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張六佬醒來時仍感覺頭腦昏沉,也不記得昨夜到底喝了多少酒。正出門,一絲刺眼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剛巧看到張樹愧和冷錦榮說笑著走過來,正要打招呼,冷錦榮也看到了他,老遠便喊道:“張兄,咋沒多睡會兒,我這山寨住著還舒坦吧?”

張六佬拍著腦袋說:“冷大當家酒量驚人,我可就慘啦。”

冷錦榮大笑道:“沒事兒,在我這兒,在我這采花山上,就算你喝個十天半月都沒事兒,酒管夠,飯管飽,要是兄弟你喜歡女人,我這就讓兄弟們下山去抓幾個上來。”

“冷大當家可真把六爺您當成自家兄弟了。”張樹愧開玩笑道,“今兒早上,大當家還跟我說了那日在客棧發生的事,可惜我那個混賬兒子到現在也不知所蹤啊。”

張樹愧一提起這事兒,張六佬猛然想起當時要不是張明生在,可能事情的結果不會是那個樣子。

冷錦榮感慨地說:“我是全然沒想到令公子的身手居然如此之好,你們如此一說,不過我倒是想起另外一事。不久前,聽說邊界之地出現一位俠盜,專偷貪官富豪接濟窮苦百姓,據說身手十分了得,從來沒人見過其真麵目。”

張樹愧聞言大驚,疑惑地問:“大當家的意思是?”

“我在想那個俠盜會不會就是令公子?”

“這……”張樹愧心中一緊,張六佬忙問:“不知俠盜怎麽稱呼?”

“那可就不知道了,隻聽說此人來無影去無蹤,身手相當了得,縣屬都拿他沒法子。”冷錦榮讚歎道,張六佬沉吟了片刻,對滿臉擔心的張樹愧說:“老張,別胡思亂想,不會那麽巧。”

“好了二位,到了采花山上,就安安心心住上幾日,咱們兄弟快快活活的喝酒吃肉,豈不快活。”冷錦榮熱情相邀,張六佬卻拒絕了他的好意:“承蒙大當家看得起,但我們確實無法再多逗留,今日必須得趕回鶴峰,來日再聚。”

“這才剛住下就要走?”冷錦榮遺憾不已,“既然二位有要事在身,那冷某也不再強留,改日咱們再聚。”

作別冷錦榮,二人快馬加鞭直奔鶴峰縣城而去,半道上,下馬歇息的時候,張六佬說:“沒想到隨手的善舉,今日居然救了我們一命,這不正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冷大當家雖是義氣之人,但今日咱們上采花山的事還是別跟外人說道,跟山匪來往,畢竟不是光彩的事,免得惹來麻煩就不好了。”張樹愧想得長遠,張六佬也不禁說:“您說的對,畢竟這是見不得光的事兒,要是讓外人知道我們跟山匪來往,恐怕……”

張樹愧突然歎息起來,張六佬明白他的心思,笑著安慰道:“大當家一席話還真讓您擔心了?哪會這麽巧,肯定不是明生。”

“明生性子烈,我就擔心他做得出來呀。”

張六佬喝了口水,接著說:“要真是明生,也不是壞事,劫富濟貧,總算也是善舉。”

“唉,要是被抓可是要殺頭的啊。不爭氣的東西,他這是想要我這條老命啊。”

“老張,聽我一句,明生少爺是好人,好人定會有好報。”這也是張六佬自己的信仰,張樹愧卻雙眉緊鎖,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張六佬心情極好的回到中硒堂,卻不料剛進門就被破了一盆冷水,瞬間就被擊得暈頭轉向。

“什麽,有人要出高價買下中硒堂?”張六佬雖然平穩了心態,但仍然有些喘不過氣。

陳十三為難地說:“宜昌那邊兩天前已經派人過來,還在客棧等你們回來,你看,要不要讓他們過來見見?”

