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暗定巧計

沁梅難以置信眼前的一切,卻又不能不相信這一切!往日兩人交往的一幕幕情景如放電影般從她的腦際劃過,那種曾經讓自己難以抗拒、難以釋懷、難以理解的親近感、依賴感,如今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釋!但是在此種凶險莫測、四處耳目,蘊含著死亡氣息的監室裏,他們連直抒胸臆、消除誤解的機會都不會有!一切都不可說!唯有淚眼相望,無語凝咽。

此時此刻,胡文軒也在萬分糾結痛苦中。

將沁梅帶回寬城站後,胡文軒就將她關進了特別禁閉室中。胡文軒回到辦公室,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憤怒和悲傷的情緒完全主宰了他的心靈,前情種種浮現眼前,下午發生的一切,讓他覺得自己仿佛夢遊了一場。

七年的養育之情,十多年的父女感情,三年來的朝夕相處,竟然在今朝一旦灰飛煙滅,如肥皂泡一般幻滅!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沁梅的身份——她和江靜舟的血緣疑點,她的身世迷霧重重,她是共黨特工的可能性——一切都有蛛絲馬跡,一切皆是昭然若揭!可是他胡文軒卻一直陷落在自欺欺人的狀態中不可自拔。他一廂情願的任由自己的睿智判斷力失聰失明,隻為勉力維護這薄如朝露的可憐親情。

沁梅會受江靜舟蠱惑,也許為共黨做事,這點他心中早有準備,但是她在自己心中,更是一個單純敏感,情深意重的女孩,是個無辜的孩子,她不會,也不該有什麽異黨信仰!胡文軒始終認為自己對她的真情、寵慣、溺愛、關愛,一定會打動她,感染她,讓她在這番親情麵前自有感悟,自會抉擇。

胡文軒甚至幻想,一旦有機會,他就會帶小女兒逃離這個迷局險境,讓她生活在單純明淨的環境中,不要戰爭,不要階級,不要仇恨,不要流血……胡文軒無數次神往著,能帶上自己的愛人——虞水蓉,加上自己的女兒——阿梅,一起生活在一個與世無爭的環境中,享受一下難得的天倫之樂,該是他畢生的理想之一,除了堅定的信仰和職責,能支撐他義無反顧地喋血疆場,運籌帷幄,奮力拚殺,和共黨分子決戰到底的,就是這份理想的精神生活了。

不幸的是,一切的一切,在今天,都成為泡影!這個倔強的丫頭,可惡地背叛了他,殘忍地用她纖弱的手,撕碎了他作為慈父的心!胡文軒被這種殘酷的打擊直逼的生生地嘔了血。回到辦公室不久,他終於沒能再忍住,直到吐出了一口血,才覺得被烈火灼燒著的心得到了釋放般好受了一些。

擦去了唇邊的血跡,忍住心疼,努力中,漸漸的,他使自己的心緒一點一點平複下來,他決定要親自去問問這個絕情的丫頭:這種無情的背叛,究竟是為什麽?

他剛剛起身,就見副官陳瑋進來低聲稟報:“站長,朱副站長來了!”胡文軒微微一愣,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見沁梅之前,要先解決這個“麻煩”。

“天舒,這無論如何不行!”江靜舟這裏,望著楚天舒明淨的眼神,他毅然決然地搖著頭:“你不清楚你目前的身份嗎?沁梅這件事情你是不便插手的!如果讓胡文軒因此懷疑起你的身份來,一切就不可收拾了!如果你能有效的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單從親情講,你難道認為胡文軒會為了你,放了沁梅嗎?”

楚天舒沉吟著,思量著:“我在想,我可以嚐試著見見他,試探一下?其實,您和我都明白,目前已經無計可施,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沁梅身陷絕境吧?”

他望著江靜舟,輕聲道:“我們可以分析一下,依照胡文軒的性情,和他對沁梅的感情,他不至於馬上會要沁梅的性命。但是,目前畢竟是危急時刻,特殊情境下一些違背常態的事情也是不可避免,我們不能存任何僥幸之心!胡文軒至少不會輕易放掉沁梅,他也許會想其他方法將沁梅帶到我們找不到的地方去,何況還有朱孝義可能對他實施的壓力呐?”

江靜舟聽了,沉思不語,他何嚐沒考慮過此種情形的存在?隻是眼前的他,實在是沒能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此危機。

楚天舒繼續道:“前兩天我和胡文軒有過一次接觸,他提到過最近他會奉令回南京複命,他知道我也在準備走,就曾約我同行。您看,胡文軒離開寬城已經是定局,在此之前,遭遇沁梅事情,他會怎樣快刀斬亂麻的解決問題,我們是一無所知,但是必須提高警惕!”

他籲了口氣,看著江靜舟的眼神已經帶有祈求之意:“師座,您讓我試試吧,我已經初步有了個構想,爭取能將沁梅平安救出來,再讓胡文軒提前離開寬城,也避免了他那方針對咱們和談的威脅,應該算一石二鳥之計吧?”

江靜舟看著他微微搖頭,他已經決定說明一些真相,他不能為了一己私情,讓這樣一名優秀的戰友涉身危境。

“天舒啊,咱們如今已是生死戰友,一些事我就不瞞你了!沁梅她本姓不是郭,而是……江,她叫江沁梅,是我的親生女兒!”

聞聽此言,楚天舒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看著江靜舟愣住了。

江靜舟轉而苦笑:“你明白我說這番話的意思了吧?在這種危難時刻,在這大業將舉的關鍵時分,我是不會讓我的戰友,我身肩重任的同誌,去舍身冒險救我的女兒的!你明白嗎?天舒?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你應該馬上遵照上級的指示,離開寬城,去你新的工作崗位!”

