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二天我在我的小屋子裏醒過來,看著天花板傻笑,想著外麵睡著一個深深愛著我的人並且我也深深愛著的人,我的心裏,真的像倒了幾罐子蜜糖。

我很快就起床,沒穿鞋子走出去,楚堯睡在沙發上,安安穩穩的。我躡手躡腳走過去,看著他睡夢中的臉。

嘖嘖嘖,真的讓人垂涎三尺,我伸出手輕輕撥弄了一下他長長的睫毛,他動了一下,突然睜開眼,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

我尖叫一聲跌進他懷裏,他壞壞地笑著,歪著嘴說:“搗蛋的丫頭!”

“我肚子餓了。”我眨巴著我的眼睛,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我也餓了。”他說,“我請你吃好吃的去。”

“OK!”我彈了一個響指,“吃最好的!”

他雙手拉下我的腦袋用力吮吻我的唇,我吃吃笑著躲開,電話響了,我忙推開他去接,還沒站起來又被他抓住。

“別管他!”他低聲命令,坐起來,用一隻手臂摟著我的腰,另一隻手捧起我的臉。

我笑著躲開他,說:“是青蛙的電話啦。”

他皺起眉,不滿地說:“又是她!”

“沒辦法。”我離開他去接電話。

青蛙沒有給我發連珠炮,沉默著,那陣沉默讓我窒息,我心裏咚咚地跳著,知道肯定有什麽事情發生了,我的預感不會錯,肯定是出事了。

果然,她輕輕地說:“你那個朋友——出事了。”

我眼前一陣暈眩,好不容易找回自己顫抖的聲音:“誰?誰出事了?”

“那天被我打的女生!”她的聲音要哭出來了,“你快來醫院!她有心髒病,很嚴重!”

“好,我馬上去!”

楚堯走過來,看我臉色不對勁,問我:“怎麽了?”

我抬起頭看著他,忽然之間充滿了恐懼,他的臉變得模糊。

“林齡出事了,在醫院裏。”

我們很快就趕到醫院,青蛙和孟韋在外麵等我們,青蛙看見我,朝我招招手,我走上去,問她:“她心髒病發嗎?”

我多希望,隻是這樣而已,但是——

“她被人強暴了,昨晚。”青蛙壓低了聲音,然而聽在我耳朵裏卻像打雷一樣轟隆隆的。

我抓住她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誰幹的!?”

“不知道,她是被一個女人送進來的,孟韋正好來醫院裏看朋友,無意間見到她。”

我轉過身去問孟韋:“到底是怎麽回事?!”

孟韋和楚堯站在一起,楚堯緊緊繃著臉,沒說話,孟韋說:“我不清楚,她被人強暴後心髒病發作,一個過路人好心把她送進來,然後就走了,我在醫院看到她的時候她還昏迷不醒。”

我衝進醫院,大聲問他們:“她現在在哪裏?!”

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麽可怕的樣子?哦,但願是我在做夢,一場噩夢而已。

可是還是看見林齡了,她躺在白色的病**,眼睛大大地睜著,沒有焦點。我又想起那個時候,她被楚堯的籃球砸中,然後在學校醫務室的病**昏迷的樣子。

那個時候我心裏她還是我的朋友。

她的樣子讓我心疼,我緩緩移動步子走近她,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她迅速躲開,警覺地瞪著我,就像我是獵人,她是無路可退的獸。

“是我,林齡。”我發覺自己真的夠虛偽。誰說不是呢?這一切難道和我沒關係嗎?我又做了一件大錯事,我害了一個可憐的孩子。

這一刻我的心裏絲毫沒有報複後的快感。我應該高興才對,林銳要是知道他的寶貝女兒遭遇了這樣的事情,肯定會痛苦死的!

可是為什麽?

我高興不起來,心裏隻有深重的罪孽。

她的眼珠子轉了幾下,然後定定鎖在我的身後,我在她眼裏看到門口的楚堯,那樣的楚堯,眉間又有那種憂傷。

她隻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背對著我們。

我們永遠都回不去了,最初的那種感覺,連在記憶中,都搜尋不到。

我慢慢後退兩步,腿上的力量有些虛無,幾乎讓我站不穩,但是身體裏強烈的自尊讓我辛苦地撐著。

最後我還是無法忍受地從病房裏跑出來。

我搖搖晃晃跑著,眼前白茫茫的什麽都看不清楚,午後的陽光從醫院的窗戶裏透進來,閃耀著清澈的金色光芒。

我知道楚堯跟在後麵追出來了,可是我不能停下來,我無法麵對他,我怎麽還能麵對他呢?

