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相逢是個壞東西!
翅膀被香氣熏醒,入眼一片淺草色牆壁,一時間竟然辯不出身在何處。煤氣灶前,時蕾穿了他的半袖T恤,吹著氣挑起鍋裏的麵條。場景又熟悉又陌生,尚未完全清醒的腦子傻乎乎想到了前生今世。翅膀自認不是嘴拙的人,卻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
“你不冷嗎?”他盯著她大半**在外的長腿,懊惱自己衣服尺碼太大。
時蕾回頭看他:頭發亂蓬,擁被而坐,一臉呆呆的起床氣。不由失笑,“不冷。”
他好高興:“那都脫了吧。”
她敲著碗邊,“再不起來,我端去喂狗了。”
他飛快跳下床洗漱,牙刷還叼在嘴裏,伸手擠一團摩絲走到衣櫃前,對著鏡子把頭發攏向中間,攏成貝克汗姆的發型,滿嘴白沫地問她:“我和小貝誰帥?”
時蕾瞄一眼窗外的藍天白雲,放心答話,“你。”
翅膀很敏銳,“我就我唄,你往外看啥?大晴天的還能打雷啊?”
“打不打雷都是你帥。”她敷衍笑著,把麵挑進玻璃碗,又撈了兩個瓷白喜人的荷包蛋放在上麵。
“我端。”他把頭發弄回常規狀態,搶著接過麵碗放在小餐桌上。
她把鍋子洗好擦幹,問他:“鹹不鹹?”
“淡。”呼,好燙!接過她遞來的鹽罐,“有沒有醋?”
還吃個四樣齊。“沒有了。”她把空瓶丟進垃圾筒,回頭又看,“有料酒。”
“那他媽能互換嗎?”他咬著筷子灑鹽,隨口問她,“你不吃啊?”
“你吃吧。”她搖搖頭,蜷腿坐在**看他狼吞虎咽。“我小時候一考試,我媽就起早給我煮麵條,打兩個荷包蛋。我最不愛這口,太燙了,我嫌吃著磨嘰。”
翅膀佩服,“趕明兒我出去給你打聽打聽,有沒有賣那種吃一粒,一個月不用吃飯的小藥丸。”吃飯也嫌磨嘰的人,他可真是開了眼了。
“我媽說麵條加雞蛋就是一百分,‘你吃不了得倆零蛋,回家看你爸不削你的。’”
“完了你就全吃了?”
“我就認得零蛋,也吃不完那一碗麵啊,雞蛋都吃不了。”她嘻嘻笑著,“我總也考不了一百分。不過我爸也不打我,因為我吃不了那些全讓他吃了。嗬嗬。”
“你爸什麽時候過世的?”隻聽小刺兒說是她們都很小的時候,有一天時蕾上學來,臂上戴了黑布圈,一幫小學生還圍著問是啥意思,後來才知道那是孝布。
“好像是我三年級的時候吧,還是二年級的,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太小。就是一覺醒來家裏多了一幫人,然後我小姨跟我說,以後不行找你爸,要不你媽該哭了。我就記住了,從來不找我爸。當時啥事兒不懂,也不知道傷心,大人哭,我就跟著哭。”她小時候怯得很,楊毅一惹禍挨罵,就先把她給嚇哭了。
“那你看別的小孩都有爸,就你沒有,不奇怪嗎?”
“不奇怪。”她的答案很滑稽,“我也有爸啊,就是不行找,要不我媽該哭了。”
翅膀輕輕笑了,“傻閨女。”麵條熱騰騰地發酸,他挑進嘴裏嚼了半天沒法下咽。
“其實我對我爸沒啥印象。那時候他總下鄉收煙,一年有一半時間都在煙站裏,不怎麽回家。偶爾回來也不做飯不送我上學,光會領我和我媽逛街買東西。”她的兩隻貓兒眼半眯,裏麵晃著飄忽的青灰色物質,“我媽說我小時候可會磨人了,跟她怎麽都行,一跟我爸出門就說波棱蓋兒疼,非得讓他背著,不背就往地上蹲。”
翅膀以為她會哭的,直勾勾地盯了她看,想記住她在他麵前第一滴淚的樣子。
她卻從回憶中父親的背上跳下來,催他快吃,“涼了就坨了。”
他苦笑,“這道菜有點不下飯。”
“我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跟你說這個。”她揉著眼睛,有點不好意思。翅膀哧溜哧溜吃麵條的樣子好像她爸。以前認為爸就是用來吃她剩飯的,每次她吃剩的東西他吃的都特別香,她就故意剩得很多。
翅膀掐著筷子,在她發頂揉了一把,低頭把麵條卷光,收了碗去洗,“你再睡一會兒吧,我們上午就一科,考完了我給你打電話出去吃飯。”
“碗還沒刷完呢就惦記下一頓。”她拿紙巾擦去小桌上的油跡。
“考試費腦子,得吃點好的補一補。”
“豬頭肉?”
