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鳩占鵲巢

夜黑風高,月朗星稀,偶有幾隻烏鴉自院中光禿禿的枝上落下或飛起,發出幾聲啼叫,給夜色更添幾分肅殺凜冽。

周星芒抬頭望了望天際的一輪皎亮,拂開夜風吹亂的長發,攏一攏衣袖上的絨毛,翻手緩緩抽出腰際的短劍握住,輕手輕腳地在房上伏下身段,取開一片青瓦朝房間內探看去。

房內,香爐上薄煙嫋嫋,香氣浮動,一片靜謐詳和。一個長袍逶地的男子衣襟淺開,正以指撐額,倚在旁邊的榻上閉眸淺眠。男子劍眉斜飛,鼻梁挺直,薄唇淺抿成一線,俊美得有些過分。

周星芒看著這幅美男子入睡圖,不禁心中暗歎可真是俊,不愧是以男模出道的唐澤,他要真是那個吳王,自己真要是那個狐媚兒,被迷住不能自拔四生四世糾纏不清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周青星芒想入非非走神時,忽然屋內的男子眉頭輕蹙,似是覺察到屋頂的動靜,迅速的翻身躍起,自榻側案上抽出長劍,伴著劍花閃過,他縱身而起直朝屋頂的周星芒刺來。

隨後,屋頂炸裂掀起,瓦片四飛,兩人在屋上幾個起躍交手,雙劍相擊叮叮作響,伴著大風鼓吹,兩人長發飛舞糾纏,然後莫名的四周又飄起了粉色花瓣,一切唯美浪漫到不真實。

大戰至**處,周星芒忽然對男子刺來的長劍放棄抵擋,以身體迎著劍鋒直擊而上,任由男子的長劍筆直刺進自己胸口,鮮紅的**噴出,周星芒看著對麵帥得過分的男子,緩緩鬆開手裏的短劍向後倒下。

“卡!”

在導演的一聲令下後,四下燈光大亮,院子裏的劇組成員紛紛走動起來,開始做自己的分內工作。

“你還好嗎?”男主角唐澤收起姿勢,禮貌性地向對麵倒著的周星芒伸手。

被男主角關心,周星芒受寵若驚,卻也沒握他的手。周星芒笑著搖頭表示一切都好,自己麻利地撐著屋頂站起來,唐澤點點頭收回自己的手。

“導演,這心都紮穿了,怎麽還能旋轉?還有,這劇情不是冬天嗎,哪來那麽多花瓣?”

開口說話的是《狐仙》劇組的女主演,知名女星柳飛飛,她身上穿著和周星芒一樣的戲服,胸口處已經灑好假血,站在下麵的院子裏邊翻著劇本皺眉發問。

聞聲,唐澤低頭瞥向柳飛飛所在的位置,眉眼間透著些不喜歡,但他向來話少沉默不是個主動生事的人,便也就沒任何的表示,衝周星芒禮貌地點頭作別後被安排下去補妝,等會兒拍臨死絕別的哭戲。

場務檢查道具,助理們給各自的藝人送水披衣服,周星芒作為武替還要拍死亡前旋轉墜落,就扶著紮在胸口的道具劍不掉下去,配合上來補妝的化妝師完成任務。

“飛飛姐,這都是為了觀影效果,為了襯托您的盛世美顏,您相信我……”

“那倒是,一定要把我拍得美美的。”柳飛飛抬指拂過自己引以為傲的臉。

院內,導演哄了柳飛這個女主角好一陣兒才算消停,然後示意屋頂上的周星芒係好威亞,各組準備開始拍旋轉墜落的戲。

“小周,這是那種死亡前的旋轉,要體現唯美,要唯美的那種。”導演一邊叮囑,一邊做著旋轉的示範。

“好的,我盡量。”周星芒其實不懂什麽叫死的唯美,但為了工資還是百分百配合導演。她的信條就是:給工資的大佬,說的都是對的。

就這樣,在那鼓風機的強風加持下,伴著長與花瓣發的摻雜飛舞,看著那根沒有係住自己的威亞在風中搖晃,周星芒從房頂落下直朝著還一邊翻劇本一邊抱怨的主演柳飛飛身上去。

周星芒下墜時的驚訝,柳飛飛抬頭時的詫異,四周工作人員的惶恐,以及那正掉落下的道具杯盞、翻飛的衣衫長裙、拂過長發的夜風薄露,不知從來漂浮來的些許香氣都似瞬間靜止到了那兒,像是被定格在琥珀裏的蚊子,一動不動,安靜無聲。

