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顧安笙(2)

於是周嘉言沉默半會兒,一邊盯著後視鏡裏的影子,一邊在那個路口倒車,慢慢的重新駛入茫茫車海,仿佛與立夏從未相逢。可是他的腦海裏,卻不斷盤旋著許許多多的舊日畫麵。

斑駁的舊圍牆,那個黃昏下的吻,少不更事,互許終生的勇氣,終究是把愛情和生活想得太簡單。

“立夏,以後我倆要是真的身無分文,就你幾塊錢我幾塊錢,湊合著去民政局扯下結婚證完事兒。”

這樣的天真和隨意,都被歲月碎裂成一塊塊。周嘉言隱隱覺得,他失去的這些東西,也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了。

手心盤根錯節的掌紋,曲線糾纏。

【2】

第二天早上,阮蘇陌就接到顧安笙的電話,要她傍晚六點半到一家名為二人世界的西餐廳去。而阮蘇陌,光是聽餐廳的名字就傻笑了好久,隨即懷揣著激動的心情,便匆匆往超級市場奔,預備買好蔬菜和水果放進秦楚家的廚房冰箱裏,早點解決掉這個大障礙。

到秦楚家的時候,一進門就看見廚房和餐台上一片狼藉。阮蘇陌納悶,之前秦楚給她的感覺就是一潔癖到龜毛的人啊,家裏幾乎纖塵不染,怎麽她一來,這家立馬就變亂了。怨憤地鄙視了秦楚一萬遍,阮蘇陌還是小心翼翼地卷起套裙的上衣袖,將一切收拾好。四處檢視了一下,正準備出門,卻發現一向緊閉的書房門沒有關,她懷疑秦楚是不是還沒有出去,想想,還是打個招呼比較好。

推開門發現書房內的裝修一如秦楚的風格,全部以暗調為主,連窗簾都掩得嚴嚴實實,阮蘇陌被書桌上一個相框吸引,她拿起來看,發現即使在鏡頭麵前,照片上的女人也是一臉淡漠,她的眉眼之間自然流露出一股風致來,整個人的氣質卻終究太冷,仿佛隻是冷眼看這世界的一切,生離死別也都與她無關。她像是夜晚的月亮,再亮依然冰涼。阮蘇陌正覺得眼熟,忽聽見清晰的關門聲,她嚇了一跳,想將照片試圖放回原來的位置,秦楚卻先幾步走進來,看了眼阮蘇陌手中的相框,不自覺地皺眉。

“我記得我並沒有給你可以隨意進入這裏的權利。”

看他小題大做的樣子,阮蘇陌小聲地說了句小氣鬼,又回頭重新將照片擺好。秦楚不辯駁,他注意到阮蘇陌今天難得的淑女打扮,還有臉上那若有似無的妝。

“你今天是要嫁人還是怎麽的?”

秦楚大致明白了她今天是要去見誰,眼神瞬間暗下來,像沒有星光的夜空,寂冷無邊。阮蘇陌毫無所覺,繼續站在原地躊躇害羞。

久久沒有人說話,阮蘇陌再抬頭時,哪裏還有人?

“秦!楚!走了不知道打聲招呼?沒禮貌!”

這男人總是有本事激怒她。

二人世界這樣的餐廳,來的人大多是情侶。臨出門前,阮蘇陌無數次跑去鏡子前查看自己的裝扮,畫了淡淡的眉和透明妝,她在想會不會顯得太刻意,禮物是很久之前就備好了的,開始不知送什麽,最後心一狠,用打臨時工的一半錢,買了瓶adidas的香水噴霧,那一款的香味意喻陽光,她覺得很適合顧安笙。

到達餐廳的時候,顧安笙已經在了,期間立夏和周嘉言分別打了電話來。接完電話,兩人再度默默地用餐。其實阮蘇陌有很多話要說,比如什麽生日快樂年年有餘,可她自始至終都沉默著。她是覺得這刻的氣氛就應該優雅唯美一點,所以硬是將所有的話都忍住了。