林齡出事了,這是對我們愛情的考驗。

那些事又重新浮上我的腦海,我們是不是都能過了這一關。

被罪孽籠罩的心,怎麽來承受幸福?

到底是怎麽了?

“阿雅!”他在後麵喊我的名字,很大聲,隱隱透著一絲絕望。我沒有答應,也沒有回頭。

我看不清腳下的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樓梯口,腳下一空,向下栽倒。

那一個瞬間,我心裏想要是能這樣摔死了多好,永遠地消失。

我聽過這樣的話:想要在人世間得到徹底的解脫,唯有死亡。

可是死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僅僅需要時間來促成,好像還需要一點點兒機遇。

在我閉上眼睛絕望等死的時候,一隻手突然從半空伸出來,把我穩穩地接住了。

那個懷抱那樣熟悉,那個人身上有我忘不了的肥皂混合野外青草的香氣,這個一點兒都沒變,隻是隱隱約約的,混進了一種消毒藥水的味道。

他扶著我站穩,沒有說話。

這時楚堯也追上來了,他過來拉住我,急切地說:“阿雅,你聽清楚了,無論發生什麽我們之間都不會變,你明白嗎?”

“可是現在你好好回去照顧林齡吧。”我低著頭說,“我沒事。”

嚴小桐看了我們一眼,拉著一個女孩子從我們身邊走過去。我看清那個女生,瘦瘦小小,身上的病號服顯得很大很鬆,空落落的。她的長頭發披在肩上,臉上蒼白得沒有一點兒血色。

他們手拉著手,走進電梯裏。

我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為什麽要跑樓梯?直接從電梯上坐下來不就行了,興許早就跑遠了,還不會遇上這些事。

讓我傷心難過的事。

你說,這一切是不是都是我咎由自取?

“替我跟林齡說對不起。”他們兩個,真是我的劫,讓我一次又一次低下頭說對不起。

他緊緊捏著我的肩膀,眼睛裏要噴出火來:“你又決定把我扔出去是嗎?你決定這樣做了是嗎?!”

我拚命搖頭,拚命搖頭:“不是的,楚堯,聽我說——。”

“什麽都不用說了!”他放開我,站得離我遠遠的,冷笑著。“潘雅,我看得透你,這一次我把你看透了!”

他轉身就走,根本沒留給我任何解釋的餘地,我站在那裏任由眼淚一點一點流下來,很多人從我身邊走過去,看我一眼然後議論著走了。

這個世界的人,都如此的麻木不仁。

我現在隻想讓林齡快點兒恢複 ,根本無暇顧及。此時此刻,隻有楚堯才能拯救她,如果我自私地扔下她,她一定會絕望地死去的。

我想起我的仇恨,又想起林齡的臉,還有楚堯眉目裏的憂傷。

我轉頭就走。

我一個人去‘謊言‘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我原本的好酒量都消失了,是愛情讓我不勝酒力?還是我真的需要醉一次?

也許兩者都是。

一直到深夜我才從‘謊言’了出來,門口放著那首我無比熟悉的歌:

“要我怎麽學會,多了愛的明天。”

我跑到大街上大呼小叫發了一會兒酒瘋,就有一輛轎車開到我麵前,一個男人走下來,把我推進車子裏。

車子裏有暖氣,暖烘烘的,空氣中彌漫著我最不喜歡的潘玉珍身上的法國香水,我揉揉鼻子,把車窗打開說:“好巧。”

她沒說話,坐在那裏看一份文件,看著看著,突然一把甩在我麵前:“看看你做了什麽?!”

我瞟了一眼,是昨天找程先生做的法律證明,證明我的心給楚堯。

沒想到才過了一天,她就知道了。

我笑笑:“那個老家夥賣了我。”下一句找人強暴他女兒的話我說不出口,強暴這個詞突然讓我恐懼。

“他是誰?!”

