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幻影迷陣步步驚心

1、

青嵐覺得自己快要被曬成幹屍了。

那毒辣的太陽一直掛在天幕上死都不肯下去,曬得人連體內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

“小狐狸,你說殿下他們去哪了?”有氣無力地往後瞟了一眼,沒發現一直跟在身後的雪若,青嵐不禁吃了一驚,“咦,跑哪去了?不會連你也不見了吧?”青嵐慌了,連忙回頭去找。

自打進入北漠,它們就和殿下他們失散了。還記得踏進北漠時,它覺得太熱了,也就沒坐在殿下的肩上,結果,一不留神,殿下和夜火將軍他們就不見了,身邊隻剩下一隻被熱得半死不活的小狐狸。

但現在連它也不見了!

“別丟下我一個人在沙漠裏啊!”青嵐焦急地左顧右盼,終於在一堆黃沙丘上找到了趴在地上,似乎已是奄奄一息的雪若。

“喂,喂,你沒事吧?”青嵐死命搖著雪若的身體,“你別在這裏睡啊,不然你就要變成狐狸幹屍了。”

好半天,雪若才緩緩睜開了眼眸:“可是我好渴,又沒有力氣……”

“渴?我也渴啊!”青嵐見雪若還趴在那裏不動彈,便伸出貓爪抓住它的一隻狐爪,拚了命地想拉它起來。

“你好重……”青嵐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把雪若拉起來了,腳下卻是一軟,頓時支撐不住,“叭”的一聲,反倒被小狐狸壓在了身體下麵。

“唔唔,我要斷氣啦!小狐狸……你……你快起來啊……”青嵐揮舞著貓爪拚命掙紮,背後的沙粒更是燙得它哇哇大叫,“快點啦,我要被燙死了!快點!”

雪若終於有了些力氣,從青嵐身上撐了起來。

“痛痛痛……”青嵐一爬起來就彎過貓爪不停地拍打後背,嗚嗚,肯定焦了。

“沒用的笨貓,一點燙都受不了啊!”雪若沒好氣地瞪著眼淚汪汪的青嵐。

“我哪裏有你皮厚!”青嵐不滿地反駁。

“死笨貓!你才皮厚!”雪若露出了尖牙,狐爪又朝青嵐的腦門上一拍,可憐的青嵐再度跟滾燙的黃沙做了一個親密接觸。

“哇!”青嵐像蚱蜢一樣彈跳了起來,“你想燙死我嗎?現在我們不能在這時候互相殘殺啊,不然誰都走不出去!”

小狐狸瞟了它一眼,沒吭聲。

“喂……”青嵐見它半天沒動靜,伸出貓爪輕戳了它一下。

“喂什麽喂,我沒名字嗎?”小狐狸發飆了,眼淚汪汪地怒瞪著青嵐,“我討厭這個鬼地方,我要回家,我要見族長,我要回家……嗚嗚嗚……”

它這一號啕大哭,青嵐頓時手忙腳亂起來:“喂喂,你別哭啊!現在我們正缺水喝,你還浪費水啊!”青嵐七手八腳地就想要擦去小狐狸眼角的淚痕,一不小心,靠得太近了,貓唇擦過了狐唇。

一貓一狐頓時瞪大了眼,互看著對方。

“你……”小狐狸顫抖著伸出一隻狐爪,“你怎麽亂親人家?”

“我、我哪有?”青嵐臉紅地後退,它覺得更熱了,渾身像火一樣燒起來。

“哇!”小狐狸突然又大哭起來,“你亂親我,族長一定會生氣。族長說,以後我是要嫁給王上的,你怎麽可以這樣亂親?”

“嫁、給、王、上?”青嵐聽到這個消息比不小心親了小狐狸還要震驚上三分,“我怎麽從沒聽你提起過啊!”青嵐還是帶著懷疑。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而且族長說了,要等這裏的事情解決以後再跟王上提,然後先讓我跟王上訂親,等我修成了人身,再跟王上成親……”

青嵐剛一消化完這個消息,馬上跳起來反駁:“啊,你不能嫁給王上啦!王上心裏喜歡的是殿下!你怎麽可以嫁給王上?”

