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死神的召喚(3)

一股濃烈的潮濕的味道席卷過來,甚至在舌尖和鼻翼上都留下了清晰的魚腥味。她睜開眼睛,看見一片幽暗的閃爍著白光的黑色起伏,那是層層的散發著海腥味道的波浪,仿佛自己瞬間置身於幽冥一般陰森冷寂的海上。黑色的海水猛撲過來,湧入她的眼睛、鼻子和耳朵,她被嗆得喘不上氣來!兩隻手腳不由得打開,在那片黑色海浪中無措地掙紮著撲打著,竭力不讓自己沉下去。這一撲一顛之間,她看見了更令人驚恐的東西,黑色的海水下麵有無數慘白的手腳在遊動,還有慘白的膨隆的身子,那是無數個隆腹的黑發女子透過了黑暗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仿佛是饑渴上千年的急於食人果腹的怨靈,都幽幽然向她遊了過來,拽住了她的手和腳向更深更黑暗處遊去。

李宛冰在一片黑暗中驚恐地呼叫著哭泣著,蜷縮在走廊的牆下不敢動彈。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從幻覺中一點點恢複清醒。

夜,依舊靜寂如常。隻是眼前多了一個影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目光森若陰月,眉梢眼角笑意之詭譎若暗色中怒放的紅罌粟,散發出攝人的光芒。待她看清這個人,全身的血都凝固了一般,竟是顧夏初!

顧夏初冷硬若一座巨大的南極浮冰,盤固在這夜色之中,周身散發出極光般詭譎莫測的笑意:“你休想殺死我!在這之前我先殺死你——”

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自她手中舉起,在李宛冰的頭頂高懸著:“你這個醜陋的第三者,害別人家破人亡的娼婦——”

李宛冰怕極了,尖叫一聲抱頭向前竄去。

她跑得慌亂,心髒都要跳出來,耳畔的風聲呼呼作響,仿佛是在原野上逃命的一頭麋鹿。

“你終將死去,像我一樣屈辱地死去——”這聲音在四圍響起,豎起薄霧般的飄飄忽忽的圍牆。她惶恐,停下腳步張目四顧,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樓頂的水泥平台,頭頂是巨大的白色水樣圓月。

夜風襲來,還是帶著一股驅之不散的海腥味。她摸摸鼻尖,原來真的有鮮血瀝瀝而出。那黏膩的觸感在她指尖上無比真實,不可懷疑。她強自鎮定,才想起伸手抹去鼻下的血液。我怎麽會來這裏?我要回家。想到這裏她的心髒又怦怦跳著彈出了正常的鍵音,便轉回身去尋找下樓的入口。

才走出幾步,她的心跳又加劇起來,揮之不去的恐懼又一次包圍了她,附近有陰森的莫可名狀的東西蠢蠢欲動著,今天一定要發生什麽嗎?那個死鬼要來了嗎?難道我要和老東西都死在她的詛咒之下麽?

嗬,周一葦說得沒錯,這所醫院一直在鬧鬼,從她莫名其妙死在了琉璃島,這所醫院到處都有她的影子!驚懼之間,李宛冰的喉頭處一陣撕裂般的疼痛,窒息感的壓迫使得她不得不抬頭仰麵張大了嘴巴。就在這一瞬,頭頂的月突然黯了下去,一縷海藻樣的黑色物體緩緩爬上了她的眼睛,一張慘白的臉迎麵罩下。

李宛冰瞪大眼睛,呆呆注視著眼前這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那雙眼睛是空洞死寂的,沒有半點生氣,死去的魚眼睛才這樣全是泛白的!但她明白了,它並不是顧夏初,更不是那個死鬼江一璃,隻是一個如同兩者影子般的東西,有著邪惡力量的東西。她的脖頸奇特地向一側生硬地彎曲著,仿佛是受到某種重力的壓製或者吸引,這使得她的五官也詭異地扭曲起來,口中的舌頭蛇信般耷拉在外,軟軟地垂下一截,你說它是鬼,還不如說它是幻作人形的蛇妖,那怪異的扭曲的姿態實在是匪夷所思。

