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隱瞞,在痛苦裏幸福(Happy in the agony)

1,幸福前麵是痛苦

夏水希立在窗前,看著窗外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丁香樹,腦海中浮現出一雙深藍的眼眸。

她清楚記得,三年前在林蔭道裏第一次邂逅風夜炫時的情形,在考試會場上他從天而降解救她的情形,在國王的接風宴會裏孩子氣地惡作劇的情形,在下雨天等在住房樓下生氣地質問她的情形……還有,他第一次牽住她的手,第一次帶她翻牆去籃球場,第一次吻她,第一次送她星星項墜……所有發生過的記憶片段,都在她的腦海裏翻江倒海!

然而此時——

她的視線緩慢移到書桌上擺著的一張火紅請貼,忽然身形一軟跌坐在椅上。腦子裏飛快閃過一個星期前雷雨交加的某個夜晚,在風夜炫的房間裏發生的片段——

……

“趁我現在也還有一點點在乎你,你可以改變一切的……”他下巴抵著她的肩膀,低啞的聲音就貼著她的耳根溫柔響起,“重點是,你會嗎?”

夏水希的抽噎越來越劇烈,根本都止不住。一滴旋在睫毛上的淚珠,隨著睫毛的撲扇顫動了一下,然後很輕很輕地滑落下來。

她聽見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根很輕很柔地響起:

“如果你會,一定要告訴我。”

她抽噎著扳開他的手,走了出去。

他冷冽的聲音響在身後:“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藍茜茜,如果你後悔了,記得隻有一個星期!”

已經是傍晚,住宅裏空寂無人,禦衛和傭人都被派去皇宮內,幫忙布置二皇子訂婚典禮的場地。夏水希走出臥室時,隻有一個老女傭在走廊上拖地,而走廊盡頭,少年成淡星靠著欄杆眺望夕陽下的花圃。

夕陽盛開在他眼前,他雙肘襯著欄杆靠在那裏,腿因為修長而微微彎曲。火燒雲在天空美麗綻放,靠在欄杆身穿白色王子服的他,被鍍了一層美好的金光。

夏水希慢慢走到他身邊,聽見他溫柔的嗓音:“知道我剛剛在看什麽?”他襯著欄杆伸出一隻手,指向花圃裏沐浴在夕陽下的雙生花,眼眸裏碎光閃爍,“還記得嗎,你曾今說過雙生花就是幸福。”

夏水希側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片花圃。茂密的雙生花,不斷有花瓣脫落花蒂,飄落,空氣裏隱隱浮動著雙生花香,和一股悲涼絕望的氣息。

“不斷有新的花瓣長出來,替換脫落的花瓣……”他放下手,側臉看她,“每一片花瓣都是帶著祝福的強烈意願才生長的,它們希望背對的另一朵能夠幸福。所以,盡管知道迎接它們的是短暫的停留和隕落,也還是努力地生長著……”

他靜靜地看著她,眼眸漆黑,眼底仿佛有濃鬱的憂傷正在翻湧出來。

夏水希受不了他目光的壓迫,很快地垂下視線,有些手足無措地朝前走去:“你在說什麽啊……已經很晚了,我們走吧。”

忽然手腕被一隻大掌扣住,耳邊響起他焦急的聲音:“希希,我想告訴你,雙生花並不代表幸福,而是綿長的痛苦。如果兩個背對背的花朵其中一個枯萎死去,剩下的那個會永遠地孤獨痛苦!”

傍晚的住宅,一切都是無聲的,天空紅得駭人,仿佛自雲朵裏滲出濃鬱的鮮血。他們站在走廊上,距離彼此那麽近,隻要她稍微一抬頭,她的額頭就會觸碰到他的唇。

他拉住她的手,讓她麵對著他:“因為你瞞著一切,才會造成現在的悲劇。知道我有多後悔嗎?你不會知道,也無法感覺得到。”他聲音一哽,“答應我,不要瞞著風夜炫,不要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

“淡星哥……”她啞聲,說不出話來。

“你不能瞞著他,他有權利知道一切。否則等他知道的那一天,會後悔……會永遠遺憾和痛苦。”他的眼圈變紅,眼底有異樣的光芒在閃動,“希希,別讓他後悔……”

夏水希將頭垂下,努力克製著肩膀的**:“他不會後悔。”

“……”

“他不會後悔,也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切。”她深吸口氣,將眼眸裏的濕潤隱去,重又抬起頭來看他,“訂婚典禮結束後,他會和楊洋離開‘維拉斯加’。隻要你保守秘密,他一定不會知道這件事。”

成淡星驚愕地望著她。

“所以淡星哥,你會幫我保密的對不對?”