“誰說它不能?”一個冰冷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青嵐身後。

“呃……”青嵐嚇了一跳,僵直著脊背轉過頭,一看見來人,幾乎嚇得連魂都飛了。

“流月洲首!你……你怎麽會在這裏?”糟了,難道他們逃出王城之事早就被發覺了,所以流月森才會一路追到這裏來?

“族長!”雪若飛撲過去,跳進了流月森的懷裏,用毛茸茸的腦袋不斷蹭著他的胸口,滿眼的欣喜,“族長你是不是來救雪若的?”

“走,我先帶你們出去。”流月森看了青嵐一眼,轉身便要帶路。

“啊,等等,流月首洲,原來你知道出去的路嗎?”青嵐連忙追上去,“那你知不知道王上和殿下他們現在在哪裏啊?我們找到了他們再一起出去啊!”

“你若是再囉唆,那就老實待在這裏吧!”流月森頭也沒回,繼續往前走。

“啊,流月首洲,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殿下他們啊!”青嵐還是不死心,加快了步伐攔在了流月森的麵前,“流月首洲,我們找到了殿下他們再出去吧!”

流月森冷冷掃了它一眼。

青嵐頭皮一麻,但還是往前困難地踏出一步:“流月洲首,我們還是……”青嵐話未說完,隻覺眼前有一道光芒閃過,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族長,它……”雪若小心地從流月森的懷裏探出了腦袋,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青嵐,眼中閃過擔心。

“隻是讓它閉上嘴。”流月森彎腰撿起青嵐往懷裏一塞,然後取出了懷裏的金刀……

2、

天已經黑了,沙漠裏的夜晚寒冷異常。

路顏搓了搓雙臂,卻依舊無法驅走體內的寒意。她已經獨自在沙漠中行走一天了,到處都找不到夜火、影千他們的身影。現在,她隻希望大家都平安無事。

好不容易撿了些枯枝,折騰了半天才架起了篝火,出神地看著燃燒的火焰,她突然間覺得好寂寞、好冷清。

自從來到這個異世界,她的身邊似乎總有人陪伴著。不管是流月淳也好,寂星也好,夜火也好……即使他們都不在身邊,也有青嵐上躥下跳地陪伴著自己,更不用提後來又認識了雲瑤和雪若。

來到這個世界後,她似乎從來沒感到過寂寞。但此時此刻,誰都不在身邊了……

輕歎了口氣,她背靠著身後的巨石,仰望著天幕上那點點的繁星,腦海中卻閃現出流月淳那雙如水晶般清澈的紫色眼眸。

“顏,我會保護你的,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耳畔回響起那日流月淳離開王城之前所說的話語,路顏不禁伸手輕撫上眉心,似乎還能感受到流月淳當時那輕輕的一吻。

她曾經喜歡過他,隻是她忘記了。所以,對於他的親密接觸,她從來沒產生過一絲的惡感。

喜歡上一個人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呢?

她已經無法記起了。

但那並不重要,如果她真的喜歡過那個男人,就算是此刻忘記了,總有一天,她還是會喜歡上他的吧?從前的記憶又何必如此執著地想起?

也許,就連流月淳也是這樣想的吧?他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提起過他們以前所經曆過的一切。

不自覺地揚起一絲微笑,等這裏所有的事一結束、等他們全部平安地回到王城,她就……

腦海裏的思緒還未落下,耳畔卻突然聽到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路顏心中一寒,站起了身。聲音似乎是從西麵傳來的,來不及多想,她就往聲音的來源處尋去了。

拐過一座黃色的沙丘,借著月光,路顏在前麵隱約看見了兩道人影,還未及出聲,就見其中一個人影倒了下去。

月光照在那個倒下的身影上,路顏看清了那張臉龐——竟是雲離!

他的臉上蒼白而毫無血色,雙眸更是緊閉著,似乎已是沒有了生氣。

而站著的那個身影……路顏隻覺渾身冰冷,那個背影太過熟悉了。

“流月……”路顏停下了步伐,僵立在那裏沒有勇氣再走近。

背對著她的那個人終於轉過了身,微垂著眼簾。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隻看見他滿身是血,手上緊握著的流水銀刃上也沾滿了血。

沙地上,雲離一動不動,胸腹間有一道極深的傷口,正在不斷地湧出血液,鮮血染紅了四周的黃沙。

路顏隻覺渾身冰涼:“流月,你……你為什麽……為什麽……”後麵那半句話她問不出口,隻能緊緊握住手心。

流月淳突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投入了黑幕之中。

“流月!”

