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上司永遠是不可琢磨的

行政類工作總是可以最快熟悉公司的,葛萱才來沒幾個月,對各部門包括地方公司基本運作情況的了解程度,甚至已經不在餘翔淺之下。至於合同管理以及費用提報等份內工作,甭說其他助理,就連幾個老銷售都沒她擺弄得明白。

何曠戲稱小葛是“大客特供”,並在餘翔淺的威逼利誘下,他當真收了這個機靈好學的東北姑娘做關門弟子。葛萱也很高興,或者並不能真正學著什麽專業知識,但“何曠弟子”這四個字,足以讓她得到更多。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後來她單獨麵對客戶談到財務環節時,旁邊倘有人言名她師從何曠,甲方就會變得格外通情達理。屢試不爽。

但在學成之前,葛萱可沒這麽爽。

說起來何曠人如其名,非常豁達,工作是一絲不苟,但個人財務方麵很少斤斤計較。相對的,他也不計較別人的財務,比方說他從不考慮葛萱是否會肉疼,動不動就讓她請客,還很招搖,溜溜噠噠過來就說:“到點兒交學費了,我今天胃口好,交個火鍋吧。”

葛萱可是快消化不良了,趁一次找餘翔淺簽字的機會提問:“因公培訓,產生的費用公司不給報銷嗎?”

餘翔淺看也不看她一眼,“你這屬於私人賄賂講師,不在公司負責範圍內。”把簽好的文件夾合起遞到她手上,“不過你可以把成本轉嫁給求你做合同的人。”

餘翔淺知道有些部門專員會拿著合同找葛萱來改,他睜隻眼閉隻眼,全當給她做習題了。起初是半玩笑性質的,大家一看餘翔淺並沒說什麽,以為他默許了,於是幹脆一落單就直接丟給葛萱,有的索性把甲方對接人聯係方式給到她,以便落實合同細節。

這後續的發展完全不在餘翔淺預料之內。

這天他來公司,走到葛萱的工位想讓她安排會議室,見她在電話上,便沒言語。回辦公室打開電腦,處理了幾個待批手續,撥葛萱分機,占線。五分鍾後再撥,仍然占線。餘翔淺的耐性就這麽多,扔下電話出來一看,她還是原來那個姿勢在講電話。過去看了看她手裏那疊紙,發現是跟客戶協商合同上某一點的用詞。

下午的例會上,這件事被當做開場白拿出來說。

“我們有些同事單子簽回來,助理走流程,主管催還款,現在小葛又在給做合同,甚至,跟甲方談判。你們客服當得太容易了。大客不是一個流水線作業的車間。”

他並沒有直接點名,但幾位慣犯已自動對號入座,個個麵紅耳赤。

最委屈的是葛萱,餘翔淺都沒問她確認過,就把事情鋪出來批評,等於是她間接害別人挨罵,生生被逼進一個費了力卻沒討到好的尷尬位置。

這還不算完,會議結束時,同一件事又被他換了種說法再次提出,“上周例會提到的配合銷售部做新客戶開發的事,還有人記得嗎?‘每周每人三個客戶,雷打不動,給我跑到。形成表單提交到主管,CC給小葛統一進行匯總。’我當時好像是這麽說的,沒錯吧,小葛?”

葛萱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忙把臉埋到會議記錄裏不敢搭茬。

魏旭必然不肯配合她,舉手示意,“我們提過了。”

餘翔淺轉視葛萱。

葛萱低頭囁嚅,“本來是上午要做,一是考慮到還沒交全無法匯總……”

餘翔淺替她把話說完,“另一方麵你整個上午都在跟甲方談排期,也根本沒時間匯總。”

葛萱不語。

“傅濤,你的客戶拜訪名單提交了嗎?”他問上午那份合同對應的客服。

傅濤搖頭,“競爭對手投放的還沒統計完。”

餘翔淺不理解,“舊客戶都轉給別人來跟了,新客戶也沒搞定,我可以懷疑你今天工作內容是空的嗎?”沒給對方解釋機會,他麵向全體交待,“出了這個會議不能馬上提交匯總表的,現在就給我出去補齊。因此導致今天其它工作需順沿完成的,不管到幾點,不計加班。你等到所有表單齊了匯總發給我再下班。”最後一句話是對葛萱說的。

葛萱進到大客那天起,低於10小時的工作日就寥寥可數。如果每天8小時外的時間全計加班費的話,那她一個月加班費恐怕比工資還多。但她不是一個完全的熟手,加班根本是補8小時未足之處,因為有這份意識,葛萱從來沒計較過加班問題,偶有抱怨,也隻是排解壓力和疲憊的小渠道。

所以換做平常,不用餘翔淺吩咐,遇到這種情況,她也會主動留下趕工了。可今天情況有點特殊。

剛到北京時幫她找房子的那個同學今天過生日,剛好是周五,幾個同學約好了下班聚一聚,考慮到葛萱北漂新人兼天然路癡的屬性,聚餐地點選在她公司附近。葛萱準備請大家KTV表示感謝,包廂都預訂好了。

