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陳十三心裏像裝了一把火似的,連夜趕回茶莊,把睡夢中的張六佬叫了起來。

“怎麽了,大半夜的不睡,什麽事呀?”張六佬打了個嗬欠,美夢被驚醒,還在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

陳十三急匆匆地拉著他說:“我的六爺,你趕緊清醒清醒,出大事了。”

張六佬聞之心頭一怔,頓時睡意全無。

“哎呀,我聽到一個非常可怕的消息。”陳十三道出了杏花跟他說的事,張六佬一聽這話,立馬拉住他胳膊問:“會不會真是理查德神父?”

“我就估計是他,你說除了他,還有哪個神父會大老遠跑鶴峰來?”陳十三道,“但如果真是他,怎麽又會跑去姚府?”

張六佬的腦子高速旋轉起來,沉吟了好一會兒,也嘀咕道:“奇怪了,要真是理查德神父,他怎麽會無緣無故跑去姚家了?”

陳十三焦急不已:“我就擔心萬一要真是理查德,姚炳才那隻老狐狸怎麽會找到他,到底在搞什麽鬼?”

“趕緊想辦法查清楚這件事,一定要快。”張六佬吩咐道,“十三爺,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行,我這就去辦,但姚炳才那隻老狐狸定然不會讓我輕易見理查德,事兒恐怕不那麽好辦。”

張六佬歎息道:“確實是個問題。”

“行了行了,這件事我來想辦法,姚炳才是隻老狐狸,我就是專給狐狸下套的老獵人。”陳十三和張六佬分開後,便開始琢磨怎麽進入姚家的事,可折騰了一夜也沒想到好法子,沒成想一覺醒來太陽都曬到屁股上來了,於是起身出門,來到姚府外轉悠了幾圈,辦法沒想到,倒是撞見了褚兆林,他帶了幾個人從不遠處走過來,笑嘻嘻地問:“十三爺,大清早的跑姚府來做啥?”

陳十三忙說:“我這是路過,褚隊長這是在執行公務呢?大清早的,也真夠忙的。”

褚兆林打量了姚府一眼,不懷好意地說:“十三爺還真是好興致,我們這是執行公務,搜查亂黨,您這是?”

“我這……”陳十三吞吞吐吐的,褚兆林見他似有難言之隱,於是湊近去,嬉皮笑臉的低聲說:“別解釋了十三爺,您有什麽事先忙著,就當今兒沒見過我,咱們後會有期。對了,有時間咱們一塊兒再去快活林快活快活。”

“行,行,隨時聽候褚隊長差遣。”陳十三低聲回道,褚兆林卻又說:“十三爺,您不會真有什麽事吧,有需要褚某出手的,盡管吩咐便是。”

陳十三聽了這話,眼珠子呼啦啦的轉動起來,然後拉著褚兆林到一邊說:“你別說我還真有點小事想請你幫幫忙。”

“盡管說,隻要我能幫上忙的,絕不含糊。”褚兆林把胸膛拍的砰砰響,“在這個地方,就沒有我辦不了的事兒。”

陳十三點頭道:“既然這樣,我就明說了。我想進姚府去看看。”

褚兆林愣住:“這個……姚府有什麽好看的?”

陳十三看出他很為難,想想姚炳才的勢力,隻好說:“我明白,明白了。褚隊長,那算了,你先去忙吧。”

“十三爺,雖然我不清楚您到底為什麽想進姚府,但我提醒您,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最好別碰姚家的事,還有人。”褚兆林語重心長地說,又補充道,“姚家跟知事是什麽關係,您該不會不知道吧?”