“你到底在想什麽?!”他幾乎是吼出聲,第一次用這麽惱怒的聲音對她說話,“風夜炫就要訂婚了,你可以微笑著看著他訂婚,我做不到!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做不到——”

他掏出了手機,剛撥下一串號碼,手機就被打落在地!

“你可以的!”她惶恐地看著在地上滾動著的那隻手機,就像看著一枚隨時咆哮著裂開的炸彈,“淡星哥,你可以的,可以的!如果你做不到,他會痛苦,你會痛苦,我會痛苦……所有人都會痛苦!淡星哥,你必須做到,否則我會討厭你,永遠討厭你——”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直緊緊鎖在眼眶裏的淚湧了出來,她一個踉蹌,身體抵著他旁邊的欄杆慢慢地滑坐在地。

“愛一個人意味什麽呢?意味著為他的開心而開心,為使他能夠更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炫是我喜歡的人,可我卻不能給他帶去幸福……”她臉龐上淌著淚水,卻是微笑著說道,“淡星哥,有時候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幸福,自己也會幸福,看著自己喜歡的人痛苦,自己也會痛苦。雖然他幸福的原因不是因為我,可是,我卻很開心他不會因為我而痛苦……不知道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成淡星的視線慢慢地垂落下去。風撩起他額間的發絲,他低垂著視線看著她:“我明白,怎麽會不明白……”他蹲身,顫抖著攥住她的肩膀,聲音低沉抑鬱地說道,“在我知道自己不能給你帶來幸福的那刻起,我就想要將你推到他身邊。即使舍不得,卻覺得必須這麽做,才能製止心痛的根源……”

他的睫毛上染上一層霧氣,深而長遠地歎息:“為什麽,這概念變得如此矛盾……”

夏水希的心重重一顫……

風從他和她的身邊吹過,又盤旋在他和她之間,有被風吹來的雙生花瓣,原本代表幸福的花瓣,卻如憂傷一般細細碎碎地沉澱。

幸福前麵是痛苦,痛苦後麵是幸福。兩者相存,兩者相克。

淡星哥,如果有來生,你還願意做與我同蒂而生的雙生花嗎?

2,等你阻止我

人為什麽會有感情呢?

很多時候風夜炫都這樣問自己。如果他像以前那樣玩世不恭,恢複到沒有認識夏水希之前,不再沉溺在記憶裏苟延殘喘的話,他的人生會是一副怎樣的畫麵?

會是幸福瀟灑的吧?

可是沒有“愛”的人生,什麽才叫做幸福?!

城堡外廊式的走廊上,風夜炫一手摟著楊洋的腰,一手探出走廊。傍晚將近的時候,下起了淅瀝的雨,他看著雨幕,感受清涼的雨水從指尖端滑落。那種冰涼,在黑色房車駛近、以及看見從房車上下來的兩人時,猛地凍結,冰住了心髒。

十幾分鍾後,樓梯口傳來腳步聲。

風夜炫聽著腳步聲漸近,緩慢回頭,唇角在回頭的霎那綻開一個白蓮般的絢爛笑容:“你一定很開心吧?”

正挽著成淡星的胳膊上樓的夏水希猛地停止腳步!

他瞅著她,深藍的眼睛裏彌漫著一層白霧,笑容也如薄霧般輕盈透明:“看見討厭的人終於要和別的女人私定終身,你是不是覺得很開心?”