張六佬被這件事給殺得措手不及,揉著額頭說:“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對方過來幾人?”張樹愧問,陳十三說:“仨,而且說不等到你們回來是不會離開的。”

“這可真是件麻煩事,怎麽會突然想到要買下茶莊呢?”張樹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陳十三道:“是太突然了。”

“他們要買,難道我們就必須賣?”張六佬問道,陳十三歎息道:“我一開始也這麽想,但更大的麻煩在於對方有洋人撐腰。”

“什麽,洋人?”張六佬像被打了一悶棍,他知道此事一旦有洋人介入,恐怕就更不是那麽容易解決了。

張樹愧說:“六爺,既然對方人都來了,先見上一麵再說吧。”

對方三人,帶頭者穿著講究,西裝領帶,看起來仿佛有過在國外生活的經曆。此人自稱姓徐,單名一個沛字。

“原來是徐先生,請坐!”張六佬非常客氣,徐沛也饒有紳士風度地說:“沒想到張老板如此年輕。”

“鶴峰山高路遠,三位遠道而來,一路上苦了。”張六佬道,徐沛客氣地說:“一路遊山玩水,倒也逍遙自在,鶴峰山美水美,實在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實在是不枉此行。”

張六佬笑道:“徐老板想必已對這個小城情有獨鍾了。”

徐沛麵色坦然地說:“想必張老板已經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如能達成所願,長久留待此地也不是不可能。”

張六佬聽出了話外之意,但他不動聲色地說:“鶴峰雖城小人少,但資源何其豐富,倘若徐老板有興趣,六佬倒可以為您指引牽線。對了,我聽說您想在本地投資茶葉,這倒是個好主意,鶴峰茶在前朝便已聞名天下,您可真是慧眼啊。”

徐沛卻大笑道:“張老板可真能說會道,既然如此,徐某有話就明說了。”

“請講!”

“徐某此行是受了大英帝國威爾遜先生的委托,想跟張老板您做一筆生意。”徐沛款款而談,“威爾遜先生是徐某在英倫留學期間結識的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對貴茶莊非常有興趣,徐某這次來,便是為圓威爾遜先生的夢想。”

“這個嘛,六佬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張六佬頓了頓,“鄙店雖小,可也是張某的心血,暫時還沒有想盤出去的打算,要是威爾遜先生真有興趣想在鶴峰開門做生意,六佬一定全力代為引薦。”

徐沛卻搖頭道:“不不,我想您大概是誤會我了,威爾遜先生的意思是,想要這家店,中硒堂!”

“對不起,本店不賣。”張六佬沒有迂回,而是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沒想徐沛頓時臉色大變,冷冷地說:“賣不賣可容不得你,威爾遜先生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張六佬麵色平淡地回擊道:“張某恰恰也是這樣的人,不想做的事,就沒人能強迫。”

一時間,本來和諧的氣氛瞬間就變得劍拔弩張。

徐沛起身,盯著他的眼睛冷冷地說:“既然如此,我還會再回來的!”

“送客說!”張六佬做了個“請”的姿勢,徐沛三人憤然離去。

張六佬盯著他們的背影陷入沉思中,隻是他不清楚這個徐沛跟南北鎮鎮長田翰林的關係,否則一定會更加苦惱。

徐沛等人並沒離開鶴峰,而是在客棧住了下來,此時正憤然罵道:“沒想到這個姓張的還真是塊硬骨頭,舅舅說的沒錯,要啃下他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威爾遜先生那邊如何交代?”

“我倒想看看這塊石頭到底有多硬,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徐沛咬牙切齒地說,“威爾遜先生那邊我自會交代,在此之前,你們先去幫我做一件事。”

直到夜幕降臨,盧玉蓮才有跟張六佬單獨說話的機會,聽說他們去五峰的事很順利,她也放心不少,但又說起徐沛等人的造訪,心情就變得無比壓抑。

張六佬安慰她道:“沒什麽可擔心的,我不賣,他們還能明搶不成?”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聽說洋人壞得很,如果不能遂願,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盧玉蓮滿眼陰雲,張六佬拉著她的手歎息道:“洋人得不到的東西就搶,這是他們一貫的做法,看來要平息事端,還得請一個人出麵才行。”

盧玉蓮問:“是理查德神父嗎?”

