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歸途(一)

深夜,一輛紅色小跑車在路上疾馳,寂夜無人,正是賽車的好時段,美中不足的是身旁沒有美女相伴,大好車技無人欣賞。

聶睿庭探手從塑料袋裏拿出一罐剛從便利店買來的啤酒,打開了,連灌幾口,又將爵士樂音響調到最高,猛踩油門,將小車狂飆出去。

他邊喝邊開,正喝得起勁兒,放在擱板上的啤酒罐晃晃悠悠飄起來,在空間幾個回旋後撞過擋風玻璃,飛了出去。

“你奶奶的!”

看著完好無損的車窗,還有外麵那個在空中跳了幾圈回旋舞,最後落進道邊垃圾箱的易拉罐,聶睿庭很沒風度,衝身旁空無一人的座位豎了下中指。

現在這隻鬼已經嚇不到他了,在迄今為止的幾個月裏,各種瞬間移動、物體騰飛……顛覆科學論說的種種怪異現象他不知看了多少,小膽也變壯了,衝著無人空間大吼:“醜鬼你玩夠了沒有?賠我的啤酒,要不我讓法師打得你魂飛魄散!”

“開車不能喝酒!”

車裏傳來男人的清冷嗓音,不難聽,卻帶了股陰森森的氣息。換幾個月前,聶睿庭早嚇暈了,好在和鬼鬥法這麽久,他摸出套路了,鬼除了偶爾發威外,大多數時候是他比較凶。

“不用你管!我說你放著好好的輪回不去,卻偏偏死纏爛打跟著我,我告訴你,不管你怎麽折騰,都別指望我給你燒一張紙錢!”

如果聶睿庭有陰陽眼,他便可以很榮幸地看到坐在身旁的鬼,因為他的口不擇言,顏開臉上泛著幽冷的光,額上的印痕也深了幾分,眼眸微微眯起,那是他暴怒前的征兆。

然而聶睿庭什麽都看不見依舊誇誇其談:“喂,你是不是真的很醜啊,所以才不敢露麵?說的也是,跟我這種年輕英俊,帥氣又多金的男人在一起,不自慚形穢的人的確不多,不過如果你是跳樓、撞車,或任何非自然死亡而導致形象不堪的話,那就不要勉為其難出來跟我見麵了……當然,我是嚇不倒的,不過嚇壞花花草草就不好了嘛……”

顏開終於忍不住了,眼神一掃,放在後排座上的紙巾盒淩空飛起,砸在聶睿庭的後腦上。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聶睿庭跟張玄那麽談得來了,這兩人根本就是拜把子兄弟,一張嘴把死人都能氣得再活過來。

“喔!”

聶睿庭摸摸後腦勺,大叫:“講點兒風度好不好?說不過就動手,你這鬼做得真失敗!”

沒有啤酒喝,聶睿庭退而求其次,取了杯飲料,心中歎氣。美酒美女美好人生什麽都享受不了,隻能三更半夜在外麵玩飆車,他這個鑽石王老五當得太窩囊了……背後靈要是健談還好,偏偏悶葫蘆一個,要不是他故意說些話惹鬼發怒,可能幾天都聽不到鬼的聲音,所以最近他自言自語的狀況越來越多,公司裏的人都以為他是工作壓力過重,哪知道他是在努力跟鬼交流感情。

“喂,你在不在啊?”過了好半天,除了那個飛來的紙巾盒外,再沒靈異現象發生,聶睿庭不知顏開是否還在履行他的背後靈職責,問。

沒有回答,聶睿庭歎了口氣:“拜托,大哥,我說了半天話,你好歹也給個回應,要是讓監控器拍到我一個人自言自語,搞不好交警們還以為我鬼上身,哎喲……”

車開到一個十字路口,在綠燈前毫無預警地急刹車,車輪急速摩擦地麵,發出刺耳鳴聲……那刹車不是聶睿庭踩的,而沒係安全帶的後果就是——他空中飛人般從座位上蹦起,向擋風玻璃上撞去……隨即肩膀一緊,有隻手及時抓住了他,讓他避免了跟玻璃的親密接觸,將他拉回座位。

驚魂未定,聶睿庭這次真生氣了,衝著無人空間大吼:“醜鬼你給我有點兒節製……”

砰!