陳十三附在他耳邊低聲說:“褚隊長,這件事你要是幫不上忙不要緊,但千萬別告訴別人知道。”

褚兆林壞笑道:“十三爺盡管放心……”

陳十三在對麵的茶館了坐了一上午,也盯了姚家一上午,但沒發現有什麽可疑的人進出,更別說見著洋人了,最後實在是想不出法子,隻好決定鋌而走險。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襲擊了這個小縣城,大街在雨水的衝洗下變得一塵不染,大半夜的,大街上也不見半個人影。

姚家上上下下都進入了睡夢中,陳十三便是在此時闖進來的,和上次一樣,所有人都穿著夜行衣,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陳十三輕車熟路便闖進了姚炳才的房間,然後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姚炳才是突然從夢中醒來的,當他睜開眼,看到坐在麵前的黑衣人時,瞬間被驚得一躍而起,張著嘴,差點沒叫出聲,又看見黑衣人手上的槍,眼珠子都險些掉出來。

“怎麽,姚老爺如此健忘,不記得我了?”陳十三冷冷地問,“還是壓根兒沒記住我?”

姚炳才渾身上下直冒冷汗,哆哆嗦嗦,哭喪著臉問:“大爺,你們是我大爺,小人怎敢忘,饒命,饒命呀!”

陳十三把玩著槍,故意捏著喉嚨,抑揚頓挫地說:“姚老爺,看來你這人記性還挺好的,好了傷疤也沒忘了痛,我喜歡你這種人。”

姚炳才雞啄米似的點頭,額頭上沾滿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爺,少跟他囉嗦,崩了算了。”一人說道,這是他們之前演練好的台詞,姚炳才被嚇得差點沒尿褲子,哆嗦著,一時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

陳十三幹笑了兩聲,接著威脅道:“想活命的話,爺給你指條明路。”

“是是是,幾位爺想要什麽盡管說,小人……”

“那你就聽好了。你也知道咱們這些革命黨人到底是幹什麽的,洋人,知道嗎?爺現在專殺洋人……”陳十三話音剛落,姚炳才的腦袋好像被人用槍開了個窟窿,轟然炸開,但也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咽了口唾沫,又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

陳十三看在眼裏,微微一笑,吹了吹槍口,又瞄向姚炳才,姚炳才嚇得趕緊往一邊兒躲去,舌頭打結,連連說:“別,別走火……”

“姚老爺,你是聰明人,爺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爽快點吧,把洋人交出來,爺饒你一命。”陳十三故意壓低聲音,“要是敢耍滑頭,你姚家上上下下這幾十個腦袋,爺今晚就要替閻王爺給收了。”

“哎喲,大爺,求求您放過我吧,我這就把人交給您。”姚炳才一緊張,那還顧得上生意上的事,忙不迭就坦白了,陳十三把槍一提,起身說:“帶路吧。”

姚炳才下床的時候雙腿一軟,差點沒摔倒,被一群人拿槍頂著的滋味兒真不好受,雙腿發麻,後背發冷,好像稍不留神子彈就會在自己後腦勺開個洞。他顫巍巍的把陳十三他們帶到了理查德住的地兒,開了門,隻聽見房裏傳來細微的鼾聲。

姚炳才一不小心撞上了桌腿,清脆的聲響把理查德驚醒,他睜開眼,翻過身去見此情景,頓時也被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一骨碌爬起來,瞪著驚恐的眼睛問:“你們,你們是幹什麽的……”

姚炳才不敢吱聲,他又問:“姚老爺,您這是……”

陳十三開口了:“我們是革命黨,跟我們走一趟吧,老實點就不會有事。”

“革……革命黨!”理查德雖然支支吾吾,但並不顯得怎麽害怕,還指著自己問,“你們找我?”

