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父女對決

怎麽會是這樣?會是……阿梅?這個讓自己已經逐漸放鬆警惕的養女?她不是出城了嗎?她不是已經讓自己放心地離開了這個是非糾結之地了嗎?她怎麽能突然變身為……這個共黨嫌疑犯?自己鍾愛的養女竟然是共黨分子,她正握槍與自己對峙而立!胡文軒感到一陣致命的眩暈向他襲來,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和重大打擊幾乎將他擊倒在地!一股鹹腥味的潮水從胸膛湧入到他的口中,他咬牙吞下了,他知道他咽下的,是自己心口猛然綻裂湧出的血水,伴隨著自己心碎後的碎片。

在封正烈的辦公室裏,程睿和耿進忠在匯報著這次和解放軍聯絡的經過,除了江靜舟外,陸十軍暫編21師龍師長以及暫編52師黃師長也在座。

程睿匯報了此次去解放軍東野圍城部隊那裏提出的和談條件,主要是和對方要協商好以下四個問題:第一點,要明確部隊起義的時間0、行進的方向、路線和到達的地點;第二點,為了避免兩軍誤會,雙方應規定好通信聯絡的方式和口令信號;第三點,是要解決好起義部隊的服裝、糧秣給養等問題;第四點,提出這邊的建議,希望起義後不要把部隊分散打亂編製。程睿表示,對方已經完全同意了以上幾點條件和方案,期待著進一步詳談。

封正烈聽了點頭,對眼前三個師長道:“這是經過我首肯的四項條件,沒想到對方完全同意,從這點來看,也可以說明他們是有著充分誠意的!”

江靜舟點頭笑道:“也是軍座的誠意讓對方軍隊看到了!這次程處長和耿團長帶去的不僅有這些意見,還有我們幾人——軍座和我們三個師長的聯名簽寫的起義聲明,作為咱們全軍準備起義的憑證。隻要雙方都秉承和談誠意,一切就不會有問題了!”他說著笑看另兩位師長,兩人也都頷首微笑。

耿進忠笑道:“還有咱暫編21師龍師長更痛快呢!我走前,曾問過三位師長還有何動議?龍師長說,咱們如今這是棄暗投明,是去參加革命,沒什麽條件好講!人家解放軍長官對這句話大為讚賞!”他說著,大家一齊看向龍師長,都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

龍師長有點不好意思,看著封正烈和幾位同僚、下屬道:“本來嘛,大家都憋悶已久了!如今好容易有了一線生機,弟兄們都堅決和軍座站在一起,去投奔生路,也投奔光明!”

“參加革命,投奔光明!說得好!”江靜舟高聲稱讚道:“龍師長這是更高一層次的覺悟了!”

一旁的暫編52師黃師長也笑著附和:“我們一定跟隨軍座,不離不棄,保全咱幾萬弟兄的生命,投奔到仁義之師——解放軍的行列中去,每個人都是歡欣鼓舞咧!”

封正烈揮了揮手:“大方向大原則是沒有錯的,隻是咱們還必須小心行事!”

他看向江靜舟:“致遠,你是代表我全權負責這次談判的,一定要格外注意目前所潛在的不安全因素!那些人,胡文軒,朱孝義之徒,那天在鄭司令的軍事會議上的公然發難,你們也都看到了?都是到了千鈞一發、生死抉擇的時候了,這是賭命拚命的事情,那些頑固的特務組織,政訓人員們是絕不會輕易妥協,善罷甘休的!”

江靜舟點頭:“我明白,您放心,我已有安排。等會兒有關這個問題,我會單獨向您匯報!”

程睿:“已經和對麵解放軍圍城部隊的長官們說定了,他們會盡快派和談代表進城,和軍座和幾位師座當麵談判。”

耿進忠接口道:“人家解放軍真真是仁義之師,大氣磅礴,慷慨仁慈!想到咱們這裏形勢複雜,畢竟不是咱陸十軍一軍獨守寬城,還有N7軍的羈絆在,加之特務組織窮凶極惡,防範甚嚴,考慮到封軍座和諸位師座不宜出城,所以特意提出由他們派來相當級別的和談代表,進城來與咱們談判!”

“種種情形表明,解放軍實在是夠朋友,咱們這條路沒選錯!”封正烈慨歎道。

他轉而看著江靜舟:“人家既然誠意來和談,可以說是幫襯咱們來的。和談代表的安全,就要格外留意!我已和許若飛反複交代過。他是你**出來的人,畢竟年輕些,在此關鍵時期,你要時刻從旁監督提醒才是,萬不可出一點紕漏!如若不然,咱們一是對不住朋友,更重要的是,會斷送咱這個軍隊的生機的!”