“不知道,我們分手了。”我滿不在乎地說。

她抬起手,要打我,我不躲不閃,反倒把臉迎上去:“你打啊!我讓你打!”

她放下手不再說話,臉被我氣得通紅,她的臉那麽美麗,生氣的時候也一樣。

要是我長她那麽大,肯定是個醜女人,因為我動不動就喝酒抽煙,這樣對身體不好,我會衰老得很快。

車子穩穩地開著著,我們兩個都倔強地不開口。我心裏翻江倒海難受極了,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要突破出來!我剛想讓司機停車,一張口,就哇地一聲吐出來。

我故意對著她的方向吐,她昂貴的裙子上沾了不少汙穢的東西,可是她動也沒動一下,靜靜地坐著,像一尊亙古不變的雕塑。

吐完後我整個人都輕鬆了,相當精神。我眨著我的大眼睛看著她,她好像早就預備好我會這麽做,並不生氣,還從手提包裏翻出衛生紙細細地擦去哪些髒東西,並且遞給我一瓶礦泉水。

我接過水來漱口,把水吐在車裏,我想讓她生氣,可是她還是很好脾氣地沒說話,車子到家後她讓司機打掃一下車裏,然後過來扶著我。

我討厭她這樣的平靜!就好像她永遠能預支我的一切,並且從容不迫地支配。

進了家門我就甩開她自己回房間,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她就是不能拿我怎麽樣,可我也不能拿她怎麽樣。但我比較厲害,我可以氣她,沒心沒肺地氣她,然後毫不理虧地花著她的錢。

在**躺了一會兒,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喚。我鬱悶極了,看著天花板。我小小的房間裏當然不可能有吃的。

我跳下床,走出去找吃的,廚房裏給我們家做飯的那個老女人也出來喝水,我走進去她抬頭看見我一眼,問:“肚子餓了嗎?”

“嗯,我找找看有沒有可以吃的。”我看了一下,櫥櫃裏有泡麵,好像是我很久以前放進去的。

她站起來,從櫃子裏給我拿了一大包麥片:“這是你媽昨天給你買的,她說你營養不良。”

我接開水泡麵的手停了一下,一不小心水就流到我手上,滾燙的開水呀!!我輕叫一聲把碗扔了,狂當啷!!!!發出巨大的響聲。

我嚇得呆愣在原地,手上被燙的紅紅的,刺刺地疼。

她馬上過來看我,倒了一點點兒醋擦在那塊皮膚上,疼痛減輕了不少。

她鬆了口氣,說:“幸好沒起泡。”

潘玉珍從樓上下來,看見廚房裏的狼藉,有些薄怒:“你來這裏搗什麽亂?”

“我肚子餓,找吃的。”我抓了一包麥片,撕開一個豁口倒進嘴裏,就那樣幹吃。

我一邊擦嘴一邊從她身邊走過去,把吃剩下的袋子扔在她麵前。

她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又回到樓上繼續忙她的事情,而我也回到房間裏,倒在**睡覺。

在**翻來覆去很久都沒有睡著,我隻好坐起來,拿出一本書來看,這真是非常難得的事。我房間裏書架上堆滿了書但我一本都沒看過,潘玉珍每年會給我買很多書,有時候她出國去辦事情,回來什麽都不帶,就給我帶一箱子書。

是不是每一個母親心裏,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個愛學習愛看書的聰明孩子呢?

可是天知道,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我一看到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就想睡覺。

所以那本書我看了幾頁就放下了,腦子裏莫名其妙浮現出醫院裏看到的嚴小桐和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是誰呢?

我打定主意要弄清楚她們之間的關係,至少讓我離開去英國,也走得明明白白。

我給青蛙打了一個電話,她像撿到寶一樣高興:“阿雅你終於給我打電話了!”

“我沒給你打你不會給我打啊?”

“我想讓你靜一靜,不想打擾你。”她笑著說。

“我在醫院裏看到嚴小桐,和一個女的。”我說,“你知道那女的是誰嗎?”

