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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清晨,蒼廣連和李默群匆匆趕到特別市政府的財政局。蘇門在她的臨時辦公室裏背對著蒼廣連和李默群,首先告訴他們,你們來接站,但是火車站站台的安保做得沒有到位,讓她差點成了槍下之鬼。另外,李默群昨天並沒有公幹,而是在和人打麻將,一起打麻將的另外三個人是煙土商張三林、梅機關特工淺見澤、還有被軍統暗殺的季雲卿的幹女兒佘愛珍。蘇門接著說,化工大王方液仙死在76號這事情,還沒有了斷。這背後有什麽隱情,你們是最清楚不過。緊接著蘇門下達了一個讓蒼廣連左右為難的命令:立即逮捕76號特工總部總務處處長俞應祥。

李默群先是鐵青著一張臉一言不發,蒼廣連在蘇門麵前垂著頭,不時地斜眼看一看李默群的表情。後來李默群終於憋出一句話來,逮捕俞應祥,這事恐怕需要報請市政府同意吧。蘇門沒有說話,她開始翻看那本《飛鳥集》,看得很認真的樣子。屋子裏陷入一種無邊的寂靜,終於蘇門從那本書上抬起了頭說,五分鍾過去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馬上逮捕俞應祥!

蒼廣連額頭上全是汗珠,他再一次看了看李默群,但是李默群仍然不動聲色。

蘇門笑了,她站起身來,用手指頭敲了敲桌麵。隨即門被推開了,崔恩熙走了進來。蘇門輕聲說,逮捕蒼廣連!

崔恩熙突然出手,蒼廣連的手臂在瞬間被扭在了身後,身子前傾,哇哇亂叫。蘇門微笑地看著李默群,李默群從牙縫間蹦出了四個字,逮俞應祥!這時候崔恩熙鬆開了手,蒼廣連跌倒在地上直喘著氣。李默群看到蒼廣連的小手指紅腫得像一截胡蘿卜,可能是被崔恩熙扭斷了。果然,蒼廣連帶著哭腔對李默君說,我的小手指斷了。

崔恩熙說,頭沒斷,已經算是手下留情。

蒼廣連說:我下午就抓俞應祥!

崔恩熙:不,現在就抓!現在俞應祥在仙浴來澡堂泡澡!

那天李默群灰溜溜地帶著蒼廣連走下特別市政府高高的台階,走得十分漫長,仿佛有著遙遠的路程。蒼廣連緊緊跟在他身邊,說主任,我們是不是要給她備份大禮?李默群舉起右手打斷了蒼廣連的話,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在他心裏,早已判定送最多的錢都不可能擺平蘇門這塊尖角石頭。在台階上每往下走一步,他的腦海裏都在閃回著這個中央政府下派到上海灘的督察大員,那種看似春風拂柳,實際上殺氣四伏的樣子。把臨時辦公室放在財政局,而且她要查的也是金融與貪腐,李默群覺得除了安全接送她以外,根本沒有自己特工總部啥事。但是現在看上去她仿佛是要對魚龍混雜的76號特工總部下手。總部匯集了中共叛徒,軍統叛徒,以及流氓地痞,打手惡霸,當然還有讀過書的比地痞可怕十倍的文化人。這些人要想不爭取一些利益,那是萬無可能。李默群意識到自己小瞧了蘇門這個女人,和上海灘大名鼎鼎的佘愛珍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漫長的台階,終於被他走完了,現在他已經想得十分明白,總務處長俞應祥是保不住了。俞應祥搜刮地皮、貪腐販煙,什麽來錢做什麽。這些錢有很大一部分,最後轉送到了李默群的銀行賬戶上。

李默群帶著蒼廣連回到了76號。那天李默群在辦公室來回踱步,仿佛是想要把鞋底磨平。他先是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用手掌托著半邊臉發了一會兒呆。蒼廣連已經在大院操場上整隊完畢,一輛蓬布卡車就停在不遠處。蒼廣連看上去有些煩躁,他來回踱著步,不時地看著手中的懷表。一不小心,他的懷表摔落在地上,撿起來的時候那表針已經不走了。蒼廣連用力地甩動著懷表,懷表的表針仍然不動。他皺了一下眉頭說,今天是什麽日腳,喝口涼水都塞牙。

就在這時候,蒼廣連一抬眼看到了李默群已經走到了辦公室門口的陽台上。一堆剛剛吹來的風掀起了他西裝的一角,他就在那堆肆無忌憚的風中無聲地揮了一下手,蒼廣連收回他蒼白的目光,咬著牙對特工們喊了一聲:出發!特工蜂擁登上了大卡車,瞬間院子操場上就沒有人了。蒼廣連站在蓬布卡車邊,再一次抬起頭,和陽台上的李默群對視了一眼,鄭重地點了點頭。他突然覺得,那個被扭斷了的小手指頭,一陣一陣的疼痛讓他覺得他醉生夢死的人生,開始變得不那麽吉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