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照靈(三)
聶行風在公司等到天黑也沒見張玄回來,回電也沒有一個,他隻好獨自回家。
周末的停車場比平時空曠許多,聶行風打方向盤剛拐進車道,眼前白影一閃,有個軀體撲到他的車前窗上,向他奮力嘶吼,冰冷陰風掃過,他的心口猛跳,緊踩刹車。
定定神,前方路燈閃爍,空無一人,聶行風鬆了口氣,聽到後麵不斷傳來喇叭聲,忙把車開動起來。
女鬼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他知道這個噩夢終有一天會將自己吞噬。死亡其實並不可怕,他隻希望冤魂隻找自己索命,而不要傷害到其他人。
聶行風回家吃完飯,來到張玄家,張玄還沒回來,他隻好用鑰匙開門進去。
大廳裏供奉著張天師祖師爺的香案,鬼使神差的,聶行風走到平時從不靠近的香案前,回想著張玄每天上香的情景,也點上香插進了香爐,又順手將落下的香灰拭去,放在案角的一個飾物被他不小心碰到了地上。
聶行風撿起來,是個小小的銅符,正麵刻了個“敕”字,背麵雕著玄武朱雀等一些怪異圖騰。
這東西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聶行風轉了轉銅符,符上閃過一道金光,刺進他眼中,他神誌驟然一恍,等回神再看銅符,它仍靜靜躺在自己掌心,發出幽暗的光芒。
聶行風皺了下眉,將銅符放回原處,身後傳來腳步聲,張玄走了進來。
“咦,董事長你怎麽在我家?”
這好像是他家,每個月的諸多費用還都是他交的!
張玄走到沙發前仰麵躺下,道:“渴了,董事長幫我倒杯水來。”
“董事長”三個字叫得太順口,給聶行風的感覺像是在使喚傭人,張玄身上有股濃烈的香水氣,還有煙酒摻雜在一起的怪味,再看到他頸下幾處曖昧的唇印,聶行風沒好氣地把水遞上,轉身就走。
“等等。”
邁出的腳步被張玄叫住,聶行風問:“什麽事?”
張玄在沙發上翻了個身,道:“幫我揉揉,跑了一天,累死了,以前都是小狐狸揉的,他不在,你幫我……”
“去找個傭人吧,一定能伺候得張少爺您滿意。”
“你也太無情了吧,我為了你跑了一整天,現在就讓你按摩一下,你卻推三阻四的。”
“為我?”
“是啊,幫你查線索,還被迫出賣色相,自從辭了偵探社的工作,色相這招我好久都沒用了。”
原來是幫他查案子,聶行風的心情轉好,說:“去洗個澡,把身上的怪味去掉了,我幫你按摩。”
“左肩,用點兒力,後背,再向下一些,對對,就那裏……”
半小時後,張玄趴在沙發上,頤指氣使。
想到他是在幫自己查線索,聶行風容忍了他的放肆。
“董事長,你按摩還挺有一手的,看來將來就算公司倒閉,你也不愁找不到工作嘍。”
“放心,隻有你被炒魷魚的一天,沒有公司倒閉的一天,你跑出去這麽久,都查到些什麽?”
“該查到的都查到了,不過沒打算告訴你,因為我還在生氣,哎喲……”聶行風手下加力,張玄發出慘叫,“你這麽重要的事都瞞著我,既然你不相信我,幹嗎又管我做什麽?”
“我沒不相信你,我是擔心你出事!”
“擔心我出事?”張玄不按摩了,爬起來盤腿坐好,問,“什麽意思?”
聶行風猶豫了一下,他了解張玄的個性,自己越不說,他就越會查下去,還不如一開始就坦言相告,也許還可以避免那場意外。
“其實,最近我一直出現幻覺,我看到你……被殺。”
最先是那個白衣女人,後來畫麵越來越血腥,他看到張玄滿身鮮血地倒在地上,心口插著尖刀,他知道那是女人的警告,她在報複他,想殺掉他身邊的人……
“……哈哈哈……”
沉靜好半天,就當聶行風以為張玄明白了自己的解釋時,他很不給麵子地笑起來。
“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董事長,你該知道要我死可不是件容易事,你別杞人憂天了,就像你上次做噩夢一樣,夢來夢去,到最後夢的都是盜版,哈哈……”
“我沒在說笑話,你給我正經些!”
“我說的都是實話,哪有不正經?”
“可這次事出有因!”