江靜舟:“是,軍座!您放心,我會拚全力周全此事!”

封正烈剛剛舒了口氣,程睿繼續說出的一番話,又讓他陷入糾結中去。

“還有個問題。解放軍長官提出,N7軍的進一步抉擇問題,包括鄭域國本人的方向、立場選擇,是目前的瓶頸問題!如果咱們陸十軍起義後,他們能認清形勢,順應潮流,也加入到這個行列中,當然是一個最理想的狀態。但是,一旦他們冥頑不化,決定負隅頑抗到底,必將給咱們的起義後局麵造成極大威脅!未雨綢繆,咱們也要做好這方麵的防禦工作,最好能拿出詳細的應對措施來!”

眾人聽了,都是心情沉重,點頭不語。

程睿繼續道:“對方解放軍長官建議,一旦爭取N7軍策反不成,我們就要做好‘打’的準備!”

“對,打!消滅那幫狗日的!”龍師長憤憤不平:“都到這個點上了,不能再往後坐了!必須做好應對防禦措施!如果鄭司令和N7軍不但不自救自新,還危及咱們的大事,咱們必須堅決消滅之!也可作為咱們陸十軍投向那邊立下的第一功吧?”

一旁的黃師長也附和道:“是的,N7軍仗著自己是委座的嫡係王牌軍,向來不把咱們這些雜牌軍放在眼中!如今咱們要起義,他們如果反對,必然要和咱們白刃相見,咱們不能心慈手軟,早做準備為上!”

封正烈沉吟不語,片刻苦笑道:“唉,哪有那樣簡單?我和你們不一樣啊,畢竟和他們情分不同!在我的眼中,鄭司令是個老好先生,李軍長目前又在重病中,我們在一塊兒相處這麽長時間了,怎麽忍心下手呢?更何況,還有那個書生意氣十足的,我的昔日愛將、老部下向暉向明光!”

他望向江靜舟:“你江致遠難道會忍心下這個手嗎?我估計,你隻會更糾結更痛苦呢!依著你的性情,是寧可自己死,也不願親手對付自己的兄弟對吧?我沒說錯你吧?”

江靜舟壓抑住自己的百感交集,望望另外兩個盯著他看的師長,覺得眼下不能隻顧自己的兄弟情分,而去隨意傷害他們剛剛萌發的“革命”熱情,何況他們如今慮及的,也是一件很重要的情形!

他語氣沉穩地為大家分析道:“無論從公義,從私誼上講,我們都不可能太輕率地處理鄭司令和N7軍的問題。我們要將爭取他們和咱們同道,作為最重要目標,然後付出百倍的努力來!有關這一點,因為軍座早有吩咐囑托,我也一直在做這項工作。目前看,明光兄的思想已有明顯轉變,不是沒有臨陣倒戈的希望!至於鄭司令長官嘛……”

他看看眾人,微微露出自信的笑容來:“隻要陸十軍和N7軍大局已定,走上自新之路,放下武器,投奔解放軍,那鄭司令就是孤家寡人一個,不由他不和咱們一條心!”

他又看看封正烈,然後注意盯著另外兩名師長,用一種毅然、幹脆的口氣道:“剛才龍師長、黃師長擔憂的問題也是正理。我是這樣想的,我們要隨時做好兩手準備,不能太過軟弱無力,屈從鄭司令和N7軍的態度!如果他們堅持抵抗,不跟著咱們走,那咱們就要考慮他們下一步的行動了!會是怎樣一種形勢呢?為了自保和突圍,他們必然會當咱們為敵人,調轉槍頭來對付我們!咱們這方就要足夠重視一下如下問題:部隊要出城起義,寬城市內的治安誰來維持?寬城市幾十萬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如何保障?許多公私物資、門市、建築及軍政軍需物資倉庫怎樣保護?咱們具體該怎麽辦?都應該提前做思想和行動上的準備,應該提前拿出一個行之有效的防禦預案來,方為萬全之策!”

眾人聽了他這番分析,都是感服地點頭。

封正烈搔搔腦袋,看著江靜舟道:“你說的很對。這件事,就交由你具體謀劃了!還有馬上和進城的解放軍代表和談的問題,處於避嫌和安全考慮,和談地點可以放在耿進忠他們團部,你,我,程睿和幾個團長參加就行。龍師長和黃師長各自回到防地,時刻加強戒備,做好起義工作,這樣人員分散些,也可避免保密局那幫家夥偵知了去,惹出麻煩來!”

