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時間過了兩個多月,張大林始終不出門。作為貼身保鏢的唐山海,白天黑夜裏空提著兩片拳頭在張公館裏進進出出。他甚至都不需要走進二樓的書房,因為過來找張大林談事的都被搜過身,他隻負責監視。唐山海覺得,他原本的一雙手腳真的是被張大林給收去在身邊了。張大林留給他的,隻是一把捏得出水的光陰。
在黃忠貴的眼裏,唐山海漸漸愛上了院子裏的那群螞蟻。她想,現在連螞蟻都比這個男人要來得繁忙,他或許恨不得揮拳砸向一堵牆。
萬金油那天在秋風渡裏喋喋不休,他說要照這樣等下去,年邁的張大林自己都要走進棺材板了。麗春說你就少說兩句吧,你牢騷一句他又不會早死一天。唐山海巴不得把萬金油囉嗦的嘴皮給縫上,他甚至覺得萬金油的言語裏有風涼,所以目光凶狠地將一片巴掌落在了桌板上,讓一個茶杯蓋跳起後翻了個身。
麗春覺得,萬金油變了,唐山海也變了。他們怎麽會如此暴躁!
此時,劉快手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他正在給淮安的家人寫一封簡短的信。他在信裏對毛毛說,等過了這一陣,你爹我就回來了。你幹爹最近心情不好,我對他有點擔心。真希望上海下一場毛毛細雨,讓他們都靜一靜。
張大林在這個冬天裏同意了女兒的一門親事。他從黃忠貴的嘴裏得知,毛腳女婿整天埋頭在古風盎然的線裝書裏,對老祖宗的眾多往事沉迷得一塌糊塗。可是一旦走到陽光下,也是提著一把折扇,風雅曼妙得不行。張大林於是不住地點頭說好好,跟古人交往,不會有紛爭。這方麵,我願意是他的學生。
正月初五,毛腳女婿牽著張家唯一一位小姐的細腰,推推圓框眼鏡的鏡腿,對著一支臘梅說,上元節眼看就要到了,我想起了那些大唐的女子。一年裏也隻有那麽一天,她們可以戴上五彩的麵具,走上解除宵禁的長安城街道,一路賞燈猜謎,偷偷觀望那些儀表脫俗的翩翩少年。
張大林聽他一口氣將那些芳香撲鼻的話說完,並從女兒的眼裏看見了對長安城如癡如醉的向往。便抿了一口茶說,我們可以把長安城搬過來。
可是搬到哪裏好呢?
黃忠貴說,家裏肯定是不行的,你這麽大一把年紀,瘋瘋癲癲的別讓上海人笑話。張大林說對的。又敲了一下腦門說,把黑森林騰出來。
福州路上的薈芳閣在第二天裏就收到了張大林的局票,點名要的就是寶珠小姐,時間是正月十五。並且特意加了一句,記得戴上送來的麵具。黃忠貴後來得知這事時,嘴裏像是被一疊陳醋嗆了一口。她想,這事自己最好還是離遠點。
但有些事黃忠貴還是躲不開的,比如說之前張大林和杜先生一起觀戰拳王爭霸賽的那間簡易房,現在要改造成兩位親家初次見麵的酒會包廂。而聚光燈下的那個拳台,則要改成一個戲台。想起那些鏗鏘的鼓樂以及四處穿梭的牛頭馬麵,黃忠貴不免覺得啼笑皆非又風生水起。
寶珠後來提著那個匪夷所思的麵具來到秋風渡石庫門時,她問唐山海,會出事嗎?但唐山海卻反問了她一句,要是會出事,你覺得他們會叫你嗎?
寶珠覺得,她算是白問了。但她又想,不管怎樣,反正唐山海也會在那兒。她也想在月圓之夜裏仔細看一眼這個男人。她決定一眼看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