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掙紮,噩夢的沉淪(Depravity of the nightmare)

1,夏水希,我恨你

腳步聲近了,更近了……

楊洋停止扇打耳光,低低地叫了聲:“有人來了,快撤!藍茜茜,這次給你一個警告,勸你低調點別再那麽張揚!如果還有下次,哼哼……”烙下狠話,一行人丟下夏水希飛快地從另一個出口跑走。

黑暗的小巷,黑得看不見五指的小巷,夏水希坐在冰涼的地上,耳膜嗡嗡響著,聽著腳步聲漸漸走近自己。那人最終在她的麵前停下,俯身將小貓從她的腿邊抱走。

“你沒事吧?”

依舊是幹淨透徹的聲音,仿佛可以融化身邊的冰冷和黑暗。

夏水希身體僵硬,聽見聲音,這才清醒過來,扶著旁邊的牆壁一點兒一點兒站起。她的臉頰火辣地疼痛,腦子也懵懵的,忽然右手臂被人扶住,她眯起眼,在黑暗中看向那人,無奈光線太暗,他的樣貌完全看不清楚!就在這時,她被扶住的那隻手塞進了一塊手帕——他居然知道她受傷了!

夏水希驚恐地掙脫開他的手,一邊用手帕拭去嘴角的血跡一邊聲音虛弱地說道:“謝謝。”

此時她已沒有過盛的精力去猜測這個人是誰,是怎麽知道她受傷的。搖搖晃晃地朝前走了兩步,忽然腦子眩暈,筆直地朝地上栽去——

迎接她的不是預想中的地板,是一隻結實的手臂。

“已經隻剩下半條命,再摔下去,想讓我成為殺人凶手嗎!”那人好像洞悉一切發生的過程,隻是等待一個時機出現而已。不等夏水希說話,他已經再次扶住了她的胳膊,“我送你出去。”

為什麽他的聲音那麽熟悉,可是又感覺從未有過的陌生?

他扶著她朝巷子出口走去,她聞到他身上蠱惑的體香,淡淡的,像有毒的紫羅蘭花香,聞起來心曠神怡,腦子卻暈暈乎乎的一片空白。隻是,為什麽就連這種香味,都有陌生的熟悉?!

一絲茸茸的光芒照耀進來,像金線在巷子口劃出一條明暗分割線,那人扶著夏水希走到巷子口。在柔和的光芒中,她疑惑側臉,於是就看到少年堅毅的下頜,以及他薄薄的唇角染著嘲諷的笑意。

夏水希幾乎是觸電地將手抽出,連退幾步,眼睛裏升出巨大的恐懼:“是你——”

茸茸的光線裏,流晨星一襲白色王子裝,抱著那隻叫“洛沙”的貓站在她麵前,就像一尊雕刻精美的神祗。他的衣袖上沾著幾滴她的鮮血,擴染成幾朵血紅的玫瑰,顯得更為妖豔性感。

“有必要這麽驚訝嗎!”他撫摸著小貓光亮的毛皮,嘴角飄起一朵嘲諷妖冶的笑,“我說過會看著你痛苦的,有你痛苦的時候,我怎麽可以不在場!”

夏水希眼眸裏的恐懼慢慢被愧疚所替代。

她的右臉完全被扇腫了,紅紫了很大一塊,像嘴裏含著一顆糖。盡管如此,她除了愧疚之外,沒有一點點怯弱:“對不起。也許我對你的歉意並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的,可是我仍然要說——對不起。”

說完,她支撐著疲乏的身體折身要走,卻被一隻大掌很快地拽住了胳膊。

“除了這三個字,你沒有別的話要說的嗎?”

他的聲音清冷嘲諷地響在身後:“三年前你那樣對待了我,難道,你為當時可恥的行為——沒有一句話要對我說嗎!”

夏水希垂下眼瞼,沉默著要走,卻被他更緊地拽住了胳膊。

“你會後悔的!”他忽然怒極,拽著她的胳膊到自己麵前,強迫她麵對自己。他的眼睛危險地眯起,左眼除了星輝流瀉的光芒以外,還有滿滿的嘲諷和恨意,“即使知道得不到我的諒解,你也應該嚐試一下不是嗎?可是你沒有——夏水希,我保證,有一天你會為你所做的事後悔!”