正餐用完,服務員依照安排將生日蛋糕用餐車推上來,阮蘇陌終於聽見聽顧安笙好聽的嗓音。

“我們兩個好像還沒有單獨過生日,感覺有點奇怪。”

阮蘇陌讚同地點點頭,“先點蠟燭吧。”

於是顧安笙拿過一旁的打火機,去點事先插在蛋糕上的19蠟燭,阮蘇陌拍手為他唱生日快樂,中英文輪換著唱,火光映襯下,顧安笙的臉幹淨而透明。阮蘇陌突然很害怕,怕以後的顧安笙,再也不會有那麽純粹的表情了。或者是他依然純粹,隻是不在她的麵前。再回想起對顧安笙那麽多年無果的戀慕,阮蘇陌也會在閑暇時問問自己,是不是同這個男子,真的欠缺了那麽些緣分?可是在兩人之間流動的默契和曖昧又讓阮蘇陌有了期待,會不會……所以她情緒一上來,跟抽風似地,生日歌越唱越歡快。

顧安笙不知所以,他盯著阮蘇陌興高采烈的臉說:“我怎麽覺得今天是你過生日呢……”

阮蘇陌胡亂抹了一把臉,將溢於言表的亢奮壓下去。

“隻是有點感慨,居然就渾渾噩噩地生活了這麽多年。”

顧安笙笑,溫潤如玉。

“你這一驚一乍的,我還以為你怎麽了。”

語畢,探過身伸出手去別起女生額前落下的幾絲碎發。

這樣的動作太過溫柔,與在秦楚麵前的顫栗不同,阮蘇陌此刻隻覺得無比溫暖。她甚至想,就算現在擺在她麵前的是一杯毒酒,是一韌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為了顧安笙,她大概也會不顧一切跳下去,心甘情願的為他含笑飲砒霜。

那晚的月光很淡,淺淺一圈,乍看下有些冷意。興許是環境影響,顧安笙的手指在觸到阮蘇陌的臉頰後,並沒有再收回。他表情有些動容,阮蘇陌的短信鈴聲卻突然響起。阮蘇陌回過神,男生的手指也已經迅速收回,她摸出手機打開收件箱,發件人居然是秦楚。

“我在餐廳門外。”

阮蘇陌懵了,回複“做什麽?”對方卻隻回“我在餐廳門外,你還有三分鍾。”

阮蘇陌還來不及回,新的信息又發送過來:“你不會忘記你的好朋友立夏現在還在英國吧?”

阮蘇陌突然心一驚,想起了遠在英國的立夏,萬一秦楚從中使詐,立夏孤零零一個人,在倫敦要怎麽辦?然而顧安笙的生日飯,她也不想錯過,隻好硬著頭皮壯著膽子給秦楚回複。

“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立夏出了什麽事?!”

但那條短信,秦楚卻沒有再回,幾十秒後,餐廳外傳來一陣車子引擎發動的聲音。阮蘇陌這才慌了神,來不及多想,來不及解釋,甚至想不到可以打電話確認,便從座位上迅速的起身。

看著女生突然慌張的表情,顧安笙伸手企圖拉住她的手,剛觸到她冰涼的指尖,對方已經起身往門口跑去。他也推開椅子大步跟上,不知所以地追出去,便見她上了自己曾三番五次見到的那輛銀色跑車。還未等他上前追問,車子已絕塵而去。

從上車到秦楚的公寓的一路上,阮蘇陌無數次地問到底出了什麽事,男人自始至終也不說一個字。隻進屋,換鞋,脫外套,一如既往地泡了杯摩卡,翹著腿悠閑地坐在黑皮沙發上品。

阮蘇陌光著腳幾步跑過去搶過秦楚手上的咖啡杯。

“我問你話呢!”

秦楚再端,阮蘇陌再搶,二人就這樣重複一個動作。最後阮蘇陌終於受不了,端起杯子,一口氣就將杯裏的咖啡悉數灌下肚,然後將杯子用力地擲在茶幾上。

“你是不是神經病?火急火燎地把我叫回來卻什麽都不說!我就知道,你的話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相信!”