楚天舒堅決地搖頭:“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我想說的是,您如果聽一下我的構想,我的計劃,您就會了解到,我此番救沁梅,並沒有忘卻自己的任務和使命,我自然會有我的堅持和取舍!雲表哥同誌,請您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吧!除了工作和任務,我可不可以也會顧及自己的一份私情在?沁梅她,除了是您的女兒外,還是我的妹妹,我的親妹妹,我的一個親人?”

他的話讓江靜舟眼睛發酸,卻見眼前這個英俊青年含笑望著自己:“親愛的江師長,我的雲表哥同誌,請您靜下心來聽一下我的營救計劃吧!”

保密局胡文軒的辦公室裏,此刻的氣氛是陰冷凝滯的。

胡文軒微微冷笑著對朱孝義道:“副站長不必太過操心了吧?關於這個抓獲的女嫌疑犯,應該按規矩由我們這組處理,你管好你們組的事情就好了!”

朱孝義毫不示弱:“站長,我剛才已經和您說過了,此乃危急敏感時刻,對一些事情咱們應該快刀斬亂麻才對!我建議,將女共匪馬上公開處決,以警示陸十軍、N7軍那些妄想和共軍接觸,蠢蠢欲動的人!你組我組都是保密局的人員,分那樣清做什麽?我們應該共同加強防務才是!”

胡文軒心頭冒火,嘴上不免掛上一絲冷笑:“既然有所分工,就要令行禁止執行下去,責任明確,才會榮辱自擔!何況,抓獲的女嫌疑人身份還未最後確定?朱副站長有點操之過急了吧?”

朱孝義目前私欲膨脹,已經不可遏製,他自持後台強勁,又暗聞胡文軒即將調離,毛局長暗示讓他接手寬城站工作,於是心中更不把這位站長上司放在眼中。此刻,他微微訕笑道:“身份沒有確定?哈哈……不過她的有一重身份應該已經確定了吧?那就是——她是您的養女?”

“你?!”胡文軒又驚又怒,便也毫不示弱,冷笑道:“不錯,她是我的養女,我養了十多年的孩子,我自然能為她打包票,她不過是誤入險境,被共黨利用做了人質而已,豈可就此認定她就是共黨分子?總之,這件事情我自會處理,無需朱副站長勞心!我還有軍務,請便吧!”

“好吧,胡站長和令愛都能自清就最好!我想,今天下午的圍捕現場並非隻有一兩人親見,您的那個手下紀程少校,也不應該死得不明不白?您自己看著辦吧!”他說完憤憤告辭而去。

胡文軒長出一口氣,搖搖頭,轉身向特別禁閉室走去。

江靜舟仔細聽楚天舒講述了他的計劃,沉默不語。

楚天舒認真看著他:“請您相信我,我不僅是一名專業特工,而且還受到過相當程度的特殊訓練,自當會注意細節,權衡利弊,規避風險。此事可謂順勢而為,應該成功的把握很大!”

江靜舟歎息:“隻是畢竟是讓你身陷危境,這點我心下終究不安!”

楚天舒笑笑:“身為地工,我們何時能說自己處於萬全之境呢?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在我何時離開寬城這個問題上,老家給我的指示是八個字‘順應形勢,自我度量’,其實我一直在糾結於能否多在這裏做一些工作?眼下,如果我的這個計劃得以順利實施,沁梅不僅能夠代替我先離開寬城,赴上海完成既定任務,而且我還在考慮,我是否可以在這裏多留幾天,相幫您完成和談事宜,幾方衡量下來,這豈不是萬全之策?師座,您不該再有一絲絲猶疑了,咱們就這樣幹吧!”

江靜舟還在思慮中:“可是,還是有些細節問題值得商榷。比如說,你可能會有機會見到沁梅,可是如何讓沁梅能在短時間內相信你,信任你,從而無條件配合你的計劃,這就是一個未可確定的問題?”

他接著苦笑道:“那個丫頭的脾氣你是了解的,因為你的身份問題,她一直和你相處的疙疙瘩瘩的,在那個特殊的環境裏,四麵都是耳目,你又如何說服她相信你,相信你是我們自己人呢?”

楚天舒自信地笑了:“這個毫無問題,我已經得到很有把握的證據!您放心,隻是目前我需要一個得力的幫手,您讓程睿處長配合我就好了。請您一定相信我的能力,我會努力做到最好的。總之,一切值得我們去試,就是有著冒險成分也值當!因為一切結果不會比我們如今不作為更糟!”

他的自信,和最後這樣入情入理的一句話,讓江靜舟放棄了堅持。他心裏感佩萬分,忍不住上前握住楚天舒的手,真誠望著他:“謝謝你,天舒!不管從哪方麵……你懂!”

“我也感謝您對我的信任,對您,對沁梅,我永遠都會有親人的感覺!”楚天舒露出標誌性的略帶羞赧的微笑。

胡文軒默默看著沁梅。

女孩左臉上還有一個模糊的巴掌印,是他下午在她臉上的傑作。但是她的麵容是沉靜的,上麵看不出慌亂,恐懼,糾結……甚至沒有悔恨!

胡文軒望著這張純淨秀美的臉龐,心中一陣陣酸苦之意襲來。他的眼前,又浮現女孩平日裏在自己麵前的嬌憨之態,她的嬌嗔,她的任性,她的體貼,她的溫情。

尤其是剛來寬城時,她第一時間來見自己時,那副委屈、欣喜的模樣,父女分別時,女孩就那樣當著眾人麵,緊緊摟住了他:“爸,您瘦了許多,我好擔心呢!”