柳飛飛與周星芒一上一下相互對望,一樣的妝發,一樣的衣飾,連身高體形都如此相像,詮釋著世界上另外一個自己的模樣。

在這樣靜止中,她們的旁邊出現一團刺目的光亮,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廣四散開來的光潤中間有個人身影緩緩出現,依稀可以看見是個梳著高聳發髻,穿著廣袖長裙的女子模樣緩緩走出,可是因為那光太亮太閃導致根本看不清,這又讓柳飛飛不禁懷疑對方根本不是人,而是鬼魂或神仙。

“我不是鬼,也不是神仙。”對方,好像聽到了她頭腦中思考的聲音,悠然出聲,聲音清亮溫柔中又帶著嫵媚。

“我可以讓你們動,但不要尖叫。”光影中的人說。

柳飛飛眨眼表示同意,在定格被解除後她立即尖叫救命,然後被再度定格。

“人類果然是沒有信譽,比我們這些妖還要善變。”光影中的身形感慨。

“妖……妖……”周星芒長久以來的無神科學理論受到重大衝擊。

“我是狐媚兒,你們扮演的的那個角色。咱們需要談談。”

光影中的狐媚兒輕輕撫袖,四周的一切隨即再度發生變化,夜空與刺目的光影都消失退去,再回過神來之際已在一方浮設於水上的的平台,四周霧氣氤氳空無一物,目光所及之處看不到盡頭,台上設茶案,案上設茶具與騰升著嫋嫋薄煙的香鼎,一隻古樸的瓶中插著枝含苞待放的杏花成為桌上的唯一裝飾,桌邊相對坐著著同裝扮的柳飛飛與周星芒,兩人回過神皆是滿目震驚,不由一起發出尖叫。

“真吵,你們這些人類真麻煩。”

狐媚兒不耐煩地出聲,柳飛飛與周星芒立即像是被什麽莫名的力量捂上了嘴,再發不出聲音。隨後,一團光影自水麵浮現擬成人形,一個與她們衣著一樣的古裝女子自光影中踏霧而來,優雅地撫袖落坐,嚇得周星芒與柳飛飛立即站起身後退到與她最遠的位置,卻奈何四周是深水她們根本沒有逃離的餘地。

“她是你。”周星芒顫顫巍巍地衝柳飛飛開口。

“不是,她是你。”柳飛飛指向周星芒。

“別爭了,我的樣子是所思即所見,我可以長成任何你們想看到的樣子,這樣……這樣……這樣……都行。”

狐媚兒說話間,她的麵容迅速變幻了數個樣子,從年邁的老婆婆到可愛的小蘿莉,從一個年邁的男子甚至到唐澤的模樣。這一遍變臉下來,嚇得柳飛飛與周星芒都不由吸了一口冷氣,頭皮發麻,在她重新變成正常的古裝模樣後,倒顯得瞬一切正常多了。於是,在柳飛飛眼裏她是周星芒,在周星芒眼裏她是柳飛飛。

“我時間有限,坐下來直接進入重點吧。”狐媚兒邊泡著茶邊優雅地說著,以目光示意兩人坐下。

“人類真是麻煩。”見二人並不聽話,狐媚兒輕動手指,兩人便瞬間失去了意識,再回過神來時兩人已經端莊優雅地坐在了桌案前。

“很好,這樣才聽話。”狐媚兒微笑,一左一右給二人放下泛著熱氣的茶盞。

“所以,你是劇本裏的那個惡毒狐狸精?”清楚已經逃無可逃,柳飛飛強作鎮定的發問。

“對。注意用詞,去掉惡毒。”

“你……成精了?你要幹什麽?”周星芒小心詢問。

“不幹什麽。就是想跟你們談筆交易,幫我做點事。”狐媚兒媚眼一挑,滿是心機模樣地回答。

“什麽事?”

