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寶刀記(八)

晨曦初顯,朝霞滿天。昨夜死寂的街巷終於有了人聲,膽小怕事又十分愛看熱鬧的京城老少爺們,也不知打哪兒都鑽了出來,圍著煙霧嫋嫋的大宅院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好嘛!這場火可真不小,溜溜燒了一宿!”

“那可不!昨晚我就想出來招呼救火的,可黑燈瞎火,洋人還在城裏呢,誰敢!”

“哼,那敢情!就你能耐,還他媽救火!你小子聽見槍子兒響,嚇得跟耗子似得早顛兒了。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爹媽死了都沒人埋,就顯你能?”

“哎吆,別是洋人放的火吧?我聽我們舅爺說,四月裏那個叫瓦德西的洋毛子住進了西苑老佛爺的儀鸞殿,半夜跟賽二爺胡混,半夜著了大火,倆人光著屁股就跑出來啦。還燒死了一個德國副將呢。”

“你這是滿嘴胡沁!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

人越圍越多,義和拳、洋鬼子接連進京禍害,早沒了看熱鬧機會的老少爺們曆經生死大難,這當兒終於又瞧上了熱鬧,那勁頭比上菜市口看殺人還足呢。躲在上馬石後頭終於等到天亮的小馮,這才睜了眼。好嘛,大門口烏央烏央裏三層外三層圍了足有好幾百人,連胡同口都堵上了,唾沫星子飛濺,比茶館裏還喧鬧。還好,眾人隻顧得說閑話,誰也沒注意他。

“讓開讓開!都讓開!公所來人啦!”

“公所?啥公所?這事兒不是該五城巡城禦史和兵馬司管嘛。”有人懵懂問。

“您還懵著呢?這年月王爺都背馬糞去了,誰管事兒?洋人成立了‘安民公所’,裏頭的衙役說是叫巡捕,管這個呢!”

“巡捕?”

“那不?胳膊上纏白毛巾的,甭小瞧了這些人,除了洋人,這些人有權呐!說你是義和拳你就是義和拳,被他們逮住,當場開刀就宰啊。沒聽那麽句話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巡捕叫回話。等閑人不敢招惹他們。”

“哎,真是國破……”

“噓!你小點聲,不要命啦!”

眾人正嘀咕呢,外頭進來幾個穿衙役服飾,左胳膊纏白毛巾的漢子,後頭跟著倆日本兵和一個尖嘴猴腮的翻譯。老少爺們此時畏洋如虎,潮水似得退出老遠,膽小的早撒丫子跑了,膽大的伸頭伸腦跟著往裏瞧。

這群巡捕進去不久,不大會兒傳來陣陣淒厲的慘叫,哭爹叫媽連滾帶爬衝了出來,對著翻譯一陣嚷嚷:“井裏有死人!”,幸虧是大白天,老少爺們不知裏頭發生了啥,伸脖子正瞧呢。倆日本兵聽了翻譯的話,趕緊派人回去搬兵。片刻一隊鬼子兵小跑來了,有巡捕奉命預備擔架,有的奉命預備棺材,此時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半袋煙工夫,翻譯挺胸腆肚大喊:“老少爺們都回去吧!這府裏淨死人,沒什麽好看!快走,一會兒熏著啦!”

他的話帶點南方味兒,顯然不知道老北京的習俗喜好,一聽有死人,方才害怕要走的老少爺們呼喇喇又圍了過來,都比比劃劃聚精會神瞪眼瞧,生怕看不上熱鬧。果然,從大門裏傳出一陣陣濃重的惡臭,巡捕們都用白毛巾捂住口鼻,抬著一副副擔架,看來棺材是用不上了。

擔架上用白布蓋著一具具浸透了又肥又大的屍身,滴滴噠噠的黃水屍液淌了一地,露出來的服飾各有不同,有穿旗裝的,有穿長裙的,有穿戲服的,足有五六十具,臭氣熏天屍液四溢,不少人幹嘔不止。最後六個人抬出來的這具,穿著朝靴,魁梧高大,連身上的緙絲金彩行龍袍也透過白布隱隱可見。

看客們瞧得津津有味,不知是屍體太沉還是巡捕害怕,前頭那人腳一歪,“嘩啦”從死屍手裏掉下一串東西。眼尖的人大叫:“快瞧啊!是什麽寶貝!”