“我也看到了。”她說,“很久以前我就看到了。”

“那女的是誰?”我迫不及待地問。

“聽說是他女朋友。”

“哦。”

女朋友。

“哎,我去醫院裏打聽過,她們兩個都沒有父母,聽說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是可以肯定,嚴小桐很愛她。”

我看著外麵天完全黑了,我突然想起楚堯,想起他好看的眉宇間,緊鎖的憂愁。

他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空前絕後。我在心裏一點一點數他的優點:帥,有錢,體貼,溫柔……

我發現自己快對他著迷了,越陷越深。

“原來這樣啊,那沒事了,我掛了,早點兒睡覺吧!”

“好……。”

窗外繁星點點,有一種很淒涼的美,因為我們家的位置太郊外,所以顯得清冷,小時候我自己不敢出門,又不敢一個人在家裏,所以每天蹲在家門口等爸爸媽媽回家。後來,爸爸走了,於是我再也不等誰,我關了家裏所有的燈,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走遍整座房子。

我的膽子就是那樣練出來的,是不是很了不起?我聽過一個人說:無論誰,她的本事都是被逼出來的!

是的,什麽本事都是被逼出來的。潘玉珍這個女強人也不例外,我聽我外婆說,潘玉珍小時候是個徹徹底底的傻瓜,不會讀書,隻會胡鬧,長大了居然能變成這樣子,所以在我外婆去世之前,女大十八變這句話,她常常用在潘玉珍身上。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夏夜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外婆還活著,她特別愛我,萬水千山從英國飛回來照顧我。夏天蚊子多的時候她從不讓人點滅蚊香,更不準噴滅蟲劑,她說那樣會影響我的成長,讓我長不成一個聰明漂亮的姑娘。

於是她在整個夏夜裏,坐在我的床邊,用很大的扇子給我扇風,這樣子我既感覺不到悶熱,又沒有蚊子來接近我,讓我得以安安穩穩睡個好覺。

她總是那麽愛我,小心翼翼的寵愛。在我爸離開的那一年,她氣得生病了,躺在**幾個月,她想念我,可是我不去見任何人,我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拉起所有窗簾,縮在黑暗的角落裏整日整夜地發呆,發呆。

我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真的,我是那麽堅強,隻感到絕望,心灰意冷的絕望。

於是我就那樣突然變了一個人,不再乖巧機靈懂事惹人喜愛。我在學校裏和比我高很多級的女生打架,用椅子把她的頭砸破。我的成績一落千丈,因我我根本沒去上課,整天逃課到處遊**,即使去了學校,也隻是在睡覺。

天知道,那個時候我還在上小學,像我這樣壞的學生真是罕見。老師都對我失望極了,一次又一次把潘玉珍叫到學校。後來漸漸的,他們都知道我無可救藥了,所以都對我死心了。

他們都不管我,把我當作不存在一樣。這令人傷心,於是我更加叛逆了。

就是那種被全世界都拋棄的疼痛,讓我一天天絕望下去。

我的外婆也對我失望極了,那個夏天她強行要把我帶去英國,說親自教育我,在把我挽救回去。可我在去機場的路上從疾馳的車子裏跳出來,摔得頭破血流!

我表現出那樣決絕的拒絕,從此她們都不敢再逼我了。

她一個人去了英國,然後在那邊就去世了。那一天我在‘謊言’裏跟一群不良少年抽煙,雲裏霧裏,我突然心痛,回家的時候潘玉珍告訴我,外婆去世了。

那時我比死了都難受,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坐了一夜。

我一度認為她是我害死的,她是因為太擔心我,日日操心,所以才會一病不起。我背負著這樣的罪惡走過一個又一個夏夜。

要是世界上有賣後悔藥的,我一定毫不猶豫買上一噸全部吃下去!!!

我如此冷酷地傷害了這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以至於在她離世的那一刻,都是念念不忘我,念著我的名字,從此再也沒醒過來。

我多麽希望沒有夏天。我無法習慣滅蚊香和滅蟲劑的味道,更討厭空調!我隻記得外婆的大扇子,在悶熱的夏夜裏,為我驅走多少不安。

我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裏出現了嚴小桐和楚堯的巔峰對決,他們為了我打得兩敗俱傷,我不知道該去拉誰,隻能站在一邊哭得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