“你吃我就吃。”他齜牙,回頭在櫃子裏找衣服,“我穿件紅的吧,吉利。”
她認真回想一下,“你好像沒有紅衣服。”唯一這件在她身上穿著的,還是短袖的。
“那你過年給我買一件吧。”他商量,“毛衣就行。”
“你考好了我給你買。”他過了這個春節是本命年。“照抄別讓人抓著。
“哼。”他自負地揚起鼻孔,“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劉大步管我叫什麽?”
M六高的劉主任,身高腿長,一步能跨仨台階,人送外號劉大步,尤其擅長抓人課堂上偷看小說,是六高周邊書店最為頭疼的人物。唯獨每每剛接近高一1班,就能和翅膀的視線碰個正著。不管他從前門後門還是窗口出現,翅膀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他,並打信號提醒教室裏不法份子。在一節又被翅膀逮到的自習課上,劉大步氣不過地拉開門,對著班級後排大喊:“馬慧非你不學習老看著我幹什麽?跟個班級警察似的!!”
時蕾笑著鑽進被子裏,尚有他的餘溫,曖曖地真想睡了。
紙筆裝包,收拾妥當的班級警察來到床邊,效仿王子彎腰額吻,“貓寶兒乖,好好睡覺。回來背你上街玩。”
“別忘了帶鑰匙,我一會兒要出門。”
這種氣氛讓他實在忍不住占她便宜。“是,老婆。”嘻嘻,叫起來還真上口。
何香晉上午九點多的火車,丁冬比她晚半個小時,時蕾拎著一大包吃的,跟在她們後麵下樓,提醒查看必帶物品。丁冬翻著書包,“手機錢包火車票,好,都拿了。”
“神哪!”小晉尖叫,“我的沒拿!”飛身上樓。
丁冬搖頭,“這娃一天就知道吃!”最可氣的是還幹吃不胖。
時蕾一直都奇怪何香晉是怎麽活到這麽大的,她家居然還敢讓她自己帶行李來學校報道。事後聽說她又是上錯車,又是走錯學校,許教官臉青得發黑,拉著她上上下下地看,好像在確認她是否把身上的零件全帶過來……腰側被人重重一拐,丁冬大聲咳著拉回她的注意力。時蕾順著她指尖方向望去,有並肩的兩個身影,從湖區拐過來。
丁冬雖隻學得非哥三分皮毛,但論起視野之廣,眼力之準,已非時蕾等常人所及。時蕾才依稀辯得出是一男一女,丁冬就已經訝然置疑:“電院什麽時候引進了這種貨色哦?”
帥哥是目標,美女是障礙,所以丁冬和邢影的課餘愛好,便是出入S大九院食堂圖書館等公共場合考察風貌,對電院的優秀資源,更可以說是了若指掌。
時蕾歎道:“你能別學翅膀那流氓用語嗎?”又近幾步,才看清是敬敏航,手提一隻電腦包,身邊跟著位巧笑倩兮的長發女孩。依丁冬嘴巴的開度算,應該在A+級別。
A+美女似在講什麽趣事,敬敏航卻沒太大表情變幻,始終斂著淺笑,直到發現幾米開外時蕾和丁冬的存在。些微的錯愕後,笑意重回臉上。
“嗨,敬哥哥~”丁冬擺手。
“嗨,蓉兒~”他緩步上前,“要回家了?”
“正要走,在等小晉。”光明正大地打量A+美女,“敬哥哥的朋友?”皮膚好嫩的樣子。
“哦,這是附中團委的同學。”敬敏航大方引見,“這位是我們學院學生會主管外聯的副主席。這位是她秘書。”
“兩位學姐好。”
“學妹好。”丁冬平衡了不少,原來還是高中妹妹,難怪這麽水靈!
“你好,我是時蕾。”既然被撞上了,時蕾隻好強提興致例行公事,“是來……聯係活動?”