“是錢!是錢嗨!”有人立即衝上去不嫌醃臢,撿起來一看,卻皺了眉:“你說說!這公爺死就死吧,一個有爵位當主子的,怎麽臨死手裏還攥著半吊銅錢啊!”

“不對,這錢怎麽是新的?”

小馮正提溜破筐往外擠,猛一聽見這話,回頭一瞧,老天!從死屍手裏掉出來半吊錢,正是昨夜他為了“收貨”,硬塞給那個瘦幹巴老頭的,怎麽忽剌巴會跑到那位主子爺手裏去?!陡然想起昨夜一幕幕詭異離奇,大白天都打起了哆嗦,不敢再待,低頭急匆匆擠出了人群。

走了不遠,肚裏沒食,身上發冷的小馮精疲力竭,猛然想起這會兒可不能著涼生病,家裏還等著米下鍋呢,抬頭踅摸,路邊牌樓一角正有個茶棚,大銅壺擦得錚亮,壺嘴裏嘟嘟直響,水開得熱鬧,粗木案板上一溜兒細瓷茶碗,粗瓷茶罐,桌椅板凳全是破破爛爛,一群旗下爺們,正不嫌醃臢,坐在裏頭談天說地聊得熱烈。

奇怪,按往日的規矩,這種破茶攤子怎麽能開到內城來?京城裏外別的還罷了,就是茶館不能少,對於遊手好閑吃鐵杆莊稼的旗下大爺們來說,一天可以不吃飯,卻絕不能來茶館會會朋友,聽聽新聞,顯擺些朝廷內幕,好比是萬歲爺不能一天不理政,茶館,也是旗下大爺一天生活中不能少的去處。

大茶館那叫個講究!裏外大跨院,有的是三層高樓,也一樣雕鏤彩畫,用的家夥什全是從江西訂製的細瓷,精美雅致,各類茶葉更是集天下之精華,九州之名品應有盡有,來往的也全是提籠架鳥穿戴華麗的爺們,跑堂的都是穿著短打扮,一身幹淨利索的精明小夥,迎來送往招呼應承,著實不同凡響。

即便外城的茶館,也沒有在大街上擺攤的呀。小馮一琢磨,立馬明白了:老佛爺和萬歲爺兩宮還在長安府待著呢,京裏又是洋人的天下,民生維艱,斷了鐵杆莊稼的旗下大爺,哪裏還有錢去大茶館?再說從頭年裏京城內外商路斷絕,連飯都吃不飽,賣茶和喝茶的哪有這份兒心?

見燒水的是個身穿半截大褂,慈眉善目五十開外的老者,小馮提溜倆破筐,慢慢走過去,衝他做了個大揖:“老大爺,我想、想討碗水……”話音未落,就覺一陣頭暈“哐當”摔在了茶攤前!

“哎吆孩子!”老者一驚,趕忙擦了手過來攙起他:“怎麽了這是?!”一摸額頭,燙的厲害,趕緊把他連人帶筐抬進了茶棚,給小馮摩挲前胸後背好一陣,倒了滿滿一大碗開水,又從破木桌裏掏出一盒東西,抓出一把塞給他:“孩子,趕緊放嘴裏使勁兒嚼!吃完了再喝水!你這是受風受寒啊,弄不好轉成傷寒,對景兒犯了可了不得。”

小馮身上陣陣發冷,胸口發悶,迷迷糊糊接過那把東西塞進嘴裏一嚐,又辣又甜,原來是薑糖,胃裏正沒食兒呢,便一頓大嚼,全吞了下去。片刻,隻覺得辣味一衝,胃口熱乎乎暖洋洋很舒坦,身上也漸漸回暖,出了些熱汗,人立馬就精神了。

“哎,這年頭,有什麽也別有病!快喝熱水,驅驅寒,一會兒就好了!”老者怕他端不動碗,一麵輕輕吹,一麵喂他。小馮眼圈一紅就要下跪,被老者一把拉住:“老大爺!謝謝您老!隻是、隻是我身上沒錢……”