一切安排妥當,結果到了下班時間走不成,實在是有點坐立不安。

還真就有泰山壓頂而不驚的,餘翔淺催得那麽急,人家正常忙手上的事,完全不受幹擾。葛萱又不好意思去要,結果就是直到下班前幾分鍾,才陸續把表格收齊。十幾頁的電子表格細項羅列,光是拷貝粘貼到相應位置都得半個小時。

葛萱連生氣都嫌浪費時間,同事下班的道別聲也一律不理。都知道她在忙,也沒人挑什麽,就何曠沒眼力價兒,叫了兩聲沒人應答,幹脆把手擋在屏幕上。葛萱雙手合十求拜狀,“何大人,快讓我把這表交了吧,改明兒您吃活人我都想法給您弄去。”

何曠被她誇張的說法逗笑,“你很想把讓你加班的活人弄給我吃了吧?”

葛萱情急下也顧不得禮數,直接撥開他礙事的手,“您有意向我就有辦法。”

“哈哈,恨成什麽樣了都。也是,大禮拜五的不讓人早點下班約會去,嫁不出去怎麽辦?”

“我謝謝您去跟裏頭那位說吧。”

何曠不忌諱地看著她的工作內容,“這有什麽急用?”

葛萱被他吵得粘錯了好幾行,煩不勝煩地抬手指向餘翔淺辦公室,“我老板在。”

自己出來接咖啡的餘翔淺看見這邊多出來的人影,大聲警告了一句:“別搗亂,她做錯事。”

何曠搓搓下巴,“哦,原來是被罰站。”

葛萱真想問問餘翔淺,自己錯在哪了。她也是為公司做事,又是份外活兒,沒功勞也罷了,反倒落個“做錯事”的評價。又一想算了,她不想多話多拖延。

帶著情緒完成的任務果然是有問題,葛萱打出表格來就發現有幾處格式不統一,思及不算原則性錯誤,待會兒解釋下有急事明天再調應該可以。

結果餘翔淺隨便翻兩下就大皺眉頭,“讓你做個表,你就這麽對付我?”

葛萱打哈哈,“我這不是怕您著急嗎?您要不著急,我給您繡一個都行。”

“跟展示方式無關,看下你的內容。我要的基本項是:客戶名稱,投放周期,預算金額,在競爭對手投放多少,給我們預計投多少。我隻要這幾項,沒齊的補齊,其他湊字數給我刪掉。拿回去重做。”他將那疊紙丟到她麵前,雙手交叉抵著下巴,揚頭注視她的目光中竟隱隱含笑,“明天上午,給我看你認為已經做到完美的表格。”

葛萱領命,默默收起自己被當成垃圾的工作成果。

回到自己工位又接到同學的電話,卻不是催促,而是半嘲諷的關切,“是不是又找不著路了啊,小笨蛋,我去你公司樓下等你吧。”

剛受了委屈的葛萱,被這習以為常的溫情感動得眼睛一酸,忙謝絕同學的好意,匆匆收拾了背包下樓。

看到餘翔淺的車從地庫裏鑽出來的那一刹,葛萱意識到這人今天就是在找自己麻煩。他根本就不急用那份資料,否則有半小時稍做整理即可,可他一刻都沒在辦公室多待,折磨夠她就開車回家!

越想越可氣,別過了臉假裝沒看到。

他卻在身後按喇叭逼她正視,落下車窗大發慈悲狀,“我送你回家。”

葛萱生硬道:“我不回家。”

他被她單線的思維逗笑,“不回家也可以送啊,這又不是到你們家的班車。”

葛萱嘴角**,這個笑話聽得她很想罵人。看看表沒時間磨蹭了,左右也等不到出租,決定暫放下跟他的恩怨,坐進車說了地址,頓一下,又道了聲謝。

餘翔淺斜眼看她,“對我用冷暴力是嗎?”

“不敢。”比前一聲謝謝更沒誠意。

餘翔淺並不介意,“覺得自己做的事沒有錯?”

這下索性沒聲音了。

他反倒大笑,卻不帶一絲笑意地告訴她,“小葛,在你能獨擋一麵之前,我叫你怎樣做,聽我的就好。”還是那種態度,“你不換思路,我就換人。”

二人的身份被他一語提醒,葛萱適時恢複理智,想起他不是可以耍脾氣的人。“對不起。”

“我先不急聽這句話,想想今天的事你錯在哪裏再跟我說對不起,想通了,連同客戶檔案一起發給我。”車子一轉,他指指前方的飯店,“是那家嗎?”

葛萱點頭,“多謝。”

“等等。”他解開安全帶,擰身從後座上拿了件衣服給她。

是她匆忙間遺忘在辦公室的風衣。

葛萱剛才忙得滿頭大汗,隻穿了小襯衫出來也沒感到冷,這會兒見到風衣才覺察涼意嗖嗖。

他揮揮手,“去吧,別玩太晚了,不然更冷。”關了門將車開走。

葛萱訥訥地捧著風衣,真正產生感激之情的時候卻表達不出來了,原地傻站著目送那車子走遠。可怕的人,變臉好迅速,這麽頻繁的冷熱交替,他不怕臉炸了嗎?

