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抉擇,回不到過去(Go back and go over)

1,心痛是為了我嗎

我所有的願望,隻不過是在你的無名指上,套上愛的枷鎖。即使為你生,為你死,為你忍受被囚禁的寂寞和孤獨,也會一直堅持。

告訴我,我的堅持是你驚恐無助想要逃避的毒蛇麽?

如果是那樣……

如果是那樣……茜茜,我還在堅持什麽呢?

漫天的霞光。

海浪掀起騰騰泡沫,在沙灘上氤氳出一片迷蒙的霧氣……

夏水希在礁石邊找到風夜炫時,鮮血已經染紅了大片的沙灘。他背抵著礁石,腦袋垂下,不斷有血從唇邊落下,砸在浸紅的衣襟上。她踉蹌著哭倒在他的麵前,抓住他的手,搖晃他,可是他閉著眼,麵色蒼白,嘴唇源源不斷地留著鮮血。

“風夜炫……風夜炫——”

“風夜炫,對不起——”

“求求你,不要嚇我,求求你,風夜炫!”

嘶啞的嗓音,裹著海風和嘩啦啦的海浪,在海邊無助響起!

到底要我怎樣,到底要我怎麽做才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怎麽了嗎?生很重的病嗎?為什麽會一直流血呢……對不起,是我沒有關心你,是我自私地隻顧自己的感受……

風夜炫,對不起——

海風呼呼地吹過,風夜炫耷拉著腦袋用一種極度僵硬無助的姿勢睡著。銀藍色的發絲被風吹亂,遮住他的眉毛和眼睛,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風夜炫……風夜炫……”夏水希拽住他的胳膊,不停地搖晃,一遍遍叫他名字,仿佛隻有不停地叫他她才不至於崩潰。然而他卻聽不到她的聲音,安靜閉著眼,仿佛被施過永不蘇醒的黑魔法……

“怎麽辦……”夏水希流著淚,“怎麽辦……”

她咬住手指,慌張地從身上摸出手機,給李叔叔打了一個電話,就在她要撥急救電話的那刻,一隻蒼白的手伸了過來,奪掉手機擲進了海裏。

夏水希驚愕抬眼——

風夜炫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眼瞼半眯著看她。他的眼眸暗藍,灰蒙蒙的沒有一絲光亮,看她的時候空洞無神,好像透過她看向遙遠的地方……

“心最不能欺騙自己……心會撕裂地疼痛,會麻,會熱血沸騰,淚腺自然連通……”他蒼白的指骨緩緩抬向半空,緩緩觸碰著她眼角的淚,流著血的唇瓣奇異地笑了,“藍茜茜,你在哭。之所以會哭是因為心在痛……那麽,你的心痛是因為我嗎?”

夏水希嗚嗚地哭著,絕望地哭著。顫抖著抓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手指的冰涼,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隻好將它緊緊地捂在手心:“風夜炫,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你不要生氣……嗚……對不起……”

風夜炫隻是靜靜地看她,目光迷離,嘴唇飄著那抹奇異的笑。他的手指越來越涼,涼得沒有一絲溫度,盡管夏水希將他緊緊地捂在懷裏,仍舊冰涼得刺骨。

“應該我說對不起……”他嘴唇艱難地動了動,“對不起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我想你為我哭,可為什麽你在哭……我卻比你更心痛……”

他喘息一聲,眼睛緩緩閉上:“所以,不要哭……即使我死了,也不需要為我掉一滴淚……”他冰涼蒼白的手從她的手中滑落,慢慢滑出她的世界,再沒有牽連。

夏水希的腦子“嗡”的一聲響,感覺自己的世界崩裂了。

她張大嘴,喉嚨滋滋卡著氣,隻有嘴巴發出的口型可以看出她在叫風夜炫的名字,卻聽不到聲音。

除了她的聲音,風聲,海浪聲,海鷗聲……所有一切一切的聲音,都在好像消失了……

她在沒有聲音的世界裏,拚命張大了嘴叫風夜炫,叫他,希望他不要走,他不能走!他走了,她的世界就塌了!