老者樂嗬嗬笑了:“使不得!孩子,你這不是折我的壽麽。先喝水,對!我一看你就不是叫花子,打小鼓的吧?什麽錢不錢的!水,不值一文,薑糖,是我自個兒吃了禦寒的。咱都是外場人!哎,趕上這年月,啥也甭說了。喝著水烤烤火,一會兒就緩過來了。”

喝了半碗開水,小馮身子好了。老者挺有趣,也不拿他當外人,一麵手腳麻利一麵說閑話:“你以為我愛在這透風撒氣的地兒開買賣?原先我的茶樓在西四牌樓,洋鬼子一進京,又燒又搶,早沒了,家裏大人孩子一大堆,忍了幾個月,隻好搬到這,擺茶棚子賺幾個嚼裹錢。看你這孩子虎頭虎腦的,怎麽在人家大宅門前頭看那種熱鬧,風地裏站久了,可不著涼?回去爹媽能不心疼麽?”

一聽這話,觸動心事,小馮眼淚下來了,擦了擦見茶棚裏客人不少,便趕緊起來幫著老者伺候茶水。雖說小,他個子不矮,手腳又麻利,來回端茶倒水又快又穩,老者看在眼裏連連點頭。

正忙活著呢,茶棚裏走進了三位穿綢裹緞的爺們,身上不是貢緞坎肩,就是出風的馬褂,頭上的暖帽上也鑲著碧玉瑪瑙,身上還滴裏嘟嚕掛著一串串零碎小玩意兒。

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細皮嫩肉身材碩長,掏出塊水紅的手巾在破桌破凳上撣了一溜夠,才張嘴:“好嘛,這年月內城也能擺這茶棚子啦,別的地兒不是沒開門就是燒了,咱坐坐吧。掌櫃的,有什麽好茶麽?可甭拿孬的糊弄我們。”

“不敢不敢!”老者親自過來張羅,上了三碗茉莉雙熏,兩碟瓜子花生。那位中年人大馬金刀坐了正座,微笑衝左右茶客點點頭,有幾位熟人堆笑施禮:“富大爺!您老怎麽上這兒來啦!您吉祥!”

“吉祥吉祥,如今平安就是吉祥。諸位坐。”富大爺很勢派,端碗抿了一口,眉頭一皺想吐沒舍得,吐了吐茶葉沫問:“掌櫃的,你這是什麽水啊。”

“甜水!正格的南城甜水。”老者陪笑。

“這茶還湊合,水不成!即便不能用玉泉山的水,也得用德勝門外的甜水啊。不然白糟踐了這茶。”他晃悠著腦袋歎氣道:“咱們大清國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啦。我們旗人不是一樣?哎,想當年我們富家……”這位爺一張嘴跟報家譜似得,念叨了一段詞兒。原來他是正黃旗滿洲富察氏,滿洲八大家之一,康雍乾三朝那當兒,有名的皇親國戚。如今隻剩了個空筒子將軍銜,在家混吃混喝生孩子養蟈蟈玩兒,趕上庚子之變,又憋了幾個月沒出門,這肚子裏的委屈大了去嘍。

賣茶老者悄悄跟小馮嘀咕:“這是內城不知哪個府裏的爺,他們禮多,講究多,端茶倒水的可小心。”

小馮點點頭,提壺送水穿梭來往倒也麻利,眾位老少爺們並不注意他,都被富大爺聊天聲吸引了。

“要說今兒兆府鬧這出滿門殉國,別人不曉得,我是早心裏有數。可你們未必知道,他們家怎麽會死了這大半年,怎麽到這會兒才驚動官府和老街舊鄰,一把神秘天火連府邸也燒的一幹二淨吧。”富大爺語出驚人,緩緩轉動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故作深沉又略帶神秘朝四座看看。

“那是的呀!”有好事的爺們立即捧他:“誰不知道咱們內城的富大爺啊!老祖兒就是乾隆朝最紅火皇親國戚,出了一位皇後娘娘,一位軍機首輔,兩位大將軍,三位大軍機,三位額駙,甚得幾朝萬歲看重,這八旗門裏的事兒,您不明細誰明細?”

