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會議狂飆

“小薇啊,我們失去的戰友和親人太多了,我們的心都痛的麻木了,隻要有條件、有機會,在這個黎明前的早晨,我們都應該選擇活下來,去迎接勝利,共同分享革命成功的喜悅!答應我,小薇,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事,哪怕我……我們這些人都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完成我的這個念想,好好活著,親眼看看咱們的新中國,代替方城,代替我們中的很多人,去看一眼那個美好的新天地!”

小書房中,江靜舟向顧傾城說明了他的想法,準備送她到解放區去。

“什麽?最近嗎?馬上?讓我……離開你?”顧傾城驚得站起身來。

江靜舟忍不住橫了她一眼,微瞋道:“你看這丫頭的話,什麽叫離開我?是離開險境!懂不懂啊?”

他換了和緩的口氣道:“也不是馬上,但是會是在最近。小薇,我說給你這話,是讓你做好準備,隨時可以走!”

“不行,我不走!最起碼在你的大事完成前我不能走!”顧傾城重新坐下來,嘟著臉,一副賭氣的模樣,也不再看對麵人的臉色。

江靜舟看著她直搖頭,耐下性子勸道:“近期我身邊發生的一些事,你也看到了,一些危局險境,你也心下明白?更重要的是,你現在還算是保密局的人,你難道看不出你目前麵臨的危險是什麽嗎?下一步,胡文軒就會利用你來對付我,或者是利用你來要挾轄製我,這一點,想必你也清楚?我讓若飛找你談,他告訴你真相了嗎?”

顧傾城低下了頭,嘟囔道:“他都和我說了……”

江靜舟帶點埋怨的神色望著她,搖頭歎氣:“唉,你看你,我還以為若飛沒來得及告訴你,既然你知道了一切內情,怎樣還是這般不服從?這個別扭勁兒,哪像個軍人?還特工呢?毫無警惕性和預見性!”

顧傾城心裏明白,但是情意難解,就掙紮著辯解道:“哥,我了解你的難處,可是,我自會想辦法化解這種不利形勢!你說得對,我是個特工,那麽我就有我的專業素養和應變能力,我會對付胡文軒和他的組織的!而且,現在是危急時刻,步步驚心,留我在身邊,多少會幫到你的!哥,求你,讓我留下來,我要跟著你!”

此時的一聲聲“哥”雖然依舊叫的情深意切,卻沒能像往常那樣打動江靜舟的心,目前的艱險形勢,讓江靜舟心硬似鐵。他搖搖頭,決然道:“不行,這次的局勢不比往常,不可預料的情況太多了!你留下,很可能不是幫我,而是在製約我!何況,畢竟是個女人,我不會讓你身涉險境的。這無論如何都不行,小薇,你必須走!”

“致遠哥,求求你讓我留下來吧!我說過的,我要永遠跟著你,你就是我的親哥哥!哥?哥!”顧傾城急切下,嬌喚聲聲。

“再叫哥也沒用,如今就是叫叔叔,你也得走!”江靜舟硬下心腸不看她殷切期盼的神情,搖頭道:“小薇,服從吧,一切服從大局!如果你真的想加入我們這個組織,那麽從現在起,你當要學會以大局為重!”

看著他堅毅冷峻的麵容,顧傾城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她怨念著瞪著江靜舟,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她傷心地俯下身去。

看著捂住臉抽泣不已的顧傾城,江靜舟心中也不好受,他沉思片刻,走上前去,拍拍顧傾城的肩膀,語氣放緩道:“小薇,你聽我說,有句話放在我心裏已經很久了,既然分別在即,今天我就說給你聽。你知道的,你的哥哥方城,他不僅是我的同誌,我最親密的戰友,還曾是我最貼心信任的親人!他就像是我的親兄弟一樣,伴隨我度過了多少艱難凶險的臥底歲月!他跟在我身邊,完成了許多危險艱難的任務,最後,竟然是由於我的決策失誤,讓他……這一直以來是我心底永遠的痛!我欠我這個兄弟的,永遠有一份歉意橫亙在我的心頭!”

江靜舟的眼眶濕潤了,他看著顧傾城,語氣沉重而有力:“什麽時候想起方城,我都心痛難忍!你是她的親妹妹,也就等於是我的親妹妹!自從你來到我身邊的那天起,我就發誓要好好保護你,代替你的哥哥,護你今生安全!後來,你又加入到我們的工作中來,你更是我的戰友和同誌。無論從哪方麵論,我們如今都是親人!你和沈冰都是我的妹妹,我絕不允許悲劇重現,你再蹈她的覆轍,遭遇任何不測,失去鮮活的生命!小薇啊,我們失去的戰友和親人太多了,我們的心都痛的麻木了,隻要有條件、有機會,在這個黎明前的早晨,我們都應該選擇活下來,去迎接勝利,共同分享革命成功的喜悅!答應我,小薇,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事,哪怕我……我們這些人都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完成我的這個念想,好好活著,親眼看看咱們的新中國,代替方城,代替我們中的很多人,去看一眼那個美好的新天地!”

“哥!”顧傾城再也忍耐不住,她回身抱住江靜舟,匍匐在他的懷中,哽咽著說:“哥,我聽你的,一切都聽你的!”

江靜舟拍著她的背,勸慰著:“你做好準備吧,這次你們會是幾個人一起走,你身上還肩負著任務呢。”

顧傾城擦幹眼淚,直起身來,望著江靜舟的目光變得堅毅起來:“哥,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都會不打任何折扣的去完成!隻希望……你自己要多保重,我們一定還會相聚的!”

江靜舟自信地笑了:“那當然,我也想親眼看看咱們的新中國呐!”

