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姚炳才這幾日可謂精神煥發,每日閑來無事都會親自去陪理查德聊上半天,幫他打發不能下地活動的無聊時光。理查德從內心對姚炳才的所作所為感激不盡,所以漸漸就變成了老朋友似的,開始無話不談。

“您嚐嚐,這可是老朽珍藏了多年的極品。”姚炳才泡製了最好的茶葉,還未喝進嘴裏,便能聞到濃濃的茶香。

理查德也是鍾愛喝紅茶的,迫不及待地品了一口,卻皺起了眉頭,繼而又緩緩地舒展開來。

姚炳才懸著的心又快速落地,訕笑著問:“您覺得口感如何?”

“說實話,我覺得還不錯。”理查德又喝了一口,“但是……”

“但是什麽?”姚炳才巴望著他,他放下茶杯,目光深邃地說:“隻不過我喝慣了另外一種口感的紅茶,所以別的紅茶入口,總感覺……”他話隻說了一半,但姚炳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知故問:“不知您常喝的那種紅茶產於何地?”

“您做這一行,想必應該知道宜紅茶葉吧。”理查德眼裏充滿了回憶,“隻不過以後可能再也無法喝到了。”

“當然,宜紅茶暢銷全國,甚至遠渡重洋,賣給了洋人。”姚炳讚歎道,“其實您剛才一說,我就已經猜到是宜紅茶。”

理查德毫不隱瞞地說:“正是。隻可惜有傷在身,恐怕一時半會兒去不了了。”

“無關緊要,隻要傷一好,我馬上送您過去。”

“您真是個好人,幸好遇見您,這人生地不熟的,要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是我,您也不會受傷。”

理查德笑道:“這就叫緣分。”

張六佬期待著最好的結果,茶莊卻又出了新的問題,不知何因,茶葉銷量雖然上去,但獲利卻沒穩步上升。他召來管事的幾人,挨個詢問情況,但無人知曉問題出在哪裏。

“我們現在收茶用的是什麽標準的杆秤?”張六佬沉思了一會兒問,收茶事宜是吳天澤負責的,他說:“我們一直用的是兩種標準刻度的杆秤,三十六兩和四十八兩為一斤的大秤。”

“對,一直都是用這兩種刻度的杆秤。”張樹愧補充道,“市場上收茶用的也全都是這種刻度的。”

吳天澤搶著說:“秤是絕對沒問題,我們從不短斤少兩,當然也不會做虧本買賣。”

“你做得對,別說茶莊剛剛開張,就算是將來生意做順之後,也決不能在斤兩上偷奸耍滑。”張六佬這話是對所有人說的,“隻要不違背良心做事,有什麽賺錢的法子,你們可以盡管提出來。”

燭光搖曳的夜晚,盧玉蓮打來熱水,正想像往常一樣伺候張六佬洗腳,張六佬卻深情地看著她,心中突然一酸,說:“我自己來!”

盧玉蓮卻道:“你都忙了一整天,伺候你是應該的。”

張六佬強不過她,唯有歎息道:“我張六佬上輩子不知哪裏修來的福氣啊。”

她撲哧一笑,問:“你這是怎麽了,盡說些沒用的話!”

“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待會兒我給你揉揉肩。”張六佬溫柔地說,盧玉蓮心裏泛起濃濃的甜蜜。

晚風舒服地拂過,月光透過樹枝落在窗上,如癡如醉。

張六佬給她揉著肩膀,她舒服地閉上眼睛,喃喃地說:“跟你商量個事兒。”

他點了點頭,問:“舒服嗎?”

她也點了點頭,接著說:“爹一個人在老家,這麽久也沒個信兒,也不知過得怎麽樣。”

“是啊,爹自個兒回老家,也沒來個信,真愁死人了!”張六佬歎息道,“等時間稍微空閑的時候,我想去看看爹。”

盧玉蓮欣慰地說:“爹要是知道我們回去看他,不知該有多開心。”

“對了,我也跟你商量個事兒。”

“你是掌櫃,不用啥事兒都跟我商量。”她開玩笑說,張六佬也笑道:“你不是老板娘嗎?沒有老板娘,哪兒來的掌櫃?”