張六佬笑了笑,說:“要對付洋人,這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神父還要些日子才過來。”

“快了,估計就這幾日。”張六佬掐算著,可沒料到第二天一大早,茶莊門口突然圍上來好多人,其中還有一個身穿異服,臉上帶著詭異麵具的人正在跳大神,嘴裏還念念有詞。

張六佬不明白外麵發生了何事,也不知這些人為何要聚在茶莊門口,慌忙出門阻止:“鄉親們,你們這是幹什麽,是何人請你們來的?茶莊開門還得迎客做生意,快快散了去吧。”

看熱鬧的仍舊看熱鬧,沒人吱聲,也沒人起哄。

張六佬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門口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他正想說什麽,卻被陳十三給攔住了。

這是鶴峰城內的一名端工,又稱儺神,他突然手指茶莊大門,大喊一聲:“妖魔鬼怪,哪裏逃。”話音剛落,跟在他身後的一群人便想湧進大門,但被陳十三的怒吼聲給怔住,他像門神似的橫在門口,怒目圓瞪,嗬斥道:“都散了,都給我散了。”

他唬住了端工身後的人,卻沒唬住端工,端工又唱又跳,嘴裏念念有詞了一番,突然又大喝一聲:“妖怪,哪裏逃!”然後率先往茶莊大門衝來,換做是他人,定然被嚇得閃開了一邊,但陳十三卻全然不顧這些,飛身一腳便踢翻了端工,端工躺在地上“哎喲哎喲”的嚎叫起來。陳十三冷笑道:“我看誰還敢在此撒野。”說完便又拔出槍來,這一下便嚇得那些人屁滾尿流,瘋逃而去。

陳十三大笑起來,拿槍對著躺在地上的端工,問:“說,誰讓你在此撒野的?”

“有鬼呀!”端工突然嚎叫了一聲,騰騰騰地起身便跑,陳十三罵道:“再敢來搗亂,一槍崩了你!”

張六佬讓他把槍收起來,他得意地說:“什麽妖魔鬼怪,我看那跳大神的就是妖魔鬼怪,再敢來,我就在他屁眼上開一槍。”

“別亂來。”張六佬說,“這些人無緣無故跑到茶莊來幹什麽?”

“就一跳大神的,除了想訛點銀子花花還能幹什麽。”陳十三道,張樹愧恰好從門外進來,見大家都聚在大堂,不禁問:“怎麽了這是?”張六佬把事情一說,張樹愧更加詫異,喃喃自語道:“跳大神的端工,一大清早跑來茶莊鬧什麽?”

張六佬說:“十三爺說得對,可能是為了訛點銀子花花吧。”

徐沛此時正在客棧怒火衝天,責怪手下沒把事給辦好。

“大哥,沒想到那小子身上有槍,誰敢不要命往裏衝?”

徐沛冷笑道:“有槍又怎麽了,你們身上揣的是炮仗?”

“大哥,依我說,何必跟他們玩陰的,幹脆一把火把茶莊給燒了不是更省事?然後我們造成意外,神不知鬼不覺。”

“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徐沛責罵道,“萬一一把火把我們想要的東西給燒了,我回去怎麽交代?”

“那該怎麽辦?”

“急什麽,我這一出戲隻是試試水深水淺,要對付那幾個土包子,還不是小事一件?”徐沛冷笑道,“中硒堂遲早會改名換姓,早晚都是我們的。”

“爹、爹,中硒堂出事了!”姚人傑突然氣喘噓噓地跑回來,姚炳才罵道:“都這麽大人,成天慌慌忙忙地幹什麽?”