隨著解放軍重兵壓境,東北戰局發生了急劇變化。蔣總裁曾三次發布手令,措辭嚴厲,急令鄭域國部實施突圍。鄭司令召集N7軍和陸十軍高級軍官召開軍事會議,研究突圍事宜,除了封正烈、向暉、江靜舟以及N7軍、陸十軍師以上軍官外,督查特派員楚天舒和保密局寬城站的胡文軒、朱孝義也到會。

會議進行了一段時間,諸位軍官統是無精打采、垂頭喪氣狀。個個沉默不語,心懷憂戚。會上數度冷場,一股無法排遣的萎靡不振的頹喪悲涼氣氛充斥其間。

鄭域國看看眾人,長歎數聲,轉而看著身旁坐著的楚天舒,輕聲道:“委座對近來我部突圍不利的形勢頗有微詞,尤其是前次38師突擊出城,幾乎是不戰自潰,委座極為震怒,據聞有所特別訓示,請特派員指示一二?”

眾人都看向楚天舒,聽著這個話題,又不由自主地看看向暉,向暉臉色嚴峻異常。

楚天舒麵帶尷尬、不忍之態,沉吟片刻,看看鄭域國,對眾人輕聲細語道:“前次突圍失利,原因自是多方麵的,目前形勢窘迫之態,想必中央是有耳聞而無親見。天舒來到寬城也有段日子了,對眼下局勢也算親眼目睹吧,如今城外共軍兵力雄厚,而我軍是圍困已久,糧草缺乏,兵無鬥誌,要談突圍實屬不易!我在想,會盡快做出報告,向國防部以及委座進言,說明困頓狀態,以求再圖之策?”

鄭域國微微搖頭:“特派員究竟年輕,心慈麵軟呐!也算是給我們第一兵團的這兩個軍留夠麵子了?無論如何,總是我們辜負了領袖托付,未能完成剿共大業,反而身陷孤城,幾近垂亡之態!委座嚴令雲——現共軍縱隊被我軍吸引於遼西方麵,你部應立即實施突圍行動,現機油兩缺,爾後即令守軍全成餓殍,亦無再有轉進之機會!如再延遲,坐失良機,致陷全般戰局於不利,你部副司令、軍長、師長等即以違抗命令論罪,會受到最嚴厲之軍法製裁!”

眾位軍官聽了,都是麵露不甘激憤之色,卻又不敢多言,均垂首不語。

鄭域國又望向封正烈:“封副司令如何看待委座手令?”

封正烈勉強笑說:“既然是委座下了死命令,我們作為部將還有何話說?軍人以服從為天職!眼前的部隊狀況司令也不是不知?總之突圍是死,不突圍亦是死,橫豎是死,索性拚死向外突吧?大不了和這裏的諸位一起玉碎罷了,倒也落得個‘黨國忠臣’的名聲!”他說罷,自謔一笑。

鄭域國搖頭:“正烈兄這話實在是悲觀透頂了!作為軍事主官,懷揣著這樣必死無疑的頹廢思想,又如何去指揮部隊,鼓舞士氣?這仗還怎樣打呢?”

封正烈笑道:“司令莫怪屬下悲觀頹喪吧,您難道看不到眼前這個客觀現實嗎?屬下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就拿我們陸十軍來說,目前已經是怎麽一種狀態了?”

他轉身回看江靜舟:“致遠,你是我主力183師師長,我這兩天讓你去基層部隊考察情況,究竟是怎樣一種狀態,你來給司令長官說說吧,就說說你看到的真相?”

江靜舟點頭:“是!我軍斷糧已久,士兵幾成餓殍,思想委頓不堪,人心浮動。依照目前軍隊的狀態,就算能夠用僥幸突出城去,即便不落入共軍包圍圈中,這七八百裏地,中間沒個國軍接應,估計也是個非亡即散的結局。況且,城中饑饉狀況已久,我軍官兵目前大都腿腳浮腫,不要說打仗,就是光行軍走路都成為問題!所以種種表象說明,正如剛才封軍長所說的那樣,待在城裏固然是個死,突出去……卻也未必有生機!”

聽了他的話,諸位軍官觸動心思,交頭接耳中,不由紛紛點頭歎息。

胡文軒卻驀然冷笑起來,不由得跳出來發難:“那該怎樣辦?按照江師長的意思,守也不能守,突也不能突,莫非隻有一條路好走了?不如就地繳械,投降共軍?”

他看看眾人,再次對著江靜舟冷笑數聲道:“這恐怕是某些親共分子的思維邏輯吧?甚至我可以懷疑是共黨嫌疑分子日積月累做下的功課吧?所謂千裏長堤,毀於蟻穴,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陷的!老話更說的好,雪裏終究埋不住死屍,江師長在這樣危急時刻說出此等話語,再聯係上以往在你身上出現的種種不好解釋的問題現象,我看很耐人尋味呀?諸位長官同僚在此明鑒,恐怕如今江師長想要自清不易!”

“哦,是嗎?”江靜舟一挑劍眉,坦然笑道:“現在都到什麽時候了,胡站長還是一如既往的盡職盡責,拿著共黨嫌疑分子的大帽子在到處找買主呢?你對我的惡意誹謗、無中生有的誣陷迫害也不是一天半日的了,在座各位心裏多少都有一本賬!既然你如此處心積慮地一定要將這共匪的紅色烙印刻在江某臉上,何不來個幹脆利落的?就在當下,就當著司令長官的麵,將江某抓了?反正你也跟沒頭蒼蠅般忙了這大半年了,整日嘴裏喊著剿共防共,到末了卻從未抓獲過一個真材實料有價值的共黨分子!我分析啊,估計不冤枉錯殺幾個,你是不好向你的上頭交差吧?”

“江致遠,你?你以為我不敢嗎?”胡文軒氣地站起身來正欲進一步回擊,坐在他對麵江靜舟身旁的封正烈已經拍案而起:“這也太過分了!這是在研究軍事戰略戰術問題,你一個政訓人員在這裏大放厥詞,對我臨戰軍官肆意進行人身攻擊,是何道理?”