盧玉蓮被他惹得忍俊不禁,握著他的手說:“我沒看錯人,爹也沒看錯人。”

張六佬腦子裏瞬間便浮現出了在進入泰和合之前的自己,要不是陰差陽錯遇見盧玉蓮,他的人生也不會發生如此戲劇性的變化,所以他常常感歎人生的變化無常,告誡自己要好好珍稀眼前的時光,不能辜負了盧次倫的賞識,更不能讓盧玉蓮失望。

“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說嗎?”她見他半天沒說話,於是問道。

“給你找個丫環吧。”張六佬說,“這往後是一天比一天忙,恐怕沒多少日子陪你,也好有人陪你說說話,沒事兒的時候,丫環也能陪你去街上走走。”

盧玉蓮推脫道:“我一個人挺好的,多個人多張嘴,花錢的地方多,還是不養閑人的好。”

張六佬卻反駁道:“找個丫環能花幾個錢,再說先物色著,等你以後有了我們的孩子,有個丫環照顧你,豈不是方便多了?”

盧玉蓮其實想過要孩子的事兒,不過她也明白茶莊目前的境況,並非要孩子的最好時機,所以一直悶在心裏沒跟他提起。

“怎麽了?”

“我在想我們要真有了孩子,那時候你當了爹,我當了娘,這個家就齊整了。”

張六佬心裏微微一動,訕訕地說:“要不就要個孩子吧。”

“不,現在茶莊正是忙的時候,我可不想因為孩子的事讓你分心,以後等生意上的事順了再說吧。”盧玉蓮的體貼令張六佬很心疼,不禁從後麵摟住了她,倆人的臉緊緊貼在一起。

盧玉蓮見張六佬這段時間忙得暈頭轉向,整個人都廋了一圈,所以想親自熬湯給他補補身子,一大早就跟廚娘去街上買菜,在稱秤的時候,她想起了茶莊收茶用的三十六兩和四十八兩為一斤的大秤,於是問這杆秤的刻度,賣家頭也不抬地說:“我這秤沒問題。”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隨便問問。”盧玉蓮遭到質問,心地善良的她臉色還微微有些發燙。

賣家見她確實沒有惡意,於是說:“我這就是普通的二十四兩刻度的杆秤,你看,這兒很多人都用的這種杆秤。”

在回去的路上,盧玉蓮一直覺著哪兒不對勁,廚娘突然說:“小姐,您就別想了,那些賣菜的都很滑頭,您是不知道,他們去買菜都用的大秤,那大秤就有三十六兩的,還有四十八兩的,但賣菜都用的是二十四兩的四半秤,這其中就差了斤兩……”

盧玉蓮聽到這裏,不禁停下了腳步,詫異地問:“刻度不同的秤都能用嗎?”

“能用,都能用,反正換了個朝代就又換一種刻度的秤,都習慣了。”廚娘這番話倒真讓盧玉蓮看出了點什麽,頓時心中狂喜,加快腳步趕回茶莊,把張六佬拉回到房間裏,欣喜地問:“你買過菜嗎?”

張六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答非所問:“我賣過豬肉。”

盧玉蓮又問:“那你賣豬肉的時候用的是什麽刻度的秤?”

“不都用大秤嗎?”

“有一種二十四兩刻度的四半秤,用過嗎?”

他緩緩的搖頭道:“沒用過,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茶廠前些日子不是銷量上去,但沒賺頭嗎?”盧玉蓮問,“如果我們用大秤收購茶葉,然後再用四半秤賣出去,不是可以賺差價?”

張六佬腦子轉得快,很快就明白了怎麽個賺法,臉上也瞬間露出驚喜的笑,但很快又說:“我們這樣做,不是短斤少兩?”

“這幾種刻度的秤都是被允許使用的,現在外麵的買賣全都這樣,大秤買進,然後用四半秤賣出。”盧玉蓮急切地說,“你出去看看就明白了,回來後再決定要不要這麽做。”

張六佬也覺得這是個法子,如果走量的話,確實可以賺不少差額,但他又不敢確定這樣做是不是符合規定,萬一要是被縣裏怪罪下來,那短斤少兩的罪名可就背定了,所以他決定和張樹愧一塊兒去外麵轉轉。

張樹愧聽了他的話也很驚訝,說:“這倒是個辦法,但之前茶葉買賣都是用的大秤……”

“這個沒問題,事在人為嘛,關鍵問題在於我們這樣做,縣裏會不會追究責任。”

“你這麽一說我是知道的,根本不用去看,市麵上確實有用二十四兩的四半秤,各行各業都在用,要不我們也試試?”張樹愧的話令張六佬停下了腳步,重複著他的話:“那就試試?”