話音未落,紅燈那邊一輛卡車駛過來,擦著跑車的車頭向前衝去,因車速過快失去平衡,撞在前方的安全島上,卡車傾斜翻倒,發出劇烈聲響。

“老天……”

聶睿庭嚇傻了,那邊是紅燈,是卡車司機違章 駕駛,要不是醜鬼及時攔住了他……他不敢往下想,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發著顫,冷汗直流。

“謝謝,醜鬼。”他喃喃說。

腰間一緊,他被一道極強的力量扣住,聶睿庭隻覺眼前閃過白光,身體已隨顏開從跑車頂篷躍了出去,一衝就是數丈高,隨即身下傳來震響,烈焰騰空而起,瞬間將跑車吞沒。

火光迷住了聶睿庭的視線,景象太壯觀,他嚇得抱住身邊的鬼。

顏開念動咒語緩緩落下,聶睿庭側過頭,看到了一個玄衣男人,銀發長至腰間,隨風翩舞,周身銀光旋繞,臉龐在發絲下若隱若現,額上有條長疤,給男人優雅的氣度中添了份剛毅。

他全身都透著邪惡的力量,但同時又帶著嫉惡如仇的氣息……兩個絕對的極端,卻在同一點自然相遇了,交織在一起,完全沒有違和感。

聶睿庭震懾於他的強悍,呆了半天,才喃喃道:“你……你就是醜鬼?”

顏開不答,將他揪到身後,雙眼漠視周圍,這裏充斥著魑魅魑魎的陰氣,強大得足以輕易擊開他匆忙布下的結界。

“快離開!”他冷喝。

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能讓聶睿庭陷於險境,可是現實沒容聶睿庭作出選擇。

一道強光越過黑暗空間,向他們逼近。顏開長袖一揮,凝聚的靈力化作冷光,將邪光逼開。

驀然,暗夜中傳來一聲冷笑:“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隨著桀桀詭笑,黑暗中爆發出一股極陰邪氣,將顏開的冷光頃刻擊散……邪氣不竭,直刺進顏開的胸膛……

聶睿庭慌忙扶住他,焦急問:“你怎麽樣?”

“快跑!”

顏開撐起最後一股氣力,抓住聶睿庭的手想將他甩出去,誰知邪氣再次逼近,將他們擊飛。兩人在空中翻了幾圈,同時摔落在地……情勢危急之際,一道身影躍到他們麵前,擋住了那股乖張的力量,喝道:“退開!”

四下裏頓時陽光重現,將暗夜的帷幕毫不留情地撕裂,魑魅陰魂隨之消失殆盡。

“大哥!”聶睿庭扶顏開站起來,發現救他們的居然是聶行風,失聲大叫,“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厲害了!”

聶行風微微一笑,正想問他們有沒有受傷,忽然眼前一暈,所有景物飛快地晃動起來,聽著聶睿庭的呼叫聲漸行漸遠,一切都落入陰冷空間。

“睿庭!”

聶行風驚醒了,床頭亮著的橘黃小燈讓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好半天才鎮定下來。

原來剛才一切都是他的夢魘。

他看看壁鍾,剛到淩晨一點,聶行風猶豫了一下,撥通聶睿庭的手機。

鈴聲響了十幾下才接通,聶睿庭滿是困意的聲音傳來:“大哥你再這麽晚打騷擾電話,我就投訴你。”

淩晨一點對聶睿庭來說才是夜生活的開始,被他抱怨,聶行風有些哭笑不得,見他沒事,心放下了,道:“我剛才做噩夢,夢到你半夜在外麵飆車,出了車禍……”

“半夜飆車?那是上個世紀的新聞吧?自從醜鬼進了我家,我就從來沒在十點以後出過門,我已經睡了,要不是你的電話,我還跟惡鬼在夢中一起冒險呢。”

“他沒事吧?”