他看向鄭域國:“司令,不知今天下麵的話題還是否有關軍事布局?如若不然,我等不如先行告退,回去切實研究些對策,也好過在這裏聽一些逆耳的閑話、廢話、氣話!”

鄭域國用手做了個安撫他的姿勢:“封副司令先消消氣,稍安勿躁!今天是大家議議目前亟需采取的軍事行動,也是在座諸位的前途命運問題,我自然格外要看重你們這些軍事主官的意見,大家都需要心平氣和些吧!”

他又看向胡文軒:“胡站長,凡是要講求證據,不可胡語妄言!你們一個個的,還是要顧忌體統,都是在一條船上行走的人,都是黨國高級將領,說話要有禮有節,有憑有據!何況,國防部的督查特派員還在這裏呢!”他看看身邊的楚天舒,微歎了口氣,白了眾人一眼。

楚天舒平靜地一笑,暗暗咬住了嘴唇,似乎在看一場好戲一般。

向暉一直在沉思不語,鄭域國此刻卻看向了他:“目前是在商議如何突圍的問題,我自然要看重帶兵將領們的意見!”

他的這番話,讓胡文軒泄了氣般地坐下來,坐在他身旁的朱孝義也不滿意的皺皺眉。

鄭域國看著向暉,直言逼問道:“向副軍長,有關突圍的事情,你怎樣看?”

所有人都看向向暉,向暉頷首沉默,片刻抬起頭來,語氣近乎沒精打采、有氣無力狀:“司令長官是想聽屬下的心裏話嗎?”

“當然!我要聽實話!你心裏的實話,你們在座諸位將領的心裏話!”鄭域國幾乎是低聲吼道。

向暉用無奈和悲憫的目光巡視了一番眾人,微歎道:“老實說,現在突圍是根本突不出去了!這點不用向暉多言,在座諸位心中自然都是明鏡似的?如果勉力為之,不過是以卵擊石……無辜死傷數萬弟兄罷了!”

聽了他的話,鄭域國頹然以手敷麵,長歎不語。諸位軍官也是感同身受,長籲短歎,個個做無奈悲催狀。

一旁朱孝義早就坐不住了,此刻他忍不住站起來高聲詰問道:“為何作此頹喪不堪之語?列位都是黨國將軍,還有點軍人骨氣和氣節嗎?”

他幾乎是撲到向暉麵前,用激動的有點變調的聲音喊道:“向副軍長,我是N7軍政訓處處長,實在是遺憾你——N7軍現任軍事主官是這般狀態!你莫要被共黨的囂張氣焰嚇破了膽,我們要和他們血戰到底!我們必須突圍!拖也要把隊伍拖到長白山上去打遊擊!是的,共黨不是靠打遊擊起家的嗎?我們今天就來個效仿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向暉聽了此話,微微冷笑,並不答言。眾位軍官也是漠然,一些軍官顯然對他這番話不以為然,搖頭不已。江靜舟甚至公然甩給他一個輕蔑的眼神,仿佛在無聲地說:“你這個不會帶兵的家夥,又懂得什麽?”

朱孝義看到這樣的情形,多少有點惱羞成怒的感覺,他顧不上別人,隻是用發紅的眼睛緊緊盯著向暉的臉,牙縫裏擠出一句哀怨之聲:“38師,赫赫有名的精銳之師啊,昔日抗日戰場上的虎賁之師!名將孫將軍的麾下老班底!如今竟然……哼!難道N7軍就這樣無用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向暉聞言,猛然站起身來,他的臉色嚴峻冷酷的有些嚇人,他並不發一言,隻是用利刃般的眼神狠狠瞪了朱孝義一眼,起身略整軍裝,然後憤然拂袖而去。

鄭域國和諸位在場的軍官都愣住了,他們似乎沒想到一向斯文儒雅,內斂謙和的向暉會有此等決絕之態。江靜舟在心中暗暗點頭感慨:向明光啊,你今天終於清醒了罷?

朱孝義被向暉的憤然離去弄得有些尷尬難堪,他湊到鄭域國麵前,像個怨婦般低聲絮叨著:“您看看,這都是什麽態度嘛?司令啊,說句實話,我軍能落到如今這般不堪境地,就是長期不重視政訓工作的惡果!思想不統一,意識不純潔,立場不堅定!某些帶異黨可疑色彩的人,公然混跡在我們中間!而某些人呢,又竟然和共黨嫌疑分子長期劃不清界限!況且,這些帶兵的將領,驕矜自大,跋扈狂妄,從來不把我們這些號稱異黨分子清道夫的政訓人員放在眼裏……”

鄭域國目前心中全部裝的都是突圍大事,也無心去聽他這番牢騷話,隻是揮揮手,暗示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胡文軒看到朱孝義吃癟,覺得自己不便再沉默下去,便跟著進言道:“司令,不管怎樣,依卑職的想法,我們必要貫徹執行委座的訓令,力爭突圍,哪怕拚至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決不能向共軍妥協,必要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

江靜舟聞言,忍不住摸著鼻子笑了:“魚死網破?大白天說夢話!依目前形勢看,分明是魚必死,網卻未必破……”

一眾軍官聽了,都深以為然,眾人交頭接耳,邊苦笑著邊點頭附和。

胡文軒大窘,恨恨道:“江致遠,你這是公然為共軍張目,你意在何為?!”

江靜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憤憤然朗聲道:“剛才總司令說了,目前是在問策於帶兵將領們的意見,他要聽的是實話,真話,是在座諸位的心裏話!如今城裏城外的形勢如何?我軍各部兵士的狀況如何?共軍的威逼形態如何?遠不是你們這些坐在辦公室搞搞密信密件,在部隊中互相猜忌、打打小報告的政訓人員所能了解的吧?就算是突圍,也是我們這些人衝在頭裏,迎著共軍的炮火上!你們這些躲在我們身後的人,有什麽資格在這樣的軍事會議上大放厥詞,指手畫腳,不可一世,上躥下跳?說來說去,盡說些沒用的空話、假話!不關痛癢的虛話!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風涼話!”