富大爺得意微笑道:“這話我愛聽!雖說您不是瞎捧我,那是祖上的陰德,皇上的天恩!知道的自然知道。嗯,不說這個,給你們聊聊兆府這檔子事。”

“您說您的,我們都洗耳恭聽!”茶棚裏諸位老少爺們一聽有典故奇聞,也不管認識不認識,忙不迭搬凳子端茶杯,呼呼啦啦圍攏了過來,瞪大了眼直盯著富大爺開聊。旗人好麵子,更愛顯擺,一瞅自己的話引得老少爺們如此捧場,富大爺興高采烈頂得意,喊道:“掌櫃的,給諸位爺上茶上瓜子,今兒的賬都算我的!”

好嘛,賣茶老者知道他發了旗下大爺脾氣,趕緊和小馮來招呼了一番,富大爺清了清嗓子,說起了關於這座府邸的一段故事,慢慢地,連老者和小馮也聽住了。

“你們橫是知道,咱們京城的大宅門府邸,都有來曆。凡是叫‘府邸’的,那絕不一般。甭說大耳朵老百姓,哪怕是一品大員,內閣、軍機首輔,住的地兒也不敢稱‘府’,乾隆朝和珅和中堂厲害不?沒封爵之前,也得叫‘宅’,打薩拉爾靠著承旨書諭,乾隆爺賜了他個三等忠襄伯,還是不敢公然掛出‘府’額,等乾隆爺禪位,嘉慶爺登基,太上皇看在多年情分上,才進了他個一等忠襄公,這才敢叫府。”

“不錯不錯,富大爺一肚子學問呐!您接著說!”

富大爺毫不謙遜,喝了口茶掏出個精巧的京八寸煙杆,有那奉承的趕忙給他點上,深吸了兩口,他慢悠悠說:“你們瞧,這兆公府,三路四進的大四合院,正廳、花園、水榭、祖先堂、馬號、影壁一應俱全,雖說比不得親、郡王府那麽浩大堂皇,在宗室裏頭,可也算應當應分的享受。”

一旁有人搭話:“富大爺,他們家不是姓‘兆’麽?怎麽是宗室呢?難道爵位比您府上還高點?”

富大爺一瞪眼:“你懂啥!我們家是半拉皇親,一整個國戚,人家本來就跟皇上是本家,老姓愛新覺羅。別打岔,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聽您的!您說。”

“這兆公府,甭說你們諸位,就是內城住的皇室宗親,因為年代久遠,也鬧不明白他們家的來曆和這出邪乎事的內情,可我肚子裏卻有一本賬,為啥呢?隻因我叔祖當年是睿王爺的伴讀,也算沾了點光,做了內大臣、鑲黃旗滿洲都統,睿王爺後來奉旨管理宗人府,憑這點情分,三節兩壽去睿王府請安送禮。伴讀嘛,就是咱老百姓說的發小,王爺很愛重,私下閑聊時,就說了管宗人府時,看到的不少秘檔,其中就有兆公府老祖的事兒,說起來……”

說起來兆公府的老祖,並不姓兆,而是大清太祖爺位下廣英貝勒的小兒子,名字裏有個“兆”,廣英貝勒從小好勇鬥狠,任性跋扈,豪橫莽撞,特別喜愛舞槍弄棒,騎射功夫著實厲害,也是關外滿人好武成風的本性。後來因與兄弟子侄不和,被親兄弟太宗爺聯合幾大貝勒於太祖爺麵前狠狠告了狀,怒氣難平的太祖爺悍然下旨,將其革職革爵,幽禁致死。

不幾年垂暮的太祖爺又後悔了,覺得自己逼死兒子,實在可憐,就著實照顧廣英貝勒的幾個兒子,其中這個小兒子,被封為四小貝勒之一,參與當時“八貝勒議政”,稱為“兆小貝勒”。太宗爺賓天後,順治爺年幼,兆小貝勒此時已然成年,跟九王多爾袞、多鐸、阿濟格要好,護送順治爺、孝莊皇太後兩宮大駕入關,定鼎燕京。多爾袞看重兆小貝勒,便仗著做攝政王,封了他個郡王。命他帶領三千精銳八旗騎兵,與英親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一起統帥大軍,監督吳三桂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兵分兩路,追擊李自成。一路從劍指山西,一路從中原殺向山西,兩路人馬分進合擊,定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且說兆郡王跟著堂弟阿濟格統帥大軍兼程從山西南下,繞道陝北,跟多鐸眾軍約期攻打潼關天險。一路上滿漢軍兵所向披靡,這一日在交戰中,兆郡王受了箭傷,力不能支掉下馬來,阿濟格心疼哥哥,隻得安排他在渭水以北駐紮,以兩千鐵騎作為疑兵威懾長安,自己帶了大軍迅猛南下。

