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催眠室中的黑色幽靈(2)

“什麽意思?”

“那些病症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他這次來是這樣的病,下次來又變成那樣的病,每次來都不一樣,你想想呀,精神病哪裏是那麽容易得的!一個小孩子又怎麽會有那麽多複雜的精神病症狀?他把想象力都用在考驗我們醫生的診斷能力上了!臭小子,下次你再來發神經就把你關起來!”

杜小麥根本沒走遠,正貼在窗戶上津津有味地看李宛冰發牢騷,他知道她在說自己,內心說不出的興奮,衝著裏麵做了個鬼臉,兔子一般跳開了。

“好了,華醫生,你聽我跟你講顧夏初那個丫頭吧!真跟見了鬼一樣,我現在心裏還怦怦亂跳呢!”李宛冰說到這兒還煞有其事地按住了胸口,仿佛裏麵那顆心髒隨時會蹦出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早上,宛冰將顧夏初叫醒之後便開始實行催眠療法。這是前夜幾位醫生在給夏初做過檢查初步定下來的治療方案。催眠自西方引進之後頗為盛行,應用於現實病例之中也證實療效顯著。

當時,夏初躺在柔軟的病**。為了讓她舒適放鬆,隻有宛冰一個人待在了房內,以保持絕對的安靜。

窗簾都是半掩著的,光線柔軟適度將整個房間籠罩成濃濃的暗黃色。

宛冰的聲音雖然不夠親和但透著一股權威,像剛勁有力的鋼琴音一般具有金屬質感的滲透力,那些依賴聽覺對醫生有極高期望希望擺脫黑暗的病人常會不自覺地被震懾,受其引導擺弄,這也使得她催眠成功的案例比率頗高。實際上如果不是考慮到顧夏初身後複雜的糾葛關係,作為一個成績斐然的精神病科主任,她是不需要親自出麵的。但如果不是後來對方的失常,她也絕對不會認為這次催眠與往常相比會有多麽詭異。

“將你的手平放在身體兩側,交叉放在胸口也可以。”

“有沒有感到眼皮越來越沉?”

“放鬆了嗎?”

“完全放鬆了?”

“有沒有感到手部很溫暖?”

宛冰一步一步有條不紊地暗示著,一邊暗中觀察夏初的表情變化,除了細微的呼吸,夏初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宛冰的聲音也越來越低,越來越輕。為了確認對方進入完全的催眠狀態,她輕輕翻開了她的眼皮。夏初的眼球是不動的,宛如初生嬰兒般恬靜安適。

“現在你已經來到了海灘上,看到了什麽?”

“海水。”夏初低低答道。

“什麽顏色的海水?”

“黑色。”

“黑色的海水?”

“很模糊……黑色的沼澤一般黏稠的海水。”

“雙眼看到的嗎?”

沉默。

“哪隻眼睛看到的呢?”

沉默。

空氣仿佛被凍住了一般。

宛冰不過是在套用西方的催眠模式,譬如對方說左眼,那可以問對方右眼能不能看到,如果說不能,醫生則繼續循循善誘,告訴患者說其實你的右眼沒有任何問題,試著看一下,肯定可以看到。

“到底是哪隻眼睛看到的呢?”

還是沉默。

看樣子需要換一種情境。

宛冰繼續暗示道:“現在你已經來到自己的家裏,看到了什麽?”

“媽媽……”夏初輕聲呢喃著。

“好,很好。用左眼還是右眼看到的?”

沉默。

“這時候除了媽媽,你還看到什麽人?”

“我看到……一個男人,他的雨披,不是爸爸的。”

“哦,哪隻眼睛?左眼還是用右眼?”

夏初還是沉默。

“你不是看到了嗎?”

“我,不是用眼睛看到的。”

“什麽?”

“我的眼睛流血了!它什麽都看不到,看不到——”夏初忽然從**躍起,捂著雙眼痛苦地哭喊著,仿佛真的有鮮血從眼睛通過指縫源源不斷地流下來一樣,她時而惶恐地望向天花板,時而看向地麵,嘴裏不斷地重複著,“血,我看到很多血,它們到處都是!牆上,天花板上,全是血……”

宛冰嚇得倒退一步,但隨即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顧夏初大聲喊著,劇烈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平,這種瘋狂令宛冰的心頭不禁湧上一股怒氣。她冷冷看著哭泣的夏初:“夠了!別在這裏裝瘋賣傻了!我就不信謝景陽會喜歡你這樣的瘋子。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好好治你的眼睛,要麽你根本就沒病!”

聽到景陽的名字,夏初眼中忽然盛滿了惶恐,慘白的一張臉望向宛冰,哆嗦著:“景陽,是我害死的,是我……”

夏初的眼睛和聲音異乎尋常的悲涼。宛冰看著哀絕欲死的那雙眼感到一股涼氣撲麵而來,一種叫做恐懼的東西包裹了她。她更加惱怒,大聲喝道:“閉嘴!這是醫院,不是你發瘋的地方,景陽是不是你害死的跟警察說去吧,跟我喊什麽!你再耍什麽花招,我就把你轟出去,你去街上裝瘋賣傻吧!你這個瘋子!”

