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影武者(3)
“這個鄉巴佬,永遠改不了鄉野小民的貪婪,天生粗鄙齷齪。現在你看了我的笑話一定很開心哪。”光秀的臉漲得通紅,內心恨恨道,“羽柴秀吉自作主張地插手四國事務,派兵攻克了淡路島,分明是在搶我的風頭。現在信長還要我前往中國地區,去聽那個鄉巴佬的調遣,這口氣怎麽咽得下呀!”
“我不明白,為什麽館主大人會對大人這麽不公平?”光秀手下的眾家臣也都迷惑不解。要知道當初為了攻打中國等四國,光秀費盡口舌說服了長宗我部投到了信長麾下。誰知道信長中邪一般忽然又轉變主意將投奔而來的長宗我部棄而不用,還把光秀晾到了一邊,四國攻掠也沒有光秀的份,光秀的內心可想而知,既惱怒,又恐懼。
“我光秀在信長眼中也是一枚可以隨時放棄的卒子吧?沒收了我的封地,逼我從毛利氏手上奪得新的領土,這無疑是想將我逼上絕路。毛利氏實力雄厚,豈是數月即可鏟平的?”信長對待沒有用或者失去利用價值的家臣,采取極其嚴厲的態度。老臣佐久間信盛在被放逐後活活餓死,林通勝、丹羽右近、安藤守就等,或流放,或追殺,這讓家臣們個個都戰戰兢兢,知道了信長家不養無用的人。難道他是想像對待佐久間信盛、林秀貞一般將自己逐而不用?要知道信長放逐的林秀貞、佐久間信盛等老臣的領地大多在尾張、美濃一帶。他們被趕走以後,領地全都納入了織田信忠的實際掌控之下。信長此舉不但是為了丟棄老弱病將,也是為了擴充兒子的實力。一想到功勳赫赫的佐久間信盛在流離失所兩年之後最終被活活餓死在荒野之中,光秀對信長的絕望之情更上了一層。這的確是一個冷酷無情,不可倚靠的惡主!實際上光秀早就該知道,自己與信長原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隨著時間演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必然會越來越大,最終是背道而馳。
在臭魚宴之前,兩個人就有過一次紛爭。那日,信長忽然將光秀召了去:“光秀,我召你來,是想問你,朝廷給了我關白、太政大臣和征夷大將軍三個頭銜,你看我該選哪個?”
“啊?!”光秀又驚又喜,近來內心的忐忑不安一掃而光,由衷地替信長高興,“主公這麽信任光秀,那麽光秀就鬥膽進言了!主公昔日起兵是打著平氏旗號,所以征夷大將軍的頭銜太不合適,太政大臣倒很不錯!”
“哈哈,光秀你真的很替我著想啊。”信長大笑,忽然冷冷道,“這三個我都不要!”
“啊……為什麽?大人征戰這麽久不就是為了今天嗎?”
“光秀啊,你真是一個籠中鳥。朝廷?哈哈,我們很快就不需要朝廷的施舍了!我信長靠著自己什麽不能夠得到?朝廷算什麽?如果沒有我信長,朝廷那些蛀蟲根本無法安樂!你知道我信長從來不養老而無用的人!活著不能貢獻,就沒有吃米的資格,這個國家根本不需要什麽朝廷!我叫你來,是希望你給我想一個對策,讓朝廷知道我信長到底在想什麽,到底想要什麽,你明白嗎?”
信長想顛覆朝廷,自立為主,對於以天下為己任,一心忠於朝廷的光秀來說無異於極端的瘋狂背叛行為。
“是時候該遏製他了!否則天下還將有一場大亂。”光秀一直在抑鬱中斟酌沉思,這一切都沒有逃得過治兵衛的眼睛。
五月下旬,京都的愛宕山籠罩在一片霏霏細雨中。光秀離開了阪本,來到愛宕山下,他帶著治兵衛沿著山間石階一路向上。
山間傳來和歌的聲音。治兵衛忽然停住腳步不前了。光秀轉身看著太兵衛:“你在想什麽?”
治兵衛看著腳下,綠色蔥蘢之間,竟然有一支如雪般綻放的梅花:“大人您看,這樣的時令竟然開出了梅花?真是異象啊!”
“嗯,是啊。果然是動**之年。”
“啊……大人,您看!那山間石壁上刻著什麽?”