李宛冰用力掰開緊扼住喉嚨的枯骨似的那雙手,灌入耳畔的是焦枯的樹枝被掰斷時發出吱吱嘎嘎的幹硬的脆響。但那枯爪樣的手隨即又緊緊梏住了她的身子,水蛭一般貼附著她。

李宛冰徹底崩潰了!她猛地推開那個陰森之物狂叫著向平台的邊緣衝去,竭力要擺脫這一切。

月亮愈發圓了,甚至泛出軟黃的光澤,柔媚至極。

風卷起一團灰土,將李宛冰的發絲絞在了一處。她佇立樓頂像一把張開的黑油傘在風中左右搖晃著,躲避著那個東西。

它的身體時而清晰得如同活生生的江一璃,時而模糊得有如一團黑煙,那張扭曲的臉一旦暴露在月光下就現出歪曲可怖的嘴巴和舌頭,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為了逃避那張臉的迫近,李宛冰雙手死死撐住後麵的圍台,半個身子都懸在了空中。

突然,一陣清亮的嘀音響起,李宛冰忽然意識到了還有手機在身上。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隻見一條幽藍的短信閃著光:你終將死去,惡毒的女人——

還是一條來曆未明的短信,如同一條毒蛇徹底鑽入她的心髒,令她恐懼無比。

“媽媽——”耳畔傳來呼聲,李宛冰戰戰兢兢轉過身去,身後竟然有兩隻小手!她探身一看幾乎要暈厥,竟是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身體懸空,兩隻眼睛噙滿了淚水,手指都被粗糲的水泥石磨出了鮮血,在夜色中是可怖的烏黑。孩子仰頭高喊著:“媽媽快救救我!爸爸不要我了,我是來找你的呀!”

李宛冰的心都要碎了。她與丈夫向來不和,那惡棍對兒子打罵摧殘是常有的事兒,但他怎麽能把孩子拋在了這裏?她頓時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拚力凝神抓住兒子的兩隻手向上拉。可是這兩隻手卻越拉越沉,幾乎將她也墜了下去。

“小瀚你不要動呀!媽媽救你——”哭喊間,李宛冰已經看不清兒子的臉了,下麵一片虛黑。突然她的心髒像是被猛紮了一下毛骨悚然,那手上抓著的哪裏是兒子的兩隻小手,而是穿著紅舞鞋的**雙足!

那腳踝寒冰樣的涼,猶如太平間的冷凍屍體。

李宛冰的血徹底冷了,她知道這屍體是誰……她來了!

表上的時鍾正指向十點,王重光仰起脖子看了看天上刺眼的日光,又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具無聲的問號。她的脖子呈現一種怪異的扭曲,如同指向午時三點的時針與脖子呈九十度角。可以想象那些包裹在皮肉下的骨骼已悄無聲息地斷了。死者飛速墜地的瞬間頸部究竟承受了多大的衝擊呢?但奇怪的是你看不到往常那種頭部殘破鮮血噴濺的場景。她的頭頸部沒有任何破損傷,大量血水自口角處溢出,在地麵匯聚成一道陰暗的血流。

“她在意識消亡之前肯定看見過什麽可怕的東西……”蔡渺渺看著死者的那雙眼睛若有所思,“我從沒看見過這麽驚懼的表情。”

“見鬼了。”王重光壞笑著打趣,“拜托你轉個身。”

蔡渺渺一撇嘴,“啪”地將文件夾高高揚起砸在他的懷裏,轉身就走。

“注意形象!”王重光收起壞笑,“眾目睽睽之下調戲你上司?!”