“我承認……”夏水希的嗓子忽然變得很堵,視線低垂地看著流晨星胸前的一顆紐扣,“我承認我對不起你。可是那件事我不會後悔,如果事情重演一遍,我仍會選擇那麽做!”

流晨星拽著她胳膊的手指收緊。

“放開我……”她輕輕地扳著他的手指,想要離開這裏,可是他抓得那麽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抓住她。她被抓痛了,掙紮,“放開我——”

流晨星眼睛裏怒火狂湧,然後慢慢地,那種怒火又被嘲諷替代。

“OK,你滾吧!”

忽然他鬆開手,正在激烈掙紮的夏水希沒有預及,由於動作太大身體向一旁撲去,等流晨星伸出手時已經晚了,她撞到旁邊的牆壁,軟軟地滑倒下去!

茸茸的燈光下,牆壁上印出很大一塊的血印!

有那麽一小會兒時間,流晨星腦子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隻知道拚命拍打著夏水希的麵頰叫她。而當他摸到她發絲間的鮮血時,他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開,飛快地抱著她衝出巷子!

“流晨星,你是傻瓜嗎。”

抱著夏水希,緊緊地抱著她,他一邊朝前奔跑一邊低咒出聲:“是真的傻了吧,為什麽要救這個女人!應該恨她的,讓她痛,讓她比自己百倍千倍地痛!”

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指尖深深地陷進她的身體,然而在感受到她的瘦弱時,迅速收回使出的力。指尖顫顫的,像孩子麵對被摔碎了的心愛娃娃,如此不知所措。

“我恨你!”

街道上,所有正在行走的路人都驚訝地看著少年從他們眼前飛也似的跑過。暈黃燈光間,他的臉和他的身形被勾出俊美的線條,讓人情不自禁地抽氣!

他抱著她閃電地衝進了醫院:“夏水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2,把你的腳拿開

距離國慶大典隻有一個星期了。

這天下午皇族學院修課,舉行臨時的試演。女生們熱情空前高漲,三五個聚成一團,興奮地談著什麽。而男生則變成臨時搬運工,在老師的指揮下,正在體育場中央布置舞台。

為了預防慶國典禮中出現差錯,今天進行一場試演,那些通過比賽的選手,都要在舞台上表演一輪。而評審團是“維拉斯加”舉足輕重的人物,除了國王、皇太子、太子妃、學院的股東商,還有位特別嘉賓,神秘邪魅的“丁斯香蘭”國皇子流晨星——這也是女生們為什麽如此興奮的原因之一!

此時候場休息室裏,一群參賽的女生以楊洋為中心組成半個小圈,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麽。忽然休息室的門被推開,坐在楊洋身邊的一個女生壓低了聲音道:“洋姐,她來了——”

夏水希剛踏進候場休息室,整個空間仿佛被按了定格鍵全場僵立三秒,然後圍在休息椅一排的黑色腦袋,在同一秒齊刷刷地朝她望了過來——

坐在包圍間的楊洋首先跳下休息椅,氣焰囂張地朝這邊走近。其餘的女孩也風馳電掣地散開,幾個女孩走出休息室把關,幾個女孩將門拴上,剩下的則將夏水希當成獵物圍攏。

楊洋雙手抱胸站在夏水希麵前,目光挑釁地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前兩天我讓姐妹們給你帶去了一封信,對不對?”

夏水希若無其事地走過她:“我不知道。”她的表情安靜,語氣安靜,黑框眼鏡下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看不見眼底有怎樣的表情。

忽然肩膀被一隻手掌按住,阻止她前進的腳步。

“你不知道?!”楊洋氣勢洶洶地逼近一步,推著夏水希的肩膀讓夏水希退後好一大步,她再逼近,夏水希再退步,她連連逼近,夏水希不自覺地連連退,直到撞到身後幾個女孩,很快又被那些女孩七手八腳地推到楊洋的麵前——

由於推的力太大,夏水希身子一個踉蹌,挎包從肩膀上掉落在地,裏麵給來表演的服裝和化妝品散落一地。不等她弓身去撿,一隻腳狠狠地碾了上去!

與此同時,四周響起女生們尖銳的嘲笑聲!

“藍茜茜,你是真的不知道?!在那封信裏,我有明確地告訴你,退出這場比賽!主動向學院申請取消你的參賽資格!”楊洋狠狠地碾著地上的衣物和化妝品,“不是每次都正好有人經過,不是每次都會有人救你!藍茜茜,要想不受傷害,隻有乖乖地扮演小白兔的角色才能保護自己!即使是二皇子,也有能力不及的時候,你明白我說的嗎?”