在渭水養傷的兆王爺聽聞各路軍馬會戰於潼關,為了自己不能參與大戰心急如焚,閑暇時便領了親兵衛隊去渭北漢、唐諸陵寢打獵遊覽,順便看看這片大好河山。不想這一天夜裏,碰上了怪事!夜半子時,百無聊賴的兆王正跟參謀官喝酒閑聊,大營外有一位老道覲見,兆王初入關,凶狠暴戾,最厭煩這些“裝神弄鬼”的方外之人,悍然下令斬殺老道。不料一袋煙工夫,剛剛被殺的老道又出現在麵前!老道說了些懵懵懂懂言語,仿佛這天夜晚兆王的軍營要出事,如是者再三,兆王大驚,憤恨之下親手砍了老道。

兆王正為這老道煩心,迷迷糊糊睡了半個時辰,哪知不到醜時,軍營外四野黑雲滾滾,煞氣騰騰,由打東北、西北兩路陰風大作,黑風凶氣裏,殺出了兩支無頭軍兵!那馬匹軍兵皆穿鐵甲,手執利刃,打得旗號卻從未見過,他們腳不沾地衝了過來!

隱隱的喊殺聲震得兆王驚醒過來,睜眼一瞧,媽呀!大營裏除了他,竟是空無一人,兩千精兵竟然全無蹤影,就剩他一人站在大帳外呆若木雞。片刻黑風湧動,凶霧慘慘,也不知是人是鬼的兩路軍兵衝進營地,兆王隻得揮舞戰刀,耳輪中萬馬奔騰喊殺動地,一個人左衝右突殺了個痛快。

精疲力竭的兆王心知此地有異,正想著殺出去逃跑,可不知怎地,片刻間風雷大起,兩支兵馬倏然不見了。猛然搖一搖頭,兆王驚恐萬分,原來自己手執戰刀,正跟自己的兵馬殺成一團!這兩千精兵兩眼血紅,目光呆滯,如僵屍般瘋了一般自相殘殺,刀刀見血,直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急的兆王大喊大叫,忙命令住手,可誰也不聽他的。

正焦急萬分呢,猛然聽身後一聲高叫:“福生無量天尊!”,兆王回頭一看,咦?!方才三次被殺的老道,又一次輕飄飄出現在眼前,老道施禮問安,兆王這才收斂了傲慢之色,恭敬求救。老道說了原委:原來此地原先是千年前守衛漢、唐陵寢的軍營重地,曆代戰亂多有殺戮,當地百姓一直很忌諱,不敢在此居住耕種,哪知兆王的軍營設在此處,激發了幾路“陰兵”衝撞而來,兆王又不聽老道提醒,竟鬧出個“炸營”慘劇,此刻無法收拾。

兆王嚇得心膽俱裂,磕頭賠罪,老道隻得想了個法子,用兆王前幾日於不知哪座陵寢外土堆裏撿回來的一件“寶貝”,扔到半空,念動真言,霎時霞光彩霧迸發於九霄,漫天驚雷霹靂道道而下,罡風大起,飛沙走石,當即破解了“炸營”慘狀,四外恢複平安,兆王對老道感激不盡,跪倒拜謝不已,老道擺手笑道:“此物與殿下有緣,可收好供奉,能保你家十代平安。貧道並非特意來顯擺智術,隻因大兵入陝,生靈塗炭,殿下切記不要擾民,多多撫育善待黎民也就罷了。”說完,老道飄然而去。

打那以後,兆王爺因功回京,把那件“寶貝”秘藏在家,供奉在祖先堂裏,說來也怪,兆王爺這支雖不是皇室嫡派,卻一直坐享祿位,躲過了從順治爺開始一直以來的宮廷紛爭,龍子奪嫡,安安穩穩一直到如今,正好是第十輩!如今出了這麽詭異的事兒,一家子慘死,說不定冥冥中真的有定數呢!