路顏大驚失色,正想追趕,但眼前哪裏還有流月淳的身影?低下頭,她看著躺在血泊中的雲離,剛想彎下腰去,突然眼前場景一變,狂風四起,又見漫天的黃沙飛舞。路顏隻能用衣袖護住眼睛,擋住風沙。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沙終於平息下來。路顏放下衣袖,雲離已經不見了,沙地上連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

幻象!一定是幻象!

這裏是幻影迷陣,宿冰會製造出幻象來迷惑人的神智。

路顏深吸了口氣,平複心情。

流月……不可能殺雲離的!絕不可能!

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了南方的天幕上所映出的紅光。路顏神色微微一變,站起了身。

眼前突然閃電般地掠過一幅畫麵——

流月淳站在大火裏,手上和身上沾滿了鮮血……而他的腳邊赫然躺著數個熟悉的身影……寂星、夜火、影千、祭鴻……還有雲離……

“流月。”她渾身一顫,從那可怕的影像中脫離了出來。

又是……幻象嗎?

不,不對,這個場景她曾經在夢境裏見過!

南方天幕上的火光已是越發強烈,路顏心裏一寒,朝火光燃起處狂奔而去。

黑色的夜幕下,大片的火海燃燒著,吞噬著四周的一切。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燃燒了起來,隻見那滾滾濃煙幾乎遮住了大半片天幕。

火光深處,流月淳正靜靜地站在那裏,雙手上那可怕而鮮紅的血液正一滴滴地沿著指尖滴落,不斷地滲進沙土裏。

烈火燃燒的黃沙四周,寂星、夜火、祭鴻他們都渾身是血地躺在那裏,似乎已經沒有了氣息。

竟然是跟夢境裏一模一樣的場景嗎?

究竟……發生了什麽?

“流月!”路顏驚駭萬分地看著眼前的情景,卻發現流月淳朝她揚唇微微一笑,笑意悲涼而淒惻。

“流月淳,我殺了你!”突然,火光中有另一道身影衝了出來——赫然就是雲瑤。

在那一刹那間,路顏看見了流月淳眼底的殺氣。

“雲瑤,不要!”她想阻止滿麵悲憤的雲瑤衝上去,卻已來不及了。

“嗤”的一聲,那是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音。

路顏眼睜睜地看著流月淳將沾滿了鮮血的流水銀刃從雲瑤體內拔出。雲瑤倒了下去,含恨閉上了雙眼。

路顏僵立在那裏,無法出聲。

火勢突然間加大,那燃燒的火焰幾乎灼燙了路顏的心。

流月淳依舊緊握著流水銀刃站在火裏一動不動,甚至連火星飛濺到他的衣角燃燒起來了,都毫無所覺。

她看見了他唇角悲涼的笑,也看見了他眼中的傷痛。他是想在這大火裏毀滅自己嗎?

“流月,快滅火!滅火啊!”路顏衝進火海,不顧那高溫的灼燙徒手拍打著流月淳的衣角,試圖撲滅他身上的火苗。

“我殺了他們。”流月淳木然地站在那裏,任由路顏拍打,紫眸之中看不出任何表情,“顏,我親手殺了他們。”

“流月。”路顏緊緊抓住流月淳滿是鮮血的冰冷雙手,“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必須冷靜,就算再怎麽無法接受,她也必須冷靜下來。

不能再有人死去了。

她不想再有人在她麵前死去了……

流月淳突然很輕很輕地笑了,紫眸裏已沒有了以往的清澈明淨:“我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所以我殺了星、殺了夜、殺了祭鴻、雲離……”抬起滿是鮮血的手,他神色茫然地注視著,“顏,我已經回不去了。”

“流月……”路顏心如刀割,卻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

宿冰,這就是你設的陷阱嗎?你要讓所有的人都葬身在這幻影迷陣裏,而且,要讓流月淳親手毀滅自己的一切?

流月淳突然緊緊抱住路顏,埋首在她的肩上:“顏,你會不會離開我?現在的我,雙手沾滿了鮮血,你會不會離開我?”

