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謎之黑洞(2)

小護士接住警官證,直接問道:“你說的那個‘畢加索’就是‘磚頭老宋’吧?”

“‘磚頭老宋’?”

“老宋會畫畫兒,他剛來時天天不說話,在病房裏麵對著牆就坐一整天。直到後來我們經常被莫名其妙地扔磚頭,才發現他喜歡把病房的牆角旮旯都給摳破了,掏出很多磚頭塊兒搞偷襲。一個高智商的暴力傾向病人。”

藏龍臥虎,王重光暗中覺得好笑。

“不過他的畫兒確實好,抽象派的!那些大姐們不懂,老歧視他。”小護士一路說著,王重光忽然注意到前方有個默默的背影,最關鍵的是他手中還提著塊磚頭。

“你是來欣賞我的畫的麽?”那人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直勾勾盯著王重光。

重光一怔,這才發現身邊的小護士已經消失了。她變成了一串驚歎號,驚歎號一路跳回辦公室,邊跳邊喊:“警官,他就是‘畢加索’!”

王重光心想這貨的眼神怎麽這麽多殺氣?我不用掏槍吧?他的腳都不知道跨出幾碼更安全,又落回原地,上麵那顆腦袋急了:“不是你讓我來的嗎?我就是王警官,你拿著磚頭咱們怎麽說話?”

那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板牙。

“你就是老宋?‘畢加索’?”

老宋點頭。

令王重光想不到的是,老宋竟然享有一間畫室,擺滿了他的畫作。老宋的畫的確具備強烈的視覺衝擊力,足夠震撼和感動觀者,以至於謝永鎮也很是欣賞,特許他的病房布置成畫室。世上很多著名的畫家諸如梵高、蒙克等大師,都是嚴重的精神病患者。作為資深的精神病醫生,他也知道作畫是很好的治療手段。病人隻要畫畫,情緒會穩定下來。

“想知道凶手是誰,你必須喜歡我的畫。”老宋將作品一一掀開,“他就藏在這畫裏麵。”

王重光希望的小火苗本來噗噗作響,看到那畫瞬間就熄滅了。娘的,橫一團豎一團,紅紅綠綠的,鬼才看出這畫的啥玩意兒。

“我完全看不懂啊!”重光一出口就後悔了,趕忙補救,“嘿,真不錯!這畫是抽象派吧?”

老宋白了他一眼,“這不是抽象派,是理象派。”

“理象派?什麽是理象派?這紅色是什麽?血?”

“知道你們警察為什麽都破不了案麽?因為都像你一樣缺乏藝術思維,沒頭腦。”

“呃?!”

“死亡也是藝術品,比如李宛冰,她從樓上跳下來的那一瞬就成了一件永恒的藝術品,天地和時間通奸的產物,你瞧。”老宋指向了另一幅畫,“她的眼睛,她的身體,還有凶手的那雙手都在一瞬間化作永恒,黯淡的日光下,樓宇的影子,還有你們這些冷漠的圍觀者……”

“等等,您說凶手的那雙手?你看見凶手了?難道你是說李宛冰是被凶手推下去的?”

老宋正沉浸在自己的創作興奮之中,一被打斷馬上就不高興了,背著手道:“先看我的畫。知道人類為什麽越來越墮落了嗎?因為他們習慣從對方的嘴巴裏麵了解一切,從沒有耐心去靜靜地體會你的內心,所以人類才有了隔閡仇恨乃至殺戮。”

“您說的是。可凶手的那雙手呢,在哪兒?”