姚人傑擦著汗水,把在中硒堂外看到的一切添油加醋的渲染了一番。姚炳才不屑地說:“多大點事兒呀,那跳大神的想去哪兒跳就去哪兒跳,很稀奇嗎?”

“哎呀,您是不知道,不都動槍了嗎?”

“槍響了嗎?沒有吧,嚇唬人的把戲,我說你能不能用用腦子?”姚炳才眯縫著眼靠在太師椅上,悠然地拖著長煙管,吧唧吧唧的騰雲吐霧。

姚人傑得意地說:“槍響沒響也是小事兒,不過我在人群中發現兩個從來沒見過的外地人,奇怪的是,那倆人行為舉止非常詭異,所以我就悄悄地跟了上去,發現他們住在鴻運客棧。”

姚炳才緩緩的睜開了眼,問:“接著呢?”

姚人傑嘿嘿的笑道:“爹,您不是不想聽我說嗎?”

“混賬東西,快說!”姚炳才罵道,姚人傑才不樂意地說:“我在門外偷聽到了他們的說話,估計有三個人,您猜他們都說了什麽?”

姚炳才此時早就坐正了身子,瞪著眼睛卻不說話,姚人傑隻好湊上前去說:“那跳大神的端工就是他們請來的,故意去中硒堂製造混亂,好像還說要一把火燒了中硒堂。”

“什麽?”姚炳才驚得瞠目結舌,“他們當真如此說?”

“那還有假,要不然我也不會急著回來跟您老人家稟報了。”姚人傑道,姚炳才急問:“還說了些什麽?”

“就聽見這些,後來有人來,我就走了。”姚人傑說,“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什麽來頭,為什麽揚言要燒了中硒堂?”

姚炳才陷入沉思中,姚人傑迫不及待地說:“爹,要不要把那仨抓起來審問一番?查查他們的底細。”

姚炳才也在猶豫要不要這樣做,姚人傑催促道:“您趕緊拿主意,我可不敢保證他們會不會突然從客棧搬走。”

“這樣,你去找霍局長,讓他派人去辦。”姚炳才叮囑道,“人抓了後再通知我。”

姚人傑卻說:“爹,我看不如先把端工抓來問問。”

“萬萬不可!”姚炳才急忙喝住,姚人傑問:“為何不可?”

姚炳才擺了擺手,臉色惶恐地說:“端工可不是凡人,千萬不可得罪。”

姚人傑也對端工的傳言略知一二,故沒再問。

“快些去吧。”

“好嘞,我這就去。”姚人傑最喜歡做這些下九流的事兒,所以一刻也沒停留,屁顛屁顛地找霍英堂去了。姚炳才的話就相當於知事的話,霍英堂不敢怠慢,按照姚人傑的指引,派人把鴻運客棧圍了起來,然後讓客棧的店小二敲響了門,裏麵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誰?”

“客官,小二給您送熱水來了。”店小二說完便閃到了一邊,當門被打開時,齊刷刷的槍口全都對準了裏麵的人。

徐沛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拔槍便已束手就擒。

姚炳才來到黑屋子,他能非常清楚地看見徐沛的臉,但徐沛則隻能看見他的人影。

“什麽人,最好趕緊放了我,否則我會讓你後悔。”徐沛沒有受皮肉之苦,但雙手被鐵鏈捆綁著,根本動彈不得。

姚炳才悠然自得地打量著徐沛,從他的傲慢舉止來看,猜測此人果真是來者不善,而且身份不簡單。

“裝神弄鬼,嚇唬誰呢?”徐沛大罵起來,姚炳才等他罵夠,才說:“告訴我,你們從哪裏來,到鶴峰幹什麽?”