為什麽沒有聲音呢,為什麽他聽不見她的聲音呢——

李宗則領著“拉羅拉”小鎮的鎮民找到這裏的時候,夏水希抱著奄奄一息的風夜炫已經到達精神崩潰的狀態,他和鎮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她拉開!

“是血友病。”其中一個背著醫藥箱的大叔蹲下身,飛快地說道,“這種病要盡快送去皇城內,我們這裏隻能暫時的止血,可是醫藥箱裏沒有準備……快,將他抬到最近的診所去止血……他的氣息十分微弱,失血過多,估計很難挺到皇城……”

聞言,夏水希眼前漆黑一片,身體虛浮,仿佛一頭栽進了黑暗裏。有一道白光在黑暗間亮著,風夜炫就氣宇軒昂地站在白光中央。他望著她,勾起一邊嘴角,像往常一樣一邊用綿長溫柔的眼神望著她一邊壞壞笑。

風夜炫……

2,是同情也沒關係

夕陽西下,夜幕悄悄地降臨,梧桐樹茂密的枝葉嘩嘩作響。不一會兒,墨藍色的天空中掛著的小星星神秘地消失了,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給這悶熱的夜晚帶來了一絲涼意。

“第四人民”醫院裏,禦衛、醫護人員全部出動。

走廊上人來人往,匆匆忙忙。李氏夫婦這才知道風夜炫的真實身份,又驚又喜,突然被國王召見,商量二皇子和夏水希的婚約,更是驚喜得不知所措。

燈光亮白,急診室前的長椅上,一個瘦弱的身影保持著鴕鳥的姿勢坐在那裏,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她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靈魂已經脫離軀殼飛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是噩夢吧……

她將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腦子裏不斷回轉著海邊發生的一切,心猛地抽痛起來,她將頭更深地埋進膝蓋,極度缺乏安全地圈住身體。這時,走廊響起清脆的腳步聲,那人在她的麵前站了一會兒,輕歎一聲後坐下:

“夜炫……有先天性遺傳的血友病……”

寂靜的夜。

沒過多久,醫院裏一個個窗戶上透出的亮光相繼消失,隻有幾盞路燈在輕風細雨中搖曳,黯淡的柔光透過層層梧桐樹葉,灑在寬闊平整的人行道上。然而,四樓某間病房的燈還亮著,透過薄薄的窗紗,映出一個瘦弱的女性身影。

隨著一陣涼風灌進,夏水希將窗戶關上,從兜裏摸出一枚小巧的銀戒。

“夜炫……有先天性遺傳的血友病……”

剛剛在急診室前的長椅上,王後說的話忽然閃過,驚得她差點站立不穩——

原來風夜炫住院並不是雙腿骨折,而是為了拾回掉在馬路上的這枚戒指,不小心被摩托車撞到雙膝!因為他身患遺傳性血友病,無法自己止血,失血過多當場休克,後來經過搶救奇跡地活了下來。然而膝關節嚴重出血,血液淤積到關節腔,使關節活動受限,其功能暫時喪失。所以膝關節出血後不能正常站立行走,淤積到關節腔中的血液需要數周時間才能逐漸被吸收,從而恢複活動功能……

而三年前,之所以會進行兩國皇子交換,是因為風夜炫特殊的體質無法勝任國王的重任!