張六佬用槍口指著理查德說:“少廢話,走吧。”

“去什麽地方?”理查德問,陳十三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你們不說,我是不會跟你們走的。”理查德的態度很強勢,又轉向姚炳才,“姚老爺,他們要帶我去哪兒。”

姚炳才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

理查德於是又望向陳十三,說:“我不管你們是什麽人,但我是神父,是上帝派來人間拯救你們的,你們不能傷害我。”

陳十三不屑地笑了笑,冷冷地說:“在我眼裏,你就是個洋人,我要帶你去見個人,趕緊走吧,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氣了。”

“不,我不去!”理查德話音剛落,陳十三手中的槍便頂住了他腦袋,姚炳才忙勸道:“神父,您就跟他們走一趟吧。幾位爺,千萬別走火了。”

“你給我閉嘴!”陳十三厲聲吆喝道,想嚇唬嚇唬理查德,理查德看著左右為難的姚炳才,這才說:“你們不要亂來,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陳十三等人帶著理查德離開了姚家,姚炳才是又氣又急,卻又無可奈何,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他還束手無策,隻能幹瞪眼,生悶氣。

經過這麽一折騰,外麵的雨早已停了。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一離開姚府,理查德便問。

陳十三不想在大街上惹這麽多麻煩,於是接著演戲,低聲嗬斥道:“別說話,老老實實跟我走就是了。”

理查德卻不再移動腳步,反而說:“我剛才聽你的話是不想連累姚老爺,現在你要是不說清楚要帶我去什麽地方,我是絕不會跟你們走的。”

陳十三沒料到這個洋人的脾氣會如此固執,但不想在大街上把事情鬧大,隻好拿槍硬逼著他說:“再廢話一槍崩了你。”

理查德腰上被人用槍頂著,隻能順從,不過當他連夜被帶到中硒堂,了解事情真相後,連聲歎息道:“如果你們早告訴我真相,事情就不會那麽麻煩了。”

“理查德神父,我也是偶然知道您在姚老爺府上,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陳十三訕笑道,“剛才在姚炳才麵前,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演了那麽一出戲,希望您不要介意。”

理查德笑著說:“我也早想過來見你們,但姚老爺不讓我走,說外麵有很多亂黨。”

“那是姚炳才嚇唬您,哪有那麽多亂黨,他是不想讓您離開姚家。”張六佬道,理查德笑著說:“姚老爺是個好人,對我也很照顧,要不是他,我的腳傷也不會這麽快就康複。不說這個了,當初盧老爺被關進大牢的時候,我也想過辦法,對了,你們知道是誰告訴我這些事的嗎?”

“我也覺得奇怪。”張六佬說,“您是怎麽知道我們到了鶴峰,又怎麽會隻身找到這兒來?”

理查德說:“曹老爺,曹天橋。”

“什麽,曹天橋?”所有人都很吃驚,理查德接著說:“我的話還沒說完,是曹天橋的三姨太。”

“胥晴兒?”陳十三更加驚訝,“她可是曹天橋的三姨太,曹家跟盧家從來都是勢不兩立,她為何要告訴您這些?”

“盧老爺曾經幫過她。”理查德於是如此這般的把那些事兒托盤而出,聽者噓噓不已,張樹愧也感慨地說:“盧老爺這是在行善積福呢。”

“可惜啦,泰和合沒了,宜紅茶也沒了!”理查德惋惜不已,但張六佬跟著說:“您來了就好了,泰和合和宜紅茶都隻是暫時沒了,那可是爹一輩子的心願,我一定要圓了爹的心願。”

理查德讚許地說:“盧老爺真是好眼光,現在該稱呼你叫張掌櫃了吧。”

“不敢,不敢,您還是叫我六佬。”張六佬忙說,“神父,您跟爹交情深厚,以後還有很多事需要您多幫忙……”

“盧老爺是個非常堅強的人,他不會輕易放棄,隻是年紀大了,很多事都不能再親力親為,所以才會選擇離開南北鎮。”理查德說,“盧老爺信你,我也信你,就像你說的,所有的事都還沒有結束。”

當下一夜無事,翌日一早,張六佬便把理查德請到了房間,然後親自沏茶,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遞到他麵前,他接過茶杯,聞了聞,又驚又喜,讚歎不已,卻又疑惑地問:“多麽熟悉的味道,這不是宜紅茶的味道嗎?”