“就是!能不能突圍出去,尋一條生路,隻有我們這些人具體帶兵打仗的人才心裏明白,光在這裏喊一些高調的口號有用嗎?”

“突圍?怎麽突啊?憑哪樣突啊?這陣勢,哪裏算魚死網破啊,明明是以卵擊石嘛!”

“弟兄們各個麵黃肌瘦,腹中空空,還有什麽氣力來突圍呦?”

聽了江靜舟這番話,在座的諸位軍官們是齊聲附和,各懷心事,搖頭歎息,一片哀歎之聲。

鄭域國也是心緒大亂,心灰意冷,看著眾人這般頹喪之態,怨聲載道的情態,也無暇細究,隻是緊鎖眉毛,沉默不語。

胡文軒原本是極為盡職盡責之人,對自己的政訓職能甚為看重,此時看到他和朱孝義都未能占到上風,反而是江靜舟的消極論調引起在座軍官的廣泛共鳴,心中是憤懣不平,恨意暗生——想他江靜舟一個昭然若揭的共黨嫌疑分子,竟然在此危難時刻,在國軍內部暗箱操作,擾亂軍心,意圖不軌,必將對黨國大業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慮及此,胡文軒是心急如焚!

於是,他不顧眾位將領的紛紛議論,再次站起身來,毅然決然地對鄭域國建議道:“司令,正值黨國危難時分,我們政訓人員必要臨陣發揮中流砥柱作用,從思想上統一認識,加強政治訓導,嚴格軍風軍紀,嚴防共黨分子散布流言蜚語,渲染畏戰避戰情緒!我建議,危急敏感時期,當采取必要手段!對某些動搖退卻分子、委頓消極人員可用重典予以懲戒,對一些心懷不軌,危害黨國大業的人更可殺一儆百,以儆效尤!司令,您看……”

江靜舟聽了這話,微微冷笑,看看封正烈,後者早就按捺不住,此刻站起身對鄭域國道:“既然目前說到政訓工作而非軍事布局,我等軍事主官就告退了吧?各位部隊裏還有一大攤子軍務在等著處理呢!”

鄭域國忙出言攔住封正烈:“正烈兄先莫走,這政訓工作也事關各個部隊,更需各位軍事主官協調配合,我看……”

胡文軒也附和道:“司令說的是,各位不妨聽聽我們這方的想法……”

幾方正在爭執辯論中,卻不料一旁一直默默不語,平靜看著這一切的督查特派員楚天舒突然發難了。

“夠了!諸位都太過放肆了,莫再這般爭執較量下去了!”楚天舒突然高聲喝道,他的語氣高亢嚴厲,自然有一種特殊的震懾力。

事發突然,包括鄭域國在內的諸位軍官都愣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這個年輕的督查特派員身上!

楚天舒的神情嚴酷冷峻,一層不怒自威的冰霜之氣掛滿在他俊朗秀氣的麵龐,細長的眸子裏也射出寒氣逼人的光芒。他稍稍放低了聲音,但語氣卻依舊是冰冷浸人,像是才從冰窖中拎出來一般:“剛才鄭司令長官曾經有言,謂天舒年輕,心慈麵軟?其實我不過是因身處危城已久,了然局勢,不忍肆意行使威權,加責苛求諸位軍事長官罷了!不料聽了剛才諸位一番爭論,委實讓人無法容忍,難再緘默!”

他用嚴厲的目光掃過眾人,語氣仍然帶有令人心悸的威懾力:“目前共軍大軍壓境,委座再三布局謀劃N7軍、陸十軍突圍未果,局勢堪危,幾成倒懸!誰曾想,諸位將領不思精誠團結,一心禦敵,反而蕭牆禍起,兄弟傾軋?都到眼前迫在眉睫的地步了,還在為一些個人私利,舊時恩怨喋喋不休?!以這樣離心離德,各自為政,相互猜忌,互相攻訐的局麵,試問如何抵禦得了共軍的虎狼之師?哼!依我看,此役不必敗於饑饉,不是屈於共軍強大攻勢,隻需這般自我消耗、傾軋之舉,就足以毀我長城,毀我黨國大業!軍官尚且如此,兵士的頹喪作風更可想見一斑!真所謂為淵驅魚,為叢驅雀!難道諸位就想這樣繼續鬧騰下去,內部先自崩潰瓦解,然後坐等共軍來攻城略地不成?!”

他回看鄭域國,鄭重地說道:“鄭司令,屬下實難繼續容忍下去!貴部目前之狀況著實令人齒冷心寒!難不成我要將今天聽到、看到的這一切,如實筆錄下來,形成報告,上報國防部,呈上委座跟前嗎?縱觀貴部各位部將今日之行徑,讓天舒心有戚戚,坐立不安!說句唐突無情的話吧——我替委座寒心,更替諸位汗顏!我先告辭,你們繼續!”

他說完,憤然轉身而去,扔下諸位軍官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大家似乎才發現,也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看似謙和儒雅,文質彬彬的年輕督查特派員也是有著這樣大的脾氣的!

鄭域國望著他毅然離去的背影,不禁哀歎:“這樣下去,終究如何是好?唉……”他揮了揮手,解散了這次軍事會議。

楚天舒出了司令部大門,和他的衛士正向外走,忽聽旁邊有人喚:“七少爺!”他回頭一看,一名青年軍官向他走來。

看著這名微笑著向自己走來的年輕軍官,一名少校,楚天舒微微愣住了,他辨認了半晌,才記起是出自他們楚家的一名青年。

“怎麽會是你,楚成?你怎麽也來東北了?”