“是的,學姐。”A+美女聲音悅耳,“我叫景淼,是附中團委幹部,我們打算在新學期,請S大的學長學姐們來為畢業班做考前動員,我是派來聯係電氣學院的。”
小晉已經掐著車票跑下來,居然又多帶了個小手提包,慢慢走近了,與丁冬低語。
“明年回來你去吧。”敬敏航問時蕾的意見,“其他學院的幹部你也比較熟。”
“你不是更熟?”她惶恐,“再說我哪會演講?”
“不需要特別準備什麽,到時候隨便講講就好。”景淼甜甜笑著,“學長和學姐都來吧,讓我們見識一下S大的才子佳人。”
“嗬嗬……”好可怕。時蕾不著痕跡地撫下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就連話劇社資深社員丁冬,也受不了這孩子拿詠歎調聊天。
“開學了我們再安排吧。”敬敏航善意地阻擋冷氣來襲,手指向宿舍樓群後麵的側門,“從這邊走就能看到公交站,我就不遠送了,好嗎?”
“好的,謝謝學長。那我們明年見。”
時蕾點頭目送,“看人這孩子小嘴叭叭兒的,人才!”換個手拎行李。
“我幫你拿吧。”沒錯過她活動手腕的動作,敬敏航伸手接過重物,又看一眼她的紅尼短大衣,皺眉道,“你穿這麽少回東北,會冷吧?”
“我送她們兩個走。”指過去,身邊兩隻小貓同時舉手。
“一起吧,剛好我要出去修這個。”他把電腦包交給時蕾,抓起小晉腳邊的皮箱,“考試怎麽樣你們?”
一個針紮一樣,“為什麽要提這個禁忌的話題!”
另一個隻是幹笑,“我還可以的啦。”
翅膀搖著疊成扇子的行政訴訟筆記下車,彩條圖案的書包在手裏晃悠晃悠像要飛出去。路邊站著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小鬼,穿一身辯不出顏色的運動服,仰脖子直勾勾地望天,翅膀抬頭瞅了一眼,啥也沒有。小孩邊看邊往後退,腳絆在馬路牙子上,哎喲一聲跌個四腳朝天。翅膀看得直樂,正要走開,那孩子卻一骨碌爬起來,抱住了他的大腿,大叫:“叔叔,你為什麽撞我?”
翅膀聳拉下眼皮,“叫哥哥。”這種小把戲他見得多了,“立馬放開,別找淬。”
小孩髒兮兮的手抓著他的衣擺,“哥哥,給點鈔票吃飯吧。”
“我窮得都尿血了。”翅膀拿扇子筆記輕抽他的手,“出來混也不學學認人,快走吧走吧,別擔誤你生意。”
“穿李維斯還哭窮喲?”小孩賊溜溜地瞄著他牛仔褲的腰標,“不要太小氣了,給點嘛。”
這麽小就能這麽無恥,長大了一定有出息。“兄弟。”他彎腰拍拍他的頭,“哥這點兒家當都穿身上了,現在兜比臉還幹淨呢。”
“就一百塊。”兩隻手堅絕地拉住他。根本就是非暴力型搶劫。
翅膀小聲問:“我現在一腳踹趴下你,會有幾個人衝出來訛我?”四下看看,隻有路人偶爾投來好奇目光。但聽這小混蛋開的價碼,他相信附近至少有兩雙以上眼睛,正密切注視這邊情況。
小孩把玩他的衣擺,老實交待,“我也不知道。”
翅膀直起身,喃喃道:“我跟他們誰跑得快呢?”
“勸你不要試,”仰頭看他,神情是孩童的認真,“他們可能有車。”
江湖上有三種人是絕對惹不得的,老人、女人和小孩。魯迅前輩曾說:小鬼比閻王更壞。很倒黴,翅膀今天被沾上了。背包往胳肢窩下麵一夾,拉著小鬼退到路邊蹲下,“給打個折兒唄。”時蕾大概還在車站往回返的路上,他就拿這小鬼打發等人時間好了。
“給我一百塊嘛哥哥,我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小鬼首先教他怎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要不然還要在這裏為難其他人的。”
翅膀不同意,“那你還是為難其他人吧。這人來人往生意好做,哥就先走了。”
“要是一開始,你就叫我打折,我肯定很痛快的,現在你都哄我這麽久了,沒法折啦。”
“折不下去也得折,快點,還有急事呢。”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看你給我衣服揉巴成啥樣了,待會兒我怎麽見人?”他弓起手肘湊到他眼前,“看,洗衣服不花錢啊?”