一汪淚水湧進胡文軒的眼眶,他回身掩飾著拭去了,他重新用詰問質詢的眼光看著沁梅,問出來的話裏竟然滿是淒楚和無奈:“丫頭,我再問你一次,你有將我當做你的父親嗎?有過嗎?”

沁梅心頭也是百感交集,不過此刻已經冷靜下來的她,想到的絕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自己沒能如願死於圍捕現場,而反倒被捕後所形成的不利局麵。最重要的是,如何能消除自己的身份暴露帶給親生父親的負麵影響,尤其是在這即將和談的千鈞一發之關鍵時期?目前是最令沁梅憂慮的事情。

在此大關節下,沁梅已經顧不上往昔的小兒女溫情了。是的——爸爸!沁梅這樣叫著父親江靜舟,訴說著自己的百般感觸——在這生死對決的時刻,我沒有辜負您往日的提醒和囑托!我就是提前清醒過來的那一方,我已經毅然決然拿起了刀槍,做好了應對之策!這一切,不為別個,隻為咱們的大業,為了戰火的早日平息,為了能拯救更多條生命!

大方向定下來,沁梅的主意已定,她覺得自己目前不僅心靜如水,而且意誌堅強如鋼。她安靜地望著處於狂怒咆哮狀態中的胡文軒,和對手戰鬥的勇氣勝過了女兒對養父的悲憫親情。

“你這個沒良心、喂不熟的丫頭片子!你回答我,你,究竟是否當我過你的父親?”胡文軒再次逼問道,他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堅硬些,能夠形成威逼嚴問之勢,奈何強烈的心傷已經弄亂了他的神經,他無奈地聽到自己的這句追問的語氣漂浮無力。

沁梅靜靜地望著他的臉龐,眼前這個中年男子的臉上寫滿了哀傷和心痛!究竟有著多年父女情,堅強如沁梅還是瞬間感受到了心疼和心酸——像是有一把重錘狠狠敲擊了自己的心口,敲裂了心房,流出的都是疼痛而酸楚的**。

她轉移了目光,忍住湧入眼眶的淚水,帶著賭氣和決裂的語氣道:“還有必要問這個問題嗎?我覺得已經無所謂了,反正您已經沒當我是女兒了,要殺要剮,您隨心所願就好!”

“你?!死丫頭你還有良心嗎?”胡文軒再次憤怒了!聽著沁梅在他看來近乎是倒打一耙的回答,胡文軒怒恨交加:“我現在明白了,你一定是江靜舟那個異黨分子的女兒!一定是的!太像了,你太像他了!胡攪蠻纏,混淆黑白,信口開河,倒打一耙!你和他簡直如出一轍,一模一樣!是我瞎了眼,也是豬油蒙了心,才會相信咱們這段可笑的父女情緣?這麽多年了,悔不當初!我是養了一頭小狼啊,養大了,就轉過頭來咬她的父親了!”

冷靜下來的沁梅永遠是伶牙俐齒的,胡文軒說的也沒錯,沁梅的確繼承了生父江靜舟的某些特質,總會在危急時刻,在語言上占盡先機。她冷冷一笑,看著悲痛欲絕的自己的養父,吐出的話語冷靜決絕得連她自己也有些詫異。

“您說的一點沒錯,我也早就應該想到您就是這樣的無聊和無恥!對自己養了多年的女兒,您何時又真正放過心?江靜舟?我表叔?是我的生父?你一直以來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猜測著,惡意誹謗著!您口口聲聲叫我做女兒,其實您一時半刻也沒停住對我身世的懷疑和調查!您總是在尋找證據,將我和我表叔捆綁成一對父女,其目的是想做什麽?您以為我不知道嗎?您處心積慮地不是為我找生父,而是想找一些蛛絲馬跡的莫須有罪名,來證明我表叔是共產黨!您這種做法太卑鄙下作了,您真讓我感到惡心!”

“混蛋!你給我住口!你這是女兒對父親講話的口氣嗎?”胡文軒果然被刺激的心神大亂,竟然又作繭自縛般繞回到父女情分上來。說出這句話,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耳光:怎麽到此時了,自己還在和她父女相稱呢?

他急忙改口:“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是否是……共黨?”

沁梅無所謂一笑:“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您就當我是好了!剛才我不是講明白了嗎?您一直在追查我表叔的身份,千方百計想坐實他是共黨分子。按照您的這個邏輯,您這樣努力將我和他聯係在一處,想方設法地將我綁成他的女兒,那麽,我也一定順茬就是共黨,您幹脆一鍋燴了了事吧!也符合您的心願、您的追求——對共黨分子不但無情殺戮,而且斬草除根!”

“你?!”胡文軒指著沁梅,嘴唇亂抖,說不出話來。

片刻,他傷心絕望地長歎一聲,盯著養女,一字一句地說了下麵的話:“死丫頭你給我記好了!往昔你是我的女兒,我自然對你是百般疼惜,千般憐愛,將我的心掏給你吃我都不會皺一下眉!可是如今若坐實你是共黨分子,那你就是我的死敵,別指望我會對你心生憐惜,網開一麵!”

卻見沁梅微微一笑,神情是那樣的淒楚和無辜:“您好歹養育我一場,俗話說得好,生不如養!就算我報答您的養育之情吧,您就把我當成共黨分子拾掇了好了,您交得了差,完成了任務,我也算以命相報了!反正我如今也是孤兒,父母雙亡,在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任何留戀了,不如,成全您……好歹我叫過您幾年爸爸呢?”