同學在飯店門口接葛萱,看從車裏下來的人像她,等了半天又不見過來,走近了才確認是她。“誰送你過的來的?江齊楚?不是說他出差了嗎?”

“江楚他是出差了呀,要不然你生日能不過來嗎。剛那是我們領導,一起加班順道送我。”

“你們領導真不錯。”

“不錯什麽呀,要不是他,我早就到了……”

葛萱吃飽玩累了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

江齊楚出差,百歲不知是還沒回還是已經睡下,客廳空無一人,這讓剛熱鬧完的人沒法一下適應。洗了澡,打開電腦寫作業。

客戶檔案沒問題,像她對餘翔淺說的那樣,隻要給足時間,他想看多精細的版本都行。可餘翔淺的意思,還要讓她再附份檢討書。真是的,什麽年代了!更頭疼的是,她隻覺得自己錯在不該忤逆上司,但餘翔淺肯定不是這麽想的。

擦了護手霜,無意識地搓著手,茫然望著屏幕。

江齊楚的消息嘀嘀彈出:“回來啦?”

葛萱看看手掌,嗬,她搓出個燈巨人來。“你怎麽還不睡?”

“你呢,不是說給付佳佳過生日,怎麽閑在家裏上網?”

“12點就過完了。再說我才不閑,我在餘翔淺寫檢討。”

“你又怎麽了?”

“又?”

“去掉又。”

葛萱沒閑心多做追究,把餘翔淺惱她替客服做合同的事細細說了,“我到底哪兒有錯?”

“我覺得你這個問題最好去問他本人。”

“得了吧,我問他他又罵我。”

“那你也得問,老實告訴他:我認識到的錯誤是我的想法,您覺得我哪做的不對請指出。”

“你覺得我有錯嗎江楚?”

“光聽你剛才說的,我覺得第一,你培養了其他同事的隋性,第二,破壞了餘翔淺的秩序。”

餘翔淺給人的感覺總不按牌理出牌,但實際上他是個非常注重秩序的人,大概和控製欲有關,他討厭混亂,希望所有事情都能在他的預期中井然有序地發展。

經江齊楚磕打,葛萱知道自己該檢討的方向了,但她最終並沒寫出來。隻在郵件裏簡單提一句:關於今天的錯誤,以後我會有技巧地杜絕再犯。

修改好表格收工時半夜兩點了,突然邪心大起,寫了條短信給餘翔淺,提醒他郵件已發。結果他也沒睡,還把電話打回來。葛萱看著來顯嚇一大跳,清清嗓子,接起來,“餘總,表格已經發到您郵箱了,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您。”

“沒事,我在寫下半年規劃。你發到哪個郵箱了?”

“公司郵箱啊。”

“我沒有看到。”

那您一定是瞎了。葛萱磨牙,“那我再給您發一遍。”

“好。”

“那先掛了,您沒收到再告訴我。”

“對了,你明天有什麽安排?”

“我?沒有。什麽事?”葛萱有一種自食惡果的悔意,深更半夜的給人家發什麽短信呢,又被臨時派活兒了吧。

“有一個幾大主流傳媒聯辦的小沙龍,有沒有興趣過去看看?”

“您有事不能去了嗎?”需要她去充充數?

“不是,我帶你一起去。多認識些同行,跟他們聊聊,對你沒壞處。”

葛萱哦聲,“好的。”還是沒太弄懂這個行程的性質,是說這不在工作範圍內,她完全可以不參與的嗎?他問了:有沒有興趣。就幾個小時之前他還說:聽我的就好。

所以葛萱對他,已經沒有拒絕這個概念了。

活動時間是上午10點,由於地點在效區,餘翔淺提前了兩個小時來接葛萱。

葛萱起得更早,站在陽台裏推開窗,露風涼意沁骨,她還是挑了條厚料的裙子穿。餘翔淺沒具體說是什麽樣的場合,裙子比較不容易出錯。

果然餘翔淺一身正裝打扮,法式襯衫配窄幅領帶,腕上袖扣小巧別致,花朵形狀做為純男性配飾居然絲毫不覺怪異。葛萱摸摸耳垂,當耳釘也會很好看。

他被她忽現的笑容吸引,“笑什麽,小葛?”

葛萱眯眯眼,“餘總真奸詐,自己穿這麽正式也不說提醒我。”

餘翔淺打量下她的著裝,“沒問題啊。裙子還蠻好看的。”

“裙子嗎……”江齊楚送的生日禮物,和之前夏天那些衣服是同一牌子的。葛萱特意到商場看過這個牌子,普通一條連衣裙價位在兩千左右。難怪當時魏旭看到她穿會有那種反應,此刻在餘翔淺的注視下,也不由有些緊張。他會不會覺得她現在穿這種檔次的衣服太虛榮了?

餘翔淺不解她的欲言又止,想了下才說:“當然,人也蠻好看的。”

葛萱更慌了,“我不是說這個。”這是什麽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