“我要改劇本。”

“嗯?”柳飛飛與周星芒不約而同的皺眉。

看兩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狐媚兒放下了故作嫵媚風情的模樣,手腕翻轉間一套台本出現在手中,她翻動著紙張開始了義憤填膺的報怨。

“你們看,這寫的都是些什麽,什麽樣的人才能這麽惡毒給我安排這樣的命運呢。我居然要四生四世都愛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人,像條追著骨頭跑的小狗。天啊,每次都要哭哭哭,每次都要被各種人用各種方法打傷,我做什麽都不會成功,最後還要被迫魂飛魄散,憑什麽呀。我沒尊嚴嗎?我不要麵子嗎?”

狐媚兒拍動著紙張啪啪作響,顯得十分氣憤,柳飛飛與周星芒互看一眼覺得這個狐狸精好像腦子有問題,但眼下受製於她又不敢說話。好在狐媚兒也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激,及時收住了憤慨的情緒輕咳兩聲後重新坐回優雅姿勢。

“我呢,要求很簡單。就是要逆天改命,我也要談甜甜的戀愛,我也要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遇事逢凶化吉,享受其他言情女主角的待遇。”

“你這麽厲害,怎麽不直接改呢。”周星芒指了指四周結界小聲詢問。

“在你們的這個世界裏我沒有實體,而且我活動範圍有限,隻能在劇組內。因為你們在這個世界扮演我,有某種共通處才能通過找準了機會和你們建立聯係,別人沒辦法看見我。”

“幫你有什麽好處?能實現三個願望嗎?”柳飛飛反問。

“沒有。我是妖,不是神燈,謝謝。”

“那我憑什麽幫你。”柳飛飛反問。

“我可是妖,你不怕我?”

“你都說了能力隻能這樣,為什麽還要怕你。”柳飛飛抬手指一指四周,在明白狐媚兒隻能與自己和周星芒有關後她找到了突破點,早先的畏懼消失,恢複了平時的驕傲,隨後甚至開始了對狐媚兒的思想教育。

“你是苦情女主就應該有苦情女主的樣子,你處處都過得好了,這故事就進行不下去了。再說,要知道這個劇本可是有原著IP,亂改劇情會被罵慘的。”

“你真不怕我?”狐媚兒故作凶相。

“你現在是有求於我們,態度好點行嗎。”柳飛飛抬起下巴傲慢地提醒。

“喵嗚。”忽然,一聲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貓叫打斷眾人,聽到這貓叫,狐媚兒忽然麵露驚恐。

“你是隻妖精,居然怕貓?”

柳飛飛疑惑地嘲笑狐媚兒,直到周星芒拉動她的衣袖一角,示意她朝頭頂上看去,她順手抬頭望去,手中正端起的茶碗叮當一聲落到案上。隻見天空之中一隻巨大的貓咪正低頭看向她們,那平時在人類世界裏乖巧可愛的小家夥此時像隻饕餮巨獸,胡須像是根根長矛,在它緩緩打起哈欠的時候,柳飛飛與周星芒都嚇得僵止在那兒。

狐媚兒顯然也是害怕這隻大貓,退到岸邊揮過長袖,柳飛飛與周星芒兩人隻覺得有一股奇怪的香氣襲來,在兩人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時,對方已經化作一團煙霧消失在水氣中,但是在消失前卻留下了一句話。

“給你們時間考慮,順便送你們個驚喜。”

在狐媚兒消失的同時,頭頂的貓咪張開大嘴,一隻巨大的爪子在空中揮舞過後,滔天的洪水便自天際傾匯而下,周星芒與柳飛飛伴著驚恐尖叫被洪水衝擊落進背後的水中。

“你又調皮,說過多少次別在畫稿上睡覺。”

此時,在現實世界某大山深處的住宅內,漫畫家宋書寅匆匆跑到到桌邊將躺在畫本上的黑色貓咪抱離,將它打翻的水杯扶起後忙擦著畫紙上的水漬。那張畫紙上,故事女主角正站坐在一處浮於水麵的露台上煮茶,可因為打翻的水杯那張畫稿已經全被毀掉不能再用。