沁梅的淚水流了下來,這不是完全偽飾的淚水,其中蘊含的幾多真情,隻有當事人心中明了。這番帶著賭氣意味的話語首先悄悄弄酸了沁梅的心。她不能不在心底暗暗承認,麵對眼前這個男人——敵人,又是曾經相依為命過的親人,她的心底最柔軟的部分,永遠會有一個角落,為他守候,駐足。但是,眼下,決戰前夜,死生關頭,個人的安危已經不足為惜,何況這小我的親情?沁梅狠狠地咬咬下唇,硬下心來,將冰冷的目光對向了眼前的人。

這番話卻讓胡文軒幾乎情緒崩潰,想不顧不管地上前,一把摟住沁梅抱頭痛哭了!他的小女兒,就這樣成為了他的階下囚!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了?

但是,下午血淋淋的現實又浮現在胡文軒的腦際,鋼鐵般強硬的職業素養此刻顯現出來。他壓抑住自己的情感,冷言逼問道:“哼!小丫頭,你莫要再次巧言善變了!你說,為什麽你會出現在我們追殺共黨分子的現場?你那樣狠毒地殺害了我的手下,難道這一切也是你輕描淡寫,能隨便抵賴過去的嗎?”

沁梅早已想好應對之詞,此時唯剩侃侃而談的份了:“好吧,反正是一死而已,我在死前不妨對您說出真相。我從沈陽返回寬城,路上遇到同鄉,他邀我同行入城,誰知道一進西城門,就遭遇匪徒惡意跟蹤?聯想到如今的寬城早已法度混亂,生命難保,我自然格外驚心!幸好那個同鄉拉著我跑到一家米店,不知道他們怎樣在那裏藏有武器,我當然要拿出來抵抗!我也算是名軍人,遇到追殺,難道不能持槍自衛嗎?難道您希望我坐以待斃不成,您不會樂意看到我莫名其妙地變成一具血淋淋的屍體吧?”

她看了眼胡文軒,不管他是否相信,自己一如既往,振振有詞的吐出一連串編好的托詞:“至於說到我殺的那個你的屬下嘛……他是叫紀程對吧?實話告訴您,我早就想殺他了!您忘記了嗎,前不久,就是他帶人圍捕殺害了我的一個親人——我的表姨沈冰!我一直在找機會報這個仇!今天他竟然當麵再次誣陷我是共黨,我此時不殺他,難保下次他不殺我?我不會做被他構陷的第二個冤死鬼!如此而已!”

“狡辯!全是狡辯!我不會再相信你!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你一定是被某些人利用了,去相幫一些無良組織,去做這些違法亂紀的狂悖之事!你……太令我失望了!不,你讓我絕望了!我這次不能放過你!”胡文軒失態般大叫道。

沁梅靜靜看著他,悲憫地一笑:“隨便!我說過了,我這條命交到您手中了,你隨意處置,我郭沁梅毫無怨言!”

胡文軒氣得渾身止不住顫抖,他撂下一句話,轉身逃離而去,隻為不讓眼前這個沒良心的丫頭看到他滾落腮邊的淚水:“阿梅,你這個狠心狠意的丫頭!你若不懺悔,沒人能救你!”

回到辦公室的胡文軒,意外碰上了匆忙來拜訪他的楚天舒。

“這大晚上的,天舒,你怎麽跑來了?寬城如今可不太平,你的身份又這樣特殊,怎麽能孤身一人,連個副官、衛士都不帶呢?”

“站長,您應該明白的,我是為了沁梅而來……”

“我應該說是特派員嗅覺靈敏呢,還是楚公子情深意重?”

“您隻該叫我天舒!沁梅是您的女兒,她也是我終究心中難以放下的……戀人!”

胡文軒帶楚天舒來到裏間坐下,默默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天舒!天舒!如果你還當我為長輩,我要狠狠埋怨你幾句了!那時……你為什麽那樣無情地離開了,將阿梅生生扔在了半路上?你知道她是個敏感內向的孩子,她一定曾是傷心欲碎的,我理解她……”

他的語氣沉重而傷感,滿是痛心疾首和悔不當初之情:“你知道嗎?那丫頭一準兒是傷透了心,以至於到了自暴自棄的地步?哀莫大於心死,她曾是個乖乖女,單純敏感,因為情傷,她才會選擇走岔路,以至於參加某些邪惡組織,做出一些無法無天的事情!”胡文軒自己都說不清楚此番推論和指責是否正確無誤,隻是目前心碎神傷的自己,要找一個理由、一個出口宣泄情緒罷了。

楚天舒似乎很同情他,且暗懷自責之情,他滿含羞愧之意垂下了頭,片刻才接言道:“您說的對,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那時我和沁梅鬧了一點小別扭,加之家裏一直在積極活動讓我回南京任職,母命難違,兄命更難違!我怕這段感情終究會沒有結果,徒增兩人苦痛,就狠心離開了沁梅,甚至都沒有和她告別一聲……”

他有點哽咽難言起來:“可是回到南京以後,隨著時光的推移,我這才發現,我根本是忘不了這份情的!我忘不了沁梅!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如影隨形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的睡夢中……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這刻骨的相思,讓我實在無法排遣……”

楚天舒就這樣喃喃自語般敘述著,這種情感卻不是他信口胡說,空穴來風。雖然這是他營救沁梅計劃中的一套重要說詞,一個關鍵環節,卻是他的一段真實的情感描述。

是的,27歲的楚天舒還沒有真正品嚐過戀愛的滋味,沁梅是他剛剛萌芽的初戀,隻為身份特殊,路險任重,他不得不放棄了這段感情的發展,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初戀嫩芽。

他和她還有緣分嗎?不知道,也許……如果他們都能有幸存活下來,迎接到新中國的誕生……那麽,到那時,再痛痛快快地向心愛的姑娘暢述情懷吧!楚天舒曾經無數次這樣憧憬著,向往著,祈禱著……

但是,作為職業高級特工他也明白,在現如今的情形下,這種戀情隻可作為他製定的營救計劃的一部分。楚天舒動情地向胡文軒講述著,感歎著,他的深情讓有著同樣心結,感性而情傷累累的胡文軒忍不住欷歔不已。

“天舒啊!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可是阿梅她……她不爭氣,她配不上你!”