徐沛冷笑道:“你算什麽東西,我憑什麽要告訴你。”話剛說完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含著一嘴血,再也說不出話來。

姚炳才說:“回答我的話。”

徐沛把血噴了出去,誇張的笑道:“打死我也不說。”

“那就打死他吧。”姚炳才不屑地說,徐沛又被抽了兩耳光,頓時殺豬般的嚎叫起來,立馬就開始求饒。

“怎麽樣,滋味兒不好受吧?”姚炳才歎息道,“早點說,少受點苦。”

徐沛兩邊臉頰火辣辣的痛,哪裏還經受得起皮肉之苦,隻好招供。

“英國人想買下中硒堂?”姚炳才愣住,這個消息對他來說雖然談不上好壞,但也如晴天霹靂,不禁問:“一個小小的茶莊,英國人為何會對它有興趣?”

徐沛咧著嘴說:“我隻是替主人辦事,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

“是嗎?年輕人,我勸你最好說實話,我可沒多大耐性。”黑屋子裏空氣不是很好,姚炳才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清了清喉嚨,接著說,“隻要跟我說實話,我保證不會動你一根手指頭。”

“我都說了不知道,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什麽都不知道。”徐沛還在硬扛著,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倆手下可沒他嘴硬,還沒用刑就全吐了。

姚人傑過來對姚炳才耳語了一番,姚炳才死死地盯著徐沛,過了很久才說:“徐先生,你是聰明人,咱也別繞彎子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明說吧,中硒堂裏真有製作宜紅茶的秘方?”

徐沛不禁一愣,咬牙切齒地罵了起來。

“省省力氣吧,跟你一塊兒來的那倆人已經拿了我的銀子跑路,跟我合作,對你來說別無選擇,而且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姚炳才連嚇帶哄,徐沛想想也確實別無選擇,隻好說:“落到你手裏,我認栽,但有個條件……”

姚炳才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做夢都想要跟中硒堂合作,目的就在於偷學宜紅茶的製作工序,沒料到這世上還真有一份叫做玉茗圖的秘方,這個消息令他始料未及,決定鋌而走險。

“爹,放人不?”姚人傑問,姚炳才說:“他沒見過我,放與不放一個樣。”

“那您的意思是?”

“還是放了吧,免得節外生枝,但派人盯住,除非他離開鶴峰,否則必須隨時跟我稟報他的動向。”姚炳才想了想給出了這樣的答複,姚人傑卻說:“這個人有英國人做靠山,萬一英國人給知事施加壓力……”

“不會啦,我們已經達成協議,事成之後,我要茶莊,他要秘方。”

姚人傑驚問道:“爹,您是不是糊塗啦,區區一個茶莊哪能比得上宜紅茶的製作秘方?”

姚炳才冷笑道:“你懂什麽,爹這叫欲擒故縱,等他們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就是我們姚家坐收漁利的時候。還愣著幹什麽,照我說的做吧。”

徐沛沒有離開鶴峰,而是換了個地方住,等待機會,伺機行動。

張六佬沒料到姚炳才會在此時登門拜訪,雖然猜到他可能為合作的事而來,不情願相見卻也不得不躬身出迎。

“姚老爺滿麵春風,想必是喜事連連啊。”張六佬拱手道,姚炳才訕笑道:“張老板年輕氣盛,哪是我這個老頭子能比的,就算有喜事,那也是張老板把中硒堂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後生可畏呀。”

張六佬暗暗笑了笑,主動提到了合作事宜:“姚老爺,合作的事讓您久等啦,老張可是經常提醒我有空去府上拜訪您,我並非抽不開身,隻是實在無顏登門拜訪。”

“哦,此話怎講?”

“您也知道,中硒堂攤子鋪得太大,很多事兒都還沒怎麽理順,我擔心現在合作的話,會給您添亂。”張六佬這是在繞彎子,姚炳才這隻老狐狸怎會看不出來,所以幹笑了兩聲,道:“張老板,你這話是過謙了,誰不知道中硒堂的前身是泰和合,那可是宜紅茶的發源之地,就衝著這名號,那也是茶葉界的翹楚,誰敢不服?”