“哎喲!”小鬼故意拿髒手抹他的衣服,“這麽大的人了,欺負小孩子。”
翅膀學著他扁嘴,“那你這麽小就欺負人……”
“好吧好吧。”小鬼很沮喪,沒想到出手遇著同行了。攤開手,“就按你說的打折嘍。”
“好孩子。”翅膀掏出一枚硬幣給他。
五毛錢!小鬼望著手掌,孩子脾性頓現,騰地站起來,“太少了!”
“收著吧。”翅膀跟著起身,撫平褲子的褶皺。
錢被拋在地上,“當當”滾出去好遠,“把我當乞丐啊!”
“別抬舉自己!”翅膀一把撈住這狂傲小鬼的衣領,“趕緊撿起來滾蛋!”還跟他裝丐幫,真有人跟在旁邊,哪容他掏手機發短信。
小鬼知道被揭穿了,老老實實地走幾步撿起鋼蹦,告訴自己:“賊碰頭。”這是他用這招以來最小的一筆收益。
“本地的吧?”翅膀頂聽不慣當地語音,“你們家大人呢?”
“我沒有家人。”
“你小子跟我放賴還早了點,我要不是今兒有事,就跟你到你們家去,看看你什麽媽養出這種敗家孩子來。”新換的衣服讓他抓成這樣,不嚇唬兩句,翅膀不甘心。
“你見不著我媽,她死了。”小鬼對吝嗇客戶沒什麽好態度,“我外公外婆也死了。”
在真實度3-5之間斟酌一下,翅膀選擇半信半疑,“那你跟誰住在一起?”
“就自己啊,我還養了一群狗。”他掂著五毛錢抱怨,“這連狗都喂不飽。”
“那你剛才還扔錢!嫌燙手啊?”想了想又說,“哎?我教你一招吧。你明天整條狗來跟這蹲著,逢人就講你跟狗倆怎麽挨餓的,主要挑小姑娘老太太張嘴。別牽大狗,咬著人該挨打了。”
考場偷看紙條沒被逮著,路上還遇到好玩兒的事,翅膀心情不錯,也不去煩惱明天的兩門考試。手機剛撥通,公交車進站,通話對象從車裏走下來。正要掛斷迎上去,隨後下來的人阻止了他的腳步。
時蕾看了看身邊的敬敏航,接通電話,“考完了嗎?”
翅膀瞥著她,“完啦。你幹嘛去了?”
“送小晉和冬她倆去車站了啊。”
21路到火車站?“吃飯沒?”
“你不讓我等你吃嗎?”照這記憶力看,上午那科算是廢了。“我回酒吧還是怎麽著?”
“過來找我吧。”四目相接,他掛了電話,不丁不八地站在原地看著走近的兩個人。
“你在哪呢?……喂?”掛了?時蕾看著顯示通話結束的屏幕發愣。
在那兩道永遠不會友善的視線裏,敬敏航的客氣微笑已屬難得。“考試如何?”
“您惦記,還不錯。”翅膀比他更懂假笑的藝術,“先走了啊。”將時蕾的大背包拎過來,攬住她往相反的方向走。
時蕾回頭擺擺手。
他維持微笑,“BYE。”這是他第幾次從他身邊將她帶走?
拐過街角翅膀就把兩個背包都塞到時蕾手上,“自己拿著,也不多大文化,整這麽大個包。”邊走邊審視著她平靜的臉,“你們倆怎麽一悠回來的?別跟我說是正好遇上。”
她沉默地跟著他,事實就是這樣,他又不讓說,她隻好不語。
翅膀腦漿一熱,“你跟他出去直說不就得了,還說去送站!”
“我是去送站了。”她抬頭聲明。
“靠!火車站搬家了,還是21路司機幹轉向了?”
這人多缺德,看見她下車了,電話裏還跟她整事兒!“跟個特務似的。”
他陡地拔高聲音,“你是不是又皮子緊了?”
“喊什麽!”時蕾狠剜他一眼,“讓狗咬啦?”
“讓你咬了~”她一罵他他就沒脾氣。火燒得那麽旺,又不好一下全滅,孩子氣扭過頭不看她。
她輕笑一聲,手穿過他的臂彎。
立馬得到主人警覺的問話:“幹什麽?”
“什麽也不幹。”琥珀色的眸子閃動著少見的的調皮。
翅膀的目光半點不離地流連在她臉上,什麽火氣也沒了,心一分一分地變柔軟。“來,我背你。”
“我瘋了嗎?”這麽高的個子讓他背著走,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殘疾。“快走,早點吃完了回來看書。”
什麽女人,破壞氣氛一人能頂半邊天!翅膀整齊的牙縫之間傳來陣陣脆響,惹得時蕾四下張望尋找聲音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