“您嚐嚐,嚐嚐……”張六佬巴望著理查德,理查德淺嚐輒止,在嘴裏醞釀了一會兒,卻皺了皺眉頭,帶著遺憾的口吻說:“茶是好茶,也有宜紅茶的口感,但你在裏麵加了別的什麽,比如說香料嗎?”

張六佬一愣,卻反問道:“您真喝出來了?”

理查德非常肯定地說:“這不是宜紅茶,我喝了幾十年的宜紅茶,太熟悉那種味道了,盧老爺曾說,宜紅茶色迷而味惑,口感微澀,香澤潤喉,這杯茶具備了宜紅茶的很多優質,隻是還缺了最後一點。”

“香澤潤喉?”

“是的,我喝過很多種不同的紅茶,包括曹家和姚家的紅茶,其實這兩家的紅茶品質都不錯,隻是我對宜紅茶葉的感情太深,喝別的紅茶,卻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理查德放下茶杯,“你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張六佬由衷地說:“這也是我正在努力想要尋找的原因,您太厲害了,我想除了爹,沒有人比您更了解宜紅茶。”

“那是因為我對宜紅茶的感情太深,當聽盧老爺關了泰和合時,我心裏太難受了,就像失去了一位老朋友。”理查德表情黯淡,張六佬深有同感,歎息道:“可惜我到現在也仍然找不到症結所在,不知為何一直無法泡製出正宗口感的宜紅茶?”

“盧老爺能把宜紅茶賣到全世界,並非一日之功,我相信你總有一天一定可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理查德這番話說進了張六佬心裏,但他說:“跟爹相比,我還差得太遠。”

“不不不,你們中國不是有句話叫時勢造英雄嗎?”理查德道,“我相信在不遠的將來,你一定會成為紅茶界的英雄。”

“借您吉言,不瞞您說,我非常想繼承爹的夢想,把宜紅茶賣到全世界,但我要完成這個夢想,必須得到您的鼎力支持。”

“我剛從恩施去了南北鎮,又來到鶴峰,大老遠可不是為了看看沿途的風景。”理查德笑著說,“同盟國戰敗了,戰爭結束了,這是宜紅茶葉重新走出去的最好時機,雖然盧老爺有過一段短暫的時間跟我那些生意上的朋友終止了合作,但戰爭結束後,他們希望重新開始合作。”

張六佬聽了這話無比興奮,他對大局勢不甚了解,但希望宜紅茶走出去的願望卻是如此強烈,當即緊握住理查德的手,感激地說:“在我最需要您的時候,您來到了我身邊,我真不知該說什麽來感謝您。”

“不用跟我客氣,我剛才已經說過,我是上帝派來拯救蒼生的。”理查德說,“我希望今日的中硒堂會變成明日的泰和合,這不僅是我的夢想,也是盧老爺畢生的願望。”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陳十三突然氣喘噓噓地闖了進來,理查德問:“出什麽事了?”

陳十三焦急地說:“全城戒嚴,聽說是為了搜查亂黨,找到被綁架的……就是您,理查德神父,現在全城的軍警都在四處找您,您千萬不可離開茶莊。”

理查德卻說:“我可以去跟他們說清楚,我沒有被綁架,完全是場誤會。”

張六佬說:“神父說得對,隻要說清楚就會沒事了。”

陳十三卻道:“事兒肯定沒這麽簡單,要是讓他們知道是我假扮革命黨夜闖姚家,麻煩豈不是更大?”他還擔心第一次夜闖姚家的事暴露,所以千方百計想要阻攔他們這麽去做。

“有辦法了,我自己去跟他們說清楚,絕不會牽扯到中硒堂。”理查德以為事情會朝著他想象的方向發展,可是沒料到,自己卻被抓了起來。

當理查德裝作悠然自得的出現在大街上時,人們紛紛逃離開去,他正覺得疑惑,很快前麵出現了一隊警察,帶隊的人便是褚兆林,他的人把理查德圍了個嚴嚴實實,這令理查德非常不解,問:“你們這是幹什麽?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嗎?”