夏水希麵色蒼白地抬頭。

風夜炫靜靜站在走廊邊,看著站在樓梯口的她,嘴角有好看的笑容,帥氣,可是卻落寞。被他摟在懷中的楊洋鄙夷地睜大眼睛,上下打量著夏水希。她的眼睛大而亮,雖然沒有夏水希的眼睛靈氣,可是晶亮透徹,同樣明晃晃如碎裂的水晶。

氣氛在瞬間變得窒息緊張,四個人眼神怪異地彼此對視。

半晌,楊洋才從風夜炫的懷抱裏掙脫出來,走近夏水希,微笑著朝她遞出自己的手:“你好,我叫楊洋,夜炫的未婚妻。雖然以前我們是同班同學,可還沒做過正式的自我介紹,謝謝你和皇太子能賞光參加我們的訂婚典禮。”

夏水希愣了一下,眼神裏飛快地閃過一絲錯愕,沒料到楊洋會表現得如此落落大方。緊接著,她也微笑著握住了楊洋的手:“恭喜你們。”

楊洋保持著微笑寒磣兩句,抽出手又朝成淡星遞去:“早就聽聞皇太子傾國傾城,一直沒有機會近距離打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謝謝你……”

話還沒說完,成淡星已經牽起了夏水希的手,聲音淡漠地說道:“時間到了,我們進去吧。”也不看楊洋,在禦衛打開禮堂大門後,牽著夏水希的手徑直走了進去。

走廊邊,風夜炫的笑容凝注,眼眸裏湧動著洶湧的藍色海濤。倒是楊洋,收起僵在空中的那隻手,訕訕地笑著道:“夜炫,我們也進去吧——”

訂婚典禮上,炫彩燈妖嬈。著名的某歌唱家正在半弧形舞台上邊唱邊跳,國王、王後以及諸多大臣碰杯歡笑,氣氛相當熱鬧。而在酒店大廳的某一角落——

“別喝了,夜炫,再喝就要醉了……”楊洋剛將酒杯從風夜炫的手中奪掉,就被搶了回去。她再欲伸出手,卻被一股力狠狠推開,重心不穩栽下了座位。

“滾開。”

“夜炫……”

“滾——”

風夜炫從桌子上抬起頭來,眼睛血紅,執起酒杯就要往楊洋的腦袋上砸過去,嚇得她連連退步。這時有賓客上來祝賀,隻好暫時退開,融入那群賓客之間。

風夜炫腦袋再度倒在桌麵上,一杯接一杯地灌著酒。辛辣的白蘭地從咽喉落下去,燒得他的胃火燒火燎般地痛,他卻上揚唇角,輕輕地笑了。

氤氳著霧氣的笑容,妖嬈如暗夜中盛開的血紅雙生花……

茜茜……

他忽然胸口一痛,目光怔怔地盯著酒杯,玻璃杯上隱隱浮現出一雙如碎水晶般澄澈透亮的眼睛。他的手指猛地一僵,心口疼痛的同時,將酒杯狠狠地擲了出去——

“啪!”酒杯清脆地砸在地上,伴隨著一聲低呼!

聽到那個聲音,他敏感地側頭過去,果然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繞開玻璃碎片,朝他走來!

他的心跳慢了半拍,呼吸也變得紊亂,卻強迫自己收回目光,隨手拿過一杯酒往嘴裏送去。這時,一隻小手在半途將酒杯攔了下來,放回桌上。

“你已經喝得夠多了!”

夏水希在對麵的位置坐下,吩咐傭人將桌上的酒全部撤去,又吩咐他們送來了可以醒酒的西瓜汁。當她做這一切的時候,他都沒有阻止,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她,原本混濁的目光越來越清明。

而當她將那杯西瓜汁遞到他麵前時,他居然像得到糖果的孩子,開心又慶幸。然後他發現,他做的這一切就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等待她過來阻止。

她來了。

他等到了她。

他很開心地接過那杯果汁,手心覆蓋在她的手背上,眼眸裏不自覺地氤氳出迷蒙的水汽:“我以為你不會來……”他抽抽鼻子,露出一個笑容,居然和三年前一樣孩子氣,“以為至少會等到我醉得不省人事,至少……至少不會這麽快來……”

夏水希掙紮著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他卻將她的手連同酒杯握得更緊。

“你喝醉了……”她更用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仿佛有萬能膠將他們的手緊緊粘在了一起,怎麽也抽不開。