“——這兒。”

王重光順著老宋的手指看去,電光火石的瞬間幾乎要跳起來!媽的那是什麽手?分明是把剪刀。他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隱隱感覺老宋的確是知道些什麽的,但老宋的自言自語滔滔不絕在他眼裏看來簡直是漫無邊際不可捉摸。他說凶犯就藏在畫裏麵,鬼才能看出來!那是凶犯的鼻子嗎?更像變形的水龍頭!那是凶犯的頭發?分明是起伏的波浪或者一把隨風飛舞的野草……他耐心聽了一個小時,最終無奈地認識到老宋完全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麵,他們中間隔著厚厚一堵牆。

經過一個小時雞同鴨講的對話,重光徹底崩潰了。他在自己變成第二個老宋之前,迅速掏出相機將那些畫像一一拍下來,衝出老宋的四維甚至五維世界逃回警局,專案組成員全部都聚在一起開會討論。

“他肯定是看到凶手了。”在座的人幾乎都嗅到了畫作的陰冷殺氣。

“凶手像是藏在幕布後麵對我們跳舞,但我們卻無可奈何。”王重光狠狠吸了口煙,“渺渺,去找幾個對抽象畫派很有鑒賞功力的畫家來,我想聽聽他們的解釋。”

“你確定這亂七八糟的塗鴉是抽象派而不是野獸派行動派或者達達主義?”蔡渺渺不屑一顧,“就算它是抽象派,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說不定他們會把咱們弄得南轅北轍。”

“有一點希望也要嚐試。這麽大的線索藏在裏麵你能視而不見?”

“現在咱們不就是視而不見?”

白啟帆在一幅畫前琢磨著,“你們看這幅,我怎麽覺得它好像在說些什麽,難道它可以證明我對這件案子的推測?……蜂巢一樣的鴿子籠,是象征案發現場的那座樓麽?色塊蒼白而且缺了一角,像年久失修的走廊。”

重光湊近,“這是走廊?”

“對,變形的走廊。抽象派畫作的特點就是渲染畫中人物在不同時空下的變形。還有這個!一個撒旦一樣的人臉嵌在牆壁上,是不是在暗示這麵牆很危險?你們還記得我在屍檢報告上提出的疑點吧?李宛冰的手腕表皮組織有擦傷,那並不是墜樓過程中產生的擦傷,而是她經過走廊時造成的。因為她神誌不清,走路跌跌撞撞甚至滑倒,不得不扶牆爬起來!但這牆已經被凶手做了手腳,粗糙的牆皮輕易就擦破了她的手腕,正因如此,她的手腕處的表皮組織才有微量的藥物殘留……”

“似乎有些道理。”王重光看到了一線曙光,蔡渺渺倒有些疑惑,“把藥物塗抹在牆上等待受害者,這聽上去有點兒不靠譜。”

“案發現場的當夜下過雨,走廊漏水,燈的開關又被人破壞,死者的手腕擦傷處能檢測到牆皮脫落的油漆成分。將這些貫穿起來,你們就不難想象到凶手是如何設局的。”

王重光聽著,陷入更深的沉思之中,如果這一切推測成立的話,那麽那個凶手又是誰呢?他走到那些畫的幻燈前,注意到一個細節,思維瞬間跳躍起來:“你們看把這些碎片整合起來像不像一張人臉?”

大家循聲望去,果然在死者誇張的碎裂的肢體周圍,可以看到一個呼之欲出的碎裂影像。

“這是一張破碎的臉,是個男人,對,他還戴著眼鏡!”蔡渺渺首先跳起來,“看這深邃的眼神,分明就是他!”

“——華唯鴻?!”眾人異口同聲,麵麵相覷。

蔡渺渺嚷著:“我早就說過他可疑!隊長,這次你輸了。”

王重光不以為然:“我輸了?你說我們憑著一個精神病人的塗鴉之作,幾個人的牽強附會就可以傳喚他了嗎?還是等找到確切的證據再蓋棺定論吧!別高興太早了。再說了,‘畢加索’說他這些畫不是抽象派,而是什麽‘理象派’。”

所有人都愣住了,“什麽是‘理象派’?”