褚兆林隻是奉命尋找一個洋人,此時被他找到,當然興奮不已,掏出畫像在他麵前比了比,得意地說:“沒錯,就是他,帶回去!”

“你們幹什麽,為什麽要抓我?”理查德掙紮著,但無濟於事,褚兆林冷笑道:“我可不知道為什麽要抓你回去,奉命行事而已,有什麽話回去跟知事大人說。”

張六佬正在茶莊焦急的等待消息,突然派去監視的人回來匯報說理查德被警察局的人抓走,他頓時就懵了。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警察局的人到底是想救他還是抓他?”張六佬急得團團轉,“唉,早知如此就不這樣做了。”

陳十三說:“會不會是姚炳才在搞鬼,難道姚炳才知道了什麽,知事不是他親家嗎?”

“那就更麻煩了。”張六佬連聲歎息道,盧玉蓮勸道:“別著急上火,興許事情還沒你們想得那麽嚴重,他們暫且不會把神父怎麽樣,還是先派人去打聽打聽再說吧。”

陳十三自告奮勇地說:“這件事是我惹出來的,還是我去吧。”

理查德被帶到了駱承之麵前,他一看姚炳才居然也在,立馬就有些傻眼,但隨即說:“姚老爺,您怎麽也在?”

姚炳才起身拱手道:“理查德神父,讓您受驚了。我來給您介紹,這位是鶴峰縣駱知事。”

“原來是知事大人,幸會。”理查德正在暗自嘀咕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姚炳才又開始追問昨晚被綁走之後發生的事,理查德說:“說來也很蹊蹺,那些人把我帶走之後關進了一個小屋子,後來我就被打暈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躺在河邊……後來發生了什麽我也很想知道。”

“哎呀,到底是什麽人膽敢如此對待咱們鶴峰縣最尊貴的客人,一定要徹查。”駱承之大發雷霆,接著又換了副口氣,“讓您受驚了。”

“沒事兒,沒事兒,我這不好好的嗎?”

姚炳才又說:“八成是那些亂黨幹的,但是他們為什麽要綁走您,為什麽又把人給放了?”

“我的頭都還痛著呢,幸虧有上帝保佑,我才撿了條命。”理查德在胸口劃著十字,“我現在沒事了,姚老爺,我想去見見我的朋友,您可以帶我去嗎?”

姚炳才和駱承之對視了一眼,笑容滿麵地說:“這個不急,您受了驚嚇,我一定要給您壓壓驚。”

“我沒事,真沒事了……”理查德倔強地說,“您看看,我一根頭發都沒損失。”

“這個……”姚炳才還想說什麽,駱承之從旁插話道:“您是貴客,所以今日本知事一定要好好招待您,您就別再推辭,酒足飯飽之後,您想幹什麽本知事親自作陪,如何?”

姚炳才又忙不迭地:“對對對,這可是知事的一番心意,您就別再推辭了。”

陳十三找到褚兆林時,褚兆林正在跟手下玩色子,可能是運氣不好,已經輸了不少,當即扔掉色字便罵開了。

“褚隊長,您這是怎麽了,手氣不好?”陳十三故意這麽問,褚兆林不快地罵道:“真他媽晦氣,十三爺,找我有事嗎?”

陳十三把他拉到一邊,從懷裏取出幾張銀票塞進他手裏,壞笑道:“這點心意您拿著,待會兒再去試試手氣。”

褚兆林會意地笑了笑,拍著陳十三的肩膀說:“十三爺,說吧,這次又想要我做什麽?”

“沒啥大事兒,就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褚兆林斜眼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問:“十三爺,你是想跟我打聽不久前抓到的那個洋人吧?”