“還有幾張就結束,別擔心,我會為你找好下一個主人的。”收拾完畫本,宋書寅抱起貓咪在懷裏邊輕聲安撫邊轉身走向落地窗戶,望著對麵山上的斷崖若有所思。

屋內唯一與外界聯通的座機電話響起,宋書寅抱著貓咪回頭拿起電話喂了一聲,聽著對方說了些什麽後宋書寅嗯了兩聲,告訴對方再給自己一些時間。

周星芒做了個夢,夢裏稀裏糊塗的像是在劇組,她困到不行隻想睡一睡,可導演還一直在向她講戲強調死亡前的旋轉,要體現唯美,又像是回到了家鄉的古鎮走在青石板古巷道上,耳邊傳來父母叮囑的一定要爭氣,讓周家長輩為她驕傲的提醒。又聽到家族親戚們招呼落座拍全家福的聲音,她走到廳堂內站到長輩們前麵,卻又被移開到旁邊告訴她不要搗亂……

許多話語一遍一遍在周星芒的耳朵裏回響,她最終被這聲音煩到不行,向來好脾氣的她忍不住埋怨著揮手擋開麵前的人從這個夢中醒來。白牆,白桌,白床,還有刺目的白色陽光。

周星芒的眼睛有點不適應,下意識地眯了眼睛,抬手去擋開陽光,在適應之後發現自己是在一處病房,手背上還掛著針,旁邊的桌上放著許多鮮花,上麵掛著祝早日康複的小卡片。

“柳小姐,你醒啦,我去叫醫生過來。”一個護士模樣的人走進來,看到自己坐起來的周星芒高興的笑了,之後開門離去。

柳小姐?周星芒皺眉,目光落到麵前陌生的手上,看到精心做的美甲她漸漸察覺不對,拉起袖口發現自己的胎記居然不見了,再抬手一摸自己的胸。

“C……不,D……不,應該還是C……C……”

摸著自己的胸口,周星芒漸漸睜大眼睛,她或許之前還有任何的懷疑,但此刻摸著良心清楚地明白這個身體不是她的。摒住呼吸望向旁邊床頭櫃上的鏡子,在看清那裏麵的臉時,她感覺心跳似是漏了兩拍。

“原來……原來大胸的手感是這樣的。”

周星芒捂著胸,帶著詭異的微笑,衝推門進來的醫生和護士緩緩吐出了這樣一句感歎,然後又轟然昏睡過去。

三天後,柳家宅邸。

寬敞的客廳內周星芒坐在輪椅上,麵前依次站著柳飛飛的母親、父親,以及哥哥柳書遠。他們都彎著腰,心疼而擔憂地打量她,再一次的嚐試開口詢問,而周星芒已經無數次回答過這幾個問題了,所以她學會了搶答。

“我不是柳飛飛,我叫周星芒,我被一隻狐狸精施法和柳飛飛換了身體。”

“我沒有瘋,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我都很好,我不是因為腦袋摔壞了才認為自己不是自己。”

再次說完這一番標準的回答,先是柳媽媽受不了,捂著臉就開始輕輕抽泣,然後指著旁邊的柳爸爸開始責怪。

“都怪你,要不是你同意她去拍什麽戲,當什麽演員,哪裏會落得這樣的毛病呢,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柳爸爸眉頭緊皺,一邊攙扶住柳媽媽讓她靠在自己胸口站穩,一邊就怒目一轉看向了旁邊的兒子柳書遠。

“這都怪你。你妹妹要當什麽演員拍戲,你也不攔著點,居然還給她投資,你說是不是你的錯。”

柳書遠覺得自己冤枉,明明那投資是柳爸爸自己經不住柳飛飛的纏而答應的,怎麽這個鍋丟到了自己頭上。可是,柳書遠剛想要辯解,就看到柳爸爸正盯著自己打眼色,話在嘴裏轉了一圈後壓回去,即是不甘又是無奈地指著自己點頭。

“是,都怪我。我這就去找那劇組撤資。”

聽到要撤資,坐在旁邊輪椅上正扣著指甲打發時間的周星芒立即抬起了頭。她想到要是這劇組一垮,那自己在醫院的治療費豈不就沒了著落,還有自己這辛辛苦苦做武替的工資還沒結呢,血汗錢不就打水漂了?思及此處,她趕緊站了起來,叫住柳書遠等一等。

“這是想起什麽了嗎,這是開始記得我們了嗎?”聽到周星芒說話,柳媽媽趕緊過來扶住了周星芒,滿麵關切的詢問。

“書遠你快回來,那劇組的事情先別管了。”

柳媽媽又張羅著叫回了正要出門的柳書遠,隨後柳爸爸,柳媽媽,柳書遠三人又圍住她,盯著她,期待等她說話。

周星芒苦著臉,有口難言,有理說不清。她心裏明白,如果再說堅持說自己不是柳飛飛,那麽就要麵臨劇組被撤資解散,可是要讓她扯謊說自己是柳飛飛,又覺得這是不道德的事情,她左右為難,難於上青天。

最終,她試探性的憋出了一句話。

“我……餓了,先吃飯。可以嗎?”