“那好吧,那我們就從頭說起,上周末在程菱的別墅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也許他不該喝酒,酒後失態,很容易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他和程菱重逢後,在聊天中得知程菱原來是建築界巨子陸天康的親生女兒,所以才會幾次接受她的邀請,與戀舊無關,隻是單純因為他覺得建築業有適合融資的項目,而程菱則是一根好紐帶。
“奸商啊,你連自己的初戀都利用。”
“我隻是在做生意,說話好聽點。”
“行行行,那你繼續說。”
上周末,聶行風在程菱的酒會中退席後,幾小時後又接到她的電話,說感到自己有危險,讓他馬上過去,他從聲音裏聽出程菱正處於極度緊張狀態,所以就開車過去了。
酒會已經散了,別墅裏隻有程菱一人,見到他,就把他拉到二樓,對他調情,當時他喝了不少酒,於是……
“於是就春風一度了?酒後駕車,還亂性,真是沒節操啊。”
“沒有,中途程菱拚命反抗,又大喊大叫,像是磕了藥,我被她弄得心煩,就掐住她的脖子,誰知……”
誰知下手太用力,程菱就這樣沒氣了。
他當時很慌亂,想到報警的後果,索性一狠心,棄屍荒山,那晚雨下得很大,他知道暴雨可以幫他掩埋住所有罪證,可是很不巧,他回到公寓時碰見了保安老汪,沒辦法隻能再下手一次,事後他將老汪的屍體埋在一處廢棄水塘邊。
至於大廈的監控他也考慮過了,公寓裏住的都是白領,衣著服飾很像,所以錄像裏肯定會出現跟自己形似的人,隻要有不在場的證據,警方就不會懷疑到他。
不過糟糕的是事後他發現手機鏈丟了,他擔心是失落在別墅裏,就跟張玄要了相同的手機鏈,以便應付警察,可是詭異的女人出現了,不斷糾纏他,恐嚇他……
“你認為那是程菱在向你索命?並拿我的命來威脅你?”
“是,因為我用了你的手機鏈,所以把鬼引到了你身上,可是每次我都看不清她的臉,隻看到那身白衣,還有一頭黑發……”
“程菱是橘黃短發。”打斷聶行風的喃喃自語,張玄沒好氣地說。“我隻聽說過天師捉鬼,沒聽過鬼殺天師,董事長,你有這樣的幻覺,簡直就是對我職業的嚴重蔑視!”
聶行風低頭看自己的雙手,苦笑道:“可我殺了人,這是毋庸置疑的對不對?”
殺人,冷靜處理現場,並把有可能指認自己的人也毫不留情地殺掉,這些行為連他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心寒,也許一開始他是無意的,但為了掩蓋過錯,他隻能繼續錯下去,因為無路可退。
“那我現在也知道了真相,你會殺我嗎?”
“當然不會。”
“你當然不會,因為你根本不可能殺人,因為你是聶行風!”
“可是程菱失蹤了,老汪也失蹤了……”
“失蹤並不代表死亡!”
聶行風情緒不安,張玄安慰道:“雖然我算不出程菱在哪裏,但卦相顯示她不是死命,就是說她現在一定還活著,隻是處境可能很危險。”
“那那個白衣女人是誰?”
“鬼唄,你體質陰,又不喝符水,又養小鬼,看不見鬼那才叫不正常呢,不過別擔心,她對你沒有惡意,可能隻是你偶然看到的遊魂,你有守護靈鎮煞,要是有惡鬼作祟,他會感應到的。”
想起早上自己劃傷手,顏開立刻出現的情景,聶行風覺得張玄的話有些道理,可不知為什麽,他總有種感覺,女鬼是有目的地的在糾纏他。
“如果程菱還活著,那我那晚的記憶又怎麽解釋?我肯定那不是在做夢,因為我記得很清楚,我記得每個細節——殺人、棄屍、事後再製造自己不在場的證據。”
“的確像你一貫的行事作風,如果沒有遺落手機鏈,那就堪稱完美犯罪了,不過沒有殺人動機,所以不管後麵的設定多麽完美,犯罪都不成立。”
“殺人動機?”
“是,董事長,你對自己的自製力這麽沒自信嗎?想想看,你是高富帥,女人們巴結你都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拒絕?所以程菱沒有拒絕的理由,因為邀請你的本來就是她,就算她臨時大腦進水,不想跟你重續舊情,你也不會強迫她,你見過的美女也不少,不至於饑不擇食到那個程度……”
“而且,你都說過走之前確認過現在,所以怎麽可能沒發現手機鏈丟了?我倒覺得是有人故意做了圈套讓你鑽,得想法應付才行……把我的手機拿來。”
聶行風鬱悶地發現自己這個董事長頭銜是掛名的,他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把手機拿過來。
張玄打電話給霍離,鈴聲響了半天,接的是小白。
“找小狐狸?他已經睡了,要不要我叫醒他?”