秦楚這才出聲,“那你怎麽又信了?”

阮蘇陌啞口無言。

她很生氣,好不容易和顧安笙有機會單獨相處,而且顧安笙還選在了那麽有情調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她明明都已經感受到顧安笙即將說出口的話,會與自己期盼的未來有關。這一切都被眼前人的兩條短信給毀了,而肇事者卻還在自己麵前一臉平靜,沒有半點解釋和抱歉的意思。

“我傻還不行麽?我真他媽傻!”

阮蘇陌的聲音很大,有些歇斯底裏。男人的耳膜受到重創,唰地起身,嚇得阮蘇陌直覺性地後退了幾步,站定腳後仍然不甘示弱地回瞪。

“瞪我幹嘛?惱羞成怒?殺人滅口?”

還想要再說些什麽,可是隨即便感覺身體被牢牢固定住往回拉,直到被擁入一個帶著淡淡煙草味道的懷抱,阮蘇陌驚詫。她實在討厭抽煙的人,還好,顧安笙不抽煙,至少沒有在她麵前抽過,而眼前的人卻時常我行我素地無視她的存在。

幾個推避不過,阮蘇陌的下巴也被有力的鉗製住。

當秦楚的臉覆蓋下來,阮蘇陌隻覺得天旋地轉,她怔怔地愣在原地,看他閉上眼睛,那長得過分的睫毛。如果放在平常,譬如立夏屁顛屁顛地跑來對她說,在某個美麗的日子美麗的時間被人強吻了,她一定會覺得浪漫非常,順便還會叫她忘了周嘉言,以身相許。

但是此刻的阮蘇陌才清楚地知道,有些界限是不能越的。可自己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和迷藥一樣,一動不能動,也忘了要去反抗。直到一陣突兀的電話鈴聲將二人的神智拉回。

“瞬間,全世界的燈都亮起來。惡俗的童話故事,灰姑娘沒有坐馬車,她依然灰頭土臉,卻仿佛被王子帶著看了一場心靈煙花的綻放,舉世盛況。”

事後的阮蘇陌想,她應該是要這樣形容的,那個人是秦楚,就算不是王子般那樣帥氣謙和的一流男人,起碼也算得上一流半吧。隻是在那瞬間,她擁有的情緒隻有詫異,以及反應過來後的點點哭意。

阮蘇陌推開眼前人,不可置信。秦楚也隨即退開大半尺,而後很自然的起身,整了整衣服。

“收起你的聒噪,還有,阮蘇陌,我發現你真的不是能勾引人的料……”

阮蘇陌緊了緊拳頭忍住衝上去打他的衝動,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她知道在秦楚麵前,自己就跟一隻貓兒樣好逗弄。正好顧安笙的電話又打過來。

她緩了口氣接起。

“對不起,剛剛不吭一聲就跑掉,臨時出了點急事,所以不能陪你過生日了。”

顧安笙不說話,阮蘇陌聽見他那邊十分嘈雜。

“怎麽不說話?”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人說話,最後阮蘇陌急了,她瞄了眼還靠在一旁牆上的秦楚,忐忑萬分。

“還在餐廳?等著,我馬上過來找你。”

聽見這句話,顧安笙才終於開口,“我在風帆。”

看阮蘇陌邊掛斷電話,接著一刻不停地往門口走走,秦楚從身後一把將之拉住,“這工資可不是白付的,我的晚飯還沒有解決,你不準走。”

阮蘇陌瞪大眼,“秦楚你屬狗的吧?!說話不算話。明明答應我今天請假的。”

男人依然擋在麵前,不動如山,“我是答應了,但僅僅是答應你白天的請假,晚上這餐可沒算。”

阮蘇陌氣得渾身發抖,“你你你……我不幹了!”