胡文軒沒意識到,自己的角色依舊轉換不成功,他完全還是以父親的感情在發泄著,傾訴著,帶著憤憤不平、恨鐵不成鋼,外加痛徹心扉的情緒向楚天舒講述了今天下午那令人震驚的一幕。

這番艱難的講述聽得楚天舒凝眉不語。他緊緊盯著胡文軒的臉龐,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來:“不管您怎麽說,我都不相信沁梅會是共黨分子!一定是哪裏誤會了?一定是的!”

眼下是胡文軒要同情起楚天舒了:“我原以為隻有我這個做父親的癡情,癡情到了可笑的地步,已經悔不當初了!卻不料你這個……也是這樣實心實意的!唉,天舒,我們都叫這個不知好歹的死丫頭騙了!還騙的好慘!”

他對楚天舒歎道:“是我親手捕獲的她,她還當著我的麵開槍殺人!她已經不是我的阿梅了,不是那個善良有愛,羞怯嬌弱的小女兒了!”

“可她永遠是我喜歡的沁梅,是我心愛的姑娘!”楚天舒激動地對胡文軒宣泄道:“您可以不認她為女兒,可我永遠當她為我的愛人!”

“天舒,你……”胡文軒既意外又感動,更糾結傷感:“她和咱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啊,她和咱們根本不是一條心!她如今已是黨國的敵人,是咱們的階下囚,你……該如何認她為你的愛人?”

楚天舒的眼光有些茫然:“我想……也許……最多她是被人利用,誤入歧途而已!”

胡文軒也無奈地頷首:“她如今究竟是一隻迷途的羔羊,還是一隻爪子尖尖的小狼?連我都分不清了!即使,天舒,她是可以救贖的,我們又能做什麽?”

“我們可以聯手?是的,一切並不是絕望至極,我想……”楚天舒看向胡文軒的目光堅毅而執著:“您,和我,我們聯手來拯救她!如今寬城已是危在旦夕,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出路,自己的生機!您和我都要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在這個特殊時期,我們完全不必以常態來處理一些問題。”

他的思維縝密而明晰:“您看,血濃於水,沁梅她雖然不是您的親生骨肉,但是十來年的父女情分也是一個難以割舍的夙緣!您能放棄嗎?我不相信,如果您已經在內心將她拋棄了,您也許在今天下午的圍捕現場,就可以選擇將她當場擊斃!再加上您提到的,來自你的下屬的壓力,您完全可以將她作共黨分子來上演一出大義滅親的好戲!可是您沒有,您舍不得,舍不得這個和自己牽心牽肺的小女兒,您在糾結於如何處理這場難以化解的危機?”

胡文軒的心被觸動了,他悲歎:“唉,天舒!天舒!還是你懂我!那個沒良心的孩子,要是有你一半的良知和溫情,就好了……”他的眼眶濕潤了。

楚天舒搖頭:“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您一定在打算如何救她,隻是您還沒想好一個萬全之策罷了?天舒愚鈍,卻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也糾結了一下午,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願意和您商榷一下!”

胡文軒不由心中一動:“你快說!”

楚天舒:“我在想,沁梅究竟是個單純的姑娘,她對您的感情一直很深。即使這次她真的是被共黨利用了,做了一些逆天之事,也必定是一時糊塗,走岔了路而已!這隻迷途的羔羊,還要我們一起來拯救和救贖,尤其是您,您是父親,更應該勸自己的孩子迷途知返,施以援手才對!”

胡文軒認真地聽著,為楚天舒的真情和理智所感動,不住地點頭。

“您和我都即將離開寬城,咱們不妨考慮將沁梅也帶走,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用真情和親情,將她拉回到咱們這邊來!即使,很不幸,她就是貨真價實的共黨分子,咱們將她牢牢綁在身邊,也等於斷絕了她和她的組織聯係的道路。難道不是嗎?共產黨是個嚴密的組織,一旦擺脫了這個組織的約束和聯係,郭沁梅,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還會幹出什麽驚天動地、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慢慢地,她隻能做回您往昔的乖乖女,我摯愛的嬌弱羞怯的小愛人!您難道沒這番信心嗎?反正我是有!”

胡文軒心下感服,也有絕處逢生之快感!他正困於親情,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沁梅這件事情,又不忍心貿然割斷這份自己珍藏秘斂十多年的父女情分,楚天舒的計策讓他豁然開朗,心頭一鬆。

可是畢竟這還隻是兩個人的如意算盤,那個倔強的丫頭是否願意入局,還是一個大大的難題。

“天舒啊,你對阿梅的這份深情,這份用心,我十分感動!可是,她的性情你也是知道的,天生的孤拐牛心眼,倔得很呢!你如何說服她聽咱們的話,乖乖跟咱們走呢?這一路出城,千險萬難的,她要是中途溜跑了,或者是聯合共軍來對付咱們,咱們不是自找沒趣,惹禍上身嗎?此事還要商榷!”