忽然窗外劃過一道閃電,戒指在閃電中閃耀著奇異的銀光,那種光束刺痛了夏水希的眼睛。她顫抖著將戒指緊握在手心裏,想起風夜炫鮮血淋漓地被擔架車推進醫院的那幕,想起那個星光閃耀的夜晚,在籃球場上奔跑跳躍的他用落寞卻幸福的表情說——

“我認為所有的這一切,是因為我喜歡我願意。幸福並不是誰給我,而是我自己給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不要我的家人,不要這個世界,我就可以瀟灑地丟棄他們。我從沒有愛過這世界,它對我也一樣。”

忽然“砰”的一聲響,打斷夏水希的思緒!她飛快地折身,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的風夜炫,正掙紮著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杯。

窗紗輕舞……

因為時間已晚,病房裏隻剩陪護的護士和夏水希。護士見風夜炫醒來,想上前幫他做身體檢查,卻被他揮手趕出了病房。夏水希走到床邊,將枕頭墊高了讓風夜炫半倚著,然後擰開保溫瓶的蓋子,幫他盛熱氣騰騰的粥。

“你醒了,感覺好一點了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你一定肚子很餓了吧,這是李阿姨幫你煮的粥,本來我想幫忙的,可是怕你會醒過來,所以一直都不敢離開……”她第一次絮絮叨叨像個囉唆的老太太,隻因為她想用聲音打破寂靜,這該死的會把人都壓碎的寂靜!

她盛好粥回頭,風夜炫卻倚著床頭表情木然地看她。

他的麵容駭人的蒼白,因為失血過多,蒼白得就像浸透的紙張那樣。然而被咬破的地方還有深紅的印跡,在淡白的唇上妖豔嘲諷地笑著。

夏水希手一抖,差點將手裏的瓷碗摔碎!

她定了定神,將粥遞給風夜炫,他卻隻是沉默地看著她,眼眸空洞無神。她托著瓷碗的雙手長久地僵在半空,他一直沒有伸手接過,她隻好舀了一勺粥吹涼,再遞到他的唇邊,可是他亦不肯張開嘴。

“風夜炫……”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哽咽,眼眶又紅了。

風夜炫沉默地望著她。他看著她滿臉倦容,因為哭泣腫得紅紅的眼睛,此時眼睛裏又湧出眼淚,正泫然欲滴地含在眼角。他眼裏的藍忽然黯淡下來,側臉看向窗外,聽著那細碎的雨聲:“你走吧。”

“風夜炫……”

“你走!”

夏水希嘴巴微張,喉嚨痛苦地吞咽了兩下,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她將瓷碗擱在床頭櫃上,上前幾步,用身子擋住風夜炫望向窗外的視線:“我不會走的。”她眼眸堅定地看著他,“你不是一直生氣生病的時候我沒有去看你嗎?現在,我會陪在你身邊,一分一秒鍾都不會離開。風夜炫……你聽清楚了,我不會走,會陪在你身邊。”

回應她的,是一室的沉寂。

窗外的雨聲忽然加大了,豆大的雨珠不斷敲擊著窗戶,滾奏出一曲淩亂的樂章。

“你看,這是什麽——”

一道銀光在房間裏劃過,夏水希微笑著亮出戴著銀戒的右手,在風夜炫的眼前晃了晃:“是你掉的那枚戒指,對不對?”

風夜炫死灰般的眼睛終於有了一點光亮,怔怔地盯著夏水希指中的銀戒。

“你一定想不到——當時我也在那家醫院裏,可是因為護士遮住了視線沒有看見你,卻拾到了這枚戒指。”她將身體湊近他一點,握住他冰涼僵硬的手,“所以風夜炫,冥冥之中有根線將我們聯係起來,也許你是對的,你的決定是對的……我是你的書童,已經與你簽訂了終身的合約。在我和李叔叔李阿姨落難的時候,你是幫助了我,對不對?我怎麽能毀約,怎麽能做薄情寡義的人!”

