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蘇門家窗簾低垂,陳開來把身子深陷在沙發裏,陷入長久的沉默。

我對不起他們,蘇門說,他們兩個是那麽相愛。

陳開來盯著杯子裏的黑方,什麽也不想再說。他記得在諸暨那幢千柱屋大宅門口那片巨大的空地上,有一天擠滿了人,他們全都坐在了一起,好像是為了拍一張全家福。那時候沈克希有一粒小虎牙,她和陳開來都對照相師帶來的支架相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兩個人後來一起鑽進了相機後麵的那層幕布,陳開來盯著照相機說,這裏麵能裝得下那麽多人嗎?

沈克希想了想,說這裏麵能裝得下全世界的漂亮。

什麽是全世界的漂亮?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很多很多的漂亮。

等我長大了,也要裝下全世界的漂亮。

……

你在想什麽?蘇門看著陳開來。陳開來的思緒從遙遠的童年被拉了回來,我在想小時候,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們鑽進了一架相機裏。陳開來說。

蘇門說,能不能抱我一下?

陳開來就起身,緩慢地走了過去,從背後抱住了蘇門。他看見很深的夜色,也突然覺得蘇門的身子有些冷。這時候他才發現,蘇門麵前攤開的那本《飛鳥集》,就在翻開的那頁上,用紅筆劃過的一句話清晰可見:有一次我們夢見大家都是不相識的。等到我們醒了,卻知道我們原來是相親相愛的。

陳開來說,趙前以前背過這句詩,他說這是一句刻骨銘心的詩。

蘇門的臉上輕微哀傷的笑容,我就是因為在燕京大學裏,聽他對我背了這句詩,所以才喜歡上了《飛鳥集》。

陳開來便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很久以後,他才輕聲地說,他愛的人是你。

蘇門繼續微笑著,不過是微笑的時候,眼圈越來越紅。她說我曉得。

陳開來說,其實沈克希也明白的。

蘇門又說,我曉得。

你和沈克希其實是在相互較勁,這樣有意思嗎?

蘇門無力地笑了,說,較勁總比沒勁有意思。

金寶很快就知道了她的下線鄭佳勳的死訊,那是陳開來同她說起的。在重慶軍統設計的密線網絡裏,代號“財神”的金寶,手下有兩個“散財童子”,除了照相館裏打雜當徒弟的新祥,就是隱藏極深的鄭佳勳。

那天更深的夜裏,金寶正在細心地吃一塊東坡肉,她好像聽見陳開來說,她一定是你們那邊的人!

金寶沒有響,繼續吃著東坡肉。她的嘴唇油光光的,卻沒有心情去擦一擦。她主要是在啃那塊有嚼勁的皮。

陳開來說,她死得很壯烈,這輩子值了。

金寶把頭抬起,嘴裏塞著一塊肉,口齒含混地說,謝謝你這麽說。陳開來轉頭看向金寶的時候,金寶咧開嘴笑了,臉上白花花的一片水。

而杜黃橋則依舊肯定,星野身邊的助手沈克希,和蘇門有著很大的關聯。他突然覺得必須要和蘇門開始較量了。在李默群的辦公室裏,杜黃橋說,這個人好比是一種牙病,看著沒傷著人,但是能痛死你。

李默群沉默了很久,星野的死讓他無法回避,失職的人員當然包括杜黃橋,是他派出了行動六隊保護星野。也包括蘇三省,因為星野研究所設在蘇三星的政治研究所。而最大的責任人,當然是李默群,他掌控著整個的76號特工總部。所以他最後說,她剛來上海的時候,也差一點把我給整死了,幸好俞應祥死了,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杜黃橋說,那我能向他開刀嗎?隻要有證據,我可以讓她死得很慘。

李默群想了想,把臉別向了窗外說,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沒聽清你剛才同我說了什麽。

杜黃橋站起,臉上露出了微笑,說,那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