楚天舒微微笑了,自信的神情令人心安:“這個您就交給我好了!我自認……還是能把握得住沁梅的情感的,那丫頭一直對我很依戀,”說到此處,他的臉上現出一絲羞澀的紅暈來:“有些具體的話我也不好說,總之……戀人之間那種感覺,相信您也懂……”

胡文軒初聽還有些疑惑,再聯想到兩人往日曾經的那種打打鬧鬧卻又黏黏糊糊,有時糾結有時又相依的小兒女狀態來,尤其是驕縱任性的沁梅,總是在楚天舒哥哥般的哄勸下表現出的服服帖帖、溫柔嬌嗔的樣子,讓胡文軒不由得暗暗心服。

“好吧,這個主意真不算壞!天舒,你可以盡快去見見那個丫頭,早點點醒她,今晚已經晚了,明天早上如何?”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馬上見到她……”楚天舒的急切情形讓胡文軒有點好笑,但是也就理解了:“好吧,我馬上帶你去見她!”

不過作為老牌特務頭子,他自然也還有他的道德底線和職業特性,他看著楚天舒:“可是,天舒,你要記住一點,有些原則問題咱們還要堅持!比如說,如果你說動了阿梅,和咱們走,那她還要履行一些手續,比如說寫個聲明什麽的,要和共黨組織徹底脫離關係,堅決洗心革麵才對!”

胡文軒的思路也是縝密的,這份“自首書”的要求合情合理,也是他對沁梅的另一重考驗,對沁梅重新站到自己這方的一重保證。

但是他不知道,他目前的對手已經不是沁梅,而是專業素養和睿智頭腦都更勝他一籌,且經過極為嚴格高級訓練的特工楚天舒。他如今提出的這個條件,已經在楚天舒的計劃當中,是楚天舒要利用的步驟之一罷了。

所以他沒想到楚天舒聽了他的要求,竟然微微一笑:“您要那玩意幹嘛呀?自己女兒的自白書對您來說有意義嗎?一不留神外泄出去,倒替您招禍!畢竟這不是一件光榮體麵的事情吧?某些人抓您的把柄還來不及呢?”

“那……”胡文軒還想辯解,楚天舒攔住他的話頭:“我給您想了更保險的!您不是認定沁梅和共黨沾邊嗎?那麽此番我去見她,會竭盡我全力爭取她,勸導她,打動她。我要讓她真誠的悔過,她究竟還小呢,從她的嘴裏應該能得到一些咱們想要的東西來,或是聯絡方式,或是共黨動態,也許還會有秘密文件什麽的?一切事情我來做,你別勉強她,您就悄悄將這一切,算作她悔罪的憑借物好了。總之,在咱們走前,一定能爭取挖掘點東西出來,您還有功可立呢!剛好也可謂您離開寬城前的一次完美收官。讓某些覬覦您位置,居心叵測的人看看,您終究是強大無敵的!在您這裏,輕輕鬆鬆破獲共黨重要機密,就彈彈指頭,留待給這些小人們去邀功請賞吧!”

“天舒啊,你真可算我的知音呐!”聽了這番話,胡文軒如飲甘酪般舒坦、心醉,他不由點頭慨歎:“就不知道,此番回到內地,咱們還是否有同僚之幸?”

楚天舒坦然一笑,似乎所答非所問,但是細細想去,寓意深遠:“您隻要原諒沁梅,善待沁梅就好了!她……和我原不可分!”他的笑容中有一絲羞澀之情。

“明白了!明白了!”胡文軒哈哈大笑:“天舒天舒,你真是一個癡情種子啊!好吧,我喜歡這樣專情的你!我相信憑借你的能力和魅力,一定能將那隻歧路羔羊拉回正途上來!走,我們馬上去見那個丫頭!”

和楚天舒走在去特別禁閉室的路上,胡文軒的心緒竟然漂浮到了很遠的地方,他又記起了自己那個美好的幻夢——橘黃的燈光下,他、虞水蓉、阿梅、楚天舒在歡笑著共進晚餐。哦,阿蓮目前正在上海,一切都未嚐不可期!胡文軒不由微微地笑了。

朦黃的燈光下,特別禁閉室其實並不淒涼寒冷,桌上放著的飯食,在如今饑荒蔓延的寬城也算難得。這自然來自於胡文軒的暗中交代,他終究是不忍心苛待了這個叫了自己十幾年父親的養女。隻是沁梅並沒有動筷子,她的倔強和糾結,使她決不願在任何方麵對胡文軒妥協。

當胡文軒和楚天舒走進這間四處沒有窗戶的鬥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

“死丫頭,你還得理了不成?和我玩兒絕食這一套嗎?你忘了你這是在什麽地方,換個身份,你早生不如死了!”胡文軒看到沁梅沒吃飯,禁不住又恨又急,低聲罵道。

“站長,您……您先消消氣,還是讓我和沁梅來談談吧!”楚天舒輕語道,看向沁梅的神情是憐惜萬分的樣子。

胡文軒點頭:“你好好和她說,你先替我問問,這背叛的緣由?這沒良心的舉動所為何來?”

