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魂(二)
次日一早,聶行風隨聶睿庭來到公司。
聶氏金融集團的大樓共二十三層,最上麵三層是財務部、總務部、董事們的辦公室,及助理和秘書的辦公室,直達這三層的電梯有三部,乘電梯時,各部門職員都很自覺地擠到一起,給他們騰出一個大大的空間。
到了頂樓,電梯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聶睿庭這才說:“大哥,你第一天上班,至少要給大家露個笑臉,你沒看到剛才整部電梯都鴉雀無聲嗎?”
“乘電梯不應該很靜嗎?”
“錯!”聶睿庭晃了晃手指,糾正,“我們聶氏集團的職員平均年齡是三十二歲,你能指望他們乘電梯像老頭子一樣安靜嗎?是你把大家嚇著了。剛才進公司時,你有沒有看到掛在大廳上方的橫匾——親和,勤奮,務實。在一家公司裏,親和力很重要。”
“我看到了,不僅看到那幾個字,還看到它旁邊一個更有趣的東西,哦,沒想到我們這一層也有,我還以為是進了道觀。”電梯門一開,聶行風指著高掛在牆上方的銅鏡說。
銅鏡呈暗灰色,中間以曲線格開,形成陰陽兩極,古樸質雅,又掛得較高,並不太顯眼,可惜聶行風的視力2。0以上,想無視都難。
“嘿嘿……”被揭到短處,聶睿庭隻好以笑做掩飾。
來到辦公室,聶睿庭按鈴讓秘書李婷把咖啡送來,又向聶行風討好:“大哥,這房間你還滿意吧?我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
聶行風環視了一下,滿意點頭:“謝謝你沒在我辦公室裏也掛上一麵照妖鏡。”
“那不是照妖鏡,是避邪法器。”
“有什麽不同?”
聶睿庭想了想,覺得要解釋清楚將是個很艱難的過程。
“理論上講應該沒什麽不同……大哥,喝咖啡。”
接過弟弟殷勤送上的咖啡,聶行風示意他坐下,問:“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知道聶睿庭對鬼神什麽的雖不排斥,但也不推崇,他在公司裏大掛法器,自然有他的原因。
果然聶睿庭很神秘地湊上前,說:“最近公司裏好像有不幹淨的東西。”
“遊魂?厲鬼?”
“什麽都沒有。”
“哈?”
“就是什麽都看不到才最恐怖。”
“拜托用我聽得懂的語言解釋!”
聶行風揉揉太陽穴,覺得自己對聶睿庭的話無法消化情有可原,畢竟他在國外呆了兩年。
“是這樣的……”
一周以前,財務部開始無緣無故徹夜亮燈,窗戶大開,當時沒人在意,以為是最後離開的人忘了關,可是奇怪的現象很快傳到總務部,接著是電腦室、秘書室,而且許多加班晚走的人還聽到走廊上不斷傳來腳步聲,可出門一看,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大哥,你說恐不恐怖?”
聶行風搖頭。
沒達到共鳴,聶睿庭很泄氣,全天下最鐵齒的可能就剩下他大哥了吧:“可是,別人都覺得很恐怖啊,你也知道現在的人有多迷信,沒用一天時間,整個公司就傳得沸沸揚揚,為了安定軍心,我隻好請林先生來幫忙看風水,還好他說大廈陰氣不重,隻要在各樓層掛上法器,就可避免怪事發生,所以我就照做了。”
“林先生又是誰?”
“你在國外呆久了,連林純磬都不知道,他可是當今天師界舉足輕重的人物,聽說他道學高超,敢跟厲鬼鬥法。”
“跟厲鬼鬥法?你親眼見過嗎?”
“沒有,嘿嘿,那種事,還是不見比較好吧。”
“那掛上法器後,怪事還有發生嗎?”
“沒有,一切都回歸正常,你說奇不奇怪?”