張六佬眼神黯淡地說:“瞧您這話,可是太高看我了,實話跟您說吧,中硒堂迄今為止也未能製出真正的宜紅茶,我這心裏著急上火,卻又毫無辦法。”他這話是故意說給姚炳才聽的,要讓他主動退步,誰知姚炳才眉宇間閃爍著一絲不動聲色的笑,接著說:“盧老爺人雖離開了南北鎮,難道把宜紅茶的製作秘方也給帶走啦?”

“哪有什麽秘方可言,所有的紅茶製作方法不都一樣嗎?爹走的時候隻跟我說一句話,做茶跟做人一樣,認真就能做出好茶,我很認真的去做茶,可不知道為何一直未能做出真正口感地道的宜紅茶,總感覺差那麽一點。”張六佬歎息道,見姚炳才陷入沉思,以為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卻沒料到他突然反過來說:“張老板真會說笑,這杯茶就是用宜紅茶葉泡出來的吧,其實口感很是不錯,姚某也曾好好研究過宜紅茶,覺得您這杯茶就是宜紅茶的底子,無論從口感還是湯色來看,也差不了多少。”

張六佬搖頭道:“差不了多少也是差,這做人啊,裏子和麵子都不能丟,總不能砸了泰和合的麵子,更不能毀了宜紅的裏子。”

“泰和合已經沒了,沒了就沒了,凡事都要往前看。”姚炳才輕描淡寫地說,張六佬搖頭道:“泰和合是爹一輩子的心血,一直都在我們心裏,中硒堂就是泰和合,泰和合就是中硒堂。”

姚炳才聽了這話,心裏有一些不悅,但絲毫沒表現在臉上,而是似笑非笑地說:“張老板,過往的事咱們就別再提,姚某今日前來,是為另外一事相求。”

“您太見外,有何事但說無妨。”

“那姚某可就直說了。”姚炳才道,“您也知道,這些年整個鶴峰城的達官貴人,幾乎全喝的是咱們姚家的茶葉,不久前,重慶那邊一朋友找上門,說那邊生意好做,讓我每年為他提供不少數量的紅茶,這可難住我了,能力有限,但又不想眼巴巴看著到手的銀子給飛了,有好事當然得先想到老弟,所以就要看看老弟你有沒有這個意願。”

張六佬話隻聽了一半便已經猜到結局,雖然不知姚炳才腦子裏到底賣什麽藥,但也覺察不出一點好。

姚炳才見他不吱聲,跟著又說:“老弟,你這不說話,到底是幫還是不幫?”

“姚老爺,六佬非常感謝您……”張六佬剛一開口就被姚炳才揮手打斷:“張老板,沒用的話咱也別說,說點有用的吧,給我個準信兒,我也好給重慶那邊的朋友回複。”

“難!”張六佬用一個字回絕了他,他以為自己聽錯,瞪著眼睛反問道:“你說什麽?”

張六佬歎息道:“姚老爺,讓您費心了,但您也知道,目前中硒堂隻做綠茶。”

姚炳才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說:“我說老弟,你就別跟我賣關子了,那些土包子,哪能喝出什麽好歹,中硒堂要做紅茶,那不是小事兒一樁嗎?你總不能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拱手送人吧。”

“姚老爺,看您這話說的,我都不知該怎麽接您的話了。”張六佬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如果真如姚炳才說的那樣,那豈不是要自己親手毀掉宜紅茶?所以他斷然拒絕了姚炳才,姚炳才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陰沉,但很快又舒展開,口氣平淡地說:“張老弟,你看這件事還有沒有回旋的餘地?”

張六佬搖頭道:“姚老爺,我不能毀了宜紅茶的名聲呀!”

姚炳才無奈的歎息道:“大家都是生意人,生意人不就是以賺錢為目的嗎?既然有銀子可賺,還想那麽多幹什麽?要我說,不如放手一搏吧。”

張六佬最終還是拒絕了姚炳才的說教,姚炳才一路陰沉著臉回到府上,衝下人發了一通無名怒火,然後把剛從外麵回來的姚人傑叫進房裏,厲聲質問道:“讓你辦的事兒怎麽樣了?”