楚成笑著向楚天舒解釋了他的一番經曆。

他原是楚家世襲的一個老仆人之子,後來在楚天舒的四哥田宇中將提拔下,做了他的衛士,之後因為槍法身手都出眾,田宇將他送給了孫將軍。當他隨著孫將軍視察N7軍時,又被李軍長看中,從孫將軍那裏討來做了自己的副官。隨後,跟隨N7軍來到東北,李軍長臥病,就將他推薦給了鄭域國司令做衛士營營長。

聽了他這番講述,楚天舒笑了:“你是一仆幾主啊?我都被你說暈頭了!”

楚成笑著解釋:“不管走到哪裏,我都忘不了楚家這個根呐!尤其是四少爺對我的提攜,終生不敢忘懷的!還有您,七少爺……”

楚天舒笑笑:“你如今是鄭司令的衛士營營長了,責任重大,好好幹吧!”

楚成忙點頭:“我記住了,七少爺!”猛然又記起彼此的軍人身份,忙立正敬禮:“是,特派員!”

楚天舒淡然一笑,揮揮手走了。

晚上,江靜舟在辦公室和楚天舒聚談,議論了白天的會議情形,正說著,程睿來了。

江靜舟笑道:“是我叫程處長來的,原本說隻是咱倆單線聯係,以確保你的安全,目前任務艱巨啊,必須要咱們幾個人碰頭議議了,所以我挑了程睿進入咱們這個圈子。”

程睿看著楚天舒,微笑著招呼:“雲雀同誌,您好!我們一直盼著您來呢。”

楚天舒也笑:“能和程處這樣坦白身份相見,我也很高興啊!起碼不會像在上海那時的劍拔弩張了?”他戲謔笑笑,露出孩子氣的頑皮神情來。

想起前情,程睿也忍俊不禁:“是啊,是啊!那時候,差點鬧出大誤會、大亂子來呢!那次你來我們警備師搜查電台,那種氣氛……嘖嘖嘖!”程睿是又好笑又後怕。

“是的,我至今都記得程處你當年的那副神情。你看著我幾乎要冒火的眼神,還有你的手始終放在口袋裏,我都猜得出那裏麵的那隻烏黑手槍的猙獰樣子……”楚天舒笑起來。

“唉,幸虧啊!真是後怕!要是當時繼續誤會下去,無意中傷了你,我……簡直是萬劫不複,罪不可赦了!”程睿輕歎。

“何至於?”聽了兩人的回憶講述,江靜舟大笑:“你們二人都是最優秀的特工,自然能從容化解這些險情的吧!何況當時天舒是明白內情的,知道你程睿是自己人,依他的專業素養和這一身的本領,自會輕鬆自如的采取措施,不但自保,且要保全你呢!”

程睿聽了,信服地點頭。

江靜舟又對楚天舒道:“不過,當年倒是程睿第一個發現你的異樣,向我提出了警示的。究竟你們都是受到過專業訓練的,自然嗅覺比別人敏感些!”

“所謂殊途同歸吧?”楚天舒笑了,對著程睿幽默地一抱拳:“能這麽快識破天舒真麵目,實在是讓在下佩服!”

“我當時也不過是一番猜測而已!你這位高級特工,技藝高超,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們都被你瞞了好久!”程睿也笑:“無論如何,如今總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甚慰!甚慰!”

三人說笑著,將話題自然轉入到近期工作上。

楚天舒向江靜舟和程睿說到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在N7軍所做的工作,從38師陳師長開始,他已經聯絡上了N7軍各位高級將領,摸清了大家目前的想法,都對突圍幾乎不抱幻想,希望能有機會和“對麵”接觸一下,謀求生路。程睿也談到陸十軍諸名師團級軍官已基本統一了思想,準備和解放軍和談。封正烈已將具體和談任務交給了江靜舟和程睿。

程睿笑道:“這也太有意思了!要是我和師座去談,豈不是共產黨和共產黨在談判嗎?”

江靜舟囑咐道:“關鍵是和談條件。你先擬出來,請軍座看了以後再說。這邊的和談代表倒也罷了,都在咱們可以掌控的範圍內,可是那邊的老家代表,這來去安全的問題,就要格外注意留心了!”

他又看著楚天舒:“目前著重先解決陸十軍問題,這邊的情況相對要單純些,畢竟封副司令已經思想轉變過來,願意積極邁出這一步。那邊N7軍,要重視師團一級將領思想工作,對向明光,還是不能太操之過急,隻怕物極必反,不能過早暴露咱們的具體計劃。”

楚天舒點頭道:“目前他的思想觸動很大,起碼對突圍行動很有抵觸情緒,也願意在最大保全部隊建製情形下進行一些努力。但是,距離走上和解放軍和談,走上自新道路,還有一段距離。”

江靜舟沉吟:“前兩天,封軍座已經去探望了正臥病在床的N7軍的主官李軍長,也摸清了些情況,做了些工作,加之天舒的一些努力,目前看,N7軍上下拒絕繼續突圍、放棄拚死抵抗已經是達成共識,我在想,隻要陸十軍這邊和老家的和談進展順利,一旦起義成功,那麽順茬解決N7軍的問題應該是有把握的!當然,咱們這兩天還要加緊這方麵聯絡工作,再加上一把火!”

他看著楚天舒:“不過,我現在要說的,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天舒,你這邊對N7軍部分重要軍官的聯絡溝通問題已經完成,下麵,你就把具體實施的問題交給程睿去辦理,其他再進一步的工作,你不宜再進行下去吧?畢竟你的身份特殊,目前你還絕對不能有絲毫暴露之嫌!況且,也許……你還須做好接受新任務的準備?”

楚天舒敏感地看了他一眼,默契地點頭,微笑道:“您是接到老家什麽指令了吧?”