“好了,好了,您先去歇息,這忙了大半天了,您要當心身體!一切交給我好了!”楚天舒忙出言相勸,隻怕胡文軒越說越氣起來。

“哼!”胡文軒狠狠地剜了沁梅一眼,憤然離開。

門關上了,鬥室裏剩下兩個年輕人。

楚天舒飽含憐惜之情看著沁梅,他心中暗戀的姑娘,明顯比半年前分別時清瘦了很多,原本就小小的瓜子臉更尖了,尖得令人心疼。她的麵容是沉靜堅毅的,在看到他第一眼時,這張秀美的小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驚詫,一絲困惑,還有一絲欣喜,可是那是稍縱即逝的,接著換上的神情,是了然,是不屑,是蔑視!隻是她的心裏一定是痛苦而糾結的,因為她的一雙大眼睛出賣了她的情感,那裏麵分明溢滿了眷戀和傷悲。聰穎明慧如楚天舒讀懂了她的真實心情,幾乎淚下!

可是眼前還不能絲毫放縱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計劃必須一步步完成,哪個環節都出不得紕漏。

這聲“妞”的稱呼已經帶有“往昔如夢”的色彩,生生讓沁梅的心狂跳了一下,有朦朧潮濕的東西瞬間闖入女孩眼簾。她咬牙忍住了,沉靜冷漠的神色始終掛在麵上。楚天舒這番滿含深情的開場表白讓女孩絲毫沒有深陷情網,反而是異常清醒起來。

當這個人突然出現在這裏,在自己麵前,沁梅是無比的驚訝和困惑。眼前這個風一樣瀟灑的男人,在自己情思剛萌時節驟然無情離去,都沒有做任何形式的告別,曾使年輕心熱的沁梅感到傷心和絕望。

可是自己終究是難以將他忘懷的,在緊張的工作和任務間隙,女孩總會癡癡回憶起兩人相處的那幾年經曆,一遍遍咀嚼那種曾經是因為太年輕,而渾然不覺的歡喜冤家的情分。

但是誰能料想得到?在自己麵臨生死的今天,會再次看到他溫潤如玉的容顏?

是的,他就是那樣的男人——郎顏如玉,溫潤晶瑩,不染塵世暗塵。他的微笑仍是那樣親切動人,他的話語仍是那樣體貼溫存,他的眼睛裏,仍然有著攝人心魄的愛意徜徉。

不,一切必定是和昨日不同了!他仍然穿回了陸軍的軍服,那份挺拔俊朗的英氣猶在,隻是細看下,那軍銜已經是上校徽章星輝閃爍,昭示著他的春風得意和超然功績。他和這身美式軍服是那樣的相得益彰,他就像天生應該是這個陣營的精英。

而自己呢?已然或明或暗的顯示出是他對立陣營的戰士,是他們這個階級的掘墓人!

想到這裏,沁梅沒有感到悲傷和哀怨,她的內心如今堅韌如鋼。既然已經到了決戰時刻,狹路相逢勇者勝,她覺得有一股力量油然而生,戰鬥的勇氣倍增!她不要再偽裝下去,不要再虛與委蛇,她就要在此刻向他有力的回擊。

他在說什麽?

“我會選擇從此守候在你的身旁,再不離開!”?

笑話!我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是兩個陣營的堅守者,誰會相信並接受你這番可笑複可悲的柔情蜜意?

沁梅在唇邊掛起一絲無所謂的笑意,語帶譏諷之味道:“楚長官這是在和我說話嗎?你確定你沒弄錯對象?你當年像扔一塊抹布一樣,將一個傻傻依戀著兄妹情分的女孩拋棄不顧,如今倒想著到這裏來找補了?不是你來得晚不晚的問題,是你根本走錯地方了!這裏是保密局的監室,不是站長官邸!”

楚天舒沒心理會沁梅的嘲諷之語,他的注意力都在留心觀察這間監室的環境上。沁梅不解地看到他敏捷的四處查找著,最後對她做了個“此屋內有監聽器,說話小心!”的手勢。

他在做什麽?裝神弄鬼嗎?沁梅鄙夷地白了他一眼。

“妞,你恨我很正常,以前都是我的錯!年少輕狂,不知好歹,沒有好好珍惜咱們之間的感情!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一次愛你的機會,一次救你的機會?”

伴隨著這番話,他麻利地掏出一塊手絹鋪在桌子上,然後用手在上麵輕輕敲擊著。

他這是?

身為特工的沁梅是敏感的:他是在敲出摩斯密碼!這也是自己在上海時反複練習的一項技能。沁梅迅速仔細地辨認著他的手型,在心中默默讀出他敲出的內容:

“沁—梅—你—還—記—得—我—教—給—你—的—摩—斯—密—碼—嗎?”

沁梅驚異地想要開口回答,卻見楚天舒將食指豎在嘴邊製止了她,他接著敲擊道:“屋裏有竊聽裝置,請用摩斯密碼和我對話,表麵上的敷衍話也要同時應和,沁梅,你行的!”

沁梅半信半疑地看著他這番奇怪動作,卻在他溫和親切的微笑鼓勵下,不由自主地聽從了他的指令。她敲擊的第一行回應密碼內容是:“你究竟是什麽人?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楚天舒再次綻放開朗笑顏,他纖白細長的手指繼續敲著密碼,像跳舞一般靈動:“我是和你一樣身份的人,我是來救你的!請配合我,虹表妹同誌!”

虹表妹?他竟然知道我這個代號?怎麽可能?難道他是?

沁梅覺得自己的心髒都不會跳動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一切還需再做測試!兩個人的指上交流在繼續。

“什麽紅表妹、綠表妹的?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虹表妹,我是風表哥!”