風夜炫靜靜地看著那枚戒指,靜靜的,表情變化莫測。忽然,他仿佛被戒指的光芒刺到了一樣,將身子整個仰倒,抬手遮住了眼睛。

病房裏燈光冷漠地灑落。

風夜炫將胳膊完全遮住眼睛,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那麽……你會怎樣……會認命地嫁給我嗎……”

“嗯……”

夏水希咬住下唇,聲音裏夾著哽咽帶著欲笑的嗬氣,到最後沒有笑出聲,卻是更為壓抑的哽咽:“我會同意你的任何決定,如果你想要我陪在你的身邊……我可以的,風夜炫,我可以嫁給你……”

風夜炫的身體猛地繃緊,姿態僵硬地躺著。然後慢慢地,他低啞地笑出聲,聲音有些破碎:“可憐的同情……”喉嚨劇烈哽咽起伏,他將手臂更深地遮住眼睛,身體越來越冰冷僵硬,“我應該拒絕你的同情,應該拒絕它……”

“是因為那本日記本嗎?裏麵我寫了什麽不對的東西嗎?為什麽那之後你就不再搭理我了?嗯?”

“在電話裏已經說得很清楚,同樣的話我不喜歡重複第二遍。”

“炫——是因為那件事嗎?因為我知道了那件事,所以你才……”

“如果你把那件事泄露了出去,我、會、殺、了、你!”他聲音低沉而冷冽,“聽見沒有,我會殺了你!”

……

“是你們逼我的!是你們逼我的知道嗎?我還會做更令人生氣的事,讓你們為阻礙我的人生付出代價!”

“夜炫!我們之所以那麽做,都是為你好,告訴溫小姐是因為……”

“到底怎樣才是為我好——保護我,像保護眼瞳一樣保護嗎?!如果眼瞳是壞的,不管如何,都會失去光明。那麽,在它徹底變瞎之前,是不是因為防止陽光傷害到到它而剝奪讓它見到美好世界的權利?!這樣的保護,和它瞎掉後又有什麽區別!”

……

“炫,伯母之所以會將你有血友病的事告訴我,是希望我能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保護好你。她那麽愛你,不希望你出事。”女孩飛快地跑上前,拽住臉色陰沉的風夜炫的胳膊,“既然我們是戀人關係,為什麽我不可以保護你,為什麽不可以?”

……

從小他就恨極了這樣脆弱的自己,恨極了別人的同情!他想保持著僅有的驕傲,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他真的想保守這個秘密。可是麵對藍茜茜,他毫無辦法。

他不可以威脅她不要同情他,不可以威脅她滾離他身邊,不可以威脅她從此永遠消失於他的視線——因為他喜歡她。

可是,被喜歡的人同情著,因為同情才守護在他的身邊,那種感覺更為綿長痛苦……

他應該拒絕她的,應該拒絕她,讓她走!

可是——

“不要離開我……”他忽然坐直身子,將床邊的夏水希拉近自己,抱緊了她,“盡管是同情也沒有關係。藍茜茜,哪怕你留在我身邊是同情……也沒有關係……”他的手指深深地插進了她的發絲裏,頭埋在她的胸口,壓抑無力地哭了。

窗簾輕悠悠地飛揚,病房裏沒多久後靜了下去,隻有雨聲,“淅瀝瀝……淅瀝瀝……”,潮濕壓抑、持續不斷地響著……

3,二十步的地方

雨勢接連不斷,直到第二天都沒有停,而且有加大的趨勢。密織的雨線像層層白霧,將整個皇族學院都包裹在白茫茫裏。因為下雨的關係,王族A班潮濕靜謐,國文老師心不在焉,不時用手指按住太陽穴集中精神。而台下的女生更是急躁興奮,齊齊朝靠窗戶的某個座位拋去視線——

窗外大雨傾盆,雨線像從天而降的簾幕。成淡星坐在靠窗的位置,單手撐著下巴望向窗外,有雨被風吹進來,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就像鑲上了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光珠——即使窗外陰雨綿綿,在他的周身仍舊沉澱著淡淡的金光。

女生們迷醉了……

“淡星哥……把窗戶關上吧,吹風久了會感冒的。”