江靜舟點頭:“不錯。昨天收到老家指示,雲雀同誌的使命已經完成,希望我們配合你擇機離開寬城。”

楚天舒輕歎一聲,臉上露出一絲羞赧的神情來,他認真坦誠地為眼前兩個戰友解釋道:

“其實老家這條指令是基於我目前在國民黨這邊的身份而言。我的四哥,主要是出於兄弟情分,加之家慈的壓力,已經和國防部打過招呼,招我回南京。你們知道的,目前這邊已經到了最後拚死階段,他們認為督察特派員的指導作用已經意義不大,所以調我回去。”

說到這裏,他自嘲地笑笑:“昨天我四哥和我通了電話,按照他目前承受的親情壓力,他恨不能從沈陽派架軍用直升機快速直接的將我接出寬城……迫於此等形勢,我向組織發電請示了,老家指示可以順勢而為,讓我回到南京或者上海,去擔負新的任務。”

“唉!”他忍不住微微歎氣:“可是,你們不知道啊,我是有多想和大家能夠繼續戰鬥在一起?能親眼看到寬城守軍的倒戈起義,寬城迎來黎明!”

江靜舟理解地點頭:“我也認為,按照你的身份和條件,在目前各個戰場最微妙的時刻,應該有更重要的任務在等著你。天舒啊,服從上級安排吧!今天我找程睿來。也是想讓你把手頭N7軍的工作交接一下,你已經很好地完成了你在這邊的任務了。尤其是你利用家族資源,對向明光以及N7軍高級將領的思想工作,是頗有成效!現在的形勢對我們很有利,可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個東風,就是陸十軍和咱們那邊的順利和談!總之,大局已定,天舒,你就放心地走吧!”

楚天舒點頭,沉吟不語。

江靜舟笑笑,看著他繼續鼓勵道:“我時常在想,我們這些人,就像那一塊塊磚頭一樣,經常會依據任務和使命,搬砌在我們革命事業大廈的任何地方,任何角落。我們要做的,就是永遠的坦坦****,心甘情願!”

他這番話,感染打動了兩個年輕的地工戰友,他們都點頭不已。

程睿看著楚天舒:“天舒,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楚天舒思索著:“再過兩天吧,我今天在司令部意外碰到一個人,他是我們家的一個仆人之子,目前在鄭域國的衛士營任營長,我想,我要找機會在他身上也做做功課,在關鍵時刻也許會派上用場?”

另一場離別卻已到來。

江靜舟官邸中,顧傾城在不停地向喬思揚交代著事項。最後,她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遞給喬思揚:“這個是止疼藥,應付頭疼病的。你也知道,每逢陰雨天,他的舊傷會時常發作,他身上是帶有這種藥的,可是我還是常常會在自己身邊備上一瓶,以防萬一。不過,這種藥也是有副作用的,不能長期服用,能不用時最好別用,你要提醒他,提醒他吃藥,也提醒他盡量少吃藥!”

喬思揚不由咧嘴:“你把我都鬧糊塗了,顧姐?究竟是讓師座吃藥,還是不吃藥啊?”

顧傾城的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來,她忙扭臉拭去。

喬思揚同情地望著她:“顧姐,你別難過了,你放心走吧,我會照顧好師座的!我保證,向你,向所有人!”

顧傾城恨恨地剜了喬思揚一眼,語氣酸酸地:“你知道嗎?喬思揚?我現在最嫉妒的人就是你了!我恨不能……咱們互換一下身份角色!”她的眼淚又流出來,卻看到江靜舟走了過來。

看到喬思揚離開了,江靜舟盯著顧傾城的臉看了片刻,看到她臉上的淚痕,心中也自是不好受。近三年時間的朝夕相處,顧傾城真的像他親妹妹般體貼和溫柔,曾經帶給他無限溫情,讓他有了家的感覺。如今這場分別,也帶給他骨肉分離的深刻痛苦。

他默默看著顧傾城,勉強笑道:“小薇,一路上要小心,畢竟你們帶著幾個孩子,你和靳鵬的擔子不小!不過,好在你兩人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人,槍法身手都很出眾,我也放心不少。”

“有那麽多人接應,我們這一行倒是沒有什麽的。哥,我是擔心你這邊!”顧傾城緊緊盯著江靜舟,眼淚忍不住再次滑落:“現如今你這裏才是龍潭虎穴,一切都未知……那些人,針對的主要目標就是你了,我是一萬個不放心,也不甘心!”說到傷心處,她忍不住嚶嚶地哭出聲來。

江靜舟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笑著勸慰道:“好了,好了!小薇!你這樣子一路嬌氣起來,都讓我認不出當年那個颯爽英姿的女特工形象了?你看,目前我又不是孤身戰鬥在這裏,有這麽多的戰友圍繞在我身邊,你又擔心什麽?”

他笑著打趣道:“你沒看到嗎?那個許若飛許大團長成日價就在盯著我的安全呢?他如今看我的眼神都冒著綠光,恨不得把我裝在套子裏,背在他背上才放心呢!”

顧傾城聽了這話,聯想到許若飛近期對江靜舟安全的緊張勁頭,不由得破涕而笑。

江靜舟欣慰地望著她,真誠地說道:“小薇,你要去的地方,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也是一片新天地,希望你能在那裏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什麽時候都要記住,你如今是站在了人民大眾的行列中,你永遠不會感到孤獨的!”

“可是,如果不是在你的身邊,我永遠會感到孤獨,一種無法言說的孤獨!”顧傾城深深地看著他:“我是跟著你走上這條路的!對於我來說,你就是革命,你就是方向!你還是……我此生最崇拜最信賴的兄長!哥哥,答應我,你一定要平安歸來!我希望,我能有機會再次跟著你……跟在你的身邊……我期待著,我們再次相聚的那一天!”她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不,小薇,這支筆是你方城哥哥留給你的唯一遺物,它也見證了我們至可尊貴的兄妹緣分。還是你帶在身邊最合適!”

“哥,你一定要留下它……因為,因為……”

“小薇?”