他的聲音微帶著顫抖、迷茫、悲痛和驚慌失措……所有的情感似乎都糾結在了一起,抱著她身子的雙臂更是一分分地收緊,似乎就怕她會離開一般。

“流月……”路顏輕聲歎息,正想開口,眼前卻是一陣莫名的暈眩,在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裏變得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甚至忘記了後麵自己想說些什麽。

“留在這裏永遠陪著我,永遠也不要離開,永遠……不要離開……”

耳畔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遙遠了,卻是詭異而清晰地傳入腦海,蠶噬著她的意識。

“你……”在混沌的神智中,她費力地找到了一絲清明,想要掙脫眼前的懷抱,卻使不上一絲力氣,“你……不是流月……”

話音方落,最後的那絲清明也被黑暗的混濁完全吞噬了……黑眸中一片空洞茫然,毫無方向……

3、

“顏!”

猛地從噩夢中驚醒,流月淳大汗淋漓地坐在空曠無人的沙地上,緊揪著胸口劇烈地喘息著。

好可怕的夢境!可是驚醒的那一瞬間,他竟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麽夢了!隻覺得心口堵得慌!

心口突然又隱隱作痛起來,他微蹙眉心低聲咳嗽著。

一覺醒來竟已是天黑了嗎?

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了那個烈日炎炎的午後,他記得曜元老為了保護他而身死,他記得當時悲憤不已的他想站起來前去質問雲離……然而,還未走到雲離麵前,他就失去了知覺……

雲離,竟沒有殺死自己嗎?

抬起頭,他環視著四周,卻沒有發現雲離的身影,可能已經離開了吧……

強撐著站起身子,卻又是一陣暈眩,連忙伸手撐住身後的巨石。

“我看你還是不要亂動的好。”身後突然響起了雲離的聲音,流月淳錯愕地回過頭。

“你沒走?”

雲離將抱在手中的枯枝往地上一丟:“我為什麽要走?”然後蹲下身子,一邊升火,一邊淡淡地道,“你現在是我的人質。”

流月淳一怔。

火焰升了起來,照亮了雲離那張慘白的臉:“我知道寂星也在這裏。”

流月淳輕咳了兩聲,抵不住暈眩還是老實地坐了下來:“星並不是有意要殺死小雅的。”

“但小雅確實是他親手殺的。”雲離又往火堆裏添了根枯枝,“所以,我必須要殺他。”

“那曜元老呢?”流月淳低低地問。

“你也可以找機會殺我。不過,現在的你殺不了我。”

流月淳嘲諷地一笑:“是不是隻有仇恨才能支持你活下去?”

“是!”雲離凝視著麵前燃燒跳動的火焰,“現在,殺死寂星和宿冰就是我生存的最後願望。”

“顏會傷心的。”流月淳淡淡地道。

雲離抓著枯枝的手驀然一緊。

流月淳抬起了頭:“你如果還當顏是朋友的話,就應該從仇恨裏掙脫出來。”

“我沒有朋友。”雲離將枯枝往火裏一丟,“小雅死後,我就是一個人。”

“雲離,你這樣做不是正好稱了宿冰的心嗎?”流月淳情緒一激動,頓時牽動了傷口,不禁掩唇壓抑地咳嗽起來。

“是啊,他就是要我們互相殘殺。”雲離的唇角冷冷一揚,“他就是要我們都死在這裏,不過,在我死之前,我會拉著他一起陪葬!”

“好大口氣啊!”黑暗裏,一個冰冷的女聲響起,“雲離,你隻是一隻小小的半妖,憑什麽殺死宿冰?”

流月淳和雲離神色一變,轉過頭時迎上了音然那張冷豔肅殺的臉龐。

“還以為我來的時候隻會見到一個人呢,沒想到,你們兩個誰都沒動手嗎?”音然冷冷地打量了流月淳和雲離一眼,唇角卻勾起輕笑,“雖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反正你們都是要死的。”

流月淳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站了起來,低聲笑道:“雲離,如果我們兩個人都不想死,那就不得不合作一次了。”

雲離冷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隻是目光如刀地緊盯著音然。

“就算你們兩人合作,又能拿我怎樣?”音然眼中掠過一絲輕蔑,“先不提你們在這大漠中所消耗的體力,雲離本來就不是我對手,而流月淳你受了重傷更是自身難保。”

流月淳紫眸一凝,突然閃電般地朝音然掠去,經過雲離身旁時,隻匆匆丟下一句話:“我纏住她,你找機會。”

雲離一怔,就見流月淳已出手攻向音然,而且手中所握的……竟是血刃!