犬儒的嘴臉。蔡渺渺心內恨恨罵道。何謂犬儒?嚴肅的令人倒胃口的假道學麵孔?滿臉的玩世不恭一嘴的陰陽怪氣?眼下這個王八蛋到底跟哪條沾邊?其實蔡渺渺也不知道。她隻對香奈兒路易威登有興趣,雖然她大多時候隻能著警服。“犬儒”是王重光經常掛在嘴上的深奧詞匯,蔡渺渺有時問他那究竟是什麽意思,王重光高深莫測地舔舔舌頭,那意思就是說敝人就是一條瘋狗。

蔡渺渺看著那條驕傲的舌頭吐著令人作嘔的煙臭味兒,似懂非懂。大概意思就是說他心裏住著一條躁動不安的狗吧?他還真有自知之明。這條老狗高興的時候會撒歡兒說點好聽的,不高興的時候就會發瘋朝人齜牙。蔡渺渺恨恨想著,最可惡的是她竟然暗中愛著這條老狗的刻薄勁兒。

王重光看著腳下那具問號,興致勃勃地舔著他那條猩紅的舌頭,這醫院越來越有趣了。老院長莫名其妙出了車禍,司機死得蹊蹺,這邊又有人墜樓身亡……而之前墜樓自殺的謝景陽在心中留下的那團迷霧也愈發濃厚了。迷霧之中的王重光將粘了汙血的白手套輕輕脫下,在鼻尖下嗅了嗅,仿佛這屍體的血腥味與眾不同。

法醫白啟帆看慣了他那副不知所謂的做派,懶得說他什麽,隻是蹲在那裏繼續凝神搜尋著現場的蛛絲馬跡。

“每一寸地方都不要馬虎嘍!”王重光伸了個懶腰,“還有,我要全麵的屍檢。”

“我手上已經三個死鬼了。你想累死我?”

“嗬,不是我想累死你,是死鬼們都看上你了。”王重光說著悠哉遊哉地在四圍晃了起來,“拜托你啦,我去問個話。”

李宛冰那僵硬的屍身外圍了一圈驚愕的麵孔。

王重光身子一晃,那圓圈也跟著一抖。顯然,這些人在回避他。

重光眯起眼睛打量著那一圈抖抖瑟瑟的麻雀們。它們皮毛黯淡表情晦澀,大多臉上掛著悲戚。但瞄過那些耷拉著的小腦袋之後,你會發現百分之九十九的麻雀漏了底,他們的眼睛過於閃亮,有種叫作興奮的小火苗兒在裏麵偷偷地跳動。他自然而然就把目光落在了那鳳毛麟角的百分之一身上,那隻麻雀的眼中蓄滿了亮晶晶的淚珠兒,仿佛悲傷難以自已。

“你叫什麽名字?”

“周一葦。”麻雀兒哀傷道。

“你和死者很熟?”

“她……她對我很好。”不知怎麽,這話在空中掀起了一陣冷風,有竊竊的笑聲。

“你跟我來。”重光向那些掛著詭異笑意的麻雀們漫不經心似的瞥了一眼,將周一葦帶了出去。

周一葦一路走一路壓抑似地抽泣著。

重光想遞上紙巾,卻發現掏出了手套。他的手縮回去胡**著。周一葦輕輕道:“不必了。”接著從胸口兜內掏出了散發著甜香味兒的麵巾紙,在兩頰輕輕揩了揩。

那是一張散發著百合花光澤的臉,王重光心內歎息起來:女人不化妝也可以這麽美。蔡渺渺和人家比簡直就是一個純化工產品,還是偽劣的,相差太遠啦。

周一葦似乎還沉浸在悲痛之中,一邊揩去腮邊的淚水一邊哽咽道:“主任死得太慘啦……”突然,她眼內流露出無比的驚恐,喃喃道:“王警官已經聽說過了吧?那個車禍……一個人死了,一個還昏迷著,現在主任她又走了……這醫院真的是有鬼作祟啊!”

重光看著那雙充滿驚懼的眼睛,心裏哂笑:又一個神誌不清者。

這時,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襲擊了他,他有些頭暈,茫然四顧,好像是迎麵的風帶來了某種氣息。他抬眼,忽然看到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在不遠處晃動。

那影子有一頭長過腰際的黑發,在日下閃著光,倏然不見。

顧夏初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康德醫院。

沒人知道她的來去,也沒人在乎她的來去。

老孫死了,謝永鎮臥在了病**,下麵又是怎樣的戲目呢?