宛冰言辭刻薄,就好像在畏寒的夏初身上下了一場毫無人情味的冰雹,頓時冰天雪地。誰讓她在這個世界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親人呢?現在她隻是一個被黑暗包圍任人擺弄的木偶。雖然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她知道對方毫無慈悲可言。之前的那些黑暗的東西趁機又席卷而來,夏初止不住哭聲,隻有竭力捂著嘴巴在那裏抽泣著。

已經快到中午十一點,李宛冰忽然想起下午還有重要的會議等她出席。顧夏初雙手抱肩縮在那裏哆嗦著,宛冰隻能看到她頭頂那一小塊白色的頭皮,她更加不耐煩了:“喂,你把頭抬起來,別讓外人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夏初茫然地抬起頭來。

她們兩人就那麽對視著。

“你這個死丫頭,我看你根本就沒瞎!你就是來搗亂的對不對?不,你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找清靜吧!這樣就沒有人來問你的罪,調查你為什麽會害死謝景陽!”

李宛冰聲色俱厲,夏初看著那張薄而犀利的嘴拚命搖頭哆嗦著,淚水灌滿了眼角。突然,她直勾勾地看著宛冰身後,哆嗦著不說話了。

宛冰覺察到這種異常氣氛,正在詫異間,她看到夏初身後的窗簾揚了起來,就像一個女子隨風而起的裙角,白蒙蒙的玻璃上清楚地映出一團黑色的影子,一個人的身影,那身影和自己的臉疊印在一起模糊成一團。

瞬間,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那影子很明顯不是自己,更不可能是顧夏初。莫非?一股陰森之氣從腳底升起,慢慢襲遍全身。她猛地轉身看向身後,隻見一團黑霧悠然飄了過去。那黑霧,像是一個女子飄散的一頭長發,詭異又魅邪。

宛冰大吃一驚,驚懼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女子的臉幾乎都覆在長發之下,但隱約可見的那冰冷的眉眼分明就是顧夏初!

她幾乎要尖叫,再轉身看向那個顧夏初,隻見她滿眼淚水望著自己,淒楚的眼神恍惚又飄離,仿佛是要哭喊什麽傾訴什麽,但她對自己有什麽話要講呢?那眼神中交織的情感紛雜可疑,分明不是衝著自己,倒像是衝著虛空中根本不存在的某一個陰魂。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但她的理性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第六感。不,不可能,這個房間裏麵沒有第三個人存在,那剛才的那一瞬又是怎麽回事呢?哦,我明白了,這個可惡的顧夏初,是那雙眼睛,一定是她的眼睛!

想到這裏,李宛冰憤怒起來。她走到顧夏初的病床前狠狠揪住夏初的頭發,緊接著就是一記耳光!作為精神病領域的資深專家,竟然被一個病人催眠產生幻覺,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如果不是在開放式病房,她真想好好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這簡直就是在挑戰自己的權威。

這響亮的一記痛感讓夏初暫時停止了哭泣,她驚愕地呆坐在那裏,一臉的無辜和茫然。

“你根本就沒瞎,你這個瘋子!想騙所有人麽?”宛冰恨恨撂下這句話,便腳步噔噔走出房門。

當她走出那詭異的房間來到走廊上,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把事情經過告訴正在給病人做谘詢的華唯鴻醫生。

餘怒未消的李宛冰咕咚咕咚大口喝下半杯紅色普洱,斬釘截鐵道:“華醫生,我感覺顧夏初的眼睛沒有任何問題。”

這女人總是剛愎自用。華唯鴻心裏微有不快,但還是坐在那裏靜靜聽著,越聽越覺得失望。雖然李宛冰敘述的前後經過不夠詳盡,但他已明白問題的症結所在。

催眠術剛從國外引進來不久,整個治療體係還不是很完善,施行催眠之前最重要的就是充分了解病人的心理狀況。但現在的一些醫生都是太過功利,總是急於求成,套用了西方模式就匆匆上陣有如走過場。李宛冰雖在醫院工作多年資曆頗深,但心理重心肯定要偏向院長謝永鎮,自然也就不自覺地漠視了顧夏初內心的痛苦和惶恐,甚至有可能產生敵意。而顧夏初剛剛目睹了一場生死慘劇,內心驚魂未定意識混亂完全在情理之中。李宛冰設置的一些催眠情境無意中觸犯了她的心理禁區也是有可能的。而後麵李宛冰竟然說夏初對她進行了催眠,這簡直太可笑了。女人描述事物總喜歡帶上強烈的情感色彩,令可信度大打折扣。

但李宛冰怎麽知道華唯鴻內心在想什麽。她滔滔不絕,最終一拍桌子:“以我的經驗來判斷,這個女孩子絕對不是看上去那麽簡單,她身上有太多的病症,是一個複雜的混合體……我建議將她長期留院觀察!說不定謝院長兒子的死真和她有擺脫不了的關係呢!”

嗬嗬,女人真是可怕的動物,唯恐天下不亂。華唯鴻都要被嚇出一身冷汗。

他皺了皺眉頭淡淡笑著:“李主任,您忙了一上午也辛苦了。顧夏初確實很複雜,就把她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