那種傷敵先傷己的法術!

雖然銀狐族的血刃威力強大,流月淳又出手突然,將音然暫時壓製住,但他畢竟受了重傷,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在勉強躲過音然的一擊之後,他腳下突然一滑,幾乎穩不住身形。

音然唇角微牽,右掌幻化為刀,那狠毒的一掌直接插進了流月淳的右肩胛中。

流月淳蹙眉悶哼了一聲,臉色慘白。

“流月淳,就讓你在北漠長眠吧!”音然冷笑著加重了力道,瞬間便穿透了流月淳的肩胛,透背而出。

流月淳吐出鮮血的同時,嘴角卻牽起了一絲得逞的輕笑。音然臉上駭然變色,剛想急退,右手腕卻被流月淳用雙手緊緊鎖住,動彈不得了。

“雲離!”

流月淳那一聲低喝方落,雲離身形已起,掌中藍焰升騰而起,直接打中了音然的背心。

音然隻覺喉間一甜,左掌擊中流月淳胸口,迫他放手的同時抽回了右掌。但雲離哪裏肯放過如此良機,趁著音然喘息未定,又一掌打中了她的後肩。

音然吐出一口鮮血,腳下微微一晃,瞬間消失了蹤影。

“讓她逃掉了。”雲離恨恨一咬牙。

“雲離,不要大意,這裏是幻影迷陣,她……她肯定還在附近……隻是隱藏了身形……”流月淳無力地跌伏在地上,不住地嗆咳著,右肩上的衣襟早已被鮮血染透了。

“流月淳……”雲離趕過去攙扶起他,眼見他傷勢嚴重,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但口氣卻是不饒人,“你別這麽沒用。”

流月淳強撐起精神:“我不會死。比你想象的有用得多。”

雲離冷哼了一聲:“你別以為我是擔心你,我隻是怕你這個人質死了,少了一個鉗製寂星的籌碼。”

流月淳的身體因疼痛而微微地顫抖著,額際更是布滿了冷汗,但蒼白的唇角卻揚起一抹輕笑:“我……我還要活著讓顏重新愛上我……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死去呢?”

雲離不以為然:“你有命活著出去再說。”

“當然會活著出去。”流月淳輕咳了兩聲,“我對顏的這份感情就是我活下去的力量。”

心中似乎被觸動了什麽,雲離眸光一閃,卻極快地掩去了——流月淳因愛而活,而他卻是因恨而生!

“我先幫你止血。”雲離蹙眉看著他肩頭的傷口,正想處理,卻發現他的身體開始忽明忽暗、隱隱顯得透明起來。

“流月淳,你……”

“我的靈力差不多耗盡了。”流月淳微微合了合眼眸,眼中的倦意更盛,“在現出真身之前,必須要解決音然……她就藏身在附近,她一定會……”

話音未落,他突然揪住了心口,擰起了眉心。

“你先顧著你自己,剩下的我來。”雲離一邊說著,一邊撕下衣襟包紮流月淳肩上的傷口。

流月淳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其實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雲離 “哦”了一聲:“誰要跟你做朋友?”

流月淳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輕輕合上了眼簾:“若是做不成朋友我也沒辦法,但我希望你……你千萬別做我的情敵……”

雲離錯愕地停下手中的動作:“你胡說什麽?”

流月淳依舊閉著雙目,輕聲道:“你別告訴我,你從來不曾對顏動過心?”