“鬼才知道,他又不說話,我哪知道他有沒有事。”

聶行風正要再問,心潮湧起,顏開說:“主人,我很好。”

兩人都安全無虞,看來是他想多了,不過聶行風還是多說了一句:“記住,最近不要太晚回家,不要開紅色跑車。”

“知道了,我家現在惡鬼當道,你認為我有機會跑去混夜店嗎?而且我也沒有紅色跑車。”

聶睿庭睡得迷迷糊糊,把電話掛掉了,聶行風苦笑著把手機扔到一邊,心想大概真是他神經過敏了。

他被夢魘嚇出了一身冷汗,起床進了浴室。

溫水從花灑落下,氤氳熱氣充斥了空間,聶行風正洗著,忽見鏡中金光一閃,他微微一愣,將花灑對向鏡麵,露霧被水淋下,鏡麵清晰地照出他的身體,他側過身,發現自己後背上映出數條由金光連成的線,正順著某個紋絡此消彼長。

即使見慣鬼神,眼前這幕還是讓聶行風吃了一驚,定睛再看,後背正中隱隱透出犀刃的輪廓,金光繞住它不斷飛旋,勾勒出各種奇異的紋路。

很熟悉的紋路,好像……聶行風的眼睛一亮。他想起來了,之前他們乘郵輪度假,他曾看過金島的平麵圖,它的島嶼群分布和自己現在後背上閃爍的紋絡很像。

金光還在閃爍著,聶行風恍惚記起很久前的某個畫麵——他幫張玄給祖師爺上香時,不小心碰到銅符,銅符背麵也鐫刻了相同的怪異圖騰,他觸摸銅符時,神誌就好像被操縱了一樣……

遊走的金線慢慢變淡,終於消失無蹤,聶行風衝完澡,跑去樓下張玄的家。

客廳裏供奉著祖師爺神案,聶行風找到銅符,正反看了一下,原本鐫刻的字符消失不見了,變成了光滑的黃銅,聶行風想這要不是張玄從離魂事件中得來的獎勵品,他一定會把銅符當廢銅爛鐵處理掉。

會不會是上次他在觸摸銅符時,由於某種原因,符上的咒紋轉印到了他身上?張玄也曾說過他有紋身,當時還以為張玄在開玩笑,現在想想,他應該是看到了自己背上的紋絡……可是紋絡為什麽會跟島嶼群的分布相似?

聶行風想不通,回了自己家,躺在**想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撥通了張玄的手機。

接通後,張玄笑嘻嘻的聲音說:“董事長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看看你是不是在用心做事。”

“這還用說嗎,不信回頭問我們科長。”

張玄說的是總務科長,他的前任上司,其實這次出差不需要他去,不過他一直遊說聶行風說想去學習一下,看在他平時工作還算努力的分上,聶行風明知他醉翁之意在旅遊,還是睜隻眼閉隻眼,任他去了。

“行了,其實我是有件事想問你……”

聶行風的話被打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突兀地從話筒對麵傳來:“先生,我幫您調好水溫了……”

聲音停了下來,不過前半句還是傳到了聶行風的耳朵裏,他揶揄道:“還叫了客房服務啊,你們科長付錢?”

“不不不,董事長你誤會了,她隻是服務員,付錢了嘛,不用白不用……不,我的意思是指在正常服務方麵,你千萬別問科長,這種事無風不起浪,要是他誤會了,一定罵我的,再在公司這麽一傳播,哇,我的聲譽啊……”

“嗬嗬,張玄你也有聲譽嗎?”

