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對於這種先進評選活動，章雪城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無意間倒有了超脫事外的隨性。
回到辦公室，章雪城看到一個小戰士在自己桌前將電話機放下，知道是通訊站來人在修電話。
“您好，教員，電話已修好，請試用一下，有問題再告訴我們。”小戰士估計是新兵，用著對那邊大學部的統一稱呼對章雪城說。
章雪城點頭，目送小戰士離開，回到辦公桌前，對著電腦發呆。
她建立了一個新的word文檔，輸入了“先進事跡”四個字就停住了，忍不住苦笑一下。
就在剛才，主任齊雲誌在會後將自己留下了，看著她笑道：“對於剛才那個評獎決定，你沒有意見吧？”
章雪城一撇嘴：“一級組織的決定啊，我有啥意見？”
“小章，你我相識也不短了，從以前的間接上下級，到如今的直接上下級關係，加上另外的家族、朋友層麵的關係，我想你對我這個人還是清楚的！你一定知道的，我不是個巴結領導，逢迎上麵的人，從教務部副主任的位置上下來，來到這個輔助科室擔任一把手，我知道我應該定位在哪裏，一些過去很強烈的意識，什麽進步呀、提拔呀，如今都無所謂了！”
章雪城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言。
“你更應該感覺到，我對你的欣賞！你是我們圖書館唯一一個圖書情報專業的本科生，雖然你後麵上了心理學的碩士班，但是你的圖書館專業知識和素養，仍是一麵旗幟，在這裏可以稱得上獨霸一方的。所以，圖書館的日常工作，由你來領導和把握，我是格外地放心！我經常開玩笑說，我這個信息科主任就是個空架子，主要工作都是由你們三個基層單位完成的！網絡、病案、圖書館，好像三駕馬車，缺一不可，你們就像是三路諸侯，都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這話也近乎老生常談，章雪城仍沒有接話。
“目前，圖書館人員格局你也看到了？年輕的太年輕，專業不對口的不對口，年紀大來養老的，領導們親戚來拿待遇的……就是這麽個局麵！誰能刺破這個轉動了多少年的慣性車輪呢？我估計是無能為力！”
他長歎口氣：“某些同誌的位置安排，也是秉承上麵的意思，我能做到的是，將我自己認為的骨幹人員，放到重要的位置上去，要獨當一麵，能撐起這個攤子來，起碼不能在工作中掉鏈子！”
他看看章雪城的表情，清淺一笑：“其實，很多時候，吃虧是一種福氣。小章你感覺到了麽？站在風口浪尖上，各式各樣的榮譽加身，倒未必是件好事情。老話不是說嘛，那樹長得好看了，這戶外的野風也要羨慕加嫉妒恨，拚著命也要把那挺拔英俊的小身板摧殘一下為快呢？”
章雪城撲哧笑了一下，聽到他如此解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直覺他在逗自己開心，在委婉地向自己欣賞愛護的下屬表達一絲歉意。雖然這份歉意表示得微乎其微，幾乎不可感知，但是明銳敏感的章雪城，還是瞬間捕捉到了。
卻不得不記起這位頂頭上司對自己的一向偏愛和關照，就不能繼續沉默下去，不表示點什麽了：“好了，主任，您的意思我明白了，無非是怕我不開心？關於沒有立功受獎？其實您還是不真正懂我吧？我章雪城什麽時候如此這般地患得患失了？”
她換上鄭重的表情看著領導：“您仔細回憶一下，這些年了，我要過什麽嗎？立功、嘉獎，這個獎，那個獎的，我在乎過嗎？說來你們不相信，並非我覺悟高，不看重名利，其實是我真正對這些身外之物看得很淡！甚至是，我有著別人無法理解的一種沒出息的恐懼症——對上台去披紅掛彩這種事，於我簡直是思想負擔呢！”
“我知道，我知道！”齊雲誌忙表態：“你這點太像你媽媽了！想當年在呼吸科的時候，她不僅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榜樣！每年我們科評功論獎，她作為專家教授、學科帶頭人，從來都是真心謙讓的，這點讓我們這些後輩們格外感佩！”
齊雲誌也是軍醫大學醫學生出身，在本科階段，章雪城的媽媽夏靜波曾帶過他們的臨床課，後來他分配到呼吸內科短暫地工作過兩年，那時夏靜波是他們的科室主任。
聽到這裏，章雪城更不吭氣了。
“所以，小章啊，我覺得你這樣挺好，業務骨幹，專心搞自己的專業，對一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不要在乎！……而且，我希望你也不要理會一些是是非非的事情！這個……有些事情，傳到我這裏，就打住了，我會把握好尺度。某些人，身份特殊，有她自己的教養修為，做事行徑，就當作浮雲好了！”
他認真看著下屬：“我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護你，讓你能在業務方麵，真正挑大梁，而不是在乎這些小恩小惠什麽的。人和人不同，你的路還很長，完全沒必要去留意、在乎一些虛名浮利，根本就不值得！該爭取的重要東西，你不要，你不說，我都會為你去積極爭取！”
這番話說得誠懇坦率，還是讓小下屬感動了一下，她咧咧嘴，表示感激。
“那就再去做一件讓你勉為其難的事情吧！”他將一張空白表格遞給她：“秦歡顏同誌的先進個人事跡，就由你來整理吧。這個要個人自己來總結，估計她也弄不好，就交給你了！”
