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哥哥的坦率
章雪城覺得自己發現了小哥章雪川的一個秘密。愛情之花會再次對他展開笑顏嗎？
下班時分，章雪城走在醫院的花徑小路上。路邊矮小不起眼的音箱裏在播著那耳熟能詳的曲子——《月光下的鳳尾竹》。
小時候，因為父親那時候還未調到本市工作，他們兄妹四人跟隨母親住在軍醫大學的宿舍中，每天聽到的，都是各式各樣的軍號聲：起床號，出操號，上班號，課間休息號，下班號，熄燈號……她是一個軍隊大院長大的孩子，也是聽著軍號作息時間的女孩。
後來大學畢業，她穿上軍裝，被分配到軍醫大學附屬醫院工作，再就很少聽聞這種熟悉的號聲。醫院病區和家屬院緊緊相連，花園小路旁的音箱中，按時播放的，都是一些輕鬆舒緩的民樂、輕音樂，其中這首《月光下的鳳尾竹》最讓章雪城舒心，因為它總是作為下班的提示音出現的。
此刻的章雪城就心情愉悅地走在下班的路上，身穿一件淡灰色的毛線連衣裙，清湯掛麵的頭發用一條寡素無華的黑色絨線套紮著，素麵朝天是她的特色，也曾是她的驕傲。
她沒有朝向回家的方向，周雨飛今天飛國際航班不回來，因此她並不急著回家，倒是早就做了安排，斜挎包裏放著那本英文眼科雜誌，她要去普通外科大樓找三哥章雪川，堵他下班，然後拉他一起去外科樓一樓的餐廳吃晚飯。他們兄妹很久沒在一起吃飯了，正好有這個機會邊吃飯邊聊天，她要審問她的小哥呢，她自信抓了他的“小尾巴”。
上了外科樓七樓，肝膽外科病房安靜井然。病人們吃飯時間通常會早上一個鍾頭，此刻顯然都已經過了飯點，醫生護士在輪換吃飯，病房中難得地現出一派清閑的情形。
作為副主任醫師，又擔任著副主任工作的章雪川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的盡頭，章雪城熟門熟路地向那頭走去，不時還跟相熟的護士們打個招呼。
來到辦公室門前，章雪城先習慣性從上半層玻璃窗望向裏麵，突然看到的一幕，讓她陡然止住了腳步：
裏麵可不止章雪川一個人，還有個年輕女孩也坐在他身邊，雖然兩人都穿著白大褂，章雪城還是馬上認出那女孩就是上午來圖書館找她替導師章雪川借雜誌的胡小慧。
是那個胡小慧倒也罷了，關鍵是他們在幹什麽？
兩人幾乎頭對頭坐在辦公桌旁，胡小慧正端著碗桶裝方便麵，在喂給章雪川。
兩個人，在辦公室裏，隔著幾乎開放通達的玻璃窗，就這樣旁若無人般，麵帶笑容，親親熱熱，開開心心地說笑著，一個溫柔地喂食，一個坦然地吃著。
章雪城在心裏對自己小哥既鄙夷又生氣，但是教養所在，她還是打消了闖進去的念頭，轉身離開了。
帶著複雜難言的心緒，她又來到三哥名下的單元房。掏出鑰匙，進了房門，出乎她的意料，房間裏沒有往常的雜亂和隨意，竟然給人井然有序、窗明幾淨的感覺。章雪城心底又滾過一陣冷笑：好嘛，真的是有紅顏相伴了？這不，房間都有人收拾了？
自從三哥離婚後，男人家獨居，總是搞不好家務，吃飯可以在食堂湊合，何況他們還有手術飯，可以在病房吃，但是家裏的衛生卻總需要有人打掃。秉承母親的囑托，也是兄弟姐妹親情相關，同住本院的章雪城和二姐自然攬責於肩。但是後者工作實在太忙，於是，定期為三哥收拾打掃房間的任務就責無旁貸地落在了小妹章雪城的身上。可如今……
似乎今天就是章雪川同誌的總暴露日，他有太多的短處和秘密被自己的小妹偵知。章雪城心勁萌動，忍不住掏出手機，給自己的小哥發了條短信，內容如下：
“風流倜儻、**不羈的翩翩佳公子章雪川博士：在徜徉愛河，樂不思蜀的情境下，請注意自己的私德！你是章虎臣校長和夏靜波教授的兒子，浪漫需謹慎，縱情要三思！”
短信都飛出去了，章雪城才覺出自己的好笑來：這究竟算什麽啊？人
家章雪川離異獨身，又是本院外科大夫中的佼佼者之一，鑽石王老五一枚；那個胡小慧貌似也是未婚身份，兩人在一起很正常合法呀？
可是……想到父親總是對著小哥嚴肅有加的麵孔，父母那嚴謹整肅的持家教子風範，章雪城覺得自己又似乎沒有做錯。