“不用,跟你說也一樣。”
張玄覺得在大事上小白比霍離更值得信任,說:“董事長這裏出了點兒麻煩,把你那條貓爪印掛鏈給我們,告訴小離,要是有人問起掛鏈的事,就說我們隻買了三條,記住了?”
“好,讓顏開來拿吧,正好今天逛街,我看到香奈兒剛出的一款星星吊墜很漂亮,你不介意買給我吧?”
“大哥,你隻是隻貓!”
“請不要歧視動物!”
沒等張玄反駁,電話已經掛斷了。
聶行風忍俊不禁,張玄氣得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董事長你都聽見了,香奈兒吊墜的錢你來掏,我可沒錢養這麽高級的寵物。別笑了,把你家侍衛神召來,我有話說。”
“怎麽召?”
張玄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天呐,居然有人養小鬼養得這麽有水平!你在心裏默念顏開的名字,他自然就會出現了。”
“不需要什麽法咒嗎?以前顏開做玉越家族的式神時,沒有法咒無法召喚他現身的。”
“他是主動臣服你的,不用法咒。”
話音剛落,房裏銀光一閃,顏開已站在了他們的麵前,向聶行風垂首叩拜。
顏開一直棲身在彎刀中,幾天不見,他的發絲愈發銀亮,周身有道銀光不斷循環旋繞,是彎刀靈氣和他融為一體的證明。
張玄張大嘴巴:“嘖嘖,我好像看到了一個天然避雷針,你的日子過得很自在啊,不知道你家主子被鬼纏嗎?”
顏開習慣了被張玄奚落,麵無表情地答:“沒有鬼來纏主人,不過主人最近心神不定倒是真的。”
被交代去小白那裏取手機鏈,顏開一閃就不見了,張玄看在眼裏,羨慕得不得了。
“式神真好用,早知道當初我就收留顏開了,董事長,你去哪裏?”
“回家睡覺。天還要上班呢。”
“等等我,我陪你,看女鬼還會不會來,不接受反對意見。”
張玄跳下床,自動自發跑去了樓上。
聶行風沒阻攔他。
對於張玄的自作主張,他第一次是生氣,第二次是震怒,但當這種事情發生過無數次後,他就學會了接受,因為經驗告訴他,那是自討苦吃。
淩晨,聶行風被一陣急促鈴聲驚醒,他迷迷糊糊摸到手機,打開接聽。
對麵傳來刺耳的摩擦聲,有個壓低的男人聲音說:“我知道是你殺的人,你跑不了!”
聶行風坐起來,冷冷道:“先生,現在已經不流行打騷擾電話了。”
“我沒興趣淩晨打電話騷擾一個男人,我隻是個攝影愛好者,湊巧拍到了你殺人棄屍的照片。”
張玄聽到聲音跑了進來,湊過來一起聽,聶行風把他的頭撥開,冷聲道:“笑話!”
幾聲轟隆聲傳來,夾雜著男人的桀桀笑聲:“我知道你不信,不如回頭我寄幾張複印照給你好了,我想你一定感興趣!”
聶行風還要再問,對方已經把電話掛斷了,張玄立刻道:“騙人的,他一定沒有照片。”
“可他知道內情。”
來電是公用電話,外麵天剛蒙蒙亮,時間還早,對方這麽早跑去公用電話亭給他打電話,還真是勤快啊。
張玄很不甘心地說:“通話太短,否則我一定算得出他所在的方位。”
“放心,他還會再打來的。”
“把手機給我,來電話時讓我來接。”張玄把手機要了去。
早飯時,顏開把小白的貓爪印手機鏈拿給張玄,張玄收好,飯後他如願搭了董事長的順風車上班,剛出公寓沒多久他就發現後麵有人跟蹤。
“好像是便衣,董事長,繞路甩開他們。”
“前麵在施工,隻有一條單行道。”
“那算了,他們愛跟就讓他們跟著吧。”
午飯時間,恐嚇電話又打來了,而且是直接打進聶行風的辦公室,等張玄跑來接聽時,對方已收了線。
“他說什麽?”