秦楚不說話,也不閃開,這樣的沉默倒讓阮蘇陌無所適從。她努力想要偽裝出一副很有氣勢的模樣,和對方來個眼神較量,轉念想起顧安笙還在等她,阮蘇陌立馬跟被豹子附體一樣霎時多了幾顆膽,氣勢磅礴的開口。

“讓讓路。”

秦楚還是繼續用身子擋在她前頭,仗著個頭比阮蘇陌高上許多,微低首,下巴就剛好在阮蘇陌的額際。

“你要是敢走,就不要後悔。”

聞言,阮蘇陌想學著平時秦楚對自己那樣對他冷笑,在連抽了幾下嘴角發現僵硬無比後放棄了,最後隻是微微一笑,帶點嘲諷,她一指戳著秦楚的肩胛處要他往旁邊移,一邊口無遮攔地道:“我一定不會後悔的秦公子,你放心,我要是後悔我就跟你姓!”

哪知對方回一句:“喲,這麽迫不及待的想冠夫姓?”

阮蘇陌語塞,不想再繼續與對方鬥嘴,她將男人往旁邊一推,那尊少爺菩薩竟然真的動了,她本以為還會繼續遇到阻攔。可是才剛扭開門,背後卻傳來秦楚有些怪異的聲線,他說,阮蘇陌,每個人都得為自己說過的話付出代價,希望你好運,不會有需要負責任的那一天。

阮蘇陌“切”一聲大步走出門外,整個屋子終於再度陷入了平靜。

【3】

阮蘇陌幾乎是馬不停蹄的直奔酒吧,還好不是很晚,趕上最後一班直達的公車,進去第一眼就望見了人群中的顧安笙。真奇怪,都不用費力去尋找,就好像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絞著從未離開一樣。

顧安笙坐在吧台前,搖晃著玻璃杯裏的伏特加發呆。那是他第一次嚐試洋酒,沒有兌任何飲料白水,很烈,喉嚨幾乎都要辣開,他隻喝了兩口,那味道已足以令人皺眉。

見此情此景,阮蘇陌心裏說不出是內疚還是高興。那是顧安笙誒,在生日這天,因為她的離去借酒消愁。她在想,是不是今晚自己的暗戀就要修成正果?

多麽偶像劇多麽帥氣。

幾步過去,想要搶下對方手裏的酒,哪知還未伸手,男生已經主動將手裏的烈酒放到桌麵,推得離自己有些距離後才轉過頭,對阮蘇陌溫溫柔柔一笑。

“來了?原本想趁今天嚐一下鮮的,看來那新鮮不太好嚐。”

阮蘇陌於是也隻得陪著笑臉說:“那是那是,酒肉穿腸過,穿腸過了的東西最後都成為了,那什麽……味道怎麽會好呢。”

阮蘇陌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是說話不經過大腦,隻祈禱對方沒有聽見,天,她怎麽能這樣惡俗沒有氣質?!可是下一秒,顧安笙便笑了,好看的眉眼微微向上斜,那剛被酒水濡濕過的嘴唇,鮮紅發亮,看的人麵紅耳赤。阮蘇陌就像被人拿著大棒槌狠狠的敲了一下,也莫名其妙的跟著幹笑,於是原先坐在他們左右的人都端著酒杯另找了座位。

顧安笙停止笑聲,臉上的笑意未減,他盯著女生傻笑的模樣瞧,然後說:“蘇陌,我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你這樣可愛?”

看吧看吧,她的暗戀終於是要見天日了,在她日以繼夜的耍小聰明隻為引起他的注意卻一次次失敗後,她隱藏的所有感情,終於像潘多拉的盒子,被人打開來,叫囂著要釋放。

“哦?是嗎?天生麗質還是溫柔風情?”

虧得自己好意思問出口……

顧安笙也不回答,盯著阮蘇陌的輪廓仔仔細細看。這場景給阮蘇陌的感覺很熟悉,之前在二人世界餐廳,顧安笙為她拭頭發的時候,那曖昧的氣氛就一直在不斷膨脹,可惜被秦楚那個二世祖破壞了。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讓機會溜走。

“蘇……”

“滾開!擋著大爺的道,沒長眼不是?!”

兩人像是一直在進行著旋轉木馬那種殘忍的遊戲,彼此之間仿佛永遠是追逐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