顧傾城的臉驀然紅起來:“哥你別罵小薇迷信糊塗啊?這支筆……離開上海時,我在廟裏去……做了法事的,等於是護身符的功效呢!我要它保佑你平平安安,我要它保佑我們兄妹早日重逢相見!”

江靜舟無奈接過鋼筆,又憐又歎地看著這位義妹:“你這丫頭……唉,總是這樣執拗,真拿你沒辦法!好吧,哥哥就留下它,等到我們重逢時,我再還給你!”

“謝謝哥!”顧傾城開心地笑了,眼裏還含著一汪淚花。

兄妹倆正依依惜別間,卻聽得幾聲嬌嫩的孩童聲傳來。

“爸!”

“江爸爸!”

隨著幾聲孩子的呼喚,寧鬆和向暉的兩個女兒,嬋娟和妮妮跑了進來,靳鵬跟在他們身後。

江靜舟上前摟住嬋娟和妮妮,帶笑問她們:“大月亮,小月亮,你們這次要和哥哥一起出趟遠門,都準備好了嗎?一路上要聽傾城阿姨,靳鵬叔叔的話,要高興啊,不要想家,也不要鬧著要爸爸媽媽,好嗎?”

妮妮笑著接口:“和哥哥在一起,我們好快樂的,不會想家想爸爸媽媽的!”

嬋娟究竟大兩歲,她若有所思地看著義父,輕聲問道:“媽媽說,小孩子要先走一步的,爸爸媽媽和江爸爸隨後也會來找我們,是這樣嗎?”

江靜舟點頭:“你媽媽說的對。等大人辦完了這邊的事情,一定會去找你們的!”

妮妮笑著嚷道:“妮妮和姐姐都好高興啊,離開家時一點都沒有哭呢!可是……可是妮妮不明白的是,昨天晚上爸爸為什麽哭了呢?他摟著我,好緊好緊,都快讓我喘不過氣來了!他的眼淚都滴在我的脖子上了!”

江靜舟聽了,一陣心酸,不由得摸摸妮妮的笑臉,強笑道:“爸爸自然是舍不得你們了,不過你們一定會很快見麵的!”

嬋娟也有點小難過的樣子:“還有媽媽,今天早上我們過來的時候,媽媽躲在樓上哭,都沒下來送我們……江爸爸,你什麽時候能和爸爸媽媽一起來找我們呢?”

江靜舟眼眶發酸,他摟著兩個孩子,認真向她們承諾一般:“好孩子們,你們放心,江爸爸一定要把你們的爸爸媽媽安全給你們送去……哪怕是舍了我這條命……我也要護你們的爸爸……周全無恙!”

靳鵬傷已經基本痊愈,隻是脖子上還纏著紗布。

“靳鵬,你的傷沒大礙了嗎?這一路勞頓,你要當心身體!”江靜舟疼愛地看著自己的副官。

靳鵬笑道:“我已經沒事了,師座,您放心吧!”

江靜舟深深望著他:“靳鵬,別的話我就不說了,這幾天我們已經談的很多。你能走上這條新的道路,比別人更加艱難不易!我希望你能成為我們陣營裏智勇雙全的戰士,一如你當時舍身救我那樣,對我們的組織獻出你的忠誠!”

靳鵬重重點頭道:“靳鵬明白!師座,您對我說過的話,靳鵬當永記心頭,此生不敢忘懷!”

江靜舟握著他的手:“我把這幾個孩子就交到你手上了,一路上千萬小心!”

靳鵬發誓:“師座,您對靳鵬的信任,靳鵬銘感在心,您放心,我的傷在脖頸上,我的槍法和身手都絲毫不受影響!靳鵬定會豁出自己的命來保護這幾個孩子的安全!”

顧傾城摟過兩個女孩,又對靳鵬使了個眼色:“咱們先出去一會兒,讓他們父子倆說幾句體己話吧!”

當房間裏隻剩下江靜舟父子的時候,空氣似乎瞬間變得溫馨而凝滯起來。

江靜舟默默看著身材頎長,已經長成結實英俊少年的兒子,心中感慨萬千。

他輕聲說道:“再過幾天,就是你十五歲生日了,小鬆,爸爸提前祝你生日快樂,這一路順風順水,萬事皆安!”說到這裏,他的眼中不禁蒙上了一層霧氣,心中有一股淺淺的清流劃過。

“爸,我沒想到,您還這樣清楚記得我的生日?我……”少年低下了頭,他不願意父親看到自己眼中馬上要滴落的淚水,坎坷的身世,讓他遠比同齡的孩子要堅強許多,他似乎不習慣在最摯愛的人麵前顯露自己的情感和脆弱。

江靜舟深深看著他,目光中有寵溺,有心酸,甚至還有一絲絲怨念:“傻小子,你這是什麽話呐?哪個父母不心牽自己的兒女?對於孩子的事情,隻要條件允許,做父母的都會付出一切!隻是……爸爸常常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罷了!”

寧鬆知道父親是誤會自己了,抬眼看著他勉強一笑:“怨我沒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吧!爸?我不是抱怨是驚訝罷了!這種驚訝來自於理解,我理解您,您是太忙了,也……太辛勞,太心神交瘁了!您不是一位普通的父親,您首先是名戰士,是個肩負著特殊使命的人,所以您顧不上親情,尤其是一些隨常的小事情,也是非常正常的!兒子又怎麽忍心有怨言呢?如今我對您,隻有心疼!爸,種種類類,兒子都看在眼裏,您太不容易了!”

這番來自自己骨肉的貼心話語,讓鐵骨鋼筋的父親瞬間眼淚奪眶而出。他轉身悄悄拭去了淚水,再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回頭癡癡地望著兒子溫潤的笑臉,癡癡地看著,像是要把兒子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在瞬間刻在心底一般。

江靜舟含淚點頭,他走到兒子身邊,用手撫摸著兒子的脖頸:“爸明白!爸明白!你一直是個孝順有愛的好孩子!這一路上,你還要多照顧兩個妹妹,她們年紀這樣小,又乍離父母,已經很可憐了,替我照顧好她們,也不枉你爹爹、幹媽疼愛你一場,也算是為爸爸分憂了!”