“是啊,我會喝醉,可至少現在沒有……我還很清醒……”他握緊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她,“你知道,我一直很任性……如果你沒有阻止,我會喝很多的酒,會一直喝下去……其實,我並不是想要喝那些酒的……喝下它們,隻會讓我覺得難過,嘔吐……”

夏水希掙紮的手停住。

“其實……”他嗓音嘶啞,意有所指地說道,“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想做的……茜茜,我在等你阻止我,可是我猜錯了……為什麽……”

夏水希的眼睛裏開始有了淚水。

他的眼睛裏也有了淚。

“你阻止我,我求你……為什麽你不阻止我……”高腳杯在他和她的手心裏顫抖,果汁溢了出來,他的頭深深地倒在桌麵上,無助地喊,“你阻止我,隻有你能阻止我,茜茜,茜茜,茜茜……”

“你喝醉了!”

她一狠心,將他的手扳開,放下杯子正要起身離開,他卻飛快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藍茜茜——”他抬起頭,目光變得脆弱又惡狠狠,“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最後一次……你不阻止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夏水希怔了一下,心髒在那一刻仿佛被一隻大手用力地揪緊了,揪出心房所有的血液,痛得無法呼吸。她低歎一聲,甩開他的手,不顧他表情裏的絕望和痛楚,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大廳。

城堡外,雨勢漸大,越來越大,滂沱大雨像是從天上垂直傾倒下來!

在黑暗的一角,夏水希背靠著一棵樹僵硬地站直。她全身都被淋得透濕,雨水順著大腿的肌膚蜿蜒而下,不時有豆大的雨珠順著葉尖滑落下來,砸在她的臉上身上。

城堡裏笙歌鼎沸,音樂和歡笑聲一會兒被雨聲淹沒,一會兒又超過雨聲。夏水希獨自站在那兒淋著雨。

“是啊,我會喝醉,可至少現在沒有……我還很清醒……你知道,我一直很任性……如果你沒有阻止,我會喝很多的酒,會一直喝下去……其實,我並不是想要喝那些酒的……喝下它們,隻會讓我覺得難過,嘔吐……”

她咬住下唇,麵色煞白,身體和心髒開始抽痛。

“其實……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想做的……茜茜,我在等你阻止我,可是我猜錯了……為什麽……你阻止我,我求你……為什麽你不阻止我……你阻止我,隻有你能阻止我,茜茜,茜茜,茜茜……”

忽然她抵著樹身蹲下,在嘩啦啦的雨聲中嘔吐起來,劇烈地嘔吐,身體疼痛的折磨還有心髒疼痛的折磨,讓她早已支撐不住。她將雙手環住身子,一邊嘔吐一邊低喊,聲音含糊不清,在淅瀝的雨聲中依稀可以聽見幾個字:

“對不起……風夜炫,對不起……”

3,代替你的痛

夏水希沉淪在痛苦的噩夢裏,時光逆轉,所有的記憶碎片繽紛打亂,像被敲碎的玻璃,散的漫天都是……

鬱鬱蔥蔥的白樺林間,一個身影突然躥出來堵截住了夏水希的去路——

“晨星說你答應他,隻要他成為兩國的交換皇子,你就會跟他一起去到‘丁斯香蘭’,是不是這樣?是不是……”蘇婉清猛地攥住夏水希的肩膀,不住搖晃,“告訴我,是不是——”

被蘇婉清一直搖晃著,陷痛苦中的夏水希終於有了反應。她閉了下眼睛,臉上呈現出痛苦的表情:“是。”她想要推開蘇婉清,“是,我說是!”

蘇婉清的臉立即煞白,嘴角僵硬地抽搐:“你……你說什麽?”她瞪住夏水希,死死地瞪住,“你再說一遍!”

“是……”

話音剛落,一記響亮的巴掌聲響起!

蘇婉清看著自己揮在半空的那隻手,愣了愣,啞聲道:“希希,對不起,媽媽又失控了,對不起……”她慌張而又語無倫次地說著,“你不要媽媽了嗎……不要淡星,不要太子妃之位了嗎?我們努力了這麽久,眼看就要成功了,怎麽可以前功盡棄呢——”

她再度攥緊夏水希的肩膀,搖晃,拚命搖晃,像是要搖醒她!