初夏的日光下,素白的蓮開在幽藍水間,空氣中彌漫著槐花馥鬱的香氣,她那頭黑漆漆的長發也像是汲取了山水靈氣,流淌著涼滑的幽芬。因她是一位被院長特別關照過的病人,門口的保安發怔似的看她,任這朵白雲悠然而入。

她打開屬於她的那扇門,倦鳥歸巢般撲到**。

下午橙紅的日光曬熟了白色的床單,射得她那透明膚色也浮起一抹嫣紅,她閉上眼睛,讓自己的靈魂在這個房間自由地行走。

老孫的身體在烈火中化作黑煙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現,虛幻得像一場夢。忽然她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一個人輕輕走了進來。

周一葦嗬氣如蘭,輕問道:“還在睡麽?”

與李宛冰相比,周一葦向來是輕手輕腳柔聲細氣的。她用手輕撫了下夏初的額頭:“昨天你去哪裏啦?”

夏初握住了那棉花一般細軟的手,放在額上摩挲著,嬰兒般服帖地靠了上去:“我在街頭遊**了一個晚上。”

“你父親出事了,李主任也突然墜樓了,這些你都知道麽?”

顧夏初定定地看著周一葦,“我父親是誰?”

周一葦:“夏初啊,到了這個地步就不要打啞謎了。院長是你父親,在這醫院是公開的秘密。”

“他怎麽會是我父親呢?他姓謝我姓顧呀。”顧夏初慘淡一笑。

“他已經進了重症監護病房啦,你怎麽能這樣冷漠呢?”

“你倒是很同情他。我真不明白,難道你不恨他?就這麽心甘情願地被他玩弄著?你知道他這一生玩弄過的女人有多少麽?”房內泛起蛇信一般嗤嗤的冷笑,夏初掀開被子赤足走到窗前。日光下,她慘白的一張臉泛上一點血色。

“夏初,你怎麽能這麽說你父親?他年齡是大了點,可他是個好人……”

顧夏初回頭看著一葦,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了,笑得邪惡:“一葦,又做病人又做醫生,很累吧?”

周一葦尷尬至極:“我對你推心置腹,你怎麽處處含針帶刺呢?”

“我是瘋子嘛,不會說好聽的。真看不慣你們這一張虛偽的臉。”

一葦不說話了,低頭收拾著櫃上的那些藥瓶,將它們悉數掃入垃圾桶內。臨走前她望著夏初,帶著一種淒涼的溫柔:“你也恨我吧。我逼你吃藥不是心甘情願。我一直都不肯相信你是真的病了,更不肯像她那樣對你。可我攔不住她,你不要怪我。”

“你是說李宛冰麽?她害過我嗎?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可能害我的人太多了。”夏初說到這裏,目光越過了一葦,落在那半敞著的門上,門後的走廊露出一半青灰色的臉。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說我沒病,我怎麽可能沒病?”顧夏初的眼睛哀怨得像一口深井,井中藏了怨毒,散出陰冷的殺氣,一字一頓道:“我們都愛過同一個男人不是嗎?你把他從我手上搶走了,為了你,他幾乎殺了我。怎麽你這麽輕易就把我給忘記了?”

周一葦手中的藥瓶幾乎墜了一地,難以置信地看著顧夏初。

“什麽男人,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是在你入住康德醫院的第一天才認識你的,那天院長把你囑托給我,要我照顧好你。”

“或許你不記得我了,但我卻記得你,刻骨銘心的。”顧夏初冷笑,日光幾乎將她曬得透明,“我是個病人呀。在別人眼裏,‘過去’於他來說是個死了的世界;但對我來說,隻有在‘過去’,我才是活著的,現在我卻死了。一個死人,怎會關心死後發生了什麽呢?她隻會銘記逼她去死的那些人,她**魂不散,狠狠報複每一個傷害過她的人。”

周一葦在門前愣了兩秒鍾,瞬間萎做了一片枯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