倆人心照不宣,馬上就吩咐吳天澤照辦,果然不出數日,效果便相當明顯,可是麻煩很快又找上門了。

來者是褚兆林,還帶了倆手下。他背著雙手剛走進茶莊,張六佬看見他們身著警察製服,忙迎了上去:“幾位長官,公務繁忙啊,快請坐,不知有什麽可以為您效勞。”

褚兆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聽說茶莊換了新掌櫃,就是你?”

“對對,正是在下。”張六佬話音剛落,張樹愧帶笑的聲音從裏屋傳來:“哎呀,是什麽風把褚隊長您給吹來了?快上茶,快上好茶。”

褚兆林輕蔑地說:“少給我打哈哈,本隊長今日前來是為公事。”

“公事?”張樹愧和張六佬對望了一眼,“褚隊長,我們都是老熟人了,您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就是。”

“好,既然你都這麽說,那我就直說了。”褚兆林翹著二郎腿,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茶水,“本隊長接到線報,說你們茶莊做生意不厚道,短斤少兩,是不是有這回事呀?”

張六佬和張樹愧萬萬沒想到褚兆林居然為這事兒而來,當即麵麵相覷。

“這個……褚隊長,您這個消息從何而來,我們做生意可從來都是正規正矩,怎麽會短斤少兩?”張六佬謹慎地說,張樹愧接過話道:“對對,是不是有人從中……”

褚兆林猛一拍桌麵,怒目圓瞪,吼道:“本隊長做事向來有理有據,我看你們還是老實交代吧,要不然事情鬧大了,可不好收場。”

“褚隊長,不瞞您說,中硒堂將來是要跟姚老爺合作的,能否看在姚老爺的麵子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張六佬萬萬沒想到張樹愧會說出這番話,但這話還算有效,褚兆林的表情立馬就緩和了些,但仍舊說:“這個我管不著,本隊長今日前來隻為執行公務,就算姚老爺出麵,我也還是這句話,還請二位見諒,該怎麽著,你們看著辦吧。”

“那您稍等片刻!”張樹愧衝張六佬使了個眼色,然後雙雙進入裏屋,“六爺,姓褚的是來者不善,看來不花點銀子是難打發走了。”

張六佬也早看出了端倪,歎息道:“您看著辦吧。”

褚兆林一看張樹愧捧著銀票出來,臉上瞬間就堆滿了笑容,說:“本隊長也是接到舉報例行公事,不過你們完全可以放心,本隊長可以向你們保證,這件事不會記錄在案。”

“多虧了褚隊長您高抬貴手,有空過來喝茶。”張樹愧送他們出門,褚兆林還說著:“不送!”話音剛落,一抬頭差點跟正要進門的陳十三撞個滿懷,二人剛對視了一眼便認出了彼此。

“原來是褚隊長,幸會!”陳十三雙手抱拳道,褚兆林並未搭理他,隻是大笑兩聲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張六佬覺得奇怪,問:“你認得他?”

陳十三遲疑了一下才說:“有過一麵之交。”

“六爺,這個姓褚的不好應付,以後可得多防著點。”張樹愧語重心長地說,“不過總得出點銀子才能打發。”

“怎麽了?”陳十三問,張六佬說:“我們換秤的事被人舉報。”

“不是說沒事的嗎?”

“算啦算啦,破財免災,花點小錢,就當打發瘟神了。”張樹愧說,張六佬點頭道:“老張說得對,跟這種人我們耗不起,還是少惹為妙。對了,您剛才怎麽會說我們將來要跟姚老爺合作?”

張樹愧無奈的歎息道:“本來隻想嚇唬嚇唬他。”

“都過了這麽久,姓姚的怎麽沒啥動靜?”張六佬自從回絕了姚家的合作要求後,姚家也沒再有任何動作,所以他心裏一直緊繃著弦,不知道姚炳才會對中硒堂使出什麽法子。

“聽說又打仗了。”陳十三突然說,“外麵吵得很凶,都快打到鶴峰來了。”

“什麽?”張樹愧驚問道,“快打到鶴峰來了?”

