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六月，高考結束了，我們都沒有參加。
是不是也是青春期的一種缺憾？可是我早就不在乎了，我的青春期，有太多的缺憾，再多一個，也沒關係。
那天我和楚堯在南中門口等青蛙和孟韋出來，我們在陰涼的牆角下，像兩個可憐的流浪人，被太陽曬得奄奄一息。
“老婆。”他說，“如果我們一起在這裏曬死了，那我們就算永不分離啦。”
“去死！”我沒好氣，離開他幾步遠，“我可是想多活兩年，說不定我的白馬王子會出現呢。”
“你的白馬王子就是我，你還等什麽啊？”他跑到我麵前，把那張迷倒萬千少女的帥臉湊在我眼前，“你仔細看看，你的白馬王子就是我！你是不是天天做夢夢到這樣一張臉？”
“沒有。”我老實地搖頭，讓他失望極了。
我為了躲避他的臉，從他肩膀上抬起頭，那一看，差點兒讓我尖叫。
我看見前方慢慢向我們走來的一道身影，嬌小的，背著大大的書包。
哦，林齡，她居然來了！
我的瞳孔迅速縮成一個小孔！
林齡坐在冷飲店的木椅子上，手裏握著一杯冰水，楚堯站在窗戶旁邊，兩隻手插在褲兜裏，夕陽的餘輝籠罩著他，他的背影英俊帥氣，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嗯……林齡你自己來的嗎？你爸和你媽呢？”我喝了一口水，終於鼓足勇氣說話了。
林齡低著頭，什麽話都不說，事實上她也說不出口。
我想著她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呢？難道她知道楚堯來了這裏嗎？
“高考順利吧？”我問著無關緊要的問題，看楚堯一眼，他依舊背對著我們，不說話。
氣氛如此尷尬。
青蛙和孟韋進來了，我剛才打電話告訴她們我臨時有事在這裏等他們。青蛙看到林齡，驚奇地說：“阿雅，你朋友嗎？哈，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朋友？”
我撇撇嘴。
林齡突然抬起頭，目光淩厲，直直地瞪向我。
“你不該來這裏，回去吧，你爸你媽都會擔心你的。”
她毫無預警地站起來，眼睛裏全是怨恨和被欺騙後的受傷，她用力把杯子裏的水朝我臉上潑過來。
我沒有料想到她會這樣，無處可逃，兜頭淋濕了。
冷飲店裏的人都轉頭看著我們，眼神怪異。
她把杯子扔在地上，杯子碎了，一地的碎片。她咿呀地不知說了些什麽。我卻冷笑，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笑著說：“幸好，隻是冷水。”
楚堯沒有說話，走到我麵前用衣服的袖口給我擦臉上的水，動作很輕柔，我看到他臉上疼惜的表情，推開他說：“我自己來，不用幫忙，謝謝！”
青蛙卻惱怒了，她站在林齡身後，所以手一伸就把林齡抓過去，狠狠一巴掌就扇在她臉上！
“媽的你是哪兒跑出來的瘋子！”青蛙罵她。
那天是高考結束學生返校開聯歡會的日子，冷飲店裏突然來了很多客人，他們都把目光放在我們這一群人身上，林齡被打倒在地上，臉上五個紅紅的指印凸出來。她用一種仇恨的眼光瞪著青蛙，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
“青蛙！”我大聲喊，“不要打她！”
“她犯賤！”青蛙說，“她這樣對你你都不還手！”
“閉嘴！”
“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她踢翻了一把椅子，惡狠狠指著林齡的鼻子說：“我警告你，她是我的朋友，你打她就等於打我！”
場麵這樣混亂，不是我先前所想的。
楚堯蹲下去把林齡扶起來，什麽都沒說，扶著她走出去，她掙紮，一雙眼睛定定看著我們，仇恨的火焰愈演愈烈。
“我送你去機場。”楚堯說。
她推開楚堯，離得他遠遠地，瞪著眼睛，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林齡你回去。”我說，“你留在這裏沒有用，楚堯和我在一起了，他把你拋棄了。”
那個時候我隻想讓她快離開，不想再多的羞辱再降臨到她身上，青蛙性格火爆，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她看著楚堯，仿佛在尋求一個答案。楚堯點點頭，嘴裏清晰地吐出三個字：“我愛她。”
林齡終於崩潰了，大顆大顆的淚水掉下來。
我竟有些不忍心，別開頭不去看。
我們曾經，真心地做過朋友，後來發生的這麽多事情，都是我們逃不開的命。
我轉身逃也似地跑出去。我不想這麽做，我一點兒都不想傷害她。
真的，這一切，都是命運弄人……
為什麽？
我跑了很久很久，停下來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閑逛，一直到天黑下來，四野突然吹來荒涼的風。
這個地方我如此熟悉，藏了我一千個最美麗的回憶。
劈啪！天空中突然開了一朵絢麗的煙火，但是轉瞬即逝。
劈啪！又開了一朵！依舊轉瞬即逝。
劈啪！……
……
我抬頭看著那些美麗的煙火，在天上匆匆綻放，隻是瞬間的精彩，卻是全部的生命！
這是在我夢裏出現了無數次的畫麵，我揉揉眼睛，竟然都是真實的。