“是什麽?”光秀順著治兵衛所指定睛看去,隻見那石壁上是八個大字:“時在今日,天下當傾。”
光秀心底大撼,怒海怨潮似乎都狂滾亂翻,攪得頭腦欲裂。治兵衛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光秀,關切地問道:“大人身體不適?”
“唉,頭痛欲裂啊!”
治兵衛連忙垂手跪在那裏,歎息道:“大人,看您這個樣子真讓治兵衛不忍心呢。你的心底有魔鬼作祟,就喚他出來吧!否則,您不被那位大人侮辱致死,也要被山間的野猴子欺侮呢!”
“信長的性格就是這樣,我們都要習慣忍受啊。治兵衛,你下次再衝動,我可救不了你啊。”
“不,大人你不要再強迫自己了。你心裏應當明白,那條魚是秀吉派美濃忍者做的手腳!我為您深為不平。有時候我們蒙住眼睛,不聽心底發出的聲音,可以騙自己,這個世界很黑,很安全……但是,莫非您想要像中國漢朝的韓信一樣,最終被蒙蔽死在小人的手上麽?還記得我給您講的那個兔死狗烹的中國故事麽?範蠡幫助越王重新奪回了國家,卻即行逃走,臨逃走時寫了一封信給越王國的宰相文仲。信上說:‘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勾踐頸項特別長而嘴像鷹嘴,這種人隻可共患難不可共享樂,你最好盡快離開他。’文仲看完信後大大地不以為然,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冷血動物,但他不久就相信了,但已經遲了。勾踐親自送一把劍,就是染了吳王國宰相伍子胥自殺鮮血的那把劍,給文仲,質問他說:‘你有七個滅人國家的方法,我隻用了三個就把吳王國滅掉,還剩下四個方法,你預備用來對會誰?’文仲除了自殺之外別無選擇。您看現在的館主大人,已經將您逼到了這個地步。一想起他用盤子擲傷您,我就心如刀絞,恨不能代您受過!”
“好啦!拜托你不要再說了!我的頭痛得更加厲害了。”光秀捂著還留有傷痕的額頭,腳步無力地上山去了。
被治兵衛說中心事的光秀在愛宕神社內,苦思冥想了一夜。已經是半夜時分,光秀還是毫無睡意,一向清高自好的光秀怎麽會做出弑主的事情呢?“我日夜擔心,不久的將來,治兵衛將會失去最為尊崇的主公!”治兵衛的哽咽在光秀耳邊不斷重現。拋開信長那些輝煌的武運,想想他曆年的暴行真是令人發指。光秀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跟隨這樣惡魔一樣的主公內心的苦痛可想而知。一旦與這樣的惡主對抗而勢敗,結果有多慘烈也可想而知。
昔日,荒木村重反叛被鎮壓後,一族家眾六百六十餘人被慘殺在攝津伊丹外。岩村城被織田軍攻破後,主將秋山信友以下一千四百八十二人慘遭屠殺。昔日出賣了家主武田勝賴的小山田信茂投降信長之後,便被處以“侍主不忠”的罪名。比睿山被圍之後,信長就實行了大屠殺,無論男女老少一個都不放過,親手將平安朝以來一直燃燒的法燈熄滅。與信長堅持抵抗了十一年的伊勢長島一向宗門徒兩萬多人,也被信長徹底殺盡。在越前更是見到念阿彌陀佛的人便視為一向宗門徒或朝倉遺黨,一律斬殺。在攻破高野山後,將高野聖數千人全部斬殺後棄屍荒野。對燒毀東大寺的鬆永久秀不予懲戒,卻寄以極大的讚許。自源賴光以來的名城岩殿山城全城上下三千八百餘人全部被殺,岩殿山城廢城。越中石動城叛亂平定後,城主小島職鎮以下一千餘人屠盡。第二次伊賀之亂後,伊賀國三分之二百姓數萬人被屠殺……這樣的事跡還可再說二三十個,一連串的屠殺,使得無數人日夜詛咒這位虐殺的獨裁者。
“大人,”一個身披蓑衣,頭戴竹笠的老年男子閃身進來,“容我進來麽?”