王重光前去尋找“畢加索”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康德醫院都私下傳開了。

華唯鴻對此付之一笑:“想不到我們院竟然有這樣一個病人,這樣也好,王警官用不著天天往咱們辦公室跑了。”

周一葦嗤之以鼻:“每次看他來我就不舒服,像條警犬東嗅嗅西嗅嗅,好像我們都是殺人犯。”

“他人不錯,敬業,在這一點上我挺尊重他。”華唯鴻點上一根煙。

“你開始抽煙了?”

“最近失眠得厲害,院裏事情多,國際上幾個重要的學術會議也迫在眉睫,我這兒喘不上氣來。”華唯鴻指指胸口,吐出一個長長的眼圈,突然垂下眼簾低問道,“一葦,我記得你大學時候曾經有個戀人,他——是不是叫昆山?”

周一葦似乎是嚇了一跳,剛要捧過來的熱茶在手心一顫。

華唯鴻看她心慌,輕笑著:“我隻是有這麽個印象,或許我不該問。”

“你還記得?是,他叫昆山,不過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他當初接近我是別有用心,為了爭取我爸爸手上的留學名額,出了國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對不起,我真不該問這個。”華唯鴻看周一葦睫毛上跳動的淚珠兒,長籲一口氣,“我回國之後,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我覺得你和我印象中的那個小師妹已經不一樣了。那個愛蹦愛跳的小女孩變得多愁善感,可能我出國的那些日子,你經曆得太多。很遺憾,我沒有幫到你什麽。不過與其讓內心的怨恨一直跟著你讓你悶悶不樂,還不如想開一些,曾昆山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唯利是圖,他隻是更看重事業,我們男人麽總是——”

華唯鴻話未說完,忽然覺得胸口一熱,周一葦已經撲在了他懷裏,“你不要再說了!”

華唯鴻被這突襲給弄傻了。

她伏在他肩上,哀若秋蟬:“你現在是可憐我麽?可憐我為什麽卻不能喜歡我?!如果當初我們在一起,或許今天的我就不是這樣,受盡欺淩不得不依靠老師!其實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啊,當年我爸爸中意的人也是你!你知道那時候你突然離開上海,我有多傷心麽?!她的死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麽我們之間總是陰差陽錯?當我以為終於可以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卻又來了一個她!”

華唯鴻沉默了,他陷入無邊的回憶之中,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以至於無力推開眼前這個人。她和夏初一樣的柔,一樣需要愛護,這種難以言表的複雜心緒令他半天說不出話。

忽然,電話響起來。

華唯鴻接起電話,電話那端是一口軟糯蘇腔的女子。

“華醫生,你可能不認識我。我是顧夏初的畫室助理,我叫露蓮。”女子說著就哭起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帶她去那邊,她出事了……”

華唯鴻的心髒一縮,胃部隱隱作痛,該來的還是來了。

原來露蓮在夏初入院之後,一直獨自打理著莫幹山路的畫室,直到前天夏初給了她一個電話,說是已經出院,兩人才有機會得以小聚。

當時,夏初與露蓮談得正歡,夏初也表現得安靜成熟,與尋常無異。她身上還是那件紫色碎花裙子,像飄在天邊的一朵紫雲,散發著濃濃的古典意味,繼之以往的奪目。

“夏初,那個人一直在看你。”露蓮注意到一位高大帥氣的男子,正在凝視著夏初。

夏初向身後瞟了一眼,手微微一顫,卻似乎不以為意,繼續與露蓮談笑風生。就這樣,兩人又閑聊了一刻鍾,正要並肩走出咖啡館時,那個男子在後麵追了上去。

“我看他沒什麽惡意,隻是想認識一下夏初。我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跟出來的,突然就擋在了我們倆前麵,那時候我就覺得夏初有些不對勁了,她看著那個人,身子哆嗦,抖得厲害,手緊緊抓著我。那人掏出名片對夏初說,‘你很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是否可以給你留一張名片?’然後,我就發現夏初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地上,手腳冰涼……”