座位在靠窗邊,桌椅足足有三人寬大,說是椅子,更像一張小型的床,四個穿著筆挺製服的禦衛一字排開站在椅子後。身邊的夏藍啦傾身過去,伸手欲關上窗戶,就在這時,教室口傳來“碰”的一聲巨響,所有人應聲側頭——

門口,夏水希抓著一把紅傘濕淋淋地站在那裏,就像剛剛從水裏撈上來一樣——她的頭發濕答答的,衣服也濕了大半,顯然外麵的風很大,她的劉海紛亂地遮住了眉毛和黑框眼鏡,此時鼻子、下頜、指尖和衣袖,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滴水。

隻是短短的幾秒鍾,在她的腳下已經形成了一小泓的積水。

“進來吧。”國文老師放下手中的教課本,朝她略微頷首,“把門帶上。”

夏水希仿佛聽不到老師的聲音,眼神空洞茫然,怔怔地站在那裏。稍微觀察仔細的同學就會發現,在她的腋下夾著一個紅色的包包,隻沾著微許的幾滴水,顯示它的主人曾竭盡全力地保護它不被風雨襲擊。

一陣風從身後湧進,夏水希瑟縮了一下,這才從怔忡中清醒過來。僵硬地抬手,撥開粘住眼鏡的一縷濕發,視線慢吞吞地掃了一圈教室,然後落在某一點,邁開雙腳毫不猶豫地朝那個方向走去——

風將門吹得“嘎吱”作響,雨勢更大了,隱約可以聽到風狂吼的聲音。此時,王族A班所有學生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夏水希一步步朝皇太子走近!

夏水希的腳步很輕,可每一步都如小人魚踏在玻璃片上那麽決絕堅毅。從教室口到座位的路程裏,她的視線一刻也沒離開過成淡星,相較而言,成淡星隻是在她撞開門的時候看了她一眼,現在又將視線轉向了窗外。

夏藍啦眉頭緊蹩,楊洋抱胸發出一聲嗤笑。在夏水希距離座位隻有一米遠的時候,護在成淡星身後的四個禦衛飛快上前攔住了她。

夏水希抱緊了手中紅色的包包,抬眼:“我有話要對淡星……皇太子說。”

“混賬,皇太子是你想接近就可以的嗎?!”一個禦衛怒目瞪住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識相的話就快點滾開!”

夏水希收緊手指,視線越過四個禦衛看向成淡星:“如果我說,這些話一定要對他說呢。”

“皇太子沒有時間聽你無聊的話,趕緊走吧!”另一個禦衛不耐煩地推她一把,使她踉蹌著退後了幾步,“快走吧。”

夏水希看著成淡星,成淡星依舊望著窗外,她低頭盯住自己的腳尖,黯淡的眼睛裏僅有的一絲光亮也磨滅了……抱緊了手中的包包,她折身朝門口走去。

見此情景,禦衛退回原地,夏藍啦緊蹩的眉頭舒展,楊洋的嗤笑聲更大了,同學們如釋重負地吐出口氣。

夏水希就像一個飄忽透明的精靈,慢慢地經過眾多桌椅,慢慢地走過講台,卻在走到教室口的時候忽然站定——

風“嘎吱嘎吱”地吹著門,她濕漉漉的裙角被吹得飄了起來。她沒有回頭,抱緊了那個紅色的包包,聲音很輕地說道:“噴泉池,丘比特之箭指示的方向,二十步的地方。”

然後,她走了出去。

“淡星哥,我想埋一個時間囊,你可以幫我嗎?”

“……”

“沒關係,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

“希希!”