夏水希臉色蒼白地看著地上被碾壞的東西,其中,那半條雙生花手鏈正被楊洋踩在腳下!

她慢慢蹲身下去,慢慢伸手想要撿回那條手鏈,突然頭皮一緊,頭發被楊洋揪了起來:“藍茜茜,我再問你一遍,明白我說的嗎?!”

夏水希的心裏猛地升起一股怒火。抬頭,將楊洋揪著她頭發的手指扳開:“把你的腳拿開!”

“什麽——”

“我叫你把腳拿開!”

不顧楊洋的詫異,夏水希猛地推了她一把,將她推開。休息室裏迅速響起高高低低的驚呼,圍在四周的女生全在這一刻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著夏水希!

楊洋的狠勁她們都知道,仗著有太子妃和身為皇親國戚的父母撐腰,在學院無所不為。她一直暗戀二皇子風夜炫,藍茜茜的出現讓她恨之入骨,可是因為找不到機會“教訓”,強忍了下來。後來趁二皇子不在學院,實施惡性,在初賽中朝舞台上撒玻璃,又將她逼到黑巷子裏給予警告,接下來上演恐嚇信和群體孤立的戲碼!

其實隻要藍茜茜乖乖地按照楊洋說的去做,就能免遭這一切!偏偏她性格孤傲,在近段時間出盡風采,而且處處和楊洋對著幹!看來,接下來有她好受的了!

果然,此時楊洋氣得眉目鐵青:“臭丫頭,別以為我真的不敢動你——”

夏水希冷哼一聲。

“如果對我的參賽資格表示懷疑,可以向學院投訴。請你們,不要再做這些無意義的事情,我不會妥協的!”彎腰拾起地上被踩壞的手鏈、衣物和化妝品,她目光冷冽地掃一眼楊洋,大步朝前走去。

堵在她麵前的女生全都被她的氣勢嚇倒,紛紛退至兩邊,她走出了包圍圈。

楊洋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瞪著夏水希的背影,半天才咬牙說道:“姐妹們,看來今天要練練骨頭了!這該死的丫頭,不給她點苦頭嚐嚐,還真以為我是開染坊的!”

3,用你的吻來求我

不會被打倒的——

當夏水希的腳板被利器劃破,鮮血染滿地板的那刻,她撕心裂肺疼痛的同時這麽對自己說道!

不會被打倒的——

當夏水希的十指被踩在腳下,骨頭咯咯響著的那刻,她咬破了下唇這麽對自己說道!

不會被打倒——

當她痛得歇斯底裏地大叫,當她看著血肉模糊的雙腳和印著碩大鞋印的雙手,當她從昏厥中被冷水潑醒又被折磨得昏厥過去的任何時候……她對自己這麽說道。

還有一個星期國慶大典就到來了,隻一個星期的時間而已,在這之間她會好好練舞蹈和鋼琴,然後贏取那場比賽拿到金牌!這之後,就可以恢複夏水希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淡星哥在一起……所以不會被打倒,不會!

可是雙腳的痛楚不斷地吞噬著她,將她吞進一個沉甸甸的噩夢中……

夢裏,她變小了,變成三年前的自己。她的胳膊上全是傷——擦傷,劃傷,紅腫的,淤青的……

縱橫交錯的大雨中,她蹲在雙生花田裏,小小的身體被雨水淋得透濕,頭發濕答答地搭在雙肩,正拿著一把鏟子在拋土。坑越挖越大,她的手臂越來越酸,可是她一直不停地挖、不停地挖,仿佛著魔了一樣……

等坑挖到足夠深以後,她將一個被塑料袋包好的盒子放進了坑裏,然後抱著小腿,看雨水滴在塑料袋上,發出嘩嘩的聲響。

“夏水希。”

一個聲音突然混著雨聲響在耳邊,幹淨的、溫柔的。

那人在她的身邊蹲下,輕輕將她耳邊的一縷濕發勾在耳後,帶著溫度的指尖輕輕劃過她印著五指印的麵頰:“怎麽,你媽媽又打你了?”