“是,軍座!”幾人紛紛領命而去。

封正烈將江靜舟帶到隔壁房間,談他剛才提到的要單獨向他匯報的有關安全的問題。

約十幾分鍾後,守候在外邊還沒來得及離開的程睿和耿進忠聽到屋裏響起杯子砸碎的聲音,接著傳來封正烈的怒吼聲:“保密局,一群王八蛋!老子這次是反定了!”

兩人不知所以,麵麵相覷。

目前一切問題的關鍵環節,就在於寬城的這次和談。陸十軍的高級軍官們在翹首期盼著解放軍代表的到來。

江靜舟和他的地工戰友們自然更是心向往之,但是同時,他們還要格外操心這次代表進城的安全問題,還有和談的安保工作,也是一件令人棘手的事情。

江靜舟私下和程睿、許若飛商談了很多次,將一些細節問題做了周密規劃,以確保諸事萬無一失。

江靜舟接著又和楚天舒密會。他向楚天舒談及陸十軍即將進行的和談,楚天舒也向他講述了自己的工作進展。目前他已經將N7軍幾名高級軍官的思想做通,使其發生了根本的轉變,大家都表示願意放下武器,根據形勢,選擇自己的生路;他也通過程睿、許若飛的途徑,將N7軍內部我黨潛伏同誌的工作布置完畢,他們這些臥底敵人核心部位的火種們,將在N7軍內部蓄勢待發,隨時準備點燃熊熊大火,燃燒出一個新局麵!他們將會策應陸十軍的起義,在關鍵時刻,在N7軍內部展開反戈一擊的行動。同時,尤為難能可貴的是,楚天舒還成功地將鄭域國衛士營營長楚成策動,在關鍵時候,他將會牢牢盯在鄭域國的身邊,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保護他的安全,盡量製止他的一些偏激抵抗行為。

江靜舟心懷欽佩,又有些感慨:“一切都布置好了,就看如何踢那臨門一腳了。天舒,咱們就快要成功完成任務了,天也快亮了!”

楚天舒也幸福地笑了:“是啊,我覺得自己都已經看到寬城的曙光了!”

“是新中國的曙光!”江靜舟憧憬著說,他又關切地望著楚天舒:“目前已經是決戰時分。你什麽時候離開寬城,你的安全也讓我掛心呢!天舒啊,你是雲雀,就是老家派來的特使,也算是我們的領導了,你身上肩負的新使命還很重!”

楚天舒平靜地笑笑:“您放心,我近期會擇機離開,不過,走前,我是想盡量能多幫您做些工作罷了。您知道的,我作為雲雀——老家特使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您現在就把我看成是一名普通的地工戰友好了,是您的晚輩,我也想能為寬城的和平解放多出一份力!”

江靜舟感動地點頭不語。

他沒有想到,馬上一場暴風驟雨就要劈頭蓋臉地向他們襲來。一場難以化解的危機,會讓某些人的命運發生急轉彎!這是命運嗎?如果一定要這樣說,也是命定的祭獻!

一切突變來源於解放軍和談代表的進城。

江靜舟和楚天舒都沒想到,這次是由沁梅具體負責,和大龍、小虎配合,護送和談代表入城,他們更沒想到的是,這次行動會引起一場可怕的危機。

胡文軒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一桌子鋪開的文件微微發愣。

不知為什麽,這一早晨了,他都有怔忪不安的感覺,總覺得有一陣陣莫名其妙的難耐的心慌向他不斷襲來,昭示著似乎有什麽不幸的事情將會發生一樣。

如今的寬城,已呈累卵之勢,局勢如脫韁的野馬般不可控,那種無力回天的感覺常常讓胡文軒心痛、沮喪和無奈。就在前幾天,他和恩師賈翊錕通了電話,賈翊錕告訴他,已經設法準備將他召回南京總部。他知道這是老師的好意,在回護他的安全,甚至是他的顏麵,畢竟大勢已去,寬城的局勢惡化而不可控,委座的幾次手令都無法執行下去。

“文軒哪,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可是奈何獨木難支,你個人是無法扭轉乾坤的!我已經通過侍從室的關係,將你調回總部,你還是去你的上海站老位置任職吧,目前那裏也有艱巨的任務等待你完成。那裏有大量的知識分子、民主人士需要疏散到台灣去,某些人受共黨宣傳影響蠱惑,內心彷徨,難以抉擇,隻怕會有異動,這些人現今成為我們和共黨爭取和爭奪的目標了,需要保密局配合,加以監視督促。你回來吧,在這裏也可以建功立業,何苦陷在東北那灘渾水中不自拔,還可能有殉葬之虞呢?”