“要我準備一百萬,否則就把照片交給陸天安,聽說陸天安正在懸賞尋找程菱,偵探社的人都用上了。”
“一百萬?要是一百萬這麽容易賺,那我這個正牌天師早家財萬貫了,還用得著在人家手下混日子嗎?”
“你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是在混日子。”
“嗬嗬,我們還是說正事吧,我們去回雲峰走一趟,說不定我的通靈第六感在那裏能正常運轉,找到有關程菱的信息。”
聶行風同意了,不過不是為了尋找什麽通靈,而是想確認自己的記憶是否有誤。
張玄打電話給霍離交代任務,小狐狸別的不行,弄個障眼法蒙人還是很在行的,對付警察正合適。
下班後,聶行風開車去回雲峰,有霍離幫忙,便衣沒有再出現。
張玄坐在旁邊,道:“我查過陸天安了,他社交手腕不錯,不過其實是個花花公子,跟陸天康沒得比,陸家股份一大半都捏在陸天康手裏,陸天康又沒有子女,他死後,財產本來都是陸天安的,可惜程菱半路出現了,如果你是陸天安,你怎麽做?”
“陸天安的財產不比陸天康的少,而且他對程菱也不錯。”
聶行風聽程菱說過陸天安對她很照顧,程菱出車禍那次,他還讓女兒寸步不離地在醫院守護。
“哼,做戲誰不會啊。”
車開到看聶行風記憶中的地方,夜幕已落,車道在參天古柏下顯得陰暗可怖,聶行風下了車,順著記憶指引,走到一處陡坡前。
“就是這裏?”
聶行風點頭,記憶是這樣的,他甚至認為隻要順陡坡走下去,就能看到程菱的屍體。
“要不我一個人下去好了,你在這裏等我。”
聶行風臉色不太好,張玄自薦,聶行風卻拿過手電筒,道:“一起去。”
山坡陡滑,不太好走,兩人走到一半,張玄停下來,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古怪的聲音?”
“聽到了,很多腳步聲。”
聶行風轉過身,眼前突然亮光飛閃,好多手電筒一齊照向他們,有人大喝:“不許動!”
看到對麵清一色的警察製服秀,聶行風掃了張玄一眼:“你不是說小離的障眼法玩得最熟練嗎?”
“嘿嘿,理論上講是這樣。”
被當現行犯捉到了,張玄氣得在心裏不斷地罵笨蛋小狐狸。
為首的是個眉寬方正的男子,眉宇間略帶稚氣,不過看他的肩章 該是領隊,常青則縮在隊伍最後方。
他縮得再隱蔽也沒用,張玄很快就鎖定了目標,狠狠瞪他,常青的臉都青了,用力搖頭,說想他也很冤枉啊,這次臨時行動連頭兒都不知道,他還以為是野外訓練,誰知道是埋伏抓人。
男人走到聶行風麵前,一臉嚴峻地自報家門:“我是魏正義,你們在這片鬼鬼祟祟的幹什麽?”
“警官,你都不知道我們在這裏幹什麽,就用槍對著我們,不覺得過分嗎?”張玄嬉皮笑臉說,“法律又沒規定不許人晚上來森林的。”
魏正義是接到報案說有人在這裏進行犯罪活動,才帶人趕來的,沒想到一來就逮個正著,還是他們正在追蹤的要犯,他的大腦作出判斷——殺人毀屍,隱瞞證據。現在隻要找出罪證,就不怕他們不俯首認罪,手一揮,率領大家開始搜索。
趁他們搜集證據,張玄悄聲問常青:“這是哪兒來的熱血警察?”
“剛從其他部門調來的,專門負責程菱的失蹤案,據說全家公檢法,高衙內一個,大案辦不了,小案少不了,喜歡除暴安良,擅長死纏濫打,要小心。”
被威脅,常青毫不猶豫就把剛調來的上司賣了。
張玄轉頭看聶行風,笑道:“省我們力氣了,等著看好戲吧。”
一小時後,行動小組差不多把地皮都掀了一層卻毫無發現,魏正義隻好垂頭喪氣宣布收隊,這次行動唯一的收獲就是所有警察身上多了不少鬆針羽毛,魏正義還很倒黴地踩了兩堆鳥屎,他爬上山坡,見聶行風和張玄正坐在跑車車頭上,悠閑自在地看星星。
除惡務盡,絕不能讓這些犯罪分子逍遙法外!
於是剛剛升職的警察魏正義不顧大家的阻攔,衝到他們麵前,大吼:“違章 停車,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規定,我現在正式拘捕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