雲離心中一驚,“哼”了一聲,別開頭,卻聽流月淳繼續低聲道:“不過,就算你對顏有心,也絕對贏不了我,你肯定會是我的手下敗將。如果不服,你就跟我一起活著出去,再比個高低。”

雲離突然間明白了什麽——流月淳這是在用激將法,他要自己也活著出去,不是因恨,而是……因為愛……

4、

月亮突然隱進了雲層之中,黑暗將整片大漠完全籠罩。

流月淳和雲離警戒地環視著四周。雖然音然也受了傷,但她在暗,他們在明,形勢明顯不利於他們。

風,又悄然湧動,有數十道黑影從黑暗裏急躍而出。

“是狼。”雲離站起身,護在了流月淳麵前。

群狼迅速圍成了一個圈,將流月淳和雲離團團困在裏麵,雖沒有立即撲過來,卻是蠢蠢欲動,那數十雙狼眼在黑暗中散發著可怕而凶殘的紅光。

雲離冷哼了一聲,在北漠荒原上遊**的群狼隻是屬於末妖一族。音然難道就想利用它們這些不會法術的小末妖攻擊他們嗎?

右掌一翻,掌中藍焰升騰而起。

“雲離,小心些。它們不是普通的小末妖。”流月淳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神色凝重,“你察覺到沒有,它們的身上有法獸的氣息。”

雲離一怔:“怎麽可能?”末妖不可能進級為法獸。

“它們不是法獸,隻是被強行賦予了法術。”流月淳低咳了兩聲,“難道現在宿冰的力量已經強大到這種地步了嗎?”流月淳目光一閃,突然伸手暗扯了一下雲離的衣襟,又將目光轉投到群狼身上。

雲離哼了一聲:“就算他再強大,我也要拖著他下地獄。先從它們開始!”目光微微一沉,雲離舉掌就朝群狼攻去。

“雲離……”流月淳正想拉住他,背後突然一冷,感覺有一道利刃逼近了自己的背心。

流月淳沒有閃避,甚至沒有回頭。

“流月淳,這裏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出現於流月淳身後的音然手中的法刃就要刺入流月淳的背心。

突然,頸間一涼,一隻冰冷的手掌從背後緊鎖住了她的咽喉。

“這裏才是你的葬身之地。”竟是雲離。

他剛才分明已經被狼群引去了注意力,為什麽……

“雲離,幸好你明白了我的暗示。”流月淳轉過頭,唇角揚起微笑,“你還不算太笨嘛,雖然比起我還差了一點。”

剛才他暗扯雲離的衣角,再看向狼群,就是想讓雲離假裝被狼群引去注意力。隻要重傷的他一落單,音然肯定會出現。

雲離的臉色陡然一青:“流月淳!”剛剛對這家夥興起的微妙好感頓時煙消雲散了。

“宿冰在哪裏?”流月淳收起了臉上的玩笑之色,冷冷看向音然。

“就算你們殺了我,也找不到冰。”

“那路顏呢?她現在又在哪裏?”

“路顏?”音然眼中閃過複雜悲涼之色,唇角卻揚起嘲弄的輕笑。那抹笑容讓流月淳心中一緊,他想起了曜元老臨死前所說的話……

“音然……”流月淳正欲開口質問,身後突然響起陣陣狼嘯。

隻見原本安靜潛伏的狼群已紛紛張開血盆大口撲了過來。四周狂風大作,每隻狼的嘯聲裏都像藏著無數利刃一般,瞬間便在他們三人身上留下了數道刀口。

“哈哈哈……”音然大笑起來,“反正都是一死,那就讓我一起拉著你們兩個下地獄去吧!”

流月淳和雲離臉上微一變色,音然是想跟他們同歸於盡嗎?

“王上!”

危急時刻,漫天刀影突現,將一隻隻黑狼斃於刀光之下——那是夜火的幻影刀。

流月淳眼中頓時燃起了希望。

突然,一隻避過幻影刀的黑狼朝流月淳撲了過去,一口就要咬上他受傷的右肩。紫芒一閃,一道白影已比黑狼早了一步攔在了流月淳的麵前。

當紫色的華光落下,那隻黑狼嗚咽一聲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星。”看到來人,流月淳的臉上露出了喜色,正想邁開步伐,眼前卻是一片鋪天蓋地的黑暗。

“王上。”寂星連忙伸手扶住流月淳。

“小鬼,就分開了幾天而已,你就變成這副樣子了啊!”聽到祭鴻那依然輕佻的聲音,流月淳又安心了幾分。

抬起頭就看見不僅是夜火、寂星和祭鴻,就連雲瑤和影千也站在一旁。

沒想到連他們都來了,但顏呢?為什麽顏沒有跟他們在一起?心中突然泛起寒意,流月淳緊緊抓住了寂星的手臂:“顏呢?顏在哪裏?”