這樣在一般人眼中再正常不過的師生戀，放在他章雪川身上也許根本就是個問題，誰讓他背後有那樣一個在外人眼中顯赫，在自己心中歎惋的家庭呢？
想不到如今我章雪城也成了衛道士一枚了麽？她暗自嘲笑自己一番。
第二天早上，章雪城正在辦公室整理學會文件，那個“劣跡”昭昭的家夥就大咧咧地晃到她麵前。
“我說章小四，你搞哪樣啊？濫用職權很開心嗎？一本雜誌都要卡人，既無職業道德，更無血脈親情！”
那家夥開門見山就對著自己妹妹開炮，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裏，俊朗的麵容上陰雨密布，好看的劍眉凝成了兩個“對號”。
不看他的神情，光從他對自己的稱呼上，章雪城也知道小哥不開心。他們兄妹倆因為年齡相近，比和大哥二姐一向更親近些。通常情形下，章雪川對自己小妹的稱呼是親昵別致的——老妹。他專門和章雪城解釋過，這個“老”和“老爸”“老媽”的“老”是一個概念，是一種特殊的“愛稱”。
當兄妹倆鬧別扭時，他通常就愛叫妹妹——章小四，或者直呼大名，以示警醒；當他認真生氣時，他對妹妹的稱呼就會變成——四丫頭，據說是“死丫頭”的諧音。這也是章雪川同誌從小欺負妹妹，挨了父親多少頓打後無奈之變通叫法。
此刻，他嘴裏的“章小四”正一臉正義地逼視著他：“我昨天發的短信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怎麽了？”
“你不明白意思嗎？我為什麽要發那樣一條短信？”
“我怎麽知道？章小四你從小就古怪精靈的，不愛按常理出牌，我都懶得猜！”
這個人怎麽這般厚顏呐？章雪城真的對自己小哥生氣了。她走過去將辦公室的門仔細關上，回望那個臉上掛了無所謂微笑的家夥：“方便麵好吃嗎？佳人喂到嘴邊的方便麵是否別有一番鮮美滋味？”
“方便麵？佳人？什麽意思啊？章雪城你不說這樣奇奇怪怪的話會憋死啊？”那小子一定還在裝！
章雪城甩給自己哥哥一個極度鄙夷不屑的神情：“章雪川你一向敢作敢當的，如今怎麽了？……再說了，我就奇怪了：你耍浪漫吧，怎麽也整個哈根達斯什麽的，最不濟也換塊鮮奶蛋糕做道具好吧？郎情妾意，你一口，我一勺的，這才叫羅曼蒂克！你可倒好？就一碗破方便麵？偶賣糕！還在那裏秀恩愛呢？土的沒勁！”
“方便麵？……”那家夥蹙眉沉思片刻，才回過些味來的樣子，卻又瞪瞪自己的妹妹，別過臉去，做出一副不屑狀。
“怎麽了？大博士無語狡辯了？”
“嘁，小丫頭片子，都懶得理你！”
“你是被我抓住短處沒理了吧？沒臉解釋了吧？”
“我從來不對不值得解釋的事情做出任何解釋！”那家夥依然狂傲的可以，那種一向標誌性的無所畏懼、懶得一顧的神情又浮現在臉上。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發出提示音，他掏出來看看，對妹妹正色道：“好了，別瞎鬧了！快把雜誌給我，我等會還要回科開會呢！”
章雪城從抽屜裏取出那本雜誌，沒有馬上遞到小哥手上，還是繼續拷問：“好吧，‘方便麵事件’先揭篇過去，現在你老實招認‘雜誌事件’吧！”
章雪川此刻露出豪爽直率的性情來：“什麽雜誌事件？我心裏明白，你不就是發現了一點自以為是的小秘密嗎？竟然值得得意成這樣？覺得抓住自己哥哥把柄了？真是傻得可以的傻丫頭！”
他無所謂地一咧嘴：“其實我根本就沒打算瞞你，也知道就瞞不住鬼靈精的你！不然，我到二院、三院圖書館不一樣借得出來？我壓根就沒把那當回事！”
他直接從妹妹手中搶過雜誌，翻到某頁：“你不就是注意到這篇文章了麽？是的，是馮璿寫的一篇學術論文，我準備複印下來保存。”
馮璿是他離異的前妻，也是從小和他們一起長大的部隊子弟。當年兩人都是附屬醫院派出國學習的軍醫，章雪川的主攻方向是肝膽外科學，馮璿是眼科專業，他們在美國雙雙取得博士學位，又在那裏結婚、生女，後來在去留問題上產生了分歧。當時的情況是，如果留在國外，就要被原單位除名，且失去軍籍，如果按期回國，將回到原單位任職。馮璿選擇了前者，章雪川選擇了後者，也因此造成了他們婚姻的終結。