夏水希被攥著,指骨掐著她瘦弱的肩胛,就像有什麽硬物強行要鑽進她的身體,她痛得顫抖。然而她卻始終揚高下巴,眼神執拗倔強地看著蘇婉清:“媽媽,淡星哥不喜歡我,淡星哥喜歡夏藍啦。”

“胡說!”

蘇婉清憤怒打斷她:“胡說——淡星才不會喜歡那小賤人!你是最優秀最完美的,我堅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夏水希,我不允許,我不允許——”

蘇婉清忽然怒急,揚手又要她,她掙脫開鉗製向前跑去。一邊躲避媽媽的追打,一邊哭著哀求:“隻要淡星哥幸福,我不做太子妃也沒關係的……”

蘇婉清狂怒,用石子砸她。

夏水希繼續跑,卻終於還是被抓到。蘇婉清抓著她的頭發,拖到河邊,將她的腦袋按進了河水裏:“你才是太子妃——”她廝吼,“將淡星從那小賤人的身邊搶回來,他是未來的皇太子,而你才是太子妃——”

夏水希掙紮、喘息,兩隻小手在半空中劃著無力的弧度——

“不要,不要,媽媽……不要逼我,媽媽——”

夏水希忽然從那個噩夢中驚醒,全身撕心裂肺地疼痛著。她努力睜開眼,睜大著眼,眼前卻霧蒙蒙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不一會兒又陷入了沉沉的噩夢中……

“果然……”流晨星抱著她啞笑,好像在忽然間解開了困擾了三年的心結,“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背信棄義的人,我就知道……可是我卻拚命製止自己,拚命不讓自己為你找借口……”他嘶啞地笑著,一滴晶亮的**從被劉海遮住的右眼滑出,滴落在她的脖頸上。

她在他的懷裏怔住!

“我拚命不讓自己找借口……”他喃喃著,沉痛地閉了下眼睛,“因為我想恨你,給自己可以使壞的理由!夏水希……為什麽你要告訴我這些……”

“……”

他猛地揪起她的頭發,將她從懷裏揪出:“現在怎麽辦……”他的手指顫抖著撫摸上她的臉,更大一滴眼淚沿著剛剛的淚痕滑出,“你把我的理由摧毀了……我要把你怎麽辦才好?你說,該怎麽辦——”

他激動地瞪著她,隱藏在劉海下的右眼不停地流淚,可是左眼卻含著無措的笑意……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晨星,對不起,炫……對不起,淡星哥,對不起……”

橘紅色的燈光將臥室照亮,夏水希痛苦地蜷縮在床頭,雖然打了止痛劑,可似乎隻能減輕一點點,並不能消除五髒六腑內傳來的痛楚。她的手裏死死地攥著一根項鏈,汗水不斷從額頭冒出,淌過麵頰、淌過下頜,滴落在墜子上。

鏤空的鑲著藍色寶石的星星項鏈,在指尖散發著孤獨無助的光芒……

她的身子因為痛楚不住地抖動,嗓音嗚嗚地叫著,像一隻瀕臨絕死的小動物。她痛得暈過去又痛得醒過來,痛得在**翻滾,忽然她咬住手指,緊緊地,那麽用力地咬住,仿佛隻有咬斷它,才可以阻斷一切疼痛的來源。

“茜茜……”

鮮血沿著手指一滴滴下流,成淡星心疼地去扳她的手,可她咬得那麽緊,鮮血染紅了手背,沿著手臂滴落在地。

他著急:“鬆口,鬆口,希希,鬆口——”攥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攥緊,直到她的嘴巴被攥得撅起,他才趁機拿開她的手指,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將手指包紮好。

鮮血立馬染紅了白手帕,觸目心驚的紅,讓他的心疼得揪了起來。

伸出胳膊,將手臂湊到夏水希嘴前:“這裏……”他眼睛通紅,看著她,眼底全是隱藏不住的疼惜和難過,“如果實在要咬住哪裏的話,這個借你……”