又是一聲石破天驚般的巨響,像春雷炸響在沁梅心頭!他竟然是風表哥?!沁梅在程睿和許若飛的口中,都聽到過颶風小組這個神奇的隱形成員的代號,沒想到,竟然會是……

一陣猶疑困惑的思緒未散,一個再次令她震驚的東西又亮明在她的眼前。

楚天舒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個物件,默默遞到沁梅麵前。

看清楚這個物件,沁梅幾乎要驚得暈厥過去——是那個玉觀音,那個自己父母新婚的紀念品!後來,沁梅又將它作為定情物,送給了自己的初戀情人——蕭嶽。如今,它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個人手裏?

楚天舒的手上在繼續敲打著密碼:“這是我的戰友犧牲前交付給我的一件信物,作為我和他的同誌聯係的憑證,我憑借它完成了組織上交付給我的任務。他告訴過我,這個玉墜來自於你!”

原來,他……真的是自己的同誌!

沁梅清楚的記得,當她一往深情的為蕭嶽掛上這枚玉墜時,蕭嶽曾向她說了這樣一番話:“我會像珍惜自己的眼睛一般,愛護你的這個特殊禮物!我會讓它永遠陪在我的身邊!梅,你記住,如果某一天,遇到了什麽緊急的情況,我不得不將它交給別的人,那也一定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樣去信任那個人!”

淚水就這樣突然從沁梅的眼中滑落!她呆呆地望著楚天舒,久久地、癡癡地望著!望著他英俊的臉,俊朗的眉,溫潤的眼,還有那掛著溫暖笑意的唇……後者也帶著理解和鼓勵的神情回望著她,眼中閃過的愛意像一股暖流將她包裹,將她溫暖。

沁梅難以置信眼前的一切,卻又不能不相信這一切!往日兩人交往的一幕幕情景如放電影般從她的腦際劃過,那種曾經讓自己難以抗拒、難以釋懷、難以理解的親近感、依賴感,如今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釋!但是在此種凶險莫測、四處耳目,蘊含著死亡氣息的監室裏,他們連直抒胸臆、消除誤解的機會都不會有!

一切都不可說!唯有淚眼相望,無語凝咽。

沁梅輕輕搖著頭,那淚水一行行,一陣陣,怎麽也止不住,像開封的冰河在流淌,無聲無息,綿延不絕。

楚天舒也含著淚,但是他始終微笑著望著眼前的女孩,他的手一直不停息的敲著……他的嘴裏也始終喃喃訴說著對她一直以來的情思,這話語掩護著他上麵敲擊密碼表達著的內容。他的言語和手語表達的完全是兩種意思,兩個概念,卻配合的那樣協調自然,絲毫不亂,顯現出他超強的專業素質。

沁梅說不出話來,也再敲不出任何密碼來。她的淚水不停地流著,流出的是欣慰,是驚喜,是悔恨,是傷感?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隻是在心中一遍遍對自己說:原來他竟然是我們的同誌,是我的戰友?!原來如此!真好!真好……

在隔壁的監聽室中,胡文軒帶著耳機聽著,思索著。他聽出來楚天舒在和風細語般和沁梅訴說著衷情,那一聲聲的“妞”的甜蜜呼喚,無形中在一點點打動著心愛的姑娘,隻聽見沁梅不停的抽泣聲,女孩卻是溫順的不發一言。

這丫頭終究是沉浸在愛情的柔情蜜意中了!胡文軒滿意地點點頭,聽了一會兒,就悄悄離開了,準備回到自己辦公室靜待佳音。他知道,楚天舒是有著獨特魅力的,他一定會說服打動那個倔強的丫頭,隻為愛情的力量太過強大,誰也不可輕易掙紮出來!

不錯,愛情的力量是無敵的,比如說對他胡文軒而言,對虞水蓉的癡愛支撐了他半生的念想,他至今不悔!

想起了虞水蓉,胡文軒心中頓覺溫馨柔軟起來,是的,一定要讓楚天舒的計劃成功,一定要盡早帶著阿梅離開這個危機重重的孤城!

去你的江靜舟!去你的封正烈!去你的陸十軍,N7軍!去你的朱孝義!老子不玩了,也不奉陪了!

念及此處,胡文軒從心底笑了。

這邊的監室中,特殊的雙重交流還在繼續著。

楚天舒用密碼向沁梅簡述了自己的計劃,和她應該配合的細節,沁梅邊流淚邊點頭。

楚天舒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停住了敲打密碼的手,輕輕拍了一下沁梅的臉頰,微笑著大聲說道:“隻要想明白,就一切ok啦。妞,一切按照哥哥說的辦吧?”

他收起了那方手帕,放回到衣袋中,笑看沁梅:“已經很晚了,我還要去站長那裏談談。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吃飯,明天一切就好了!”

沁梅擦著淚水,用力點點頭。

楚天舒準備告辭:“我出去讓人給你重新送些熱飯過來,好好吃飯,然後乖乖安心睡覺,聽到了嗎?”

沁梅哭著點頭。楚天舒正欲離身,沁梅突然跑上前來,從背後摟住了他,狠狠摟著,眼淚又一次不停地灑落著,她哽咽著卻說不出話來。

楚天舒心頭也是酸楚,他回身摟住沁梅,扳著她的臉龐仔細看看,微微一笑,在她的額前輕輕印上一吻。

沁梅俯身他的耳邊,輕語道:“這一切會不會有危險?我不要你……天舒哥你再為我冒一點點的險!”

楚天舒也在她耳邊輕聲回答:“放心,一切交給我!妞,你必須安全離開這裏,好好活下來,你爸爸還在等你呢!我們明天見!”

他掰開沁梅緊摟著他的雙臂,忍住淚水,決然離開了禁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