又三日後,周星芒躺在柳家別墅花園內的躺椅上,看到柳家人依次出門,就將目光落到沒有鎖上的花園後門,然後看向旁邊不遠處站著的護工。護工在發現她看向自己,便露出職業的微笑上前詢問周星芒是不是需要什麽,周星芒說想喝杯水,護工就暫時離開去取水。

周星芒見此立即起身,朝著花園後門快步過去,眼看著就要拉開門出去時,另外一位護工出現在花園,帶著職業的微笑走近,拉過即將要被打開的後門關上,並用關愛病人的微笑攙扶周星芒返回躺椅。

“柳小姐,你現在不能隨便出去,會不安全。”

又一次被抓住,周星芒長長歎息一聲躺回到躺椅,盯著頭頂的一方藍天白雲歎息,閉上眼睛回顧了這三天的過往經曆。因為柳家人覺得她現在是病人,不能出去,她打電話給自己的室友林月將事情前後說一遍,林月聽完沉默好久居然哭了。

“我原本特別討厭你,一直是你的黑粉,勸星芒不要當你的武替。看你現在自責得都神智不清,我覺得從前真不應該黑你,你其實是個善良感性的人。對不起,柳小姐,原諒我吧。加油,祝你早康複。”

周星芒想解釋,可林月在放聲大哭中掛斷了電話。

室友不行,周星芒決定報警稱自己被扣押。果然,不久警察上門來,她**澎湃,聲情並茂地講完自己的經曆,當以為有離開的希望時,警察也看完一份“她”的病曆,用關愛病人的目光打量她後提醒別再報假警,然後搖搖頭走了。

警察不行,周星芒又心生一計,打算晚上偷偷溜走,但在她得意於輕手輕腳下了樓出門走進花園後,忽然四周全部的燈亮起來。柳家人整整齊齊站在院子裏看著她,麵帶欣喜的微笑。

“你從小喜歡月亮,就愛十五的晚上叫大家陪你看月亮,今天又是十五,你就算不記得自己是誰,還記得這個習慣呢。”柳媽媽一臉慈愛的看著周星芒,轉頭又衝柳爸爸欣慰感慨,說:“這真是好事情呀,至少從小時候開始恢複記憶了呢。”

“來來來,披上毯子,我們一起看月亮。一起,找回憶!”

柳媽媽說話間張開雙臂,擁攬住震驚且茫然的的周星芒,坐到了早就準備好的毯子上。然後,柳姓一家人整整齊齊的,看月亮!

之後又經曆了各種解釋無用,逃跑無用,她做什麽在別人眼裏都是“摔壞了腦子的可憐病人的各種奇怪操作”後,她已經無計可施。

然而,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當天晚上周星芒再一次偷溜出門,意外的是這一次居然成功了。她穿著睡衣和拖鞋翻出柳家的院牆,連滾帶爬地落到地上,聽到了背後的房子居然一片安詳,她幾乎激動的要哭出來。重新感受自由,她高興地揚起雙臂在路上轉圈跳躍,因為太過於專注高興,以至於險些撞上前麵開來的車子,這才收起那些情緒。

周星芒忙不喋地說著抱歉,同時目光掃過車裏的人,看清對方的麵容後不由一滯,男子有一雙極好看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揚,眼眸深邃寧靜中溫和,一幅無框眼鏡恰到好處的增上幾分儒雅氣質與幾分疏離。第一眼看去沒有極具侵略性的瞬間驚豔,僅有一種沉寂絲絲入扣,像是初冬時的薄雪,不太會冷,但總透著清寒。

“要幫忙嗎?”車裏的人頷首微笑詢問。

“很需要,我要搭便離開這個地方,不過我沒錢,可以嗎?”周星芒小心冀冀地詢問。

“嗯,可以。”男士笑了笑,推開車門招手示意。

“你好,我叫周星芒,真的非常感謝您。怎麽稱呼您?”周星芒為防止柳家人發現自己逃了出來,趕緊拉開車門坐上去。

“我叫溫齊殊。”男士微笑回答著,同時發動了車子向前。

“您這是去哪兒?”