夏水希蜷縮著沒動,身體因為疼痛劇烈地起伏。

“痛……”

她蜷縮著,手指按住了心髒的地方:“淡星哥……這裏……”她的淚浸濕了被褥,“真的很痛啊……”

成淡星的身體猛地一顫,俯身,輕輕地將她抱進懷裏,就像抱著一個脆弱易碎的琉璃娃娃:“我知道,我都知道……”隻是……究竟怎樣,我才可以代替你的痛……

希希……

風輕揚著,窗紗妙曼地飛舞,橘色燈光將兩個痛苦的身影交疊纏繞。

深夜,皇室住宅陷入了熟睡中——

在寂靜悠長的走廊上,一個纖細的身影等在門口。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或立或蹲,不停變換著姿勢。有時靠在門邊,有時坐在欄杆上,有時倚著牆壁打盹。

夜色已深。

當她靠著牆壁睡著,又漸漸被冷醒後,掀開眼瞼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風夜炫。

他蹲在她麵前,臉湊她很近地在看她。他好像已經來了很久很久,也看了她很久很久,見她睜開眼睛,他立即條件反射地站起來,有些無措地朝後退了幾步,然後又上前,走到夏水希麵前。

寂靜悠長的走廊上,兩個人沉默地彼此對望,像兩棵不會說話的樹。

良久,風夜炫才仿佛從夢裏驚醒,將夏水希撥開,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走了進去。就在房門慢慢合上的前一瞬,夏水希倏地站起來,伸手抵住了門。

她的麵容異常蒼白,嘴唇青紫,眼睛卻熠熠閃亮,像星星那麽閃亮:“你去了哪裏,為什麽現在才回來呢?”她重重地咳嗽一聲,身形單薄瘦弱,仿佛風一吹就會刮倒,“炫,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很久了……”

風夜炫沒有關上門也沒有打開,就保持著即將合上的姿勢:“那麽,你為什麽要等我?”他的聲音冷漠異常,距她與三陣之外。

“我隻是……”

夏水希收緊手指,反複深呼吸了幾次,囁嚅說道:“隻是……很想見你……”

門終於“嘎吱”打開。

她勇敢抬頭,直視風夜炫的眼睛,他卻避開視線,目光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夜色:“真是可笑。”他側了側臉,日光燈在他的頭頂明晃晃地亮著,為他英俊清瘦的側麵鍍上漂亮的銀邊,“如果你想玩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的把戲已經夠了吧!”

夏水希怔住。

他的視線終於落在她的臉上,不爽地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健忘地忘了,幾天前的訂婚典禮裏我已經訂婚……”他微笑,目光充滿鄙夷地凝視她,“不要總是閑著沒事就往這裏跑,在我麵前裝出一副嬌弱的樣子然後掉兩滴淚再莫名其妙地走掉。對於你這種做法,我感到非常厭煩!”

夏水希瞳孔瞪大,不自覺地退後兩步,似乎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良久,她才適應過來,深吸口氣顫聲說道:“是嗎……”心在胸間狠狠地抽著,她卻努力微笑著,“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那天打雷停電,我被嚇壞了,做了什麽根本都不知道……今天來也是因為聽說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擔心你走之前不能去送你,所以……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見麵的機會……”

風夜炫冷漠地看著她。

她被他冷漠的眼神刺得疼痛,垂下頭,聲音開始變調:“我不知道你很厭煩見到我……對不起……我……”她開始語無倫次,吸了下鼻子,“那麽,我們就這樣再見吧。”

她折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然而沒走出幾步,腳步被迫停下,因為此時她的右手腕被一隻修長的手拉住。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話嗎?”