她輕輕搖頭,繼續看著那個坑。

“跟我走吧……”他歎息一聲,“那天我對你說的話你考慮清楚了嗎?隻要我主動向父王提出要求,說兩國交換皇子是我,哥哥就可以留下來。”

夏水希靜止的瞳仁終於動了一下,緩緩側過頭,看到一雙妖冶心驚的黑眸——長長的褐色劉海遮住男孩的右眼,他穿著白色T恤,瘦長的胳膊從寬大的袖孔露出,暴露在冰冷的雨霧中。

他看著她,嘴角掛著溫和心痛的笑:“隻要你答應跟我一起去‘丁斯香蘭’,我就會那麽做。”

夏水希隻是怔怔地看著他,怔怔的,眼珠晶瑩剔透,一轉也不轉。雨線紛紛揚揚地灑落,將雙生花田陷在一片氤氳的雨霧之間。

良久,她將臉側回去,繼續看著坑裏劈裏啪啦起舞的雨珠。

“隻要淡星哥幸福,我不做太子妃也沒關係的……”她聲音輕輕的,混著雨霧仿佛沒有響起,“隻要淡星哥幸福,我做什麽都沒有關係……”

僵硬地伸手,將旁邊的碎土推進坑裏。

那個時間囊,裹著她一顆支離破碎的心的時間囊,就這樣一點一點地被土屑淹沒。

“那好,明天上午九點,在‘拉斯加’峰交換的皇子會是我。”他柔柔地笑著,“到時候你一定要出現,千萬不可以欺騙我。”

夢境最後,是流晨星溫和絢麗的笑容,像萬道耀眼的金光,將層層陰雨衝破……

夏水希被那種光芒刺痛眼睛,慢慢掀開眼瞼,滿目的血紅……

楊洋和那群女生已經離開,她靠在休息室的牆壁上,十指淤青,沾著鞋印,被利器劃破的腳板血肉模糊,連她都不忍心多看一眼。顫巍巍地扶著牆壁,她想要站起來,卻很快頭重腳輕地栽倒在地!

她想喊叫,嘶啞的聲音卻沒人聽到!

她隻好安靜地靠牆而坐,十分鍾,二十分鍾,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隱約地,她聽到體育場那邊傳來的音樂聲——試演已經開場很久,她甚至聽著自己的名字透過擴音喇叭一遍遍響起,卻無能為力……

如果試演結束她都沒有出現,一定會被踢進黑名單!

該怎麽辦……完了嗎,已經徹底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對不對?!

夏水希眼神渙散地坐在地板上,第一次內心升出一種無力的絕望!那種絕望,就像一個不斷擴大不斷撕裂的黑洞,將小小的瘦弱的她吞噬,墜進永不見天日的深崖。

“與其在這裏沒用地哭泣,不如想想辦法達到自己的目的!”忽然一個嘲諷的聲音飄來,“夏水希,你不會以為眼淚能幫到你吧?”

夏水希驚愕抬頭,看到流晨星懶懶的身形靠在門邊,手臂裏一如既往抱著那隻白色的招耳貓。陽光從身後洶湧進來,他站在通光口,一身都是金燦燦的陽光。

“嘖,怎麽辦?我曾對自己發誓——看見哭泣落魄的你,一定會狠狠嘲笑!”他嘴角掛著嘲諷的笑,慢慢朝失神的夏水希走近,“為什麽,你這麽容易就給我嘲笑你的機會?!”

夏水希驚愕之餘,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流下了眼淚,她趕緊揮手將淚水擦掉,在流晨星嘲諷的視線下撐著牆壁起身!

她討厭這個樣子,討厭自己的傷口和脆弱被人發現,她應該是強大的,應該是打不垮的!倔強地吞下嘴邊的嗚咽,她忍著痛楚一點一點兒站起來,然而受傷的腳根本不受支配,才剛挺直背脊,腳一崴又沉重地倒下!

腳板上凝固沒多久的傷口迅速裂開,鮮血再度汩汩流出。她懊惱地咬住下唇。

那天她昏厥在巷子口後,醒來時就在醫院裏了,卻並沒有看到流晨星。應該是他送她去的醫院,她本來想要道謝,可是一直都找不到機會。她一直好奇他為什麽總在那麽適當的時候出現,僅僅真的是因為想要嘲笑她,還是……別的什麽?!