胡文軒無法違拗老師的安排,他也不能拒絕恩師的美意,但是一想到寬城如今的局勢,江靜舟等人的狂傲囂張之舉,就恨意難耐!難道就這樣無功而返,灰溜溜地退出這場角逐嗎?

胡文軒心煩意亂,除了他的副官陳瑋外,誰也不知道賈翊錕這番意思,他猶豫著,糾結著。

其實目前寬城站的另一番局麵他也早已看清楚了。

朱孝義仗著自己和毛局長的親密關係,越來越不把他這個站長放到眼中。據陳瑋向他密報,朱孝義為了爭功,多次秘密組織一些行動,不讓胡文軒聞知。這個小人的嘴臉已經昭然若揭,自己如今儼然已經成為人家建功立業的絆腳石了。

想到種種這般情形,胡文軒是心灰意冷,愁腸鬱結。這一早上了,他都處於這種惶惶不安,不知所為的狀態中。

卻突然看到他的親信幹將紀程跑來向他匯報,西城門發現共軍探子跡象,好像和前兩天偵知的陸十軍異動跡象有關,目前嫌疑人已經被我方跟蹤到一個貌似他們聯絡處的春來米店,雙方發生槍戰,目前似乎處於膠著狀態。

“西城門?”胡文軒沉吟:“不就是我們這組監控的地方嗎?”

他忙問紀程:“朱副站長那組是否介入?”

“還沒有!所以手下趕快回來向您匯報,就怕他們又來搶功!”

“走!趕快去看看!”胡文軒從抽屜裏拿出配槍,和紀程一起,向春來米店趕去。

就在前兩天,一場意外使胡文軒和他的組織,獲得了陸十軍和共軍接觸頻繁的絕密消息。

耿進忠手下有一位軍需官,是他的表兄,也算親信,耿進忠就密令他為和談布置地點做準備。誰料這名軍需官在一次意外得到一聽罐頭和一瓶酒後,和幾個手下偷偷飲酒時,醉後失言,隱晦地泄露了陸十軍和解放軍有所接觸,準備和談的消息。不料此信息被胡文軒安插在陸十軍中的特務偵知,報到胡文軒麵前。

胡文軒和朱孝義商量分析後,認為陸十軍完全有可能有此叛變投敵行為,聯絡私通城外解放軍。兩人決定先不向鄭域國舉報此信息,而是要抓住鐵證,人贓俱獲,才能徹底粉碎陸十軍的叛黨之罪!他們認定,共軍和談代表進城,隻有兩個通道,一個是寬城西城門,一個是寬城東城門。

兩人於是很快商定了對策,他們不動聲色,悄悄布局,暗定胡文軒帶著一組人員守候西城門,朱孝義這組守候東城門,務必要將共軍分子一舉捕獲。

此刻,聽到自己負責的西城門這邊發現情況,胡文軒自然要重視萬分。

當胡文軒等人趕到現場,激戰剛剛平息,紀程手下的小特務來到胡文軒的車前匯報情況:裏麵有一男一女兩個共黨嫌疑分子,那個男的好像已經中彈身亡,目前有一陣沒槍聲了,估計裏麵人沒有子彈了,大家正準備衝進去活捉另一名女嫌疑人。

“笨蛋!這還用遲疑嗎?還不趕快給我衝進去抓捕?共黨分子一向詭計多端,你們這種大喘氣玩兒著,是等著他們鬧出新花樣來嗎?”胡文軒責罵道。

他邊詛咒著,邊掏出配槍帶頭衝進米店,沒想到迎頭遭遇一隻烏黑的手槍正和自己對峙的局麵!

一向堅強自信,自持力極強的胡文軒幾乎當場被震暈在地,他麵對的……竟然是沁梅!