“不愧是褚隊長,一眼就看穿了我。”

“你前兩天在姚府外轉悠,不會就是想找那個洋人吧?說說看,到底為什麽要找他?”

陳十三忙說:“您誤會了,我就是覺得好奇,隨便問問而已,要是不想說,那就當我沒來過。”他假裝要走,卻又被褚兆林攔住:“別走呀十三爺,過來,過來……”

“褚大隊長,有何指教?”

褚兆林眯縫著眼睛說:“不瞞你說,被我抓到的那個洋人送知事那兒去了。”

“一個洋人,跑到小小的鶴峰城,能犯啥事兒?”

“這本隊長可就不清楚了,要想知道,自個兒問知事去。”

陳十三想了想,說:“那不打擾褚大隊長贏錢了。”

張六佬得知理查德被送去跟知事見麵,急得他心如火焚,在屋裏來回的走,好像永遠也停不下來。

盧玉蓮看他那樣,心裏也跟著幹著急,但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法子。

“好不容易把人給搶出來,居然還被送到知事那兒去了,這可該怎麽辦。”張樹愧的眉頭鎖成了一條線。

陳十三已經半天沒吱聲,整個屋子的人都愁眉苦臉,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可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喧囂,緊接著下人進來通報說知事來了。

屋子裏的人紛紛瞪著眼睛,露出怪異的表情。

“什麽,知事來了?知事怎麽會突然來了?”張樹愧以為自己聽錯,但所有人都開始往外挪動腳步,當他們果真看到駱承之,還有姚炳才和理查德時,才相信這個事實。

“哎呀,知事大人到訪,怎麽也不提前通傳一聲。”張六佬驚訝之極,“姚老爺也來了,哎喲,這不是理查德神父嗎?您怎麽也來鶴峰了?快裏麵請,看座!”

駱承之轉身看著身後的人說:“理查德神父點名要來中硒堂看看,所以本知事隻能親自相陪,正好姚老爺跟理查德神父也是老朋友,我們就一起過來了。”

“我也剛到鶴峰不久,早就想來拜訪張掌櫃。”理查德配合著他們圓謊,張六佬說:“您是茶莊的老朋友,這次遠道而來,可一定要多留些日子。”

“當然,我就是奔著茶香而來的。”理查德笑著說,“鶴峰的茶香不比南北鎮的差,我想我會愛上這個小縣城的。”

一番虛情假意之後,駱承之果然又提到了合作的事,這可讓張六佬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立即說:“姚少爺之前來說過這事兒,不過……”

“張老板,你到底考慮得如何?”姚炳才咄咄逼人,張六佬為難地說:“我想還得再等等,目前並非最好的時機。”

“最好的時機?”姚炳才全然不顧屋裏還有其他人,語氣非常嚴肅,“今日知事在,到底能否合作,你就給句話吧。”

張六佬看了駱承之一眼,見他麵色肅穆,不禁左右為難,陳十三看出了端倪,忙從旁插話道:“姚老爺,合作可是大事,您千萬別急,這樣吧,因為茶莊還有一些事沒處理完,您再給七天時間,七日之後肯定給您滿意的答複。”

“好,那就限期七日之內。”姚炳才道,“駱知事可都聽見了,我希望七日之內會有一個滿意的答複。”

理查德非常疑惑地問:“你們兩家是要合作嗎?那太好了,我非常期待二位的合作。”

“很好,既然達成了協議,那本知事今日算是沒有白來。各位,我可是希望盡快聽到兩大茶莊合作的好消息。”駱承之的話讓姚炳才暗自竊喜,但對於中硒堂來說,卻意味著另外一種誰也說不清楚的可能。

理查德在茶莊住了幾日,約定一個月之後將帶朋友來鶴峰考察。

漁洋關鎮是江漢平原、三峽地區通往鄂西山區的咽喉之地,也是五峰的東大門,因為地理位置十分優越,所以稱為鄂西最大的茶葉集散中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茶葉全部由此外運。