“是啊,聽說是什麽討賊軍討伐軍閥,外麵都打翻了天,有人說就快要打到鶴峰,人心惶惶呀。”陳十三說這話時候的表情,就好像戰火已經蔓延到了家門口,張樹愧狠狠地說:“所謂盛世經商,亂世當官,打吧,使勁兒打,隻是苦了咱們這些平頭百姓。”

張六佬感覺心裏像壓著一塊石頭似的堵得慌,如果戰火燒到鶴峰,剛剛有點起色的中硒堂恐怕就又凶多吉少了。

理查德住在姚家養傷,雖然每日生活無憂,但日子一長,難免會著急,腳傷剛剛好點,便想著要出門溜達。

姚炳才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向他表明自己的心跡,所以很擔心他離開,自己不在的時候,還讓人偷偷盯著他。

理查德這日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門,正在院子裏透氣,姚炳才突然在背後喊道:“哎呀神父,使不得,使不得呀。”

理查德大感意外,忙問:“什麽使不得?”

姚炳才滿臉凝重地說:“您有所不知,外麵到處都在搞運動,凶著呢。”

理查德更是不解,疑惑地問:“什麽運動,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聽說英國人也在條約上簽了字,現在國民對洋人積怨太深,還發生了幾起殺人放火的事件,您可要小心呀。”姚炳才所說的條約,指的是英、美、法、日、意等國不顧中國民眾呼聲,在1919年4月30日簽訂的《協約國和參戰各國對德和約》。

理查德了解這個情況,但說:“那是政府的事,我是個神父,隻是來傳教的,跟我沒任何關係。”

“但是愚昧的老百姓哪裏會知道這些,他們隻針對洋人。”姚炳才說,“您還是安心在這兒住下,免得惹出事端,不好收場。”

理查德還想說什麽,外麵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門開後,隻見姚人傑氣喘噓噓地衝進來,結結巴巴地說:“不好,出事了。”

“慌慌張張的,出什麽事了?”姚炳才罵道,姚人傑唉聲歎氣地說:“您是不知道,我聽褚隊長說,他們昨晚抓了一個學生,還打死一個。”

姚炳才臉色陰沉,喃喃地說:“您聽見了吧,那些學生到處搞破壞,尤其是針對洋人,所以您千萬不可踏出這扇門,萬一被人看見,麻煩可就大了。”

“我還聽說那些搞破壞的學生都是省城逃過來的,身上都帶著槍呢。”姚人傑把自己道聽途說的話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門外突然又傳來一陣嘈雜聲,所有人臉上都布滿了驚異的神色,但緊接著傳來了人聲:“姚少爺,姚少爺……”

姚人傑鬆了口氣,說:“爹,您別動,我出去看看……”他話沒說完,姚炳才便吼道:“外麵亂得很,少給我惹是生非。”

姚人傑風風火火地出門後,理查德說:“姚老爺,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再繼續呆下去,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的。”

“隻要您不出這扇門,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事兒,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姚炳才反過來安慰他,其實心中也正暗喜,如此一來,便能多留他些日子,也讓自己有更多時日去說服他。

“姚老爺,您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理查德沉吟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姚炳才裝作很驚訝的樣子問:“為何如此問?”

理查德似笑非笑地說:“您如此款待我,我也不能白吃白喝,但我沒什麽可以回報您,隻能在適當的時候幫您引薦我那些做茶葉生意的朋友。”

姚炳才怎麽也沒想到好事會來得這麽快,當即大喜,毫不客氣地說:“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理查德神父,您太懂我啦,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就像您說的那樣,咱們萍水相逢,這就是緣分,隻要您幫我促成了合作,我保證不會虧待您。”

理查德聳了聳肩,說:“不過我隻是引薦,不能保證一定能成功,能否合作就要看你們自己怎麽談。”

“那是當然,我知道該怎麽做。”姚炳才此時才希望理查德的腳傷立馬康複,“對了,我昨日為您尋了一位非常好的大夫,他答應明日過來給您看看,您的腳傷應該會很快好了。”

“哦,那太感謝了,姚老爺,您真是個熱心人。”理查德抬頭看著天空,“真是個不錯的天氣,要是能出去走走多好。”

“待您腳傷痊愈後,我親自帶您到處轉轉。”姚炳才忙不迭地說,“小城雖然不大,但跟恩施相比也別有一番情趣,您一定會愛上這兒的。”

快活林的一個房間裏傳出來鶯鶯燕燕的笑聲,杏花正陪在陳十三身邊,而他們對麵,則是褚兆林和另外一名女子。

“快活林確實是個好地方,十三爺,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來,我敬你。”褚兆林穿了便裝,眉宇之間已經微微有些醉意。

陳十三喝了些許酒後,豪爽地說:“褚兄也是性情中人,咱們兄弟誌趣相投,往後來快活林的花銷,隻管記我賬上便是。”

“那怎麽好意思讓您太破費。”褚兆林假裝推諉道,陳十三卻擺手道:“這兒的姑娘個個賽過天仙,褚兄你看上哪個,隨便享用就是,男人不風流,枉為人世走一趟,不就是銀子嗎?十三爺管夠。”

姑娘給褚兆林杯中斟滿酒,然後喂他喝下,他一仰脖子,大笑道:“爽、爽快!”

