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麗春的話音還未落下,唐山海便一個箭步衝向了訓話台中央,然後他飛起身子,迅速將郭團長撲倒在地。幾乎是在同樣的時間裏,郭走丟的耳邊響起兩聲槍響,她恍惚看見子彈穿透自己的視線,一前一後筆直飛向郭慶同身後的那堵磚牆。鑽進牆體的那一刻,子彈似乎在撞擊出的燒土碎屑裏繼續飛速旋轉,然後才在到達終點時搖晃了幾下。郭走丟知道,如果沒有唐山海,郭團長確定就成了一堵離子彈更近的牆。還未等她轉身,空中又是兩聲槍響,郭走丟就沒有勇氣再往台上看,她覺得這個上午到處都是飛翔的子彈。

我是麗春。那天的槍聲響起時,我在杆子上才滑下不到一半,就看見操場上的犯人像肮髒的潮水一樣泄開,在他們亂哄哄踐踏的腳底,兩件扔在地上的獄警製服被踩滿了泥漿。不用說,那是刺客脫下的,他們扒了這身皮,就可以混入人群中。唐山海猛地在台上站直身子,他命令保安團的隊員在郭團長的跟前站成一排,然後才聲如洪鍾般地叫起:不要亂!典獄長丁磊也從地上爬起,他的眼神慌張而無力,但他仍然細細地摹仿著唐山海的話說,是的,不要亂。

唐山海跳下訓話台,他在慌亂的人群中一步一步行走緩慢,讓所有犯人都不知所以地盯著他,隻有我為他捏著一把汗。四周的空氣都靜止了,所有雲層都往漕河涇監獄的頭頂聚攏過來,它們和人一樣,都喜歡看熱鬧。

我記得人群中再次湧起一陣**時,花狸和萬金油已經擺開了架勢,在他們眼前,兩個猥瑣的男人一步一步往後退卻,我從他們腳上又一次看見土黃色的牛皮軍靴。此時,剛才和郭小姐交換過眼神的那個犯人也迎麵衝了上來,令我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竟然沒有鐐銬。我後來才知道,這個行動自如的男人叫鮑三,他放開拳腳時,身手和力度絲毫不在花狸和萬金油之下。為此,一旁的丁磊眼睛都看傻了。

刺客被逼到了牆角,他們張開公驢一樣難看的嘴,發出嗚哩哇啦奇怪的聲音。我於是明白,他們和大山勇夫一樣,的確就是日本人。我想那他們沒得救了,很快就會變得和大山勇夫一樣,成了胡亂扔在地上的皮水袋。接下去的事情我都懶得說,他們很快就被製服。事實上,他們早已無心戀戰,眼裏隻有深井一樣深不見底的恐懼,哪怕不用花狸他們動手,隻要四周所有的犯人圍上,每人吐一口痰都能夠把他們給淹死。唐山海走上前,踢了他們兩腳,又從他們身上各自搜出了一把槍。他回頭望了一眼鮑三,說,你等下可以跟我們走。

但是,如果你以為事情就這麽完了,那你就錯了。事實上,一切才剛剛開始。

唐山海將那兩把短槍交到我手裏時,我看見郭走丟在人群裏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個坤包。郭小姐哪裏會見過這樣的場麵,她可能一聽到槍聲就嚇得不行,手裏的皮包一下子就被碰撞的人群給擠落了。我看她也顧不上擦幹淨濺落到包上的泥漿,隻是將那段不知怎麽被扯開來的拉鏈給重新拉上,然後就轉身走向了訓話台。她那時是斜提著那個坤包的,所以在她拉上拉鏈之前,我又看見了那個粉紅色的綿羊皮錢包。我想起這個錢包柔軟服帖的氣味,於是便聲音忐忑地叫了一聲郭小姐,打算在她回頭時對她笑一笑,那樣或許能減少一些她剛才受到的驚嚇。可惜,郭小姐這次還是沒能聽見我的聲音。我看著她的背影,心想世上的事情真是有點古怪。我那天在上海南站和郭小姐說過一句後會有期後,沒想到從此就在上海和她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說,很多事情,不是一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的。

閑話少說,郭小姐出事了。一起出事的,還有人群中的桃姐。我都不知道桃姐那天是什麽時候走進這個監獄的。我真替她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