“我不急,你想去哪兒我先送你一程。”

“那您能載我去A大醫院嗎?”

“可以。”

半小時後,周星芒來到A大醫院住院部,乘著值班護士不注意的空檔翻看登記信息找到自己的名字後摸上樓,找到對應的病房。看到**躺著的“自己”,周星芒小跑過去抓住了對方的手閉眼,希望自己能醒過來換回身體,發現沒有變化就伏下身子去擁抱,可試還是沒用,倒是值班護士發現了屋裏的周星芒,推門進來詢問。

“唉,你是誰?你幹什麽?”

“我……我……”

“我認識你,你是那個明星柳飛飛。”護士看清周星芒的臉驚訝地睜大眼睛。

“不,我不是……”

周星芒連連擺手避讓,旁邊被吵醒的病人與工作人員聞聲靠近,情急之下周星芒隻得趕緊拉開門逃出去。從醫院跑出來後,發現那個叫溫齊殊的人居然還在路邊,她便又厚著臉皮走了過去試探性詢問。

“您可以再幫我一次,載我去A大嗎?”

“可以。”

“您真是個大好人。”

半小時後,周星芒站在A大宿舍樓下,可宿管大媽卻不讓她進,而這還不算完,有路過的學生認出她後開始拍視頻,也有圍上來問能不能合照的,好在還是溫齊殊及時出現帶著她趕緊離開,這才沒引起大亂子。

“現在還想去哪?”溫齊殊問。

“沒哪兒想去了,也無處可去了。”

周星芒盯著掃視鏡裏那張陌生的臉,茫然失措,她現在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想不想吃東西?”

“不想。”

“吃點吧,對心情好,我請客。”溫齊殊微笑提醒。

“你真的好好人。”周星芒心頭一暖,在舉目無助,茫然無措的眼下局勢裏,隻感覺這個人身上好像都帶了光環。

溫齊殊開車去一家餐廳,給周星芒點了一份薄餅,並特別要求加花生醬。周星芒切下夾著花醬的薄餅吃下後感歎這高檔餐廳就是不一樣,做的餅口感鬆軟糯甜卻不膩,果然吃上幾口心情就好了許多。

吃著東西,心情稍好些的周星芒再一次講述了自己的經曆,講完後又自嘲的歎息,好像太多人不相信自己,到最後自己都覺得厭煩了,以至於自己都開始不相信自己。

“我信。”溫齊殊淡淡應了一聲。

“什麽?真的?”

“嗯,真的。”

溫齊殊微笑應著話,抬腕看表後示意服務生埋單,並拔打一個電話說出自己所在餐廳的位置,同時提醒周星芒該走了。

“去哪兒?”

“醫院。”

“為……為什麽醫院……唉……我的舌頭怎麽……麻了……”

半小時後,周星芒因花生過敏而被送進了醫院,一番緊急治療受了一通苦,最後才安頓到病**,吊著藥瓶,淚眼朦朧,咬牙切齒地看著麵前的人,這算是她第一次正式認識溫齊殊。

“你看,我真的相信了你不是柳飛飛,她討厭花生,因為會過敏。如果你真是她死也不會吃,因為……那真的會死。”溫齊殊扶了扶眼鏡,微笑說到。

“原來,全是套路。”在一波嘔吐過後,周星芒抱著垃圾筒,指著這個麵前徒有儒雅私文外表,卻包藏套路萬千的人發出血淚指責,委屈不已。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溫齊殊,是你最好的朋友。同時,我今天也受了柳伯伯所托,成為你的心理複健醫生。”

聞言,周星芒開始了新一輪苦大仇深的嘔吐。

翌日,秋高氣爽,風輕雲淡,在醫院開設的露天咖啡廳裏,穿著條紋病服的“柳飛飛”雙手環胸嘟囔著嘴坐在那,麵前桌上放著一本病曆。她對麵坐著溫齊殊此時正悠閑地喝著咖啡接聽著一通電話,他的話並不多,隻是偶爾吐出一兩個字,最後淡淡掛掉電話。

“所以,你現在知道我不是柳飛飛,也不打算告訴柳家人?”