酒過三巡之後,陳十三起身說:“褚兄,我喝多了,先走一步,你今晚就在這兒住下。對了,床頭給你備下了一點小小的心意,請笑納。”

褚兆林待二人離去後,便摟著姑娘猛親了幾口,然後被攙扶著走向床鋪,一掀開被子,隻見**撒著幾張銀票,拿起來一看,頓時喜笑顏開,順手丟給姑娘一張,其它的全都塞進了自己口袋,然後把姑娘扔在**,色眯眯地撲了上去。

吳天澤正靠在太師椅上悠哉樂哉,突然有人敲門,他睜眼看到這張臉時,頓時便一屁股彈了起來,趕緊關上門,緊張地問:“你怎麽來了?”

“吳副團長,都過了這麽久,怎麽就沒一點動靜?鎮長可是等急了,所以才派我前來問個究竟。”說話的男子頭戴一頂草帽,幾乎遮住了整張臉,他是田翰林派來的信使。吳天澤神色慌亂地說:“哪有這麽快,我被派到這個破地方,連他人都見不著,怎麽會有機會?”

“鎮長可管不了這些。鎮長可是發話了,他的耐心有限,隻要結果,而且要你盡快。”

吳天澤為難地說:“我會盡快,一定盡快……”

“不僅要盡快,更要盡力,你要明白,要是完不成任務,到時鎮長那兒可沒法交待……”

吳天澤聽見門外傳來說話聲,慌忙假裝咳嗽,敦促道:“趕緊走吧,別讓人看見。”

“怕什麽,等你沒法跟鎮長交待的時候,那可就真要完蛋了。”

吳天澤送走信使,突然感覺渾身像散架了似的,無力地癱坐在太師椅上,想來想去,也不知該如何進退。

麻子突然推門進來,問:“吳哥,剛才戴草帽那人是誰呀,怎沒見過,我看他在茶廠外麵轉了半天,該不是來惹事的吧?”

吳天澤一愣,忙說:“外地來的,不知道路,剛才還闖進來問我,我也是剛過來不久,哪會知道。”

張六佬為了觀察成色,提取了最新發酵的紅茶樣品。他緊盯著茶水,過了片刻,當水溫漸漸冷卻時,水麵出現一層薄薄的不融物質,這一刻,他便釋然了,這種現象,說明這批茶葉的發酵已經達到了很高的工藝水平。

“老張、老張,成了!”張六佬興高采烈地端著茶杯走出房間,張樹愧老遠就聽見了他的叫聲,當他看到這杯茶水時,驚訝地感慨道:“是啊,成了,終於成了。”

張六佬打破了另一道束縛他的魔咒,深深地嗅了一口茶香,嘖嘖地說:“我聽爹說過,隻有最高檔的紅茶,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你知道這叫什麽嗎?”張樹愧緩緩搖曳著茶杯,“這就是傳說中的‘冷後渾’,對於紅茶而言,隻有發酵的工序做到至臻完美,才會出現這種現象。六爺,咱們這回是真成了。”

“對對對,我記得爹說過,他做了一輩子紅茶,並非每批發酵的茶葉都會出現這種‘冷後渾’現象,也就是說,‘冷後渾’是反映紅茶品質優次的一種標誌。”張六佬喝了一口,吧唧著嘴讚歎道,“真香啊!”

