喬的眼睛被迷住,等發覺骷髏黑霧近在眼前時,再開槍已經來不及了,他在慶生事件中受了傷,駕馭不了鉤明侯,匆忙中去掏道符,卻為時已晚,黑霧穿過他的身體,他隻覺得全身驟然一涼,整個人便像墜入了冰窖中,說不出的寒冷。

生死攸關,喬顧不得身上的不適,將手中的道符彈出,剛好鍾魁衝過來,看到黑霧緊壓住喬,慌忙伸手去揪,居然還真讓他隔空揪住了怨靈,將它從喬身上扯下來,他不知道該怎麽對付這種惡靈,隻好拳腳齊上,抓住那團靈體一陣踹打,喬趁機跳起來,看到鍾魁跟火焰扭打在一起,說不出的詭異,他立即掏出誅邪符,雙手撚起殺鬼指訣,向惡靈彈去。

與此同時,從旁邊也拋來數枚道符,有人及時趕到,和喬兩下匯齊,同時打在厲火當中,怨靈的戾氣被道符打得散開了,火焰在半空中徘徊,籠罩了整顆頭顱,久久不散。

腳步聲傳來,聶行風和蕭蘭草也聞聲趕了過來,怨靈見大勢已去,旋即化作陰風消散了,哐當聲音在當中響起,一個物體仰麵跌倒在地,隨著怨氣的消失,它的形體漸漸顯露出來,竟是具燒得焦黑的人體。

“有沒有受傷?”聶行風跑過來,見喬和鍾魁都很狼狽,急忙問道。

鍾魁搖搖頭,活動了一下手腕,對自己居然能抓得住鬼魂頗感驚訝,說:“我好像聽到它說話了,它說——它還會再回來。”

“回來找何順海複仇嗎?”

隨著喬的冷笑,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大廈上方那個類似天眼的廣告牌,可能是昨晚何順海的出現讓怨靈感應到自己殺錯了人,才會再度返回,卻沒料到被半路插進來的鍾魁和喬攪合了。

“你是怎麽聽到怨靈說話的?”蕭蘭草好奇地問鍾魁,“剛才我們大家什麽都沒聽見。”

“不知道,它不是用嘴說的,要靠感應,可能我也是鬼,跟它磁場比較接近吧。”

——是啊,磁場接近到怨靈想附你的身你都不知道!

對於鍾魁的粗神經,喬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他剛才被怨靈的陰氣襲到,全身都冷得厲害,為了不在外人麵前失態,他咬牙忍住了。

“這個人又是誰?”

蕭蘭草把目光轉向橫躺在大家腳下的焦屍,撫額呻吟:“不要告訴我又有人被燒死了,我不想今後的人生都跟焦屍打交道。”

“也許我知道他是誰。”剛才跟喬一起對付惡靈的人走上前來,看著焦屍,說:“如果昨晚我沒有感應錯的話。”

來人竟是謝非。

經曆了一天一夜的折騰,他像是換了一個人,囂張氣焰不見了,一張臉比月光還要慘白,鍾魁的氣色都比他好得多,他還穿著昨天那件衣服,頭也沒梳,灰塵加燒灼,乍然看去,仿佛頂了頭灰發,他蹲下身,觸摸焦屍,小心翼翼的動作像是在碰觸熟悉的人。

“你認識他?”

注意到謝非手裏提的袋子裏裝的是供品和紙錢,聶行風問道。

謝非沒說話,摸了摸焦屍的右腿骨,屍體燒成這種狀態,又幾經顛簸,很難從觸摸中發現什麽,不過聶行風和蕭蘭草都猜到了,這是他們在空穀裏發現的那具焚屍。

天眼傳說出現後,張玄曾讓蕭蘭草燒掉焚屍為它超度,可是焚屍卻被葬到了其它地方,見已有人為它蓋棺超度,蕭蘭草就沒再多事插手,但不知是不是他跟漢堡在重埋焚屍時哪個步驟出了差錯,它被怨靈控製住,隨骷髏頭顱出來作亂。

過了好半天,謝非才開了口,木然地說:“也許他是我師弟,他小時候腿骨受過傷,可以摸出來,不過我什麽都摸不到,隻能靠感覺……”

想起昨晚詭異的情景,他不由打了個寒顫,聶行風看他不像是說謊,問:“所以你是來吊唁他的?”