聶行風不信鬼神,不過卻深知安定人心的重要,隻要大家能靜心工作,掛掛法器倒無傷大雅。
“既然如此,那就掛著吧,不過這一層的摘掉,這層隻有我們兩個人,我不怕什麽鬼神,你不要告訴我你怕。”
頂樓這層除了兩人的辦公室外,隻有幾間大小會議室,平時開會才用到,所以聶行風這樣提議。
“誰說我怕?大哥想摘就摘好了!”被將了一軍,聶睿庭不甘示弱地回答。
於是那麵掛在走廊上的法器被摘了下來,聶行風拿著銅鏡正反看了看,隨手丟進了抽屜。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晚餐時李婷進來,把從公司餐廳買來的盒飯拿給聶行風,她本來是聶睿庭的秘書,被暫調過來幫忙。
菜香很快充斥了辦公室,吃完飯,聶行風關了空調,走到窗前,想將窗戶拉開透透氣,誰知滑槽澀得很,他折騰了半天,才勉強將窗拉開一半,外麵夜風輕襲,已是萬家燈火。
他伸了個懶腰,又轉回辦公桌繼續做事,等工作暫告一段落,已過了十一點,百葉窗簾忽然被卷起,夜風將桌上紙箋吹得嘩嘩作響。
聶行風忙跑去關窗,好不容易才把生澀的窗門拉上,正想落下窗簾,忽見玻璃上隱約映著一個人影,長發飄飄,正站在自己身後,他忙回過頭,卻不見有人。
——長時間看電腦果然不好,看東西都會出現重影。
響亮鈴聲傳來,聶行風打開手機,是聶睿庭。
“大哥,你還在公司?”
“是啊,你在哪裏?這麽吵。”
“酒吧,我當然要趁著年輕享受生活,不像你,就知道服務生活,怎麽樣,要不要過來一起喝杯酒?”
“不去了,我直接回家。”
看來他也要像弟弟那樣學會享受生活才對,比如說,回家好好泡個熱水澡。
掛了電話,聶行風拿起公文包出了辦公室,電梯正好有一部停在頂層,他走進電梯,剛按了去一樓的按鍵,就聽高跟鞋響,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快步走過來。
聶行風忙按住開門鍵,等她進了電梯,這才鬆開手。
女生並沒對他的禮貌作任何表示,半低著頭,長長秀發垂下,遮住了她半邊臉龐。
電梯在二十二樓停下,門一開,三個女生嘰嘰喳喳走進來,但在看到聶行風同時,都不約而同閉上了嘴。
其中一個是李婷,她向聶行風點頭打招呼,聶行風向裏移了移,給她們讓出空間,三個女生連聲道謝,但仍是很拘束地擠在一起,跟他隔開距離。
想起聶睿庭的忠告,聶行風覺得自己有必要發揚一下親和力,於是主動打招呼:“你們怎麽走得這麽晚?”
一個女生說:“月底有好多文件要處理,下班會晚一些,正好李婷姐說附近新開了一家餐館,十一點以後他們的宵夜打七折,所以我們約著一起去。”
“別太晚了,女孩子在外麵不安全。”
“謝謝董事長,我們打車回家,又住同一所公寓,不會有事的。”
電梯直達一樓,電梯門打開後,聶行風按住身側的開門鍵,示意她們先走,三個女生道謝出了電梯,可是和他一起進電梯的那名女生卻仍站在那裏,沒有出去的意思。
聶行風奇怪地看她,覺得開口詢問有些唐突,猶豫了一下,便出了電梯。
他向前走了幾步,下意識地轉過頭,電梯門關閉的瞬間,他隻看到一張蒼白的臉依稀閃過,隨即電梯的樓層燈逐漸向上移去。
可能她錯過樓層了。
聶行風來到公司的地下停車場,將車開出車位,誰知剛拐進車道,就看到有人站在正前方,似乎是平地冒出來的,突然間他來不及踩刹車,隻聽“砰”的一聲,車頭重重撞在那人身上。
第一反應就是撞傷了人,聶行風慌忙跳下車,車前方卻什麽都沒有,停車場的燈光並不太亮,但仍可以清楚看到筆直車道線上沒有任何東西。
車頭光平如鏡,完全沒有撞過的痕跡,聶行風皺眉看看四周,又向前走出幾步,在確信車道上沒人後,他拍拍額頭。
一定是勞累過度產生的幻視幻聽。
他轉回去,正要開門上車,眼神掃過車外後視鏡,忽然看到鏡裏人影一閃。
他急忙轉過身,誰知那人就緊站在他身後,兩人麵貼麵站立,驟然看到一張放大的五官,聶行風吃了一驚。
“你……”
有股冰冷的氣息傳來,他下意識向後退,見對方衣著像是剛才跟自己一起乘電梯的女生,不過麵孔被絲發遮掩住,看不清楚,停車場的熒光燈發出慘淡銀光,隻看到她的手腕白得驚人。
“小姐,剛才我有沒有撞傷你?”