“我知道,爸!您放心!隻是……我倒有點不放心一件事。”

“嗯?兒子你說?”

“就是關於我爹爹!您能讓我爹爹也最後變成咱們這邊的人嗎?我好期盼啊!爸,我心疼您,也同樣好心疼我爹爹!您不會最後……和爹爹……反目成仇吧?”寧鬆的臉上滿是憂慮之情。

江靜舟看著敏感早熟的兒子,心情愈加沉重。他不知道如何給兒子以信心,以寬心,換句話說,是他不知道如何給自己以信心和寬心。

他隻能長籲口氣,一字一句的,有些艱難地說道:“有些事情,爸爸說不準,也把握不住。不過,爸爸能告訴你的是,我必會拿出百倍的努力,去努力完成這個心願,這個你的心願,我們大家的心願!”

寧鬆懂事地點頭,他有些期期艾艾地望著父親,麵帶猶豫之色,似乎另有一種渴望的神情徜徉在他秀氣俊朗的麵龐上。

“嗯?兒子,你還想說什麽?”江靜舟一向敏感。

寧鬆不好意思地笑了,臉上飛起一片紅雲,十五歲少年乍現的羞赧表情讓人心疼。

“小鬆,和爸還拘束嗎?傻兒子,咱們父子可是分別在即啊,你別錯過機會,不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將來走到路上,你都會後悔的呦?”江靜舟忍不住打趣兒子。

寧鬆沒有答言,片刻,他咬咬嘴唇,似乎下了決心般,突然走上前去,張開雙臂,緊緊摟抱住了父親,將頭抵在父親的肩上狠狠蹭了蹭,像是要將一腔父愛蹭到自己身上,從此刻在自己心田一般。

江靜舟猛然一愣,緊接著他就明白過來,不覺又好笑又欣喜又滿足,忙也下意識地伸手,摟住兒子還稍顯稚嫩單薄的身板。

在這短暫的擁抱過程中,年輕的兒子將嘴抵到父親的耳邊,輕聲道:“爸,我愛您,你要多保重!”

少年難得的表露了這份親情,似乎不好意思一般,匆忙間放開了父親,他沒有再去對視父親的目光,低頭說了句:“我去外邊看看,若飛叔叔馬上要來接我們了!”就急忙跑出去了。

江靜舟也被兒子瞬間流露的火熱親情擊蒙了,他既欣慰又心酸地搖搖頭,望著兒子匆忙跑開的背影,嘴裏咕嚕了一句:“這個傻小子……”

許若飛帶著一個精悍的小夥子進來,給江靜舟介紹說是寬城地下黨的交通員,他叫易龍,和他的胞弟易虎,都是專門負責江靜舟這方和東野圍城司令部聯係的。大家平日稱呼他們為“大龍”、“小虎”。

“上次沁梅護送封軍座眷屬出城,就是大龍和小虎負責安排的。”許若飛告訴江靜舟。

“辛苦了!”江靜舟上前握住大龍的手:“這次還要靠你們妥善安排,將這幾個同誌和孩子們安全送出城去!”

大龍憨憨一笑:“應該的!江師長,您放心,這條交通線非常安全!”

他又記起什麽,對江靜舟和許若飛道:“上次出城的喜鵲同誌,哦,就是你們剛才說到的沁梅,已經回到了對麵咱們的司令部,近期將會再次找機會進城,會是隨著咱們的談判代表一起來。”

“太好了!曙光初現,終於要盼到和談這一天了!”許若飛感歎道,聽到他提起沁梅,不由看看江靜舟。

江靜舟點頭道:“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千鈞重擔萬不可掉以輕心!咱這個時候,每個環節,每處細節我們都要小心考量,萬萬出不得一點紕漏!”

顧傾城帶著幾個孩子跟隨大龍從後門出去,上了一輛帶著偽裝的車子。為了不引人注目,江靜舟沒有出去。

靳鵬走在這些人之後,他正欲上車,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反身跑回官邸。

江靜舟站在門裏默默看著這些人離去,卻見靳鵬跑了回來,正在疑惑中,就看到靳鵬已經在自己麵前雙膝跪下。

靳鵬跪在江靜舟麵前,淚流滿麵,隻喊了聲“師座!”就哽咽難言。

江靜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忙上前扶住他:“靳鵬,你這是做什麽?不是和你說過了嗎?你如今也算我們的人了,不興這個……”

靳鵬流淚道:“您對我來說,如再生父母一般,是您給了我這樣一條生路!師座,可是我知道您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我這心裏……我實在……不想離開您的身邊!”

他抽泣著望向江靜舟,乞求道:“現在還來得及啊,師座!您再考慮一下,能否繼續讓我守在您身邊?”

江靜舟笑著搖頭,耐心勸慰道:“一切情況許若飛團長一定都和你講清楚,也講透徹了吧?你如今留在這裏,會有多大危險?到時候,不僅你可能無法護我周全,反而會斷送你這條命呢!靳鵬,聽大哥一句話,放心的走,這裏一切都會安全的,離我們在那邊相聚的日子也不會遠了!”

他伸手拉起靳鵬,帶著無比自信和安慰的神情對靳鵬點點頭,靳鵬擦去淚水,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不久,解放軍東北野戰軍攻占了錦州,全殲錦州十餘萬國軍,東北剿匪總部副總司令兼錦州指揮所主任範漢傑、第六兵團司令官盧浚泉被俘。錦州的解放,使東北國軍從陸路撤退的道路完全被解放軍所切斷,等於關閉了數十萬國軍退回關內的大門,東北戰場形勢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