“我有事情,明天告訴你。”

“嗯。噴泉池,丘比特之箭指示的方向,二十步的地方。”

忽然“轟——”的一聲雷響,大雨傾盆,教室門被風刮得重重關上,整間教室都震了三震。窒息的沉默蔓延開來,可以聽到雨珠瘋狂砸在玻璃窗上的聲音——“劈裏啪啦,劈裏啪啦!”沒過多久,教室裏響起桌子摩擦地麵的聲音……

成淡星飛快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飛快地衝了出去,速度快到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然而隻有夏藍啦,在成淡星衝出座位的那刻迅速拽住了他的手腕。

“淡星哥——”她拽緊了他的胳膊,近乎哀求地叫他。

成淡星仿佛失去了理智,眼睛通紅,狠狠地推開她,可能由於力氣太大,她被推得倒在椅子上,所有人驚呼,成淡星已經拉開門衝了出去。

室外,雷聲隆隆,伴隨著傾盆大雨。王族A班一片慌亂,首先從教室裏衝出來四個禦衛,然後是夏藍啦,然後是幾個調皮的男學生,然後是老師和更多的學生……最後別的班級裏的同學聽到動靜全都跑了出來——

教學樓的外廊式走廊上黑壓壓的站滿了學生,全都驚叫著,看著皇太子衝出教學大樓,衝進滂沱大雨中,將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孩箍在懷裏。

“對不起……”

雨水從半空傾倒而下,空中如遊龍一般出現了閃電,劃破蒼穹。他們站在雨幕中,被雨水狠狠地衝刷著,可是兩具身體卻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對不起,希希,對不起——”

他抱著她,像抱著整個生命那樣抱緊,生怕一鬆手,她就會同三年前一樣,毫無聲息地消失於他的世界……

4,回不到的過去

成淡星站在雙生花田裏,仰頭看向陰霾的蒼穹。

天空就像一個巨大的花灑,無數的水線透過花灑灑下,落在雙生花田裏,交織成一張透明的憂傷的網。所有童年所有記憶都被網在網中央,都等不及他哭泣悼念。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忽然揉出溫熱晶亮的**,這才發現原來雨掉進眼睛裏也會變成淚,雨線落進心裏原來會變成思念。

雨線朦朧……整片雙生花田都陷在迷蒙的雨霧中。

坑已經挖到足夠大,夏水希從紅色包包裏小心地掏出一個鐵盒,放進那個坑裏,正要將碎土填上,一隻掛著雨水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愕然抬頭,看見雨幕間成淡星放大的帥臉,眉眼睫毛嘴角都是雨水,卻止不住的令人心驚。他蹲在她對麵,距離她好近好近地看她,每呼出的氣都夾著雨珠刷過她的麵龐。

夏水希忽然喉頭一哽,低下頭,繼續往坑裏推著碎土,那隻手更緊地抓住了她。

“希希……”他聲音低啞,混著雨聲陰鬱響起,好像在求她,深深地哀求她!

夏水希卻隻是沉默地將他的手扳開,飛快地朝坑裏填著碎土,填著填著,淚水悄悄滑過麵龐。她想起三年前,也是在這樣的雨天,這樣的情景,她獨自流著淚填土。風吹過湧動的花田,吹過山坡上的樺樹林和大榕樹,雙生花枝被吹得倒過來又倒過去,發出連續不斷的咯吱聲,就像她止不住的嗚咽。

她就那樣哭泣著埋下時間囊,等待的成淡星卻遲遲沒有出現。

將最後一點土掩上,用力地拍實,她手指山坡上那棵沐浴在煙雨中的大榕樹:“那裏……淡星哥,你還記得嗎?有一天,你一直坐在樹上,不管我怎麽叫你也不下來。”

成淡星垂著手看著已經埋下的時間囊。

“當時,你在看什麽書呢?”夏水希拉了拉他的手,扯回他的思緒,“我一直很好奇你在看什麽書,可以告訴我嗎?”

成淡星迎著雨水站在她麵前,垂著手,垂著頭,肩膀輕輕**著。

“淡星哥……”

“告訴我,你埋下的是什麽?”他的肩膀狠狠**,頭抬起,金色劉海下居然是一雙含淚的眼睛,“是永遠回不到的過去嗎——”

夏水希怔住!