“好吧，讓別人的嘲笑來得更徹底些吧！我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糊塗蟲！”章雪城拽過那張表格，正欲離開，卻看到上司又露出欲言又止狀。
“還沒批評教訓得夠呢？那您繼續！”她回身站住。
“唉，小章啊，有些事情，倒不是什麽大事情，你平日裏注意一下就好！畢竟你如今算是圖書館的領導，小節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影響到自己在下屬們心目中的威信，就不好了！”
“天呐，又是什麽事啊？頭兒，您一次說徹底，說明白，讓我起碼能聽懂行麽？”
“前兩天，有人反映，你在上班時間吃方便麵。有人看到下班時，你屋外垃圾桶裏有方便麵的盒子。我在想，秦館長製定的圖書館工作時間不能吃東西的規定，雖然有些嚴苛，其實倒是符合你們工作環境的。想想看，你們那裏是我院一個很重要的服務窗口，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克服不良的工作、生活習慣，是必須的，也是必要的！”
“是誰打這樣無聊的小報告啊？有勁沒勁？誰說我工作時間吃方便麵了？親眼看到了嗎？”章雪城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她嘟著臉，看向自己的領導：“能將小報告打到您這裏來的，也並非圖書館普通工作人員，我心裏自然清楚！何況，我該怎樣理解您剛才那番循循善誘式的回護之詞呢？我倒記起您先前在支委會上的那番說詞了——某人對於圖書館如何更好地服務於科室，也對您有過合理化建議？您這話說得輕鬆自如，我聽來也是輕鬆自如！本來嘛，聽笑話誰能不輕鬆？”
“看看你這副被踩了尾巴的急模樣？再聽聽這份伶牙俐齒？唉，章雪城副館長，你真要注意自己的情緒和言行了。還是小孩子般沉不住氣嗎？哦，你是小領導了，就聽不得批評了？還是支部委員呢，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境界又在哪裏？”
他搖頭：“上次我遇到歐陽——你姐夫，我還在感歎呢，我說你們家城城自從當了副館長，脾氣沉穩多了！好嘛，這才話音未落，你就給我展示了這一出？還虎著小臉和我鏘鏘上了？”
聽他提起自己的姐夫歐陽巍，章雪城瞬間找到了有力還擊的武器。歐陽巍和自己的這位主任是大學同屆同班的同學，關係甚好。
“您要提起他，我隻好實話實說了，那桶方便麵……”
她簡要說了那天的事情經過，齊雲誌恍然大悟：“原來是歐陽那小子沒吃飯，倒跑到你們圖書館覓食去了？”
他笑笑：“好吧，此事你不但沒錯，還有功呢！起碼解決了歐陽大主任的一頓中餐哈！不至於讓他餓著肚子上手術台了！”
他感慨著：“說起來，你姐夫歐陽是我們這些同學中最出類拔萃的，雖然沒有幹內科老本行，轉了麻醉這行，卻做得風生水起。人家如今可是把我們這幫老同學遠遠甩到後麵了。他們麻醉科目前已經是全軍、全國重點學科單位了，馬上要建立的實驗室又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加上他個人的威望、名聲，嘖嘖嘖，不可小覷哦！你就看吧，目前在咱們醫院，無論是本院人員，還是外麵的名人、領導，想要手術誰不找他麻醉？當真是名聲在外難自棄哈！”
他說到這裏，又記起什麽來，鄭重吩咐手下：“上次院長見到我還說，要讓你們圖書館在信息資源方麵，對他們這些全軍、全國的重點學科進行政策傾斜，不但是書刊方麵，包括電子資源、數據庫什麽的訂閱，都要多考慮他們的需求。”
“OK！”章雪城點頭。
“別的倒罷了，歐陽這家夥就有一個毛病不好，太拚命了，完全不顧自己身體健康，隻知道在那裏玩命地工作呢！這人到中年的，哪裏會吃得消？”
“那又有啥辦法？您剛才都說了，咱們院裏那麽多的麻醉師，人家偏偏都指名道姓要他打麻醉，他又是個老好人，來者不拒，又格外認真負責，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的，並不敢偷懶半分！這不是活該他勞累呀！”章雪城還是要忍不住替自己姐夫辯解一二，卻說著說著，又變成了埋怨的口氣。
“好吧，以後那家夥再沒吃飯，你不用收留他了，就支他到我這裏來覓食！”齊雲誌說著打開腳邊的小櫃子，裏麵一碼桶裝方便麵。
章雪城好笑，頑皮心思一動，就開始調侃自己上司起來：“原來您自己整日價貓在這裏吃方便麵呢？”
“少給我挖坑哈！”齊雲誌才不上鬼頭小下屬的當：“我可是中午餐日常儲備！誰像你們小丫頭家一樣，上班時間，整日裏零食也不離身的？難怪人家‘老夫人’要製定嚴格製度來規範你們？”
“哈哈，主任您也聽說了這個稱呼？”
齊雲誌分明是說漏了嘴，忙用其他事來掩飾，剛好他看到自己辦公桌上的一個通知，就遞給章雪城：“別胡鬧了，說正事！這裏剛好有個圖書病案工作研討會，你安排個人參加吧。”
章雪城接過來，掃了一眼，突然心思一動，忙笑看主任：“真好！我能說我想自己去麽？”
“你看著安排吧，這個主動權充分交給你了，愛咋咋！”
“主任萬歲！”章雪城誠心誠意地呼喊一聲，拿著會議通知樂滋滋走了。
剩下齊雲誌簡直有點莫名其妙：“這丫頭？不是一向說不樂意出差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