“好了！現在我們一起慶祝阿雅終於變成好孩子了！快快！閉上眼睛許願！不準偷看煙火了！”
風把我的頭發吹起來，我的淚水也隨著風變得更加洶湧了。
我看見那個站在布滿繁星的天幕下的少年，他有很柔軟很黑的頭發，很清澈的笑容。他手裏拿著煙火棒，炫麗的火花照亮了他的臉。
“要我幫你許願嗎？嗬嗬嗬，我就知道，小傻瓜。”他滿臉寵溺的笑容，孤單地站在冷風裏自言自語，然後默默低下頭，雙手放在胸前。
我隻知道臉上早已是一片淚雨滂沱，模模糊糊，我極力控製住住我抽泣的聲音，看著他。
“我愛你，真的很愛你，可是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有晶瑩的**慢慢從他眼中跌落出來。
“我們沒有完成的儀式，隻差最後一步了，我本來想跟你坦白一切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隻有三個月？要是多一天也好，或者……多一個小時……一分鍾也好。你恨我對嗎？你真的很恨我，因為我都感覺不到你了，我再也感覺不到你了，阿雅，我就這樣，失去了你……。”
然後他把剩下的煙火一起點燃了，火光絢爛的時候，他轉過身，準備走了。可是刹那間，他便不能動了。
“阿雅……。”
“嗨。”我笑著和他打招呼，隔了一段距離，我想他不會看到我哭得紅腫的眼睛和依然不斷奔湧出來的淚水。
“好漂亮的煙火！”
我很冷，身體一直哆嗦個不停，我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可是依然很冷。
他身後是美麗的煙火，在黑色天幕下綻放，像是燃燒的火鳥一樣。
這是我們分手後第二次見麵，都是這麽毫無預警，就這樣相遇了。
他一點兒都沒有改變，手臂上依舊纏著紗布。
“你在這裏幹什麽？”這個小河壩是我的秘密基地，隻有我和他知道。
“隻是路過而已。”
“嚴小桐。”我看著他，天上的煙火都落幕了，四周漆黑一片，“你欠我一個解釋不是嗎？”
黑暗中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隻聽到他的聲音透過黑夜：“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請你忘了吧。”
“都是謊言。”我說，“為什麽你總是有這麽多的謊言？”
“不是謊言！”他很激動，“都是真話。”
我在他用謊言編製的美麗夢境裏沉睡了三個月，幸福了三個月，突然之間他叫醒我，然後把我丟在一邊，自己一個人走了。
那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是痛恨他的，我到處找他，沒日沒夜，像個瘋子一樣。
“我媽給了你多少錢？”他便是為了這個原因開始接近我**我。想想這個世界多麽黑暗，一段愛情，都隻是是契約。
“三百萬。”他老實地回答。
“哇！”我做了一個吃驚的表情，“那麽多錢夠你花幾輩子都花不完！”
“對，所以我要感謝你和你的母親，非常感謝。”
我衝上去，想也沒想就給了他一巴掌，憤怒地說：“這是你欠我的！我要回來！”我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下手那麽重，他嘴角溢出一絲血，然後伸出手擦幹淨。
我第二個巴掌又甩過去：“這也是你欠我的！我都要拿回來！”
我聽到的悲鳴的風聲，一如我心中呼嘯著嘶吼著的痛苦。
第三個巴掌，我的手幾乎疼得麻木了。
“你欠我的！！我統統都要拿回來！”我瞪著他，企圖尋找到一絲痛苦或者悔恨的表情來讓自己好受一些。可是他的表情冷淡無比，我連續打了三個巴掌他都無動於衷。
“你給我滾！！永遠不要讓我看到你！！滾！”
他轉身邁開步子就走。
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就要消失在我的視線裏麵。我在最後的心痛中歇斯底裏地對著他的背影大喊：“嚴小桐！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恨過你，真的，我隻希望你回來，隻要你回來，一切的一切，我立刻就會忘記。那隻是一場夢不是嗎？隻是一場夢而已……
他沒有回頭，沒有片刻的停留，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就那樣，消失了。
我放聲大哭，痛恨這樣的日子，有什麽辦法，讓它早日終結吧。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流淌的時光，你千萬年不變的規律，可以為我停留一秒嗎？隻要一秒......讓我看到那個遠去的身影，讓我看到他，稍微的......停了一秒，為我停了一秒。
我冷到身上沒有任何感覺了，我不想回家，哪兒也不想去，隻想一個人這樣靜靜地，呆在這裏。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到了近前慢慢緩下來，慢慢靠近我。我沒有回頭，他結實有力的手臂從後麵環上來，擁抱住我，那個懷抱很溫暖。
我們站在冷風裏，他不說話。我哭到淚水幹涸，哭到喉嚨嘶啞，哭到意識模糊......