“你不是已經向他們說過了嗎?而且,看記錄你不僅說過很多,還做過很多,是已經嚐試過一切可能性了吧。”溫齊殊拉過病曆,一邊隨手翻看一邊徐徐開口。

“那是沒人給我作證,沒人相信。現在你知道我不是柳飛飛,可以為我證明。”周星芒放下故作生氣的姿態,伸長脖子到桌前,滿眼期待。

“證明什麽?空口無憑,我什麽都證明不了。倒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一直極力否認會有什麽後果,即使證明了你不是柳飛飛,對你有什麽好處呢。”

“好處就是我能當回我自己,不用再被當作別人。”

“那壞處呢?”

“能有什麽壞處?”周星芒遲疑後皺眉。

“你大概還不知道,柳家昨天已經在比選精神療養院。”

“他們不會是想把我當成精神病關起來吧。”

“不是當成,在其他人看來,你就是。”

溫齊殊轉動病曆推到周星芒的麵前,赫然看見專家建立欄寫著疑似精神分裂。

“且不說繼續否認是柳飛飛,多半會被當神經病送進療養院。退一步講,就算他們相信了你真不是柳飛飛,你覺得柳家人會讓你帶著這副柳飛飛的身體滿世界隨心所欲?”

“那怎麽辦,我也是無辜的。”

“我的建議是你暫時還是保持現狀,不要讓一切變得更糟,靜觀其變。至少,先等到醫院裏的那個你醒過來。”

聽了溫齊殊的話周星芒也開始在心裏分析利弊。繼續當柳飛飛,一切都至少表麵平衡,劇組不會倒閉,身體由劇組支付費用在醫院繼續治療,工資不會打水漂,也許等那個自己醒過來,一切就換回正常。而倒是如果再一味固執的否認,好像真的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

“可是,被人當成精神病看在屋子裏,我也承受不來。”周星芒開始了退讓妥協,但還是有自己的擔憂。

“這個你可以放心,作為飛飛的朋友,我會幫你。”溫齊殊微笑合上病曆。

數小時後,柳家別墅外。

溫齊殊推著輪椅,周星芒坐在上麵,柳家二老及哥哥柳書遠都守在她身邊。周星芒被攙扶下輪椅坐上車,每個人都是滿麵擔憂與不舍的看著她。

護工收拾行李出來,柳書遠親自接過來提上車放好,摸著周星芒的頭說:“你不要擔心,有什麽需要的就跟哥說,哥馬上給你送過去。”

“要是想回家,也隨時和我們說,我們立即去接你回來。”柳媽媽也紅著眼眶過來拉住了周星芒的手。

“飛飛隻是去齊殊那邊小住,方便康複,又不是生離死別的。”柳爸爸安慰了柳媽媽,之後從衣服裏掏出一張卡交給溫齊殊,接著說:“齊殊,就麻煩你照顧飛飛了,需要什麽就給她買,密碼是她生日。有什麽事隨時跟我們說,別客氣。”

“柳伯伯放心。”溫齊殊微笑接過卡。

就這樣,周星芒離開柳家,以康複治療為由將住進另外一處居所,暫時不再受柳家全家人的“圍攻”。回頭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柳家別墅,周星芒長舒一口氣,覺得終於自由了。

當幾分鍾後車子停下,溫齊殊告訴她到了時,她以為自己聽錯,之後為自己剛才的天真蒙生懺悔。這所謂的另一處住宅,便於修養的地方,不過也就是離柳家別墅不足一公裏,甚至還是同一片別墅區的另外一棟住宅而已。

“我和柳家是鄰居,所以才和飛飛成為朋友。”溫齊殊麵對周星芒的質問倒是顯得很平靜,一貫溫和的給出解釋。

“下車吧,輪椅還需要嗎?”