他扣緊她的手腕,痛苦地說道:“我以為你是來求我,還自以為是地說了那些話。夏水希,你就真這麽狠心,真要讓我永遠離開你嗎?!你明明可以阻止這一切,你可以做到,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

“……”

“為什麽總是這樣……總是讓我像個白癡一樣……”他猛地一用力,將她拽進了自己的懷裏,無措地抱住她,“陪我!在離開之前,你陪我度過剩下的時間!再不要像個白癡一樣別扭下去……如果隻能跟你在一起一分鍾,那就一分鍾……一分鍾之後我再忘記你……”

夏水希渾身一顫,臉埋在他的胸口,淚水無聲地流出。

4,天使錯過了黑夜

雖然已經是夜晚,街道裏仍舊燈火闌珊,市區的繁華地段正在舉辦露天演唱會。人挨著人,人擠著人,後麵的人大波推著人向前走。酒吧裏的歌手已經開始工作,歌聲**漾在空氣中,各色的霓虹燈撒在樹枝上,在地麵上折射出奇異的光芒來。

風夜炫牽著夏水希的手走過閃爍著霓虹燈的街道,走過橫跨河邊的大橋,走過一幢又一幢的高樓大廈,一直走,一直走。夏水希雙腿發軟,腳步虛浮,因為還在高燒生病,她迷迷糊糊地走著。好幾次都想要停下來,可是看著風夜炫執拗牽緊的那隻手,剛準備脫口而出的話又塞進了喉嚨裏。

不知道這樣走了多久,馬路上車輛漸少,街道上的行人也沒有了,禦衛們都靠著路燈打盹……偶爾吹過一陣風,卷起地上的落葉飛揚,寂靜蕭條的樣子。

此時夏水希走得眼睛發黑,胸腔幹燥煩悶像有一堆火在燃燒,喉嚨裏也騷癢難耐……

“炫……”她邁不開腳步,剛張嘴就牽扯出一陣咳嗽,她用手捂著嘴,“我們……要去哪裏?咳咳!咳——炫,我們……咳,不要再這樣沒有目的地走下去了……咳咳!”

她想要抽手,可是他扣得那麽緊。

“我想去一個地方。”他的聲音淡淡響起,眼神淡漠地看著咳嗽的她,“想去一個隻有我們兩個的地方……可是我一直走一直走,根本找不到那樣的地方……”他嘴角彎起,唇邊飄著一抹奇異的笑容,“所以,我想這樣走下去,隻要一直走,就可以什麽都不想。”

夏水希好不容易抑製住咳嗽,訝異地抬頭看他。清冷的燈光下,她的臉蒼白得就像被水浸泡的白紙!

“可是我沒有辦法了……”她痛苦地直起身子,腦子裏暈乎乎的一片天旋地轉,“我不能再這樣走下去……我累了,想要回家……”

風夜炫嘴邊的笑容斂去。

“我們回去吧……”她的眉毛因為痛楚緊皺,臉上也呈現出痛苦的神色,“對不起,咳咳……”

他抿緊唇靜默地看著她,看著咳嗽的她,良久一根根鬆開手指,她的手從他的手心滑落下去。她垂下眼角,捂住嘴唇咳嗽著走到馬路邊,攔下一輛的士,然而就在這時,他清冷的聲音響起——

“這麽快就受不了了嗎?說好了剩下的時間都陪我的!藍茜茜,不過就是感冒而已,這種小問題都克服不了?還是,你根本就不想去克服它!”

夏水希正在上車的動作僵住。

身後響起他走近的腳步聲,每一聲都好像重重地踩在她的心上。他終於走到她麵前,高高地俯視她:“我們去‘拉羅拉’,去看李叔叔和李阿姨……反正明天就要走了,當作跟他們最後道別。”

夏水希微怔,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胳膊已經被一股力拽起,整個人被塞進了車裏。幾個小時後,的士在海邊的公路停下。

此時已是黎明,天空翻起了魚肚白,一絲淡淡的光輝從海岸線上射出,將天邊的雲朵鑲染成金色。風夜炫迎著晨曦的光大步走在前麵,夏水希亦步亦趨地走在後麵,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距離自己越來越遠,仿佛在暗示他們的生命已經開始朝兩個相反的方向行走。

炫……

她掙紮著想要跟住他的腳步。

炫……

她的頭越來越昏,雙腿被灌了鉛一般,沉重得邁不開步……

炫……

她強壓下身體的不適,加快腳步,卻在抬腿的瞬間雙腿一折栽倒在地。她艱難地想要爬起來,然而全身疼痛難過,冷汗不斷從後腦勺泌出,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閃光。

突然身體一輕,她的胳膊被一雙手拉住。

風夜炫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她麵前,半蹲著將她的身子扶起來。他看到她蒼白近乎於透明的麵龐,下唇一圈深深的血跡,是被咬破的痕跡!而她現在的氣息無比微弱,身體、手指、肩膀……全身各處無一處不在顫抖。

他的手不自覺地探向她的額頭,立即被那滾燙的溫度驚到!