我又為他哭了。
嚴小桐，這是最後一次。
從今天以後，我絕對不會再為了你掉一滴眼淚。
你咬在身上完成的使命已經徹底結束了，我們兩個再也不會有什麽相幹。
是因為太多的回憶才會讓我如此悲痛，要是人沒有記憶這種功能該多好！那些過去的事情就應該都過去，為什麽還要時時刻刻跑出來呢？
我又累又困，漸漸地支撐不住。
他背起我往回走，什麽話都不說，什麽都不問，沉默得讓人心疼。
“楚堯，你是不是傻瓜？為什麽我都這樣了你還對我這麽好？”我趴在他的背上，眼睛快要閉上了，很累很累，想立刻就睡過去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其實我也不想對你好，我想惡狠狠地罵你，或者是很霸道地讓你做我的女朋友。可是很奇怪，看到你我膽子就小了，我就是忍不住對你好，就是想嗬護你，保護你，想讓高興，讓你一輩子留在我的身邊。”他側過頭給我一個溫暖的笑容，“放心，我不是在逼你做決定，你隻要聽聽就好，就當我在說謊。”
“要是我永遠都決定不了呢？”
他的身體猛地震了一下，說：“你怎麽知道以後的事情？我魅力無窮，說不定你潛意識裏早就愛上我了！”
“你真好笑！”我伏在他的背上，卻忍不住笑起來，“你才多大呢！敢說自己魅力無窮？你以為學校裏幾個花癡傻瓜喜歡你就是魅力無窮了嗎？那是她們傻，是她們沒眼光！而且啊，一輩子很遠呢？以後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啊！”
“你也沒有多大啊，你也說一輩子了，為什麽我不能說？”
“等以後你會找到你的真命天女的，對我死心吧。”
“不！先等等。女人都是善變的，說不準你明天就愛上我了！”
“切……。”
“一切皆有可能！這是政治老師說的，事物都處在不斷的運動和發展當中……。”他笑起來，自信滿滿的樣子，走路的步伐都輕快了不少。
看來讀書不是完全沒用的，看看這小子就知道，課本上的知識都能拿來泡妞，天才也。
他背著我好不容易走回家，累得他半死不活的，可結果我們兩個都忘記帶鑰匙，門緊緊地鎖著，殘忍地把我們拋棄在外麵。我們隻好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像兩個無家可歸的流浪人，可憐兮兮。
“你這個大傻瓜，出門居然不帶鑰匙。”我罵他。
“你也一樣啊！也沒帶。”
我托著腮幫子看天空，剛才在他背上稀裏糊塗睡了一大覺，現在精神百倍。
“林齡呢？”我問他。
“回去了，我把她送上車。”
“送上車她一個人能回家嗎？”我有點兒擔心那個小啞巴，能不能自己回家？
“她自己都能來，為什麽不能回去？而且我要是把她送到機場去，那你不是得在那個河壩上站一個晚上了？！”
“這個不是重點，我自己會回來的嘛！”
“回來？你看著那個男人哭得死去活來要是沒有我你真的死了！”
“這些事情你還提來幹什麽？”我把他推倒一邊兒去。
“好吧，不說了。”他聳聳肩，靠在門上看著天空，星光在他眼裏投下璀璨的影子。
“記得我說過的嗎？等我愛上你了，就把我的秘密都告訴你。”我心裏突然有一種很深很深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此情此景真的讓人容易傷感，而且那麽帥的楚堯就在眼前，我的思想一時不受控製了。
“你愛上我了？”他驚喜地湊過來。
“沒有。”我搖頭，“但是我很想找一個人說說話。”
“說吧，我洗耳恭聽。”他體貼地把我摟進懷裏，這樣我們都不會感覺到冷了。
我仰起臉看著他，說：“他叫嚴小桐。”想了想，又說：“他是轉學來我們班的，他成績優秀，是省裏的三好學生，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完完全全的小太妹，每天喝酒，抽煙，打架鬧事，學校裏被我鬧得雞飛狗跳。”