沁梅將陳紫瑜姑嫂二人送到沈陽後,交給沈陽地下黨保護起來,她返回寬城圍城司令部,接受了新的任務——護送和陸十軍和談的代表,我軍某部政治部主任李晟潛入寬城。寬城地下黨交通員大龍負責和她一起執行這項任務。

他們這一行人,包括李晟主任和他的警衛員,還有一名文員,加上沁梅和大龍,共計五人,按照事先和城裏江靜舟小組的約定,將從東城門入城,到時候許若飛自會帶人在入城處接應。

當他們來到距離寬城不到兩公裏處,碰到了許若飛派來的交通員小虎,說明了兩個城門處今天都突然增設了保密局人員檢查,許若飛請他們暫緩進城,自己正在想辦法,如何盡快引開這些保密局特務,擺脫監視。

等待了大半天後,城裏並無準確安全信息傳來,大家都有點暗暗著急。沁梅和李主任、大龍商量過,認為形勢緊迫,南京那邊每天都有加急電報催促寬城守軍展開突圍自救,封正烈那裏十分為難,陸十軍早一天起義,就多一重勝利的把握。和談代表不能在城外耽擱下去。

最後,沁梅想到一計,她建議由她和小虎從西城門入城,故意露出蛛絲馬跡,將敵人引開,同時鬧出些大的動靜來,最好能將東城門那裏的特務注意力也吸引過來。沁梅分析,這樣做,最起碼能造成混亂局勢,這樣大龍可以護送李主任一行趁機從東城門混進城,那裏有許若飛的人接應,自當安全無恙。

沁梅俯身小虎耳邊,和他說了自己的具體計劃,小虎連連點頭。

李主任聽了這個計劃,沉吟不語。他知道沁梅所說的由他們引開敵人的這一招計策,會給他們自身帶來很大的危險,他看著沁梅和小虎年輕堅毅的麵容,怎麽也不肯答應他們去冒這個險。

“首長,請您別再猶豫了!多耽誤半天時間,有可能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麵。如今寬城每天都要死多少人?不僅陸十軍等不起,咱們也等不起呀!”沁梅誠懇地要求道。

大龍思索著:“這倒也不失為沒辦法中的一個辦法,我所擔心的是,如果東城門的特務不為你們那裏的動靜所吸引,你們不就是白白暴露了嗎?”

沁梅笑道:“你們沒有在保密局待過吧,尤其是不了解寬城保密局特務間的矛盾?這一陣子了,我因為常去我的養父那裏,早看出來,如今寬城站矛盾尖銳對立,作為站長的我養父和那個姓朱的副站長已是水火之勢!他們爭功心切,隻要我們能鬧出相當的動靜來,不怕他們不上鉤!而且,關於在哪裏,鬧出什麽樣的響動來,我剛才都和小虎商量好了,也計劃周全了!首長,大龍哥,你們放心吧,相信我們!何況那邊雨表哥也是老特工了,在東門接應你們,應付局麵,也是很穩妥的!”

李主任仍沒鬆口:“可是,你一個小姑娘家,去冒這個風險,我……”

“首長,您錯了!”沁梅打斷他的話:“我已經不是什麽小姑娘了,我是經曆過很多次生死危情的紅色特工!對於我來說,任務第一,生命第二,使命是至高無上的,個人安全要放在其後!”

她看看眾人,果斷地說:“對不起了,我現在必須行使自己的權力了!我是這次護送小組的負責人,在這一路上,一切我說了算!”

她這番神情像極了她的生父江靜舟,總是在危急關頭鎮定自若,挺身而出獨當一麵。她望著李主任,認真說道:“首長,您的權力在談判桌上,到那時候,一切您說了算!目前,你們都要聽從我的安排!”

小虎也從旁附和道:“同意!我在想組織上讓沁梅負責這次護送領導的任務,一定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沁梅的能力也得到了上級領導的認可!我們兄弟和沁梅對寬城的情況比較熟悉,一切就按這個計劃來吧!”

於是一切就這樣開始行動。

沁梅為了提防保密局一些特務認識自己,故意用圍巾半掩著麵,和小虎扮作夫妻,從西城門入城。西城區是N7軍的防地,其中春來米店是我黨地下交通站,目前其人員已經全部撤離了。沁梅和小虎在入城不久,就故意露出行跡,讓蹲守在城門處的特務們引起懷疑,一路跟蹤他們到春來米店。

沁梅和小虎進入米店後,就拿出在暗處以前藏匿的武器,果斷擊斃了尾隨的兩個特務。隨後他們沒有馬上撤離,繼續和來增援的特務交上了火,故意造成大的聲勢來。一時間,西城發現入城共軍的消息傳遍全城。在西城駐防的N7軍部隊看到是保密局在抓共軍,竟然都做不屑一顧、熟視無睹狀,大家都是持消極態度,各個長官勒令手下嚴陣以待,不許施以援手。