“六爺,我敢打包票,中硒堂的茶葉絕對不比老爺那會兒的差……”張樹愧欲言又止,張六佬明白他的話,卻搖頭道:“你說得對,我們一定會做出做優質的紅茶,雖然目前已經取得不小進展,但我還想再等等。”張六佬心裏有數,他不想為了達到目的而濫竽充數,突然間想起另外一件事,說:“老張,還有件事我想征求你的意見。”

張樹愧笑著說:“六爺,你就別跟我客氣了,你是掌櫃……”

“什麽掌櫃不掌櫃的,是您肯收留我們,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張六佬這話說得誠心,張樹愧歎息道:“如果沒有盧老爺,就不會有這個茶莊,也不會有今天的我。六爺,我不會怎麽說話,但有句話我又不得不說,茶莊要發展,必須走外需,國內形勢太亂,明搶暗偷的多,很難大有所為。”

張六佬深有同感地說:“我們必須走出去,但我不想如此草率,茶葉的品質雖然上去,但還沒達到預想的水平,我不想砸了泰和合的名聲,更不想毀了宜紅這個品牌。”

“六爺,你這話倒是說進我心裏去了,宜紅是老爺耗費畢生心血所創,我們不僅不能毀,更要讓其世世代代傳下去。”張樹愧語氣凝重地說,“老爺把茶葉買到了西洋,賣給了俄羅斯人,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可悲的是最後居然落得如此下場,竟然連茶莊都沒了,但宜紅這個品牌還在,還在國人心裏,也還在洋人心目中,老爺讓您來鶴峰,必定是希望您重新把宜紅發揚光大,老爺這輩子沒做到的事,我相信六爺您一定可以做到。”

張六佬大笑道:“爹可沒跟我說這些大誌向,您跟我說說,老爺這輩子還有什麽事沒做到?”

張樹愧訕笑道:“老爺是滿含委屈關了茶莊,像六爺您這麽聰明的人,能不知道老爺還有什麽事沒完成?”

張六佬微笑盯著張樹愧,張樹愧不解地問:“六爺,你咋這麽看我?我……我說錯什麽了嗎?”

張六佬釋然地笑了起來,道:“老張,您這人還真喜歡較真,不過我喜歡,我想爹讓我過來投靠您,肯定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我就是太較真了,要不然明生也不會離家出走,他娘也不會……”張樹愧言語之間充滿了歎息,張六佬略微知道一些他家裏的情況,明白這是他心裏的痛處,所以忙轉移話題道:“老張,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咱們別再提,還是想想以後的事吧。對了,我剛剛說有事要跟您商量,這話一說多,差點就忘了。我們的茶葉要運出去,必須經過五峰縣的漁洋關,對吧?”

“對對對,但是通常情況下都是把茶葉運往漁洋關精製,然後再運往宜昌,統一蓋上大印後再運往武漢,以前老爺也想在漁洋關設立茶葉精製工廠,不過後來考慮到各種情況,所以就擱置下了。”張樹愧一一敘來,張六佬問:“您知道是什麽原因才沒設立工廠?”

“勢力唄,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勢力,像漁洋關那樣的交通要道,並非所有人都能插上一腳。”

張六佬懂了,繼而說:“爹沒做到的事,我想這也是其中之一吧,再說茶莊的生意要做大做強,必須要在漁洋關設立精致工廠,這樣以來便能節約更多成本,也方便隨時裝箱外運。”

“老爺早想到了這些,隻是要想進入漁洋關可實在是太難了。”張樹愧眉頭緊蹙,“不過要是這事兒成了,那對茶莊來說可是大有裨益。”

張六佬表情堅定地說:“這個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認定了就一定要去做。”

“您真打算這麽做?”

“我到時候會親自過去跑一趟,您陪我一塊兒。”

姚人傑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又抽又嫖,成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著,這不又進煙館裏躺著了,吧唧了幾口,騰雲駕霧了一般,舒服的眯縫著眼睛,陶醉不已,無力地說:“真舒服,快活似神仙啊。”

“舒服吧姚少爺,趕明兒我再帶你去另外一個好地方,保證讓你更舒服,更開心。”趙尚寶是大興米店的大少爺,薛楚成是染布坊的大少爺,他欠身起來,色眯眯地說:“那還等什麽,趕緊走吧。”

“對,趕明兒幹嘛?等我再吸兩口,呆會兒就去。”姚人傑心領神會,三人邀著來到“快活林”,一進門老媽子便高興地迎了上來,嘴裏直嚷嚷:“哎喲,三位爺,我是說怎麽眼皮老跳,就知道你們三位財神爺要來,姑娘可給三位備好了呢。”

三人要了酒菜,又來了三個絕色姑娘相陪。

“喲,不錯,酒香人更美,來,大家一起喝一個。”姚人傑提議,姑娘們給他們杯中倒滿酒,然後又送到嘴邊,房屋裏洋溢著酒香,當然還有他們**的笑聲。

姚人傑親了一口身邊的姑娘,又端起酒杯湊到她嘴邊,色眯眯地說:“杏花姑娘,少爺我喂你……”

杏花優雅地推諉道:“哪敢讓姚少爺您伺候我喝呀,還是我伺候您吧。”

姚人傑喝到興致處,醉醺醺地叫嚷道:“你們是不知道,那洋人住在咱家裏別提有多開心,我爹他老人家每日陪著他吃喝玩樂,你們知道我爹為啥要哄他開心嗎?”