寂星微垂眼眉,沒有回答。

“夜……”流月淳看向夜火,卻見夜火目光中閃過沉痛。

“沒人願意回答,那就由我來回答好了。”影千淡淡地道,“我們和路顏剛踏進北漠就失散了。原本一路上我們都在尋找路顏,沒想到倒是先和寂星他們碰麵了。”

流月淳抓著寂星手臂的手又緊了一分。

“王上,別擔心。也許青嵐和雪若正跟殿下在一起。”寂星輕歎了口氣,低聲安慰道,“而且殿下現在已經基本恢複了神力,想要自保並不困難。更何況,宿冰應該不會傷害殿下的。”

流月淳搖了搖頭,神色慘白:“星,你錯了。這次宿冰的目標並不是我。”

眾人聞言神色一變。

“哈哈哈……”被雲離鉗製住的音然突然再度大笑起來,“流月淳,這是曜元老告訴你的吧?不過,就算被你知道了也無所謂,因為已經來不及了。”

“你什麽意思?”雲離緊鎖著音然咽喉的手又緊了兩分。

音然冷冷一笑,眸中的神色卻帶著無限的悲涼與複雜:“就是說……就算你們現在找到了路顏,你們也不能帶走她了。她會永遠跟著冰留在這個幻影迷陣中,永生永世。而你們……當然就是被困在迷陣之中,被酷熱、寒冷和饑渴慢慢地折磨至死!”

宿冰在這裏布下了幻影迷陣,除了將流月淳等人困死在陣中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把路顏也引進來,讓她永遠陪伴自己。

流月淳突然眉峰一蹙,吐出了一口鮮血。

“王上!”寂星大驚,掌間已感受到流月淳的身體越來越冷,而且整個身形都開始忽隱忽現起來。

“糟了,小鬼快要撐到極限了!”祭鴻眼中閃過擔憂,“我們得趕緊想辦法出陣,讓他好好養傷。”

就在這時,突然有強烈的金芒閃現,幾乎讓所有的人都睜不開眼來。

“啊,我看見王上了!還有星和夜火將軍他們!”光芒中傳來了青嵐的聲音。

“太好了,他們都沒事啊!”這是小狐狸雪若的聲音。

流月淳連忙往光芒中望去,就見青嵐和雪若站在金色的光芒之外,而它們的身邊還有另一個人影。但那個人卻並不是路顏。

“流月洲首?!”寂星也看見了那個人影,不禁微微一驚。他沒想到流月森會出現在這裏。

此時流月森的手上拿著一把金刀——那是血虎族的神器。而四周那強烈的金芒就是從金刀上散發而出的。

“你們馬上出來,這把神刀雖能在幻影迷陣中打開一個缺口,但堅持不了太久。”

“顏在哪裏?”流月淳低聲問。

流月森沒有回答,隻是冷冷地說道:“你還不馬上出來?你想讓這裏所有的人都陪你死在這裏嗎?”

流月淳微垂眼簾:“星,我們走。”

寂星扶著流月淳走向缺口,此時夜火、祭鴻、影千和雲瑤已經先後走出了迷陣。

流月淳在缺口麵前停了下來,看著麵前神色冷漠的父親:“你是不是已經打算放棄顏了?”

“宿冰為了能將路顏留在身邊,才設下了這幻影迷陣,以迷惑路顏的神智,這樣才能讓路顏心甘情願地留在他的身邊。而一旦脫離這個陣法,路顏就會清醒。也就是說,隻要路顏留在這裏,宿冰也誓必會留在這裏。”流月森冷漠地說著,然後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金刀,“那我就可以利用這把金刀,將宿冰永遠封印在這裏。”