保密局人員自然是責任在肩,不敢懈怠。守在東門的朱孝義手下小組也自然爭功心切,留下一名小特務繼續監視,剩下的人都向西城撲來。

大龍和劉主任一行,聽到西門槍響,也按計劃來到東門,在許若飛的接應掩護下,順利進城。

此刻,春來米店裏,小虎為了掩護沁梅,已經中彈犧牲。沁梅顧不上悲傷,她知道自己的手槍內,就剩下一顆子彈了,她準備留給自己。

她在提出這個無奈的進城計劃時,就想到了這種結局的可能性。但是她別無選擇。

她今年才剛過20歲,花樣年華,她不想死,她多麽想親眼看到革命勝利的那一天!可是她又不能不準備就犧牲在當下,在這個黎明前的黑夜中。她是我黨資深特工江靜舟和沈琬的女兒,她本身也是一名紅色特工,她永遠會選擇為自己的黨獻出一切!

想到這裏,沁梅的心情格外的平靜,她甚至用手攏了攏頭發,又牽了牽衣襟,似乎最後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容顏。

“爸爸,媽媽,女兒先走了,能為自己的信仰奉獻出一切,女兒此生無憾!請你們為我驕傲吧!”沁梅默默在心中念叨著,她看看手中的槍,準備抬手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突然,外邊傳來一陣車聲,緊接著,聽到幾個特務喊道:“紀組長,您來了!”

沁梅微微一怔,她放下手腕,側身隱在窗前向外瞭望,看到那個叫紀程的特務小頭目正從車上跑下來。

她原本不認識紀程。是在沈冰遇害後,她來到寬城,從寧鬆嘴裏聽到了這個名字。寧鬆恨恨地告訴她,是一個叫紀程的特務殺害了他親愛的姑姑,也是姐姐的親小姨,他早晚要向他討還血債!

後來多次來到胡文軒處時,沁梅就悄悄認下了這個胡文軒的親信,了解到他是個凶殘的特務,手上沾滿了共產黨員的鮮血,沁梅在想,一定要找機會除掉這個家夥,為小姨報仇,了卻自己姐弟倆的一個心願。

此刻,看到正是紀程帶人來圍捕自己,沁梅瞬間改變了計劃,她不動聲色的等待著,等著紀程闖進來之時,她要用這最後一顆子彈打穿他的頭顱,然後……紀程手下的特務一定會亂槍射向自己……哼!橫豎都是個死,打死這個特務小頭目隻當是額外收入,更劃算了!

“小鬆,姐姐要走了,在走之前,看我如何為你我了卻心願,為咱們的親人報仇!”沁梅微微笑了。

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會有另一種意外情形等待著她。

她剛才沒來得及看到,緊接著走下車的還有胡文軒,帶著人衝到前麵,用槍指向她的,不是紀程,竟然會是胡文軒!

此刻,在血跡斑斑的春來米店中,狹路相逢,拔槍相向的,竟然就是這對父女!

沁梅驚呆了,她沒想到胡文軒會親自帶人出現在這裏。她該怎麽辦,沁梅的手在隨著內心的起伏微微顫抖,秀美的麵頰上,一抹蒼白掩去了血色,那雙會說話的大眸子也瞬間失去了靈動的光彩。

她猛然記起父親江靜舟對她說過的那句話,當時生父的神情是那樣的擔憂和痛惜——“當你們這對不同陣營的養父女,從這種糾纏至深的情分中驚醒時,誰先覺悟,誰先拿起刀槍,誰就會占盡先機!”

眼下的情形,卻是父女這無情的拔槍相對,在互相拷問著親情!誰又比誰能占盡這詭異的先機呢?

比她震驚百倍的當屬胡文軒!胡文軒握槍的手幾乎如木棍一般僵在了那裏。

怎麽會是這樣?會是……阿梅?這個讓自己已經逐漸放鬆警惕的養女?她不是出城了嗎?她不是已經讓自己放心地離開了這個是非糾結之地了嗎?她怎麽能突然變身為……這個共黨嫌疑犯?

自己鍾愛的養女竟然是共黨分子,她正握槍與自己對峙而立!