“能怎麽樣,姓徐的這兩天一直躲在房裏沒出門,也不知到底在搞什麽。”姚人傑說,“派去盯他的兄弟也換了好幾輪,沒啥發現。”

姚炳才氣急敗壞地擂著桌子罵道:“不識抬舉的玩意兒,姓張的,我早晚會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爹,姓張的到底又怎麽您了?”

“沒什麽,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姚炳才冷冷地說,“鶴峰是咱們的地盤,哪容得下一個外來的野種撒野。”

“爹,姓張的是害死二叔的凶手,照我說,不如幹脆把他投進大牢,不就什麽事都沒了嗎?”

“你二叔的大仇肯定得報,但還不是時候,我說過,我要得到中硒堂,還有宜紅茶的製作秘方,最後才會讓姓張的生不如死。”姚炳才眼裏閃著寒光,像要吃人似的。

姚人傑不快地說:“您總說要等,也不知要等到何時。”

“讓姓張的多活些日子吧。”姚炳才點燃了長煙袋,姚人傑被嗆得受不了,正要出去,卻又被叫住,“人傑,你等等,爹還有話跟你說。”

姚人傑捂著鼻子,可還是劇烈咳嗽起來。

“把人盯緊了,有什麽動靜盡快向我稟報,成天在外麵瞎晃悠,少給我惹是生非。”

“爹,我又怎麽了?”

“爹年紀大了,將來姚家的一切都得靠你,你也該懂點事兒了。”姚炳才緩緩地說,“你娘走得早,爹這些年是真的累了,你成天在外麵瞎混,你說這碩大一分家業,爹能指望得上你嗎?”

姚人傑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不禁笑著說:“爹,您是被姓張的氣糊塗了吧,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萬一哪天您走了,我一定把家業打理好。”

“你、你個混賬玩意兒……”姚炳才此時才是真的被氣糊塗了,吹胡子瞪眼睛,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陳十三有好些日子沒去過快活林,去找杏花時,突然聽見一陣熟悉的笑聲,側目一看,隻見褚兆林正在倆姑娘的陪同下喝酒樂嗬,本來不想去打擾他,但想了想,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褚兆林看到陳十三時,喜出望外,忙起身招呼道:“十三爺,今兒個怎麽有空過來?快過來,咱們兄弟好好喝上幾杯。”

“褚隊長可真有雅興,敞開喝,今兒的賬全算我的。”陳十三豪爽地說,倆人舉杯痛飲,好不快哉。

“十三爺,最近忙啥呢,怎麽老也不見您過來?”

“還能忙啥,沒啥好忙的,就一堆破事兒。”陳十三的雙眼被酒精染紅,褚兆林接著問:“十三爺,中硒堂近日還太平吧?”

陳十三眯縫著眼睛笑著說:“太平盛世,哪能不太平呢。”

褚兆林幹笑了幾聲,道:“姚家可就不怎麽太平了。”

“姚家家大業大,權霸一方,誰敢惹姚家的不痛快。”

“這些話也就是你十三爺我才說……”褚兆林附在他耳邊如此這般的說道。

陳十三聽完之後,立即打發走了姑娘,取出銀票塞進褚兆林手裏,褚兆林心領神會,卻說:“你別問我人被關在什麽地方,我也不清楚,要想知道,隻能去問姚老爺。”

“褚隊長莫誤會,我隻希望今晚的談話,除了你我之外,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十三爺,知道我們為什麽這麽投緣嗎?因為大家都是聰明人。”褚兆林大笑起來,“來,喝酒,老規矩,不醉不歸。”