“該死!”他的心猛地一抽,飛快地抱起她,往公路跑去,“我沒想到你的高燒這麽嚴重!白癡,你應該早點告訴我……”

由於時間還早,地方又處於“羅拉羅”小鎮的海邊,公路上根本沒有來往的車輛,風夜炫抱著她焦急地狂奔在公路上。她窩在他懷裏,迷蒙地喊:“放我下來,我沒事……炫,我不要去醫院……”

“你在發燒!”

“沒關係……我的身體我很清楚……”她虛弱地掙紮著,“隻是太累了,我需要休息一下……炫,你放我下來!”

風夜炫蹩眉,見遲遲都沒有車輛駛過,隻好抱著她朝海灘邊那幢紅白相間的房子走去:“我們去李叔叔家裏,你的確需要休息。”

“不要——”她猛地睜大了眼睛,眼眸裏全是驚恐的光,“不要去房子裏,我想在外麵……咳咳,想在海邊看日出……如果去李叔叔家裏,他們一定會打電話給淡星哥的……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信我……我沒有事,我想看日出……炫,咳咳!”

如果去李叔叔家,她的病情一定瞞不住,李叔叔和李阿姨一定會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她不要這樣!

聞言,風夜炫的腳步猛地止住。他低頭,靜靜地看著懷裏的夏水希,眼眸深邃複雜,靜了半晌,折身朝海邊走去。

“我們隻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他抱著她走到礁石邊坐下,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然後緊緊地抱著她,給她的身體傳送自身的熱度,“上午九點三十的飛機……所以兩個小時後我就要坐車趕回皇城……”

夏水希頭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慢慢“嗯”了一聲。

靠在他的胸口,靠在距離他心髒最近的地方,聽著他每一聲強健的心跳。這一刻,她感覺她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哪怕馬上就要死去,也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海岸線上,太陽緩緩升起……

他們依偎著,注視著幾十億光年之外的太陽,太陽也在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看不見的未來。

“炫聽過星星和黑夜的故事嗎……”夏水希感覺心口越來越痛,就好像有千萬隻蟲子正在啃噬著血肉一樣,“有光芒奪目的星星閃耀時,天使注意不到夜的黑。可是,一旦黑夜離開了,星星也無法綻放光芒……等到天使明白一切,黑夜已經逝去,錯過了那場愛情……”她淡淡笑著,“所以當天快亮的時候,天使就會去祭拜天主,祈禱天黑,祈禱愛情再次降臨。如果這時許願,他們也許會聽見,也許能幫忙實現願望!”

風夜炫沉默。他的眼眸幽靜,像無形的結界阻隔著海水,透明的水輕輕地漾著,攪碎了映入海中的光輝。

她慢慢閉上眼睛,在他的懷裏夢囈一般地說道:“以前住在海邊的每個早晨,我都會起很早來看日出,然後許願……”她靜靜地呼吸著他的氣息,“現在,我所有的願望都實現了呢。”

風夜炫望著日出的方向出神。

“炫,你要不要許願?”

“……”

“炫……”

“你明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也明知道我的願望不可能實現。”他眼眸縮緊,眼底晃**著一抹濕潤的光芒,“既然如此,許的願天使聽見了又能怎麽樣?”

夏水希掀開眼瞼。

她看著他堅毅的下頜,看著他抿緊的嘴唇,看著他眼眸裏的濕潤,看著他倔強痛楚的神情,喉嚨像被刀片狠狠割開。

良久,她閉上眼,聲音很輕地說道:“如果……天使還有機會等待天黑,一定不會錯過它……”一滴淚水輕輕地從眼角溢出,絲線般劃過麵頰,很快便消失不見。

風夜炫沒有看到那滴淚,也沒有聽懂夏水希的語意,隻是目光怔怔地看著太陽完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