“姚少爺,我聽說外麵鬧得厲害呢,要是讓人知道貴府上住著一個洋人,那可不得了。”薛楚成滿臉通紅,眼裏也充滿了血,像頭獅子似的。

“鶴峰城裏真有洋人呀,我都還沒見過洋人長啥樣呢,那洋人大老遠跑鶴峰來幹什麽?”杏花隨意地問,姚人傑醉眼迷離地說:“告訴你也不要緊,聽我爹說那洋人是個神父,你們知道神父是幹什麽的,傳教的唄。”

薛楚成大笑道:“啥時候讓他也給我傳教傳教。”

“那些洋人肯定特有意思,跟我們長一樣嗎?”一姑娘問,姚人傑得意地說:“可醜啦,不過咱們惹不起洋人,沒聽說洋人那大炮可厲害,已經殺了進來,也不知啥時候就會殺到鶴峰來。”

趙尚寶眯縫著眼,不屑地說:“就算洋人殺進來,你姚家怕什麽,有知事大人靠著,就算天塌下來也沒事兒。”

“這話不假,誰敢在老虎頭上撲蒼蠅,找死!”姚人傑趾高氣揚,可是他沒想到,一場酒後的胡話,竟然惹來了大麻煩。

是夜,陳十三又來到快活林跟杏花廝混,一番翻雲覆雨之後,杏花靠在他身上,滿臉的柔情蜜意。

“杏花,你想過一件事沒?”陳十三突然問,杏花溫柔地問:“什麽事呀?”

“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呆在快活林吧。”陳十三的話嚇到了杏花,她瞪著驚恐的眼睛,以為自己聽錯。

陳十三摟著她說:“認識你這麽久,我也沒別的女人。杏花,我好好想過了,隻要你願意,我可以替你贖身。”

杏花怔了許久都不曾回過神,就這樣靜靜地趴在他胸膛上,一言不發。

陳十三突然又嬉皮笑臉地說:“要是你不樂意,那就算了。”

杏花忙搖頭道:“十三爺,您真是個好人,可是,可是我配不上您,我身子不幹淨,我不值得您這麽對我好……”

“杏花,你是個好女人,我陳十三是個粗人,也不會說話,我想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就跟老媽子說要替你贖身。”陳十三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番話,當然,他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杏花看他不像跟自己開玩笑,心裏不禁浮出濃濃的甜蜜,把他抱得更緊。

沉默了很久,杏花突然說:“昨兒姚少爺又過來了,跟他一塊兒來的還有兩個富家公子。”

“姚人傑?”陳十三知道這小子每次來的時候都點杏花,不禁帶著醋味兒罵道,“那小子,就不是個正經東西……”

“對了,他們在喝酒的時候說了一件好玩的事。”

“他能有什麽好玩的事?就算是好玩,那也是酒後胡言亂語。”

“不是的。”杏花忙說,“姚少爺說他爹不久前收留了一個洋人。”

陳十三被驚得坐了起來,大聲質問道:“洋人,什麽洋人?”

“他沒說,反正就說什麽洋人,好像是個神父,來咱們鶴峰傳教的。”杏花話音剛落,陳十三欠身問:“真是個神父,你沒聽錯?”

“那還能聽錯?這可是姚少爺親口說的,還說他爹整日裏陪著神父,我當時還想姚老爺可真有意思,怎會收留一個神父,難不成想讓他給傳教呀。”杏花還有心情開玩笑,陳十三自言自語道:“姚炳才無緣無故收留一個神父,但是據我所知,這方圓百裏之內,好像就恩施有個神父,會不會真的是他?”他知道恩施縣的那個神父跟盧次倫關係要好,想到這裏,突然腦袋轟然炸開,一個個謎團像煙霧似的在眼前蔓延開去,“如果真是他,來鶴峰幹什麽?難不成是來……”想到這兒,他匆忙起身說,“杏花,我得馬上走,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兒要去處理。”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說,“我答應過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