陳十三本來打算把這件事告訴給張六佬,但臨時卻改變了主意,決定先把人找到再說。他在姚家外麵呆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發現姚人傑跟另外一人鬼鬼祟祟地出了門。他悄然尾隨來到一家客棧外,隻見倆人與另外一人碰頭,望著客棧的方向嘮叨了半天。

不久之後,姚人傑離去。

陳十三也回到了中硒堂,跟張六佬說了這事,張六佬疑惑地問:“你怎麽就知道那人是徐沛。”

“這個你還是別問了,還是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吧。”

“徐沛被姚炳才抓走,姚炳才不就是想知道徐沛為什麽來中硒堂嗎?”張六佬說,“隨他去吧,對我們也沒什麽損失。”

“現在姚炳才還派人監視了姓徐的,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陳十三說,“我擔心的是他們如果勾結起來,那對我們來說就太不利了。”

張六佬被他說得一愣,但隨即反問道:“你是擔心他們倆聯合起來對付中硒堂?”

“很有這個可能,倆人不都想要中硒堂嗎?”陳十三分析說,“我們不能太被動,必須主動反擊。”

“怎麽個反擊法?”

“姓徐的是英國人派來的,姚炳才有知事撐腰,看來是不怎麽好對付。”陳十三歎息道,“這倆人要真聯手,想搞垮中硒堂太容易不過了,但倆人身上肯定有缺點,這就是漏洞。”

“你這不等於沒說嗎?”張六佬道,“到底有什麽辦法能逼徐沛離開鶴峰?”

陳十三想了想,說:“來明的不行,咱們也學姚炳才來陰的。”

“絕對不行,我們不能跟姚炳才一樣。”

“六佬,無毒大丈夫,何況是對付我們的敵人。”陳十三說,“我猜到你會反對,本來我是不想跟你說這事兒的,但如果不這樣做,怎麽可能知道真相?放心,這件事我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絕對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們做的。”

張六佬沉思了很久,最後叮囑道:“千萬不能鬧出人命,更不能給中硒堂添亂。”

這件事對陳十三來說輕車熟路,帶了倆人,晚上闖進客棧,把睡夢中的徐沛捆了個嚴嚴實實,嘴也被塞上,然後粽子似的扔在了**。

徐沛嗷嗷地嚎叫著,但根本出不了聲。

房間裏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陳十三臉上蒙著黑布,捏著嗓子說:“敢再亂叫,爺一槍崩了你。”

徐沛不敢再叫,也不再掙紮。

“你給爺好好聽著,爺有幾句話要問你,隻要你配合,爺問完就走,要不然可別怪爺不客氣。”陳十三接著說,徐沛連連點頭,嘴裏的布條才被抽出來,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哭喪著臉問:“你們是誰呀,又想幹什麽?”徐沛來鶴峰沒幾天就連續遭遇這樣的事,心情非常的壞。

“你答應姚老爺的事,怎麽就一點動靜都沒有?”陳十三問,徐沛定了定神,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姚老爺派來的人。”

陳十三沒理會他,而是說:“老爺讓我過來問問,你到底準備怎麽對付中硒堂?”

“我、我還沒想好。”徐沛不假思索地說,“你們逼我也沒用,快放了我。”

“放了你?老爺可說了,如果你今兒說不出怎麽對付中硒堂,要我從你身上取下點東西。”陳十三威脅道,徐沛心裏一緊,忙說:“我答應過姚老爺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你們這樣逼我,就算殺了我也沒用。”

“喲,看來你還是條硬漢,真不怕死?”陳十三拿槍對準了徐沛的胸口,徐沛慌忙求饒:“別,別!”

“不想死就趕緊說,到底準備怎樣對付中硒堂?”

徐沛沉思了一會兒,無奈地說:“我馬上去找威爾遜先生,威爾遜先生一定會有辦法。”

“好,那我再給你幾天時間,如果再辦不好,以後最好不要再踏進鶴峰城半步。”陳十三讓人解開徐沛身上的繩子,把槍丟到他麵前,臨走前說:“不會玩槍就別玩,小心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