“你是誰?”光秀吃了一驚,對方明顯是出雲一帶的口音。“他是毛利家的。”治兵衛在外麵補充道,“說是知道大人要來,早早就趕到了這裏,有要事向大人稟告。”“哦?”毛利氏正是信長派遣光秀前去討伐的敵家。“我家大人派我來,是想告訴大人,如果大人想要起兵,我們一定會輔助大人。”“什麽?誰說我要起兵?胡說!”光秀看著那忍者,像被戳破了心事一般又驚又怒。“嗬嗬,聽說明智大人屬於美濃的土岐氏,這個家族每到陰雨連綿的六月就要做一件大事。我家主人為大人著想,才派我前來傳達他的誠意。還有,這藥粉是來自西洋的療傷奇藥,我家大人特意讓我帶來,希望大人額頭上的傷可以早早痊愈。”
“什麽?”光秀抓起那忍者呈上的藥粉,忍不住怒從心起,扔在了地上,“你是來羞辱我的麽?”
“不……”毛利家的忍者長跪那裏,“因能夠體味到光秀大人內心的傷痛,毛利家絕對不會向信長這樣無情無義的人投降靠攏。請大人三思。”
光秀看著那忍者,再看向外麵治兵衛一行家臣焦灼期盼的眼神,慢慢鎮定下來,歎息道:“這是天意啊……送他回去,告訴你家大人,就說這藥粉我留下了。日後定當回報他的好意。”
聽到光秀的肯定,那忍者滿意地露出一絲笑意,跪謝之後隨即消失在茫茫雨霧之中。
“治兵衛,”光秀大聲喚了治兵衛進來,“你知道本能寺外壕溝的深淺麽?”“隻是普通寺廟,無壕……將軍問此何意?”麵對治兵衛的追問,光秀恍如未聞,呆呆地出神。
已經到了六月一日,光秀已經率軍到了山崎,對軍中所有物頭公告:“京都的森亂(即森蘭丸)有信使來報,主公為了加強對中國地區用兵,要在京都檢閱我家的軍隊。傳令所有軍士,火繩都要點火,銃都上扳機,長槍也要整備好。”
“什麽,不是前往山崎方向攻打毛利麽?怎麽又要轉向京都了,難道……”
“聽說家康公也到了京都,莫非光秀大人要消滅家康?”
“噓……不要胡亂猜測了,小心被大人怪罪,說我們擾亂軍心。”
軍士們個個竊竊私語,滿腹疑惑。
就在光秀大軍轉向京都前行的時候,治兵衛悄悄來到暗處,打出一個“地隱”的光咒,“一切進展順利!光秀已經行動了!趕快通知家主,讓他適機撤離!”
得到這光咒的忍者迅速將光秀的行動告知給家康。正在堺“遊覽”的德川家康知道光秀已經有了叛變之勢頭,大為振奮,忍不住點頭讚道:“哦,不愧是我們的天狐,這麽快就將光秀誘入觳中。好,太好了!”
光秀將一萬三千人的明智軍總兵力,分為三隊向京都進發。大軍所過之處,擾民無法避免。就在明智本隊進入山城國,途中歇息之時,光秀命令部將領一隊人馬為先驅,將此地到本能寺路上有可能泄露本軍行蹤的行人全部捉拿或誅殺。在京都七條口附近早起種瓜的二、三十個農民因為看到了大軍行跡,也被領軍武官毫不留情地四處砍殺,無辜做了刀下冤鬼。就這樣,明智大軍悄無聲息地進到了桂川,光秀終於下達了詳細的命令:“都去掉馬蹄上包裹的東西,士兵們將自己的草鞋脫掉,換上輕便的足半(一種踵部極短的草鞋,利於輕裝快走);鐵炮手將火繩切成一尺五寸長(約45cm),將火繩兩頭都點燃。”渡過桂川後,光秀徹底揭下了麵具,鼓舞士兵說:“從今日起,殿下即將成為天下人,即便如提鞋的低賤之輩亦當歡欣踴躍,竭盡忠勇。吾輩士卒有兩處目標(指信長下榻的本能寺,和信忠下榻的妙覺寺),樹立武勳便在今日。有什麽願望現在盡可以說出來。有兄弟子嗣之人自不必擔心無人繼承家業,無兄弟子嗣之輩盡可從自己的親屬中選出關係親近者繼承家業。眾人封賞之高下,全係盡忠之深淺!”然後一指遠方:“前進,敵在本能寺!”
明智軍由丹波口入京,北上殺向本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