“喵~~~”,洛沙輕盈落地,流晨星已經站到夏水希麵前。他蹲下身,含著笑意剛伸手探向她流血的雙腳,就被她觸電般地避開。

“我……要去參加比賽。”她猶豫了一下,不管他是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隻知道現在他是唯一能幫到她的人,“我不知道你出現的目的是因為什麽,可是,請求你,帶我去體育場的舞台參加比賽!”

流晨星探向她雙腳的手猛地僵住。他抬起頭,盛滿嘲諷眼眸慢慢被驚愕取代——眼前的夏水希麵色蒼白,額頭不斷冒著汗珠,然而她表情堅毅,眼眸清澈明亮地望著自己。

“你求我?”

他用怪異的眼神瞅著她,一直瞅著她,半晌才掀起嘴角,不無嘲諷地說道:“夏水希,你當真求我?”

從小到大,她都那麽要強,所有事都要靠自己辦到。她從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的脆弱!成淡星就是她心中的太陽,她的一切都是為了繞著成淡星運轉!

曾今他將自己整個世界交給她,將自己的雙手遞給她,願意做她遮風擋雨的大樹……可是她不要!甚至他哀求著讓他保護她,她不要!

現在她求他!?

“夏水希,你當真求我?!”他怪異地瞅著她,眼眸變得混濁起來,仿佛眼底升起嫋嫋不絕的霧氣,“你求我,是不是?我沒有聽錯是不是?”

“是,我求你……”

夏水希深吸口氣,顫聲答道:“我求你幫助我……求你帶我去舞台,求你……”她抑製住哽咽,眼眸濕漉明亮地看著他,再也說不下去——對她來說,低聲下氣地哀求別人多麽屈辱,可她現在這個樣子,根本毫無辦法!

從窗戶裏灑進來萬道耀眼的金光,將流晨星隱沒在那團金光中,他嘲諷的聲音輕響:“原來要一句‘求我’這麽廉價!是本身廉價,還是你變得廉價了呢?!”他晶瑩的食指托起她的下巴,“那麽,你憑什麽求我?用什麽求我?”

夏水希一怔。

“吻我。”他嘴角飄著奇異的笑,壓低嗓音說道,“用你的吻來求我吧,夏水希。”

仿佛驚雷在耳邊炸響,夏水希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瞪著流晨星俊美的容顏。然後她看見他眼底隱藏的怒火和壓抑已久的某種情感,還有憎恨,像藤蔓一樣一圈圈溢出,將她的身體緊緊地纏繞住。

她掙紮著開口:“流晨……”

“吻我!”他低聲打斷她,將她的下巴再抬高一點,俊臉慢慢地湊近她,“你不是想求我幫你嗎?那就吻我!”

夏水希無法置信地抽氣。

他們的距離那麽近,近到額頭抵著額頭,甚至他眨眼,都可以感受到他長長的睫毛刷過她的眼鏡鏡片。她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紫羅蘭花香,帶著寂寞孤獨的味道,她近乎絕望地別開了臉——

不可以!

她不可以吻他,不可以!

流晨星眼瞳一暗,放開她的下頜,從她的麵前站了起來:“我曾求你讓我幫助你,你卻拒絕了我,現在你求我幫助你,我也應該拒絕你!”他用一種高傲的姿態俯視著她,“夏水希,你說對不對?!”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饒有興趣地品嚐著她的痛苦。洛沙正踮著腳尖繞著他修長的腿走來走去,愜意萬分。

“——嘩——”

就在這時,體育場那邊傳來主持人激動非常的聲音:“試演賽已經臨近尾聲,最後的編舞劇,是太子妃夏藍啦帶給大家的壓軸好戲!這個編舞劇,是以太子妃和皇太子的真實故事為背景……”

流晨星聽著那個聲音,嘴角掀起一抹邪笑,傾身抱起洛沙,在陽光下朝門口走去:“洛沙,我們回家。”他剛走到門口,忽然頓住——

“好,我吻你……”

夏水希呆怔地坐在那裏,喉嚨滋滋響著,發出的聲音嘶啞幹澀。她的指尖冰涼,全身冰涼,身體已經感受不到痛楚,隻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填塞了她!

“流晨星,如果隻是一個吻的話,我給你——”

流晨星幾乎是以機械僵硬的動作折身回來,一寸寸傾身攉住夏水希的下頜,狠狠地,緊緊地:“你覺得呢?你覺得隻是一個吻嗎?!”他收緊了手指,“OK,我幫你,這個吻我暫且記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連本帶利地將欠我的所有東西都還回來!”