“是,但更多的是希望他能救我,現在大家見我被怨靈詛咒,生怕自己被連累,都像躲瘟疫一樣躲我,連師父師伯也避諱我,哼哼,整天說什麽斬妖降魔,可是自己卻怕死怕得六親不認,”謝非低聲笑起來,自嘲地說:“我找不到自救的法子,隻好來找他,我們平時都說怕鬼驅鬼,可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時,居然要來求鬼,你們說是不是很可笑?”

“到底是怎麽回事?”蕭蘭草越聽越離奇,忍不住追問。

“等我先祭拜一下,希望他在地下安息。”

謝非蹲下,照祭奠的方式將供品在焦屍前放好,又焚了紙錢,口中念念有詞,眾人聽不懂他在念叨什麽,多半是在向焦屍求救,這種做法能不能奏效不知道,隻是他那恭敬到近似虔誠的態度讓人覺得他很可憐。

謝非祭拜完後,對他們說:“這裏不適合細談,我們另找個地方吧。”

這裏是何順海的地盤,蕭蘭草同意了,打電話吩咐屬下來收屍骨,又帶他們上了自己的車,蕭蘭草開的是三排座的大車,空間很寬敞,車漫無目的地開著——要去哪裏不重要,現在大家隻想知道謝非即將說出的秘密。

“這件事還要從張玄常用的法器說起。”

謝非的第一句話居然提到了張玄,聶行風很驚訝,聽他又接著說:“你們也知道,我師父想那件叫索魂絲的法器想得要發瘋了,可是又拿不到,所以他把念頭打到了小鬼……就是娃娃身上,那孩子擁有普通修道人無法預知的靈力,如果把他弄到手,不管是用他跟張玄交換法器,還是利用他練功都是件有益無害的事,所以他就真的這樣做了。”

話說到這裏,聶行風就明白了,那晚有人趁他們對付慶生時偷襲娃娃和鍾魁,原來是姬凱派人做的。

“師父的命令我們不敢違抗,照他的吩咐去搶娃娃,本來很順利,但沒想到半路被厲鬼截住,後來張玄也趕到了,用索魂絲傷了我師弟。”

任務失敗,他們都受了傷,其中傷得最重的是謝非的師弟,他背後被索魂絲打到,痛得死去活來,姬凱便說帶他去請藥師診治,從那之後,他就一去不複返,其間謝非打電話給他,卻無法聯絡上,去詢問姬凱,姬凱隻說藥師住在山間,不方便聯係,更不讓他多問,那時他就有所懷疑,所以當發現自己背後出現黑掌印後,他不敢跟姬凱說,生怕自己也遭遇相同的命運。

“你又怎麽肯定那具屍體是你師弟?”

“本來隻是懷疑,但昨晚宋長安想拖我一起死的時候,我感覺到附在他身上的怨魂在叫我,說——師兄,我好辛苦,救我……”

出於對死亡的恐懼,謝非全身簌簌顫抖起來,雙手掩麵,叫道:“我不想死,我沒有害過馬家的人,我不明白怨靈為什麽找上我……”

“那你為什麽會知道怨靈看不見東西,需要小鬼引路?”聶行風問。

“這是我無意中聽師父師伯的談話知道的,馬言澈的怨靈好像是師父釋放出來的,他很恐懼,師伯安慰他說不用擔心,怨靈沒有眼睛,隻要把小鬼除掉就行,何順海沒事,他們也不會有事……我知道的隻有這些,都告訴你們了,你們誰有辦法救我,隨便什麽辦法都行!”