此刻，章雪城倒被自己哥哥的坦率直白的回答弄呆了，一時滿腹“譴責審問”的用語都失去了功效。
那個狂狷的家夥還在喋喋不休：“我還告訴你，這篇文章登在這本雜誌上，這個訊息還是馮璿她本人親自打電話告訴我的……你如今還有什麽感想，章雪城同誌？”
章雪城回過神來，忙上前拉小哥坐下，又拿過自己的水杯遞到他麵前：“喝口水，潤潤喉，然後從實招來。”
章雪川倒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端起杯子喝口水，放下杯子，直對妹妹嬉笑。
章雪城也不說話，認真瞪著哥哥。
“嘿，真拿你這個倔強丫頭沒轍！每次看到你這般執拗、不講理的勁兒，我就無比同情周雨飛同誌！”
“你先少同情這個，同情那個的，我想聽你目前的感情故事！首先，你和馮璿？”
章雪川也板起麵孔來：“馮璿是我的前妻，我如今準備收藏刊登了她文章的一本雜誌的複印件，這很異常嗎？”
“可是你們畢竟離異多年了，而且當年，你們分手是那樣決絕的情形？”章雪城看著哥哥一臉疑惑不解。
“可是她還是我女兒珍妮特的媽媽，不是嗎？”章雪川說得理直氣壯。他的女兒章子瀟一直跟著媽媽生活在美國，珍妮特是她的英文名字，女孩今年十歲了。
說到可愛的小侄女，章雪城心軟了一下，不過還是繃著臉繼續拷問著哥哥：“如果你還那樣在乎孩子，有沒有考慮可以和三嫂……哦，馮璿複合呢？”
“怎麽可能？”章雪川哧然一笑：“當年我既然做出了選擇，依據我的脾氣，就是義無反顧的，你難道不明白？”
章雪城歎氣：“唉，你是我哥啊，你的脾氣我怎麽會不了解？隻是……在父母和婚姻之間抉擇，是有點讓你勉為其難了。但是事情都是在發展變化的，你難道沒想過，孩子，很多時候就是利器，可以攻無不破，戰無不勝？你看爸、媽如今上年紀了，對孫輩們是更上心了，你看他們對童童、朵朵、篤篤那幾個的溺愛樣兒就明白了？所以，我以為，隻要你和她還有感情，倒不妨……”她瞧瞧哥哥的臉色，加上一句：“聽說馮璿也至今未婚的？再聯想起當年她追你時的那股強勁勢頭……”
章雪川笑著搖頭：“老妹啊，你還是不懂我！當年我的抉擇，並不是在你所說的什麽婚姻和父母之間，而是……”他話未說完，上衣口袋裏的手機鈴聲大作，他掏出手機，接了電話，匆匆準備離開：“有急診，我要走了，這些閑話以後再說吧！”
他拿起那本眼科雜誌，正欲離開，卻被妹妹一把抓住：“別的倒也罷了，我隻想再問你一句關鍵性的話：你和你的那個研究生，叫胡什麽慧的？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
章雪川聽到這句話，忙收住腳步，鄭重看向妹妹：“這話你可別亂說？我倒無所謂，著名光棍一條，人家小慧還是姑娘家呢！”
他再次皺起好看的劍眉來：“尤其在家裏，你更是千萬別胡說哦！我最怕媽的嘮叨和業餘偵探式的行事風格！”
“你怕媽偵探你的事？我看你是怕爸的雷霆之怒吧？哈，浪漫師生戀，老爺子若是知道了，非氣得吐血不可！”章雪城對小哥伸伸爪子，做出一番誇張的威脅狀，然後又撇嘴哂笑：“小慧？哼！叫的夠親熱啊？”
“章小四！越說你倒越來勁了？”當哥哥的人擺出老氣橫秋的樣子來，對自己的妹妹進行循循善誘式的道德修養教育：“你們圖書館原本是女人紮堆的地方，老話講，三個女人一台戲，你們這倒好，整個可以組成個戲班子了？”
他說的自己都忍不住笑：“況且工作清閑，毫無競爭壓力，所謂無事生非，這裏就是滋生流言蜚語的溫床！……可是，你是誰？章雪城！一個有著良好教育背景，嚴格家教，又有相當文學素養的……姑娘，哦，不，是孩兒他娘！”他摸摸鼻子，忍住笑意，繼續囑咐道：“要時刻銘記兩個字——脫俗！”
“哈，章雪川，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你自己的問題還沒交代清楚呢？”章雪城忍不住回擊道，卻已毫無意義——那個狂狷的家夥早邊打著電話，邊揚長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