4,空中的舞蹈

上午的陽光透過弧形的玻璃天花板浪漫灑下。

皇族學院的綜合大樓裏,層層走廊前掛滿了腦袋。這種中庭向各層開放走廊的設計,使得走廊疊錯有致,由於采光極好,又親近室外,亭閣、流水、山石……形成一個盎然華麗的看台。

此時,同學們議論紛紛地在各層走廊站定,而評委員們也是一頭霧水。剛剛突然接到消息——本來應當結束的試演突然延長了時間,而且地點由體育場轉移到了綜合大樓的中庭!

“真是胡鬧!”國王站在走廊頂層,俯視著樓下嘈雜不安的人群,“應該立即阻止這種無意義的行為!試演已經結束,請各位評委大臣都回去吧!”

“隻需十分鍾。”一道耀眼的金光在空中劃過,站在國王身邊,同樣正俯視著樓下熱鬧人群的成淡星側臉過來,“是晨星的請求。”

陽光閃耀在他的身上,他的頭發金燦燦的,恍若全身都發著金燦燦的光芒。

十分鍾以前,他突然接到流晨星的電話,說要延遲試演,而且將地點轉移到綜合大樓的中庭來。雖然他不了解發生了什麽事,可是……當他聽到表演者是夏水希後,隻好全力以赴地幫助她了。

他甚至有點惱怒——為什麽她可以拜托流晨星來請求他,卻不可以親自向他開口呢?!她明知道他不可能拒絕她的任何請求……也許,他是不被信任的吧……

此時國王也陷入了自己的深思:“晨星那孩子……”他仰起頭,輕歎一聲,“他還在怨我嗎?”

成淡星望向樓下中庭:“……不知道。”

就在這時,嘈雜的人聲忽然弱了下來,原來有悠揚的琴聲響起——樓下中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穿著金邊燕尾服的褐發少年在鋼琴前坐直。燦爛流轉的陽光下,他十指飛躍,優雅淡定地彈琴。

是流晨星!

國王和成淡星都認出了演奏的少年,交換了一下眼色,在臨時搬來的休息椅前坐下。這時夏藍啦和王後也出現了,在禦衛的帶領下往這邊走來。

接下來,綜合大樓裏寧靜異常,隻有中庭飄著悠揚美麗的琴聲。當前奏過去後,穿著長至腳踝的白色長裙的夏水希突然從中庭半空旋轉著降落——

所有人在這一刻驚訝地瞪大眼睛,然後在下一刻被抽去了呼吸——

中庭中央,流晨星一襲筆挺的金邊燕尾服,修長十指在琴鍵上一路劃動,琴聲優美動聽,猶如高山流水。

中庭半空,夏水希利用索帶在八米高的空中翩翩起舞。白色彩帶和粉色花瓣隨著她的舞蹈飛旋、落下,她時不時旋轉翻滾,在天空揮動她長長的裙擺和那一頭飄逸的青絲,將美帶到登峰造極。

這一瞬,所有事物都為之黯然失色,隻剩他和她,完美得毫無瑕疵的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兩人,隻剩他們——和他美妙的琴聲,以及她華美的舞蹈!

如果說,那些驚歎舞蹈的精彩的人們知道夏水希是因為雙腳無法觸及地麵,而臨時改變節目的話,會露出怎樣欽佩的眼神?如果說,楊洋事先知道自己的行為會讓夏水希將舞蹈的美詮釋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的話,會做出怎樣的抉擇?如果說,夏水希就此放棄了自己放棄了比賽,沒有勇敢地挑戰自己的話……一切,會不會是另一種結果?!

八米高的上空,夏水希專注地跳著自己的舞蹈,隻屬於她一人的絕美舞蹈。即使她的十指無法跳躍在琴鍵上,即使她的雙腳無法觸及地麵,她也要用她的堅強和不服跳出自己的樂章。

會議室的大門“嘎吱”打開時,成淡星正站在巨型的落地窗前。

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像一顆顆會飛翔的水晶,撞著他的肌膚,碎成千粒萬粒的水晶粉末。一顆又一顆的水晶飛進來,撞著他的肌膚接二連三地碎掉,整個世界下起了一場華麗浪漫的水晶雨。

他在飄滿水晶雨的窗前筆直站立,金發像被風吹拂的稻穗,麵龐白皙如同黎明的翅膀。

會議室門口,夏水希在看見成淡星那刻,眼底升起無法掩飾的欣喜——試演結束後,她收到禦衛的通知,皇太子昭她在綜合大樓的會客廳見麵!