張六佬和張樹愧來到漁洋關商談開辦茶葉精製工廠事宜,沒想到談判過程非常順利。

“六爺,你有所不知,多年前漁洋關可不像現在這樣,全被當地一些地痞控製,過往客商必須繳納保護費,更別說要想在這裏設置精製工廠了。”張樹愧感慨不已,多年前他曾和盧次倫來過漁洋關,但隻買通了過路的權限,卻被禁止設廠,“一晃又過了這麽多年,局勢是真變了。”

張六佬饒有興趣地問:“您跟爹當年到漁洋關的時候,當地政府都不管這些事?”

“要是政府出麵就好了,可惜當時的政府跟地痞流氓相互勾結,凡是想經過此地或者設廠的客商,都要被狠狠地宰一刀。”張樹愧還清楚記得當時所有的情景,“雖然現在仍然是戰亂時期,但一朝總比一朝強,你也看到了,漁洋關的繁華程度可是當年無可比擬的,對中硒堂來說,咱們可是遇到了最好的時期。”

張六佬興奮地說:“老張,漁洋關設廠的事就交給您了,等籌備完成後,再派專人過來負責打理。”

“求之不得呀,這可是在完成老爺的願望,也算我幫老爺做點事兒吧。”張樹愧欣然說道,張六佬望著四周人來人往,一片繁華的景象,仿佛已經看到中硒堂的茶葉正從這兒運輸出去。

夕陽正紅,灑滿了整個山巒。

張六佬和張樹愧來漁洋關的時候輕車簡行,也未帶下人,這不因為著急回去,出發的時間晚了,不得不連夜騎馬趕路,一路風塵仆仆,直到午夜時分才行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此地叫采花山,山高陡峭,月光稀疏,茫茫大山一排千裏。

張六佬騎行的馬匹突然仰天長嘶,雙蹄飛揚,險些把他給掀翻在地,另外一馬也受到驚嚇,收腳未穩,在原地轉了個圈才停下來。

兩人心中暗叫不好,但還沒反應過來,前後突然傳來馬蹄聲,緊接著便看見人影綽綽,疾馳而來。

張六佬腦子裏閃現出山匪的樣子,屏住呼吸,心髒砰砰直跳。

“完了!”張樹愧暗叫一聲,心早懸了起來。

張六佬倒是有過跟山匪打交道的經驗,知道他們隻是為了錢財,所以鼓起勇氣問道:“不知是哪路好漢,鶴峰中硒堂張六佬打擾了各位的清淨,多有得罪,不知能否借道一行?”

“廢話少說,要想打爺爺這兒過,要麽留下所有身家,要麽留下命來!”一個粗獷的聲音隔空喊道,張六佬明白今兒不留下點什麽恐怕是很難過去了,於是回道:“規矩我懂,大家出來行走江湖講個義字,這兒有些銀兩拿去給兄弟們分了吧。”

“喲,看來真是行走江湖的,既然懂得規矩,那大爺我就更不用廢話了,所有物品留下,人馬上滾蛋,再囉嗦小心爺手裏的槍走火。”

張六佬見對方不買賬,隻好退了一步,又說:“我們把身上所帶銀兩全都留下,就算交個朋友,我們還得趕路,這兩匹馬給我們留下吧。”

“對了,你剛才說什麽鶴峰中硒堂,幹啥的?”對方突然問,張六佬道:“茶莊,做小生意的。”

“茶莊?”男子大笑起來,“兄弟們,看來咱們今兒遇見了有錢的主兒,你們倆聽好了,大爺我現在改變了主意,把這倆人帶回山寨等大當家發落。二位,識相的話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張六佬還想說什麽,張樹愧低聲勸道:“六爺,別說話,聽他們的吧。”