“你早就知道宿冰的陰謀了,是嗎?”流月淳低聲問。

“不錯。早在我趕到王城幫你們解了那一場大火危機之時,我已經知道了宿冰下一步的計劃。”流月森淡淡地道,“宿冰早已與靈豹族的長老合作,隻要他布下迷陣引你前來,夜火、寂星他們誓必跟隨。王城中力量空虛,靈豹族就會與三大長老裏應外合,迅速占領王城。而等一切成為定局之後,你們也早就被困死在這迷陣之中了。但宿冰可以找靈豹族的叛徒合作,我也同樣可以找到不服宿冰之人。要在靈豹族裏安插內應,對我來說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流月淳唇角一牽,嘲諷地輕笑:“所以你就將計就計。”

“是。我表麵上設下結界阻止你們出行北漠,以讓宿冰放鬆戒備,暗地裏卻故意放行。連縛神之獄都困不住宿冰,這世上還有什麽能困得住他?所以,我思來想去,也就隻有轉世女神是他唯一的弱點。”

“為了困住宿冰,你就要犧牲路顏嗎?”

“為何不可?”流月森目光一凝,“你不要忘記了,你是這個王朝的王!有些東西、有些人,你必須要取舍!難道你還想放宿冰出來?難道你還想讓你的百姓再經曆一場戰爭屠殺?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馬上趕回王城主持大局!我已經利用手中的金刀通知了血虎族,他們已經趕往王城控製局勢。你身為王,更應該跟你的百姓、跟你的王城站在同一陣線上!”

流月淳突然伸手揪住了心口。

“王上。”寂星目露憂心。

“走。我們出去。”流月淳低低地道。

站在他們身後,還押著音然的雲離吃了一驚:“流月淳,你就這樣丟下路顏不管了嗎?”他這一分神,音然趁機掙脫了他的鉗製,轉身便向黑暗裏奔去。

雲離目光一閃,竟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

“半妖!半妖!”青嵐在迷陣外狂跳腳,但轉眼間雲離便消失了蹤影。

這時,寂星已經扶著流月淳踏出了陣外。流月淳神色蒼白如雪,紫眸裏更是一片冷沉的死寂。

“王上……”青嵐扯住了流月淳的衣角,顫聲問道,“你真的不管殿下了嗎?”

流月淳輕輕閉起了雙眼。

此時,金刀打開的缺口已開始漸漸合擾,青嵐跳了起來,驚駭地大喊:“啊啊啊,缺口要合起來了!”

流月森急步走了過去,將手中的金刀往陣外的黃沙上深深一插。金芒頓時像波浪一般往四周擴散開來,然後化為半圓形的光圈將整個幻影迷陣嚴密地籠罩住了。

“殿下!”青嵐瘋狂地衝過去,卻被那道金色光壁的力量給反彈回來。

青嵐狼狽地趴在地上,將整張貓臉深深埋進了黃沙裏。

雲瑤走了過來,無聲地抱起青嵐。

“雲瑤?”青嵐窩在雲瑤的懷裏,藍眸裏蓄滿了淚水,“我們就這樣不要殿下了嗎?殿下她……殿下她……”

“這把金刀一旦封印便再也不能拔起,七天之後,金刀所施的封印將會毀滅結界中的一切。”流月森淡淡地說道。

夜火和祭鴻都握起了手心。

而青嵐早已泣不成聲。

七天……七天之後,殿下便再也不存在了嗎?

青嵐淚水迷蒙地看向一旁神色淡漠的流月淳。

為什麽王上一點也不傷心?它討厭王上!

四周安靜得幾乎連風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夕陽漸落,淡淡的餘暉在黃沙上投下淺紅的光影。一切,都顯得那麽平靜而安寧。

他擁著她的肩,在身後拖出了一道相互依偎的影子。

“這裏漂不漂亮?”他輕聲問道,深褐色的眸子裏寫滿了溫柔。

她卻迷茫地抬起頭,眉間輕鎖:“為什麽我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麽?”

“你什麽也沒忘記,隻是你初到北漠,可能不太習慣。”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痛楚,“難道你不想留在這裏陪我了嗎?”

他擁著她雙肩的手微微一緊,既而又鬆了開來。

她當然是叫他“流月”的!當他用幻術迷惑她的時候,他就知道,在這幻影迷陣裏,他永遠都是“流月淳”!

但,那又如何呢?

他終於將她留在了身邊,他終於感覺到了她對他的情意……那麽,他還有什麽遺憾呢?

這不正是自己等待了千年的結局嗎?

即使……自己隻能成為“流月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