因為雙方約定國慶大典之前裝作互不認識,所以這段時間都沒有見麵和說話。而他每次遇見她,居然真的不搭理,如同陌路人一樣連視線都不在她身上停留,害她傷心了好久。

忽然一聲咳嗽聲響起,打破會議室的寂靜——

“你就是藍茜茜?”

說話的是坐在會議桌首席的一個中年男人,麵目英俊,不怒自威。陪坐在身側的少婦也雍容華貴、美貌如花。兩人親密旖旎地坐在那裏,就像一副溫馨的畫卷:“剛剛的表演很精彩。你應該往這方麵發展,不能埋沒人才。”

夏水希看著眼前的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謝、謝謝陛下誇獎!”

茶蓋輕輕地打開,國王愜意地喝一口茶:“過來。”

夏水希遲疑著站在門邊,眼角“不經意”地瞟向成淡星,他卻正專心地看著窗外,仿佛有什麽誘人的東西吸引住了他。

因為腳板的傷口疼痛非常,她是扶著欄杆一步步走來的!中途傷口裂開,她幾次痛得栽倒在地,一想到成淡星在等她,就咬牙堅持著趕來了!可是,原來並不是成淡星找她,原來……

國王的聲音再度響起:“不要害怕,過來,本王有話要問你。”

夏水希咬住下唇,猶豫了一下,鬆開撐著門沿的手,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前走著。短短的一段距離,她卻像走了幾個世紀那麽漫長。

國王看出了端倪:“你的腳怎麽了?”

“沒什麽。”盡管痛得快要昏厥過去,她仍舊逞強地說道,“剛剛不小心扭到了腳,謝謝陛下關心。”

“要注意啊!既然喜歡歌舞,手和腳尤其寶貴。”國王用慈愛威嚴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你是夜炫的書童?”

“嗯……”

他將茶杯放下:“覺得二皇子怎麽樣?”

“嗯,他很好啊,雖然偶爾有點任性,卻是個不錯的人。”話一出口,立即覺得有些不妥,她斟酌著問道,“陛下指的是……?”

“哈哈哈,你覺得本王指的會是哪方麵呢?”國王看看身側的王後,爽朗大笑,“聽王後說,夜炫很是喜愛你啊!”

“喜愛?”夏水希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王後默契地朝國王一笑,旋即微笑著對夏水希說道:“國王的意思是,在國慶大典之後促成你和夜炫訂婚。本來早就決定好了,打算在國慶大典當著國人宣布,興許他今天看了一出你的空中舞蹈,憋不住了吧。”

夏水希的唇色在瞬間變得煞白,就仿佛平地炸起一道驚雷,她的腦子轟鳴炸響:“其實我……”

她顫抖著唇要出口拒絕,國王卻威嚴地打斷她,用不容置疑地口氣說道:“聽說你和夜炫簽定了終身的書童協議?既是終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就是他的人。訂婚隻是一種祝福你們的形式,應該沒有不妥之處。”

又是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響!

書童協議!?她怎麽把這麽重要的東西忘了——雖然那天風夜炫說願意提前終止協議,可是合同還在他的手裏,並不是口頭承諾說終止就可以終止的啊!

她……該怎麽辦?!

夏水希漸漸感到手腳冰涼,身體冰涼,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凍了般生出倒刺,將皮膚刺穿。

就在這時,一直靜立在落地窗前的成淡星折身過來,向國王和王後禮貌道別,朝門口這邊走來。他的表情淡淡的,比水還要淡,眼珠剔透晶瑩,在經過夏水希身邊時,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

“恭喜你。”

燦爛的陽光劃段遊離的金線,在室內美麗流淌。天子般的成淡星,披著一身光輝從夏水希身邊經過,聲音柔美低沉地說道:“恭喜你。”

恬淡的口氣,既不是開心也不是不開心,就像祝福一個陌生的路人那樣。

夏水希胸口猛地一窒,身子晃了晃,如果不是及時扶住身邊的桌子的話,她一定會頭重腳輕地栽倒在地。

在那個金光閃閃的會議室裏,成淡星丟下一句恬淡的祝福,丟下蒼白痛楚的夏水希,就這樣輕易割斷十二年的記憶,掩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