“可是他居然是和我同桌，那些日子裏，我和青蛙她們天天捉弄他，偷他的筆，在他校服上畫畫，甚至在他考試的時候偷了他的試卷。可是每一次他都不生氣，也不說話，隻是默默低著頭做自己的事情。就是因為這樣，我的心第一次因為這個沉默內斂的男生加速跳動。”
我看著遠處的天空，似乎漸漸露出白色。
“然後就那樣，很俗套的，我對他特別關注，但我知道，這不是愛情，他隻不過是突然闖進我生命裏一個異類罷了。可是之後我們的相處竟然很愉快，他是唯一一個肯走近我了解我的人。他不斷地影響我，不斷地改造我，而我一點兒都不反抗，其實我的心裏，一直都渴望做一個人見人愛的好孩子，可是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改變。直到他的出現。對於我來說，他就是一盞指路的明燈。我開始改變，真的慢慢成功了。我高興不已，他真的是來拯救我的天使。可是短短的三個月之後，他突然消失了，無影無蹤，像是突然從人間蒸發了，我到處尋找他，瘋狂地尋找，可是杳無音訊。”
“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我媽花錢請來的，讓他幫助我變成一個好孩子，但是我媽隻給他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一到，立刻走人，他果真做到了，於是三個月滿的那一天，他自動消失，帶著一大筆錢。”
我很平靜地說完這些，心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我很慶幸自己能夠很快走出那一段往事，這是自我拯救。
往事都會過去的，不管曾經有多痛，隻要我執意去忘卻，多麽殘酷的傷痛都會平複下來。
我淒涼地笑，我好不容易決定奔赴的命運，竟然是一場巨大奢華的騙局。
為什麽這個世界上要有那麽多人互相騙來騙去呢？
幕後的主謀是我的媽媽，她太想拯救我了，想把我失去的東西都挽救回來，可是她不知道我的絕望究竟有多徹底！
我對我爸的恨，早就超脫了一切情感的力量。即使當時嚴小桐沒有走，即使他真的把我從地獄拉向天堂，我想今天再見到我爸和他的女兒，我依然會義無反顧地去報複！用盡所有卑劣的手段！
“你說我是不是傻得要命？”我看著他，這時天已經亮了，他在晨光下的側臉是那麽帥，哎，我又有被蠱惑的感覺了。
“那怎麽是傻呢？”他說，“讓我感謝他，不是他我還不能遇見你呢。”
“切。”我靠著他，閉上眼睛，終於有了一點兒小小的困意，但我強壓下睡蟲，我認真地看著他，說：“楚堯，這次換做你來拯救我吧。”
“好。”他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
“我們相愛吧。”
再初升的朝陽中，在聖潔的陽光下，我認真地說出這句話。
向所有神明發誓，我是出自真心的，事實上此刻我真的感覺到強烈的心跳，帶動著我身體裏所有敏感脆弱的神經，它幾乎要衝破我的身體蹦出來，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我不知所措。
他捧起我的臉，我看到他深邃的眼睛裏被初升的太陽點亮，亮晶晶的。他低下頭吻我，我沒有拒絕，我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把感情都釋放出來了。這樣這麽優秀的楚堯，不動心，那是我有問題。
我努力回應他的吻，彼此呼吸糾纏，這個明媚的早晨，我第一次感覺到被人深深愛著的那種幸福。
“我愛你。”他在我的耳邊輕聲呢喃，“我愛你，阿雅。”
原來，我真的還有被拯救的機會，不僅僅嚴小桐可以，楚堯也可以。他的愛，那麽深刻，讓我從萬劫不複的深淵飛向幸福純潔的天堂。
這就是愛情，當兩顆心真正地走到一起了，就很容易產生的，那種微妙複雜甜蜜幸福的感覺。
我們一輩子在一起，不離不棄。
向上天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