華唯鴻聽到這兒,隱隱猜到那個人是誰,當他得知兩人是約在匯亞商廈的一個咖啡廳見麵時,更加有了不祥的預感。那是歐洲銀行聚集地,曾昆山工作的地方。頭部灌滿了重重的鉛石,他起身都覺得困難,周一葦的呼喊也聽而不聞,抄起外套就向樓下衝去。

華唯鴻趕到匯亞商廈時,夏初正暈厥不醒,露蓮哭得手足無措。而那個人,他猜得沒錯,正是昆山。

昆山在那裏憂心忡忡。當他看到華唯鴻推門而入,眼睛頓時一亮。

“華醫生你來了?你看夏初——”昆山正要迎上去,華唯鴻卻直接到了夏初身邊,掏出隨身攜帶的小藥丸。

夏初漸漸醒轉,當她抬眼看見華唯鴻,淚水奪眶而出,緊緊抱住了華唯鴻。

“他要殺我,帶我走……”

她的病態與恐懼令昆山深感震驚,更震驚的是華唯鴻將夏初抱在了懷裏。眼看華唯鴻帶著夏初匆匆離開,他還是難以置信地拽住露蓮追問道:“華醫生是那位小姐的男朋友?”

露蓮白了他一眼,“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昆山頓時無語。失蹤多年的顧夏初,不,應該是江小魚出現在他麵前時,他曾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得到救贖,即便她不肯認他。那曾是多麽相愛的一段歲月啊,它的輝煌不該被時間之塵埃所籠蓋,夏初遲早會想起他,接納他,與他重新牽手走回原點。可如今,難以預料的一幕如此殘忍地呈現,他陷入深深的悵惘之餘,還不甘心地給華唯鴻打了個電話。

“什麽時候你從她的主治醫生變成了男朋友?”

華唯鴻在電話那端沒有說話。他不是不想,他實在太累了。昆山並不知道,他的偶然出現徹底翻開了夏初心底的陰影。自從將她自咖啡店帶回家,她日夜哭喊,崩潰,對著牆壁喃喃自語,甚至有了自殺傾向,這使得華唯鴻不得不考慮將她送回康德醫院。而昆山的一頓冷嘲,更讓他身心俱疲,甚至有那麽一絲憤怒。他基本可以確定,昆山給顧夏初留下的傷害,是夏初發病的主要源頭。

“你先不要激動,我理解你的心情。夏初可能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可這麽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還有必要這麽咄咄逼人麽?她已經把你當做了陌生人。”

“不,她心裏麵還有我。”

“有你?有的隻是你給她的傷害吧?”

“你不要以為你是她的醫生,就可以操控她!”昆山忍不住說出他的直覺,“你是不是借著給她治療的機會占有了她?”

“不要以為別人和你一樣齷齪!”華唯鴻幾乎無法克製內心的憤怒,“我和夏初彼此相愛,無需占有和操控。倒是你,我真的很懷疑你當初對她做了什麽,否則她為什麽會不斷鬧自殺?!”

華唯鴻的質問戳到了昆山的痛處,他瞬間成了一隻鬥敗的公雞。是啊,那些過去,也是他給顧夏初帶來斑斑血淚的過去,怪不得她看見他會一個勁地喊著他會殺了她。他的確曾經,差點殺了她。在那些歲月,他就是魔鬼。

日子不鹹不淡過去,王重光沒少往康德醫院跑,卻沒得到突破性進展。這不是他的悲哀,多數人對李宛冰的橫死都是暗鬆了口氣,倒是食堂的老楊和他無話不談,混成了熟人。

這天晚上,他應邀品嚐老楊自家鄉帶來的老鵝湯。

“夠味吧?這可是我們鄉下散養了三年的吃草老鵝。這肉有嚼頭吧?”

“唉,舌頭都快化進湯裏了。喝了你的湯,才覺得人生有滋有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