胡文軒感到一陣致命的眩暈向他襲來,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和重大打擊幾乎將他擊倒在地!一股鹹腥味的潮水從胸膛湧入到他的口中,他咬牙吞下了,他知道他咽下的,是自己心口猛然綻裂湧出的血水,伴隨著自己心碎後的碎片。

“阿梅?阿梅!你……你果然是?你究竟還是這般讓我……心碎至死了?!”胡文軒話都說不囫圇了,他的嘴唇都在哆嗦。

沁梅不答一言,隻是淚水溢滿了眼眶,她倔強地凝視著胡文軒,手中的槍依然握得很緊。

“天哪!女共黨竟然是小姐?!”站在胡文軒身旁的紀程大驚失色,他有點失態地大叫起來。

這喊聲驚醒了瞬間陷入迷茫糾結中的沁梅,也陰差陽錯決定了他自己命運的終結。

“你現在認清,一點都不晚!”沁梅冷冷一笑,果斷將槍口稍移,微點處,槍聲響過,紀程腦門中彈,轟然倒下。她出手是如此敏捷,眾人都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住手!”胡文軒紅著眼大喊道,他這及時一喊,與其說是衝著沁梅怒斥,不如說有效製止住了身旁特務們清醒後有可能射向沁梅的子彈。

沁梅冷冷一笑,將手中已無子彈的手槍扔在地上,笑看著胡文軒:“您可以開槍了!能死在您的槍下,我了無遺憾!”

胡文軒嘴唇顫抖著,執槍的右手顫抖著……似乎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著,他帶著傷心、痛悔,甚至是絕望的神情望著沁梅,壓抑住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緩緩將持槍的手放下,動作遲緩地將槍插回腰間,然後,他顫抖不已的手慢慢握成了拳,狠狠捶了自己額頭一下,仿佛在打醒夢遊般的自己。

片刻死寂,所有的人都仿佛入定般無語,一屋子泥塑人一般。胡文軒仰天長歎一聲,走上前去,來到沁梅麵前,望著自己的養女一臉倔強平靜的麵容,他不可置信地點點頭,又搖搖頭,猛然間他低吼一聲,揮起右手,重重扇向沁梅的臉頰。

沁梅被他這一掌打得摔倒在地,胡文軒也沒有理會,他轉身向外走去,身後扔下一句冷冷的命令:“把這個死丫頭給我帶回去!”

許若飛匆匆來到江靜舟的辦公室,看到他的大哥坐在一片煙霧繚繞中,他來到他的身邊,發現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經堆滿了煙蒂,而那人仍在狠吸著手中的煙卷。

“大哥!”許若飛帶著痛惜和傷感的語氣喊道:“您怎麽又抽上煙了?您忘了寧蘭的囑托了?”

這句話脫口而出,許若飛就後悔、自責不已:自己怎麽會在這種情形下提到讓他傷感的話題?

唉!女兒,女兒!女兒……許若飛忙止住口,傷感萬分地垂下了頭,聰穎、體貼如他,也不知眼下如何安慰自己的上司、兄長,隻為他充分理解眼前人此刻的傷痛和悲哀。

此刻提起寧蘭,果然讓江靜舟心裏猛然一痛,他不由自主地摸摸口袋裏一直隨身帶著的那枚木雕打火機。

不過片刻沉默間,他已經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一麵掐滅了手中的煙頭,一麵用手背狠狠揉了下雙目,以期使自己顯得清醒、精神些,回望自己的部下,已經是平靜自若的神色:“若飛,你回來了?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

許若飛壓抑住心中的傷感,認真匯報著:“都安排好了,萬無一失。耿進忠那裏顯然不安全了,我已經把我軍代表安排在了李長安團裏,有特別的措施保護起來,您就放心吧!”

江靜舟欣慰地點點頭:“那就好,一切都要格外小心,不可再出任何紕漏了!會談時間還是不變嗎?”

“是的,軍座說不能再拖了,一切按原計劃進行。”

江靜舟點頭:“對,按原計劃進行。你和我再把具體和談的流程過一下吧,以備萬一。”

“可是……師座,沁梅她……”

一絲難以抑製的傷痛之情劃過江靜舟的眼際,痛得他麵頰都**了一下,他緊緊咬了下嘴唇,穩定住情緒,平靜地望著許若飛:“別的事情都先放一放,先說正事要緊,你來看……”江靜舟拿出了和談方案。

“大哥!我……我忍不住啊!您知道,小虎已經犧牲了,沁梅現在是在胡文軒手中啊!雖然他們有養父女情分,可是如今已是決戰時分!何況胡文軒可能知道了沁梅的真實身份,他又怎麽可能放得過她?大哥,我們起碼應該趕快想辦法救救沁梅……要不然就來不及了!”許若飛急切地望向江靜舟。

江靜舟揮了揮手:“許若飛,先做好你手頭的工作吧,你如今的職責有多大你心裏應該清楚!有關沁梅的事情……我想辦法解決,你就不必管了!”他的神情是格外嚴肅認真的。

許若飛還想說什麽,江靜舟看向他的犀利嚴酷的眼神製止了他的話出口,他隻能歎口氣,和江靜舟仔細研究起方案來。

不覺已是掌燈時分。兩人談完了工作,許若飛看著江靜舟一天之間仿佛瘦削憔悴下來的麵龐,心疼地說道:“師座,您今天都沒好好吃飯吧?我讓思揚給您弄點吃的去?”