“你讓我怎麽辦……”他緩緩抬手,捧住她的臉,“讓我怎麽辦才好……該怎麽辦……”他語無倫次,呼吸漸漸變得粗重,忽然身形一晃,在夏水希驚駭的視線中沉重倒下!

“淡星哥——!!!”

成淡星的溫度燙得驚人!

他仿佛是一隻大火爐,身體滋滋散發著熱氣,呼吸滾燙,吐出的每一口氣都夾著炙人的火焰!被禦衛抬回家時,他已經到了神誌不清的狀態。皇室住宅裏傭人忙上忙下,禦醫進進出出,全都忙成一鍋粥。

寢宮裏,一地散亂的玻璃碎片和醫藥用品,成淡星從**滾落下來,身子軟綿綿的,胳膊也軟綿綿的,他吃力地想要爬起來,掙紮了幾次,每次都在剛剛支撐起上半身時,更為無力地軟倒下去。

“淡星哥——”夏藍啦哀求著,身邊的傭人趕緊上前幫助她將成淡星扶起來,“你到底要怎樣,別再像孩子一樣任性了好嗎……”

“希希……”

成淡星卻艱難抬頭,越過眾人眼神迷離地看向寢宮門口:“希希。希希。希希——”

夏水希站在門邊,聽見成淡星叫她,下意識地朝前走了幾步,然而圍在病床邊的禦醫、傭人和夏藍啦全都望著她,那些視線像一道道銳利的針,讓她猛地停住了腳步,再度退回門邊。

折身,她的手扶上門把鎖——

“別走……”微弱沙啞的聲音,阻止她打算開門的動作。

床邊,成淡星掙脫開夏藍啦和女傭的扶持,扳著床沿,一點一點慢慢地站起。卻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他好不容易挺直的脊背上重重一壓,他再次倒向地麵!

“淡星哥——”

“皇太子——”

寢宮裏再度引起一場不小的慌亂。

“別走……”他炙熱的身體貼著冰冷的地麵,忽冷忽熱,讓他難過得全身顫栗,“不要走,別走……”安靜的臥室,隻有他急促喘氣和哀求的聲音。

高貴冷漠的皇太子,如同被玻璃隔開的湖水,隻能觀賞他的美,卻永遠擲不進石子激不起漣漪。可是現在,他居然如此哀求著一個女孩,哀求著她別走!別走!

夏藍啦流著淚咬住了手指。

禦醫和傭人全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門口,夏水希全身一顫,抓著門鎖的手指收緊,指骨可以清楚地看到泛白的痕跡。她的頭動了動,隔了十幾秒鍾,才終於慢慢轉過頭來望著他。

“你能……走近點嗎……”或許是她的目光給了成淡星力氣,他扳著床沿站了起來,靠在那裏,麵孔蒼白卻微笑著說道,“走近點……希希……”他等著她,她卻始終沒有走過來,身體緊繃僵硬地站在門口。

深吸口氣,他推開站在身邊的夏藍啦和女傭,抬腳門口走去。

一步一步,他朝她走近,步子酸軟,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跌倒。可是他蒼白的臉卻有執拗倔強的神情,漆黑的眸子也異常明亮,隨著距離她越近,他慢慢露出笑容……

所有的一切好像在這一刻隱沒了!

他變成了十二歲的成淡星,十一歲的夏水希穿著紅色的連衣裙站在火紅的花田裏,就像一朵妖嬈的花精。他走在花田裏,一步步朝她靠近,無數火紅的花瓣旋轉在他們身邊,落在他金色的發絲上,落在他寬厚的肩頭,落在他長如蝶翼的睫毛上。

他終於縮短了距離站在她的麵前,彼此好近好近地站在一起,近到仿佛一生都是這個親密的距離。

“從這個太陽穴到那個太陽穴,相隔最多十厘米,可是,從一個太陽係到另一個太陽係,卻一生都不知道它的距離。希希,我們穿越的是一生的距離,不要讓距離變得更遙遠了……”