富大爺真不賴,肚裏典故軼聞頗多,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把兆公府來曆起始根由說了個清清楚楚,眾人聽得津津有味目瞪口呆。末了,有人就問:“富大爺不愧是八旗才子!皇親國戚呐!您說的這典故,甭說聽,就是連想都不敢想!那請問您,兆王爺當年到底得了什麽寶貝,那麽厲害!”

富大爺歎口氣搖搖頭:“這,咱可就說不清嘍。您諸位爺想呐,那寶貝乃是兆王爺偶然得來的,若不是那位得道高人,誰也不認識!或許就當破爛扔了呢。既然是寶貝,又供奉在祖先堂裏,我們旗人禮節大,祖宗的東西,誰也不敢輕易開啟,或許他們家後代公爺自己也不知道。話說回來了,即使不知道是啥,可這寶貝確實有呐,諸位甭以為是我瞎吹噓!”

“此話怎講?”

富大爺樂了:“您諸位還是內城的爺!您想,我們家祖上在雍、乾兩朝,何等富貴?!說句拿大的話,宮裏賞賜的奇珍異寶堆滿了幾間屋子,就乾隆爺賜給我們老祖福大將軍,光金玉瑪瑙紫檀如意就幾百柄!可也沒這麽神,我什麽沒見過?能拉下臉來幫別人吹噓?懵您諸位?”他喝了口茶,眯著眼低聲道:“其實,懂行的自然明白。八國洋鬼子進京,旗下諸位殉國的多了去了!任誰家也沒出過這麽邪乎的事兒!哦,大半年都沒聲兒,這會兒才突然驚動官府和鄰居,還起了一把天火,把府邸也燒了!這根由就在那寶貝身上!”

原來富大爺見多識廣,打小過手的珍玩寶物也多。聽老輩子人說:大凡奇珍異寶,多有靈應神異之處,無論佩戴或是供奉秘藏,可以驅邪避凶,鎮壓邪祟凶煞,有些便被王公貝勒,皇親貴胄們作為鎮宅之寶。而兆王爺當年得到那件東西,雖不知道是什麽,畢竟在祖先堂供奉了兩百多年,本就有靈氣的物件,更加神奇,成了兆公府的“鎮物”。所以到了兆公爺這輩,過了整十代,趕上洋鬼子進京,全家殉國而死,一點真靈未泯,魂魄不走,也不見任何動靜,或許就是被那件寶物鎮在了家裏,行動不得!除非是大福緣的人,拿走了“鎮物”,這才引得怨氣夤夜爆發而出,衝霄漢而不散,陰陽相激,引得天雷霹靂轟然而下,引發大火。

“也是機緣巧合吧。”富大爺霍然睜眼:“冥冥中自有定數。無論宮裏還是王公府邸,凡修築宮殿房屋都有鎮物,兆公爺一家子陰魂不散,想轉身輪回被鎮物鎮壓著,走不了,不知哪個有福的拿走了那件寶貝,這才放了他們一家子轉世,也是積了大德嘍!您諸位爺琢磨琢磨,是不是這個理兒?”

“沒您不聖明的!”

“富大爺!還是您厲害!今兒領教了!”

……

眾人心悅誠服,七嘴八舌說了兩車奉承話,富大爺興致勃勃過足了癮頭,這才抓出一把碎銀子會了賬,翩然而去。看看天光不早,賣茶老者忙碌地收拾攤子要回家,卻見方才還機靈的小馮皺眉直發呆。

富大爺這番話,別人聽了還以為是古記故事,小馮乍聞之下,猶如一桶涼水澆頭,膽戰心驚毛骨悚然!這典故說法,竟然跟自己昨夜離奇遭遇差不多一模一樣!心裏不由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莫非自己真的拿了人家的寶貝,放走了兆公爺一家人的冤魂野鬼?可那個木盒子裏,到底是什麽物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