女生沒說話,隻將握在手裏的幾張紙遞到他麵前,聶行風接過,見是幾張普通財務報表,他翻看了一下,抬頭正想發問,麵前已空無一人。
沒聽到腳步聲,女生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如果手裏沒有那幾張紙,他幾乎以為自己又在幻視。
聶行風莫名其妙返回車上,將報表扔到一邊,掛擋,踩油門,車子卻紋絲不動。
真見鬼,怎麽今晚所有事都怪怪的?
他握方向盤的手突然一緊,隨即自嘲地笑起來。
笑話,這世上哪有鬼,都是自己嚇自己。
聶行風低頭檢查油門,放在旁邊的紙張卻飄飄悠悠落到他麵前,車內後視鏡裏映出女生的身影,她靜靜坐在聶行風身後,見他根本沒去關心報表,臉盤陰沉下來,恰巧聶行風抬起頭,透過車內後視鏡和她對視個正著。
突然看到有人在車裏,聶行風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寬敞的後排座上卻空空如也,車裏有種與盛夏完全違和的陰冷,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覺一雙冰冷的手扣上自己頸部,扼得死緊,讓他無法呼吸。
“為什麽不看?!”
叫聲像利刃劃過銅器,嘶啞刺耳。
聶行風掙紮著想將女生甩開,無奈身子後傾,使不上力,他被那雙無形的手掐住,壓翻在座位上。
“放手……”
尖利的指甲刺進聶行風的肌膚,拚命發出的呼喊消失在冰涼手中,胸腔傳來賁張刺痛,嚴重缺氧讓他眼前發白,意識漸漸遠去。
道符從半傾斜的口袋裏飄出,黑暗車中突然騰起一道金光,女子愣了愣,歪頭看那道符,猶豫著鬆開了手。
“也許,你能幫到我們。”
清晨,一陣清脆鈴聲把聶行風從夢中吵醒,他找了半天才發現手機掉到了地上,忙探身拾起。
“大哥,昨晚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你,你怎麽不接?”聶睿庭在對麵問。
昨晚?
昏昏沉沉的腦袋在沉思了半天後,才突然想起那個古怪夢境,聶行風下意識揉揉脖頸。
“你很晚才打來的吧?可能我已經睡下了,沒聽到。”
“也不是很晚,我本來想叫你一起吃宵夜,誰知你一直不接電話,就這樣了,過會兒公司見。”
這家夥,他的秘書都工作到深夜,他卻早早下班去泡酒吧,是真打算把整間公司都推給自己打理嗎?聶行風笑著掛了電話,眼神掃過桌子,堆起的笑容僵住了。
床旁的桌上端端正正放著那幾張財務報表。
九點前是出勤高峰,直達頂樓的電梯都在運行,聶行風隻好乘上一部在十樓至頂樓之間停降的電梯,電梯門將要關上,一個年輕人突然氣喘籲籲跑過來,手裏還提了好多紙袋,邊跑邊叫:“請等等,請等等。”
聽到這聲音,聶行風的心一跳。
不會這麽巧吧?
張玄,兩天前和他同乘一架飛機回國,現在又在他公司裏出現,這是聶行風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事。
聶行風站在最裏麵,張玄沒看到他,衝進電梯後,就低聲問身旁的人:“大廳裏怎麽會掛著銅鏡?”
“掛銅鏡自然是為了辟邪。”
“哦。”
看到張玄,聶行風突然想起那道道符,這兩天不管他怎麽換衣服,道符就像是生了根一樣總在他口袋裏出現,真夠詭異的。
到達十六樓後,電梯裏隻剩下張玄和聶行風兩人,發現了聶行風的存在,張玄嘴巴張大,一臉的不可思議。
“是你!”
幾天不見,聶行風的臉色又暗了幾分,再看到他頸處的深黑指印後,張玄笑了起來。
最近錢運不錯,剛去意大利賺了一筆回來,現在公司裏又有人遭難,看他滿有錢的樣子,嘿嘿,又要發財了。
聶行風還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算竹杠,看到對方友好的笑,他隻好點頭打招呼。
“很巧。”
張玄湊到他身邊,“真的很巧,我們居然是同事,你是不是剛從意大利分部調過來的?”
“是……的。”
這樣說也沒錯。見張玄不認識自己,聶行風也沒多作解釋。
“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張玄。”
張玄伸過手來,那些紙袋在他的動作下,劈裏啪啦落了一地,他忙又抽回手去撿掉落的紙袋。
紙袋上寫著意大利文,看來是張玄帶給同事們的禮物,而且份數還不少,那邊物價高,買這些禮物一定花了他不少錢。
在飛機上聶行風見他連航空配餐都打包回家,還以為他是個很小氣的人,現在他發現自己的判斷似乎有誤。
他俯身幫忙把紙袋撿起來,說:“你買了不少禮物嘛。”
“是啊,反正不花我的錢。”
“什麽?”