“不需要,謝謝。”周星芒暗自哼哼了兩聲表示怨念,然後才下車。

溫齊殊的家十分幹淨整潔,家具多是灰白二色相交,沒有過多的裝飾,唯有幾隻各有形態的陶藝花瓶插著些幹花枝擺在案上,牆上掛著些抽象畫,顏色也並不是那種熱烈豔麗的。總得來說,周星芒走在裏麵時,感覺這不太像是個現實生活的家,倒更像是某個完美搭建的模型。

“抱歉,家裏一般不會來人。”在周星芒四下打量的時候,溫齊殊取出了一雙新的拖鞋擺到周星芒腳下。

周星芒看那是一雙灰色的男色軟拖,應該是溫齊殊自備使用的,道謝後換了鞋,覺得雖然有些大但穿上卻柔軟舒服,就又高興地並起腳跳了跳。這一跳,溫齊殊倒是有些意外,之後微笑問她這是什麽意思。

“新鞋子上腳要跳一下,能帶來好運氣,不會摔跤。”

“是嗎。”溫齊殊她滿眼天真,還透著真誠,不由笑了。

“你是在笑我居然相信這些,很幼稚嗎。”周星芒撓撓頭。

“不是,是可愛。”溫齊殊微微笑著解釋到,轉身提著行李領先上樓。

被誇可愛,周星芒先是懵了一秒,之後唰的紅了臉,忽然心跳砰砰的開始加速。再看向正在上樓的背影感覺像帶了柔光濾鏡,襯衫的衣角都像是帶著星光。

溫齊殊將一間朝著花園的客房打開示意以後她就住在這裏麵,並向她依次介紹了書房,工作室,臥室,洗手間,還有二樓休息飲茶的露台。

“那間屋子呢?”周星芒指向唯獨沒有介紹到的一處樓道最盡頭的門詢問。

“那裏什麽都沒有。”溫齊殊瞥了一眼後隨意地給了個解釋,告訴周星芒可以先休息一下,晚些時候下來吃飯。

當晚,溫家宅邸內的書房裏,柳飛飛與溫齊殊開始了“當好柳飛飛”任務的探討會,以在醫院的人醒來之前不引起騷亂,一切平穩為基本目標,暫時達成共識。

“第一,你要記住自己現在是柳飛飛,是個名人,不能隨便再露臉,出現在人多的場合引起騷亂。例如,偷跑進醫院、校園引起圍觀等這樣的事情,不能再發生。”

溫齊殊說著指向房內的屏幕,將平板的視頻滑到上麵開始播放,都是在自媒體平台上關於周星芒昨天在醫學和學校的視頻與照片。

“就算要出現,也要記得帶妝,注意形象。這就說到第二個問題,形象。基於飛飛是個公眾人物,著裝、妝容都是有要求的,為了不給她增加負麵最簡單就是你不要出門。像這樣肯定是不行的。”溫齊殊指了指屏幕上穿著睡衣,滿頭亂發的周星芒截圖。

“第三,為了不被發現,或者說不被當作精神病。你需要在扮演她期間要配合好所有場合的言行舉止,包括完成飛飛的日常工作任務和社交。”

“等等,前麵兩個我勉強能接受。但第三條的意思是,我還要社交?甚至還要扮演柳飛飛再演電視劇女主角?”

“如果一切能早日回歸正常,這條就沒必要。但是如果長久不能複原,你不想被當成病人就需要這一部分的準備。”

“可是我沒經驗,沒演技。”

“放心,飛飛也沒有。”

“好吧。”

“第四,你不能再當自己是周星芒,這其中包括不能聯係自己的家人,朋友,以及任何表明你是周星芒的事情。因為周星芒現在躺在醫院昏迷,你要記住這一點。”

“還有問題嗎?”

“有。你能想辦法幫我拿出我宿舍裏的東西嗎?”周星芒舉手站起提問。

“請坐下,不能。”

“好吧,明白。”周星芒無奈妥協坐下。

“既然認可了這四條,那麽明天早上開始你就要正式進入柳飛飛的生活狀態。記住,從明天開始,你就是柳飛飛,柳飛飛就是你。”

“我盡量吧。”周星芒咧嘴幹笑,對自己毫無信心。

探討結束,看溫齊殊關掉屏幕收拾桌子,周星芒打量了他猶豫著想要問些問題,可又害怕唐突,在原地搖晃了半晌還是慫了作罷,自己先離開書房。

“你想問我為什麽要做這些。”溫齊殊在背後淡淡開口。

“嗯,是。即使她的家人都不相信,你卻相信。”周星芒回望,連連點頭。

“因為飛飛是我的朋友,朋友就應該幫助和支持。”溫齊殊微笑。

“她有你這樣的朋友,一定很幸福吧。”

“也許吧。”溫齊殊微笑回應,眼神間卻有悲傷又像是憤怒的情緒一閃而過,之後又是那種平靜溫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