江靜舟搖頭:“我一點都不餓,你別管這些了,快去忙你手頭的事吧,一切都要馬上落實,不能耽擱了!”

“可是您的身體……”許若飛還想再勸,江靜舟已經轉身進了裏間。許若飛隻好悵悵地歎息一聲,離開了江靜舟這裏。

江靜舟躺在裏間的小**,微微閉上眼,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一些,盡量多想和談的正事,不要讓自己的那份糾結痛苦的私事擾亂了心緒。他是陸十軍的和談代表,也是我軍的聯絡人員,更是這次會議的實際操作者,一肩的重擔,讓他勞神費力,更那堪再遭遇此種親情的磨難。愛女被捕給他帶來的折磨像是疾風駭浪般凶猛無情,讓這段時間心力交悴的江靜舟覺得刹那間絕望和無奈,他幾乎都要扛不住了。

他用手慢慢揉著自己的額頭,緩解著隱隱襲來的頭痛感覺:我不能倒下,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我一定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脆弱和懈怠,江靜舟默默在心底念叨著,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了止疼藥,強咽了一片。

止疼片可以止住舊傷引起的傷痛,卻無法減輕心中的苦痛。

不知不覺中,他又掏出了那枚打火機,癡癡地看著。

自從寧蘭逝去後,這枚紀念品就一直懷揣在他的口袋裏,未曾離身。此刻看到它,心中湧起的,都是為父者的悲情和無奈——

那株嬌嫩的蘭花在殘忍無情的命運風暴中夭折了,如今這枝剛剛吐蕊綻放的梅花,又要經受一場狂風驟雨嗎?梅兒,你如今深陷險境,生命是否能夠保全?我怎能忍得住這種撕心裂肺般的親情痛楚?

江靜舟的心在滴血,他甚至能聽到那滴滴答答流淌到心河中的聲音,是那樣的淒楚、無奈。

但是猛然間,他卻又真切地感受到女兒對自己的輕聲勸慰般的呼喚:“爸,別為我擔心,和談的事情是大事,陸十軍起義是大事,女兒自身安危微不足道!”

大龍和李主任在和江靜舟見麵時,講述了沁梅此次的舍身忘死的抉擇。江靜舟為女兒感到自豪和驕傲的同時,作為父親的他還有更多的傷感和痛心。是的,作為地工戰友,他完全能夠理解和讚同女兒的選擇,但是作為父親,他永遠不忍心孩子遭遇這樣的磨難和犧牲。我的梅兒,我的女兒!如果可能,爸爸願意替代你,去死一千回,一萬回,隻要能換來你的安然無恙,你的平安脫身!

一行心酸無奈的淚水流過江靜舟的臉頰,他仿佛在淚光中看到前妻沈琬的淚流滿麵的形容:“致遠,我們的女兒,她為了完成任務就這樣陷入敵手,我不是埋怨你,我隻求你能想想辦法,搭救她,救救我們的孩子!”

江靜舟驀然坐起身來,他決定馬上去見胡文軒,就在此刻和他攤牌,讓他一切衝自己來,放過沁梅!他整整軍裝,來到門口,卻又猛然站住了——使命,責任,起義,勝利……這一連串的東西此刻闖入他的腦海,使熱血沸騰的他瞬間冷靜清醒下來。

是的,想想我們的付出,我們的犧牲;包括這次和沁梅在一起在掩護和談代表時獻出生命的易虎同誌;再想想這已經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的孤城,以及無數掙紮在生死線上的百姓們,自己有什麽理由先去顧及私情,憐惜拯救自己的骨肉呢?

江靜舟,你真混呐!他痛苦萬分地狠捶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他默默坐回到辦公桌前,望著和談計劃,哀哀低訴道:“梅兒,原諒爸爸吧……”

卻見喬思揚進來,向他稟報:“師座,特派員來見您!”

“快請!”江靜舟忙打起精神,穩穩神。

楚天舒帶著一如既往平靜的神情走了進來,他深深看著江靜舟,直接說明了來意:“師座,我是為了沁梅的事情來的,我可以去救她,馬上去見胡文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