倆人在馬上被蒙著眼睛走了很久才停下來,摘下眼布的時候已經到了土匪的山寨,而高高在上的則是山匪的大當家。

“大當家,今兒咱們可是發財了,我跟弟兄們今晚上抓了兩隻大肥羊。”說話的便是山寨的二當家宋孔明,當然,這是他自己取的綽號。大當家大笑道:“好,好,咱們可很久沒吃過肥羊了,什麽情況,給我說道說道。”

張六佬聽見這個聲音時瞬間有一種似曾耳熟的感覺,定睛一看,腦子裏也浮現出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裏見過。

“這倆人自稱是鶴峰中硒堂茶莊的人,現在做茶葉生意的可都是有錢人,所以我就把人給帶回來,讓大當家您親自發落。”

“嗯,做得不錯。你們倆給我聽好了,本大當家一向與人為善,隻求財不求氣,這麽著吧,我也不要多的,倆人,一人十萬大洋,三日之內拿二十萬大洋過來贖人。”大當家在說話的時候,張六佬正在腦袋裏高速搜尋,突然間,一副遠去的畫麵慢慢浮上心頭,再仔細看去,便確定自己沒看錯人,心中頓時一喜,大聲叫道:“冷大當家,你不記得我了?”

大當家一聽這話,揉了揉眼睛,這才認真打量張六佬,但一時也沒認出他來。

張六佬歎息道:“你再好好看看,我們可是見過麵的,鶴峰去南北鎮的客棧裏。”

大當家慢慢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下台階,當他走到張六佬麵前,再盯著他看了半天,終於一拍腦袋瓜,大笑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原來是你呀,如此想來,你還是我冷錦榮的救命恩人呢。”

張樹愧沒料到情勢會急轉急下,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冷大當家,咱們可真有緣,今兒是老天爺把我送到了您麵前,這不是緣分是什麽?”張六佬嘴上如此說,卻還沒完全放下心來,他不知道冷錦榮是否會看在這層關係上買賬。

“你們還愣著幹什麽,瞎眼的東西,居然連我的救命恩人都敢動,快看座!”冷錦榮的話令張六佬懸著的心又離地麵稍微近了一點,他衝張樹愧說:“老張,別擔心了,冷大當家跟我早就相識。”

“這就叫不打不相識。”冷錦榮豪爽地說,“想當年,我從鶴峰回來後,就拉了一幫兄弟來到這深山老林當了山大王,整日裏靠小打小鬧討點營生,混口飯吃。不過我明白,當年要不是張掌櫃您出手相救,我們可能已經被送交了縣裏,所以我一直記著您的大恩大德,這次既然來了,就在山寨多住些日子,讓冷某也盡盡地主之誼。”

張六佬感慨不已,舉起酒杯說:“冷大當家,多的話就不說了,大家出來行走江湖,都是為了討口飯吃,你幫我,我幫你,都是小事一樁,再說,張某也喜交三教九流的朋友,要是冷大當家不嫌棄我這個朋友,那咱們以後就以兄弟相稱。”

冷錦榮豪爽地說:“兄弟,冷某不才,但行走江湖,絕對義字當頭,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張樹愧舒心的大笑道:“張某今兒虛驚一場,沒想能結交像冷大當家這樣的豪爽之人,這杯酒,我敬您!”

冷錦榮喝下了酒,歎息道:“如今世道混亂,冷某帶著這麽一大票弟兄在這山上安營紮寨,也是情非得已,其實早就不想幹了,但兄弟們都是窮苦人家出生,離開山寨就等於沒了飯吃,要麽就投軍,他娘的,那些當兵的都是狗咬狗,自己打自己人,算逑呀,還不如我這山寨踏實。”

“是是是,如今這個世道,做什麽都難,大當家能為弟兄們著想實屬不易,來,我再敬您一杯。”張六佬端起大碗一飲而盡。

當夜,幾人喝了個天昏地暗,日月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