迫切的目光看過來,帶著對生存的眷戀,換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在場的眾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靈力,但沒人能幫上忙,聶行風無法無視他的祈求,隻好說:“解鈴還需係鈴人。”

“馬家人都死絕了,哪裏去找係鈴人啊?”

看到他們的反應,謝非絕望了,恍惚了一會兒,自嘲笑道:“不過你們沒把我當瘟疫躲避已經夠給麵子了,你們比我那些同門師兄弟強。”

“也別太灰心了,說不定事到臨頭還有轉機呢,”見謝非說得淒慘,鍾魁心有不忍,拍拍他的肩膀,勸道:“而且死也沒那麽可怕,你看我現在還半死不活的,不是一樣過得不錯。”

謝非抬頭打量他,鍾魁又重重拍了他一下,安慰道:“上次你搶娃娃時,我還揍過你,不過既然你知錯了,咱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冤有頭債有主,我想馬家人也不會不講理的。”

怨靈如果講理,那就不是怨靈了。

對於鍾魁所表現出的熱情,謝非覺得很白癡,心情卻比來時好了很多,也回拍了他一巴掌,開玩笑說:“那等我做了鬼,再來找你打架。”

“好啊好啊,我打架很厲害的,剛才你也看到了,怨靈都被我揪住揍了。”

車開到一個十字路口,謝非讓蕭蘭草停下,說自己就在這裏下車,聶行風擔心謝非跟他們見麵的事被姬凱知道,叮囑他小心,他嘿嘿一笑,眼眸閃過狠戾,說:“我會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的,雖然我的命不值錢,但想要的話,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車門關上了,隻留下謝非低沉的笑聲,蕭蘭草把車開動起來,轉回酒店的方向,說:“這個人有點心機,姬凱真要害他,隻怕也討不到便宜。”

喬看著在後視鏡裏慢慢變小的身影,問:“你們說他的話真實度有多少?”

“百分百,”鍾魁搶答:“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沒必要騙我們。”

聶行風覺得鍾魁的話有幾分道理,姬凱對謝非用完就丟,謝非記恨在心,便趁機拉攏他們,就算無法自救,至少也會給姬凱樹敵,所以他撒謊的可能性很小,但這些事究竟真實與否,對救張玄的幫助不大。

車開回聶行風停車的地方,分手時,蕭蘭草對他說:“再考慮一下,不管你做出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的。”

聶行風道了謝,回家的路上換聶行風開車,喬說:“別太相信蕭蘭草,他對這件事這麽上心,一定不懷好意。”

聶行風還沒回答,鍾魁先問:“為什麽你總喜歡去懷疑別人呢?”

“習慣。”

喬冷冷回了兩個字,就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不說話了,聶行風看出他不舒服,不過了解他的個性,便沒多問,改問鍾魁。

“你怎麽會來酒店?”

“出了這麽多事,我希望能幫上忙。”

鍾魁雖然是鬼,可是屬於鬼的靈力能量他一樣都沒有,今天看到聶行風在小白房間查資料,他靈機一動,也拓印了一些道符,來到酒店,希望能找到什麽線索,誰知線索沒找到,還差點被怨靈附身,當然,他本人是不太清楚被附身的定義的。

“也許我跟怨靈的氣場比較近吧,你說是嗎董事長?”

聶行風對兩隻鬼的氣場是否接近沒興趣,他在意的是怨靈出現在酒店的動機。

如果怨靈是為了複仇的話,那何順海一定有危險,還好在喬和謝非的合力下,怨靈占據的焚屍身軀被截下來了,當年馬言澈的眼睛可能被那幫人挖掉了,所以少了驅使的人,他暫時無法隨意行動,而附身看來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否則怨靈早就選擇更好的身軀為己所用了。

“你寫的道符用了自己的血?”他問鍾魁。

“沒有,我怕暈血暈倒,沒敢用,如果用就好了,說不定就能把怨靈抓住了。”

如果張玄在的話,一定大叫惋惜,聶行風想象著那個畫麵,不由得笑了,說:“也許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