“話不能這麽說的,做我們這行的,聲譽很重要……”

接下來的幾分鍾裏,聶行風一直在被迫聽張玄講解身為天師聲譽如何重要的話題,他終於聽煩了,說了聲晚安就掛了電話。

等收了線,聶行風才想起銅符的事沒說,心想還是等他回來再說吧,他可不想三更半夜再聽那些無聊的聲譽話題。

聽到聶行風收了線,張玄收起了笑容,冷冷看向呆在自己對麵的女人。

“我剛才說過不許出聲。”

極平淡的聲線,卻透著陰狠,女人覺得周圍空氣都變冷了,不自禁地發起抖,半天才戰戰兢兢道:“對不起,我忘了……”

“出去!”

女人剛來的時候還覺得自己賺到了,因為這男人長得很帥,可是現在在她看來,這人比魔鬼還要可怕,她不敢要小費,匆匆換好衣服,拿起包就要走,幾張大鈔摔到了她的麵前,張玄冷冷道:“雖然沒用你,不過錢照付。”

女人沒太在意他的嘲諷,比起這個,讓她更恐慌的是看到鈔票詭異地飄到自己麵前,嚇得又是一激靈,匆忙撿起錢就跑了出去,連謝都忘了說。

張玄默默看著電視,許久,外麵傳來一陣尖銳的急刹車聲,夾雜著女人的驚叫,夜風沉沉,將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傳進他的耳朵裏。

他依舊無聊地轉著手裏的遙控器。沙沙聲響起,原本清晰的屏幕變成雪花顆粒,一團濃霧從窗縫流入,化成黑色人形,雙瞳如墨,閃耀著死亡的顏色。

張玄皺了下眉:“你在給我找麻煩。”

“沒用的人,沒必要再活著。”黑影斜瞥他,笑問,“你怕聶行風懷疑你?”

“不,他從不懷疑我。”

張玄拿起桌上的葡萄酒慢慢品著。那是他讓女人點的,原本想放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對那女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即使沒有剛才的麻煩,他也會趕她走。

“剛才我失敗了,聶行風的靈力比想像中更強,他居然可以穿越夢魘空間。”男人道。

“強大到連黑暗之主的帝蚩也要甘拜下風嗎?”張玄斜眼看他,問。

“一直以來他都是最強大的,即使依附凡人的身體,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沒在意張玄的嘲諷,帝蚩淡淡道。

集五帝神力育成的戰神,連他這個統領黑暗的夜魔也要畏懼三分,自從找到聶行風的真身後,他就沒放棄過攫取他靈力的機會,甚至利用海神契約引聶翼上鉤,卻沒成功,他隻好製造了那場車禍,讓聶行風的父母當場死亡,可惜卻沒給聶行風造成任何傷害,反而被對方覺察到他的存在,在車禍發生後向他發出致命痛擊,致使他在之後的十多年裏不得不蟄伏於黑暗中。

聶行風對他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十幾年前他們就較量過了,不過聶行風遺忘了那段對峙,可能是他潛意識中想忘卻不快的經曆。

可是隨著各種靈異事件的刺激,聶行風的神台開始複蘇,他愈來愈強的靈力證明了這一點,輪回千載,他們終於又走到了決戰這一刻。

“天人亦有五衰,神並不是永恒的。”酒品完,張玄轉動著手裏的酒杯,“慢慢來,今後的時間對我們很有利,不是麽?”

帝蚩看著他,忽然詭異一笑:“當然,剛才那場夢隻是個熱身操,真正的遊戲還在後麵呢。”

他說完,身影便化作黑霧掠過窗戶消失在廣漠夜空。

“祝你好運。”

張玄衝著窗外說,屏幕上的雪花顆粒消失,重新播放娛樂節目,他卻切斷了電源。

好戲開場了,看他們正邪相鬥,可比看這種肥皂劇有意思多了,希望聶行風不要讓他太失望,如果連天神都要在黑暗中淪落,那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