他的手緩緩抬起,抬在半空,像是要撫摸一下她的麵龐,可又怕落下去後撫摸到的是冰涼的空氣,所以一直僵在那裏。

“希希……”他低歎,“三年前是我錯了……是我做錯……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彌補那個錯……”

嘶啞低柔的聲音,卻化成尖銳的刀鋒,筆直刺進夏水希的心髒。

她呆呆地站在他麵前,身體僵硬如同一座冰雕。黑暗從門縫裏傾瀉進來,在地上投射出門板的陰影,仿佛她就踏在光明和黑暗的結界線之間!

“我該怎麽做……”成淡星的手終於落下,捧住她的麵龐上,她感受到他指尖火燙的溫度,“告訴我……要怎麽做……”

亮著壁燈的寢宮,所有景物都蒙蒙矓矓仿佛沉睡了般。床邊,一行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們,夏藍啦臉龐上掛著淚水,困難哽咽著將頭撇向了窗外。

夏水希腦子一片空白,幾乎是不受控製地伸手覆蓋住成淡星的手背,眼眶裏冒出霧氣:“你沒有做錯,誰也沒有做錯。淡星哥,是時間錯了,地點錯了,人物錯了……”她努力將湧到喉頭的嗚咽吞下,“是我們對彼此的感情錯了……”

她慢慢拿開他的手,眼裏的霧氣越來越濃:“既然是錯誤的,就結束它吧。”

“希希……”

微弱的聲音,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噎在了喉嚨裏,化成空虛和悲傷倒流回心髒。成淡星身形一晃,倒下的前一刻,左胳膊被一隻手攙扶住,而夏水希卻已經折身,輕輕打開房門離去。

“嘎吱——碰。”

仿佛關上了連通光明的閘門……

閉上眼,成淡星陷入一片絕望的黑暗。

深夜,風雨飄搖,忽然一陣大風,沒有掩實的窗戶被吹開,擱在書桌上的一本培植雙生花的百科書被吹得嘩嘩作響,就像有無數隻手在急速地翻動著書頁。然後一張夾在書中的賀卡,被風吹了過來,經過大半個房間落在了床邊。

那本書,是三年前成淡星坐在榕樹上看的書,傍晚時分成淡星令管家送過來的。

夏水希雙手抱膝坐在床角,在黑暗中怔怔地盯著那張賀卡,良久,擰亮台燈,一寸寸俯身拾起了賀卡。可能因為年代久遠,本來是淡藍色的賀卡脫落了顏色,粘在賀卡上的熒光粉也不再發亮,打開賀卡,隻見賀卡中央用黑色鋼筆寫著一行剛勁卻稚氣的字——

Happy Birthday!

希希:

將種滿紫色雙生花的幸福城堡,贈給最美的壽星你——在那個幸福國度裏,你是我永遠的妃。

成淡星

夏水希的麵容倏地變得蒼白,手指因為使出的力道輕顫,指骨也微微泛白。

她看著賀卡,本該在三年前就映入眼簾的幾句話,遲遲地直到現在才看到它……一滴碩大的淚珠毫無征兆地砸下來,滴在賀卡上模糊了字體……

“雙生花一般隻開紅色或藍色花朵,而傳說中的紫色雙生花,其實是存在的……不過它隻能由嫁接而成,而且很難嫁接成功,和天氣、氣溫,甚至人的氣味都有關。”

“好美……”

“可惜這樣的美麗,卻是以生命中重要的人為代價換來的。因為‘她’說,想要看到傳說中代表幸福的紫色雙生花,所以……”

……

“淡星哥……”

夏水希小小的、小小的聲音從喉嚨深處響起,卻怎麽也衝不出口。她隻能哽咽著,一次比一次更激烈地哽咽,眼圈在那種哽咽中越來越紅。

“對不起。”

這一夜,臥室裏的燈徹夜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