“噢,沒什麽。”
張玄沒說這些都是哄著雇主買給他的。算起來這次他真的是費心捉鬼了,折騰去半條命,才賺了意大利免費兩周遊,小氣的意大利人。
張玄手忙腳亂整好袋子,道:“我在總務工作,你呢?”
聶行風還沒答話,電梯已到了二十樓,電梯門打開,張玄忙用身子頂住門,對聶行風道:“我就在這層工作,你有空來找我喝茶,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他說完話撤身出去,電梯門關上,聶行風聽到外麵又是一陣東西落地的嘩啦聲。
上午做完事,聶行風將那幾張報表拿出來重新看了一遍。
昨晚不是做夢,有個古怪女生攔劫他,後來卻又放過了他,之後回家的記憶有些模糊,似乎隻是下意識地往回走,就像人不管怎麽醉酒,都能準確無誤返回自己家一樣。
報表他反複看過幾遍,是幾份再普通不過的數據表,他學金融出身,整天跟數據打交道,如果有什麽不妥,絕不會逃過他的眼睛。
那麽,那女生給他報表的用意何在?
聶行風按鈴把李婷叫進來,問:“你知道昨晚和我們同乘電梯的那個女生是哪個部門的?”
李婷想了想,“我還以為是董事長叫她上來的呢,通常職員不會到頂層來,不過我沒注意是誰,我問下小楊和小趙看看。”
小楊和小趙是昨晚和李婷在一起的那兩個女生,她們在總務部做事,最近被聶睿庭叫來幫李婷忙,因為李婷同時做兩個人的秘書工作,有些忙不過來。
“順便把總務部、財務部和中層以上職員的檔案整理一份給我。”
聶行風剛接手這邊的工作,需要盡快了解下屬們的才能和工作能力,誰知交代完畢,中午聶睿庭就跑了進來。
“大哥,聽說你要裁員?”
“嗯?”
聶睿庭跑到他麵前,苦口婆心地勸導:“你要想清楚,剛接手公司就裁員,很容易造成人才流失。”
“誰說要裁員?”
“我見李婷幫你備份職員資料,就以為……嘿嘿……”發現自己好像搞錯了狀況,聶睿庭不敢再亂說話,乖乖坐到一邊。
聶行風沒理他,繼續看資料,現在他看的是財務部的。現任財務科科長周言,副科長李順長。周言是三朝元老,聶行風很早就認識,李順長則是兩年前提升的,檔案裏的評語說他工作嚴謹細致,很有才幹。
電話響了起來,是李婷。
“董事長,小楊她們說昨晚跟我們一起乘電梯的好像是財務部的陳雪兒,不過她們不敢肯定,因為陳雪兒已經有一個多星期都沒來上班了,也沒請假,財務部已將這件事報給了總務部,現在總務部的人正試著跟陳雪兒的家人聯係。”
財務部和總務部兩個部門離得很近,職員們應該彼此很熟悉才對,為什麽她們無法肯定那個女生是誰?
聶行風放下電話,翻到陳雪兒的檔案欄,她是金融管理係畢業,負責公司的資金調配處理,履曆上貼著她的照片,臉盤清秀,長發披肩,看模樣像是昨晚那個女生,但似乎又不太像。
聶睿庭正在旁邊無聊地翻報紙,見狀立刻湊過來,“大哥,你終於對女孩有興趣了,這是好現象。”
“你在胡說什麽?”
聶行風一巴掌把他拍開,又將資料翻到總務部,一直翻到張玄的那頁。
照片上的臉溢滿了笑意,旁邊寫著:
張玄,二十五歲,畢業於XX大學,計算機本科學曆,進公司一年零七個月。
有關他的評語隻有短短幾句話:有工作熱情,但經驗不足,無特別專長,尚需鍛煉等等。聶行風看完評語,馬上得出結論——張玄,學曆一般,工作能力一般,他唯一不一般的就是這副長相吧。
聶睿庭又湊了過來,看著張玄的資料說:“張玄蠻不錯的,性格好,人又長得帥,在公司很有人氣。”
“你認識?”
“那當然,這上下幾層的職員沒有不認識他的。”
“專業不對口,他怎麽會在總務部做事?”
“噢,聽說是他自薦的,說不喜歡做太動腦的事,那種上傳下達的工作最適合他。”
嗬,還真像張玄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