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意外

劉璃遙望對麵元軍的旗幟,一邊目測兩軍之間的距離,一邊艱難地帶馬前行。

“觀童大人有把握勸降乃兒不花吧?”跟隨在她身後的李柏忽然開口。

劉璃壓低聲音,應了一聲。

雪還在下著,冰冷的空氣令劉璃感到難以呼吸,四周更是死一般的寂靜。

“末將真不明白,大人身為元人怎會甘心為明軍做事?哦,對了,聽說你們兄妹的母親是漢人,難道是這個原因?”

劉璃默默地聽著,心裏隱隱感覺不妥,她冷冷說道:“李副將,這話說過就算了,如果讓王爺知道——”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兩聲慘叫打斷,隻見李柏手起刀落,殺了與他們同行的兩名士兵。

這突然的變故將劉璃嚇得不清,她結結巴巴道:“李柏,你、你這是做什麽?”她的心已經快要跳出胸腔了。

“做什麽?”他笑了起來,“當然是殺了你,然後前往元軍大營,勸告乃兒不花全力一拚,元軍不見得沒有勝算。”

“李柏,你……”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我不叫李柏,我是阿魯忽都。”

“阿魯忽都?你果然是元人的奸細!”熟悉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劉璃身子一震,尋聲望去,一小支輕騎兵從他們身旁的土丘後轉出,為首的男人正是燕王朱棣。

阿魯忽都臉色大變,二話不說舉刀就往劉璃身上砍去,劉璃一側身子,從馬上滾落,阿魯忽都的第二刀緊跟而來,眼見劉璃避無可避,已驅馬向前的朱棣一顆心恍若停止了跳動。忽然一道白光自劉璃身上閃現,阿魯忽都不由閃神,朱棣趁機揮刀擋住了他的攻勢。

劉璃連滾帶爬地逃了開去,心裏卻是困惑不解,白光,又是白光,每次她有危險的時候,為什麽總會出現這道白光?

那廂阿魯忽都越戰越勇,連著砍倒了好幾個騎兵,朱棣也是低估了他的能耐,帶的人不多,幾番糾戰之後,十幾名騎兵居然全被他砍於馬下。阿魯忽都渾身是血,雙目盡赤,顯然已經殺紅了眼,朱棣漸漸招架不住。

劉璃焦急萬分,難不成這就是意外?朱棣難道會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不行,她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她一定要完成任務,一定要救回弟弟!

她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長刀,跌跌撞撞地衝向阿魯忽都,閉上眼睛用力一刺,刀尖沒入阿魯忽都的肩頭,他狂吼一聲,反手一掌,劉璃被他的掌風逼得倒退了幾步,趔趄著摔倒在地,朱棣則趁機一刀插入阿魯忽都的胸膛。

“他……死了嗎?”劉璃握住朱棣伸向她的手,想起剛才的那一幕,還心有餘悸。這麽血淋淋的殺戮還是第一次親身體會。

朱棣點了點頭,他遲疑了幾秒,低聲道:“以你的聰明,應該猜到我利用了你……隻是,你要相信,我絕不會讓他傷你分毫。”

劉璃微微一震。她的確猜到了朱棣的用心,心裏也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但朱棣奮不顧身地相救,卻讓她心裏泛起絲絲甜意。

天色越來越暗,雪,卻越下越大了,冷冽的寒風夾雜著鵝毛大雪撲麵而來,打得她的臉生疼生疼的。

“糟了,這麽大的雪,我們恐怕回不去了,其他人也很難搜尋。”她忽然想到了這一點。

朱棣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他也想到了這一層。他皺著眉:“天氣如此寒冷,在外過夜恐怕……”

劉璃腦中靈光一現,她想起了很早之前看過的一個記錄片,她興奮地跳起來:“我們來搭個愛斯基摩人的雪屋吧。”

“什麽?”朱棣一頭霧水。

“用雪做屋子,快點,別問了,照我說的話做就好。”劉璃一邊說著,一邊動起手來。

她記得在那部記錄片裏曾經提到愛斯基摩人在狩獵外出時,往往建造雪屋,他們把雪壓實,切成雪磚,然後用雪磚壘成半球形的雪屋,用雪封住磚間縫隙,在室內燃一把火,把表層略略融化,房屋就密封住了。這樣既保暖又安全。雖然因為時間和技術的問題做不了半球形,像個洞應該效果也差不多吧。

兩人費了好大勁,好不容易勉強做了一個類似雪洞的東西。

“大功告成!”劉璃一臉興奮地看著自己的成果。

朱棣還是一臉疑惑地看著這個怪東西,鑽進這種雪洞裏,不是更冷嗎?

“朱棣,我們不會凍死了哦!”她得意地說著,忘了自己居然直呼了他的名字。朱棣也沒在意,倒覺得這名字從她嘴裏說出來似乎還挺好聽的。

劉璃又去撿了一些枯枝,放進雪洞中,接著就拉著朱棣鑽了進去,點燃了枯枝,整個洞裏立刻溫暖起來。

“安哥,你到底從哪裏知道這些的?”朱棣忍不住問道。

“嗯,之前聽人說的。”

“我也聽說過一些古代民族為了在冰雪自然環境中生存,常為穴居,以深為貴。看來似乎是異曲同工之妙。”

“嗯……”

“安哥,你哥哥很疼你。”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劉璃也不知到底實情如何,不過看觀童帶著妹妹投降,應該關係還不錯吧。她點了點頭。

“安哥,知道我有多少兄弟嗎?”他頓了頓,“我有三個哥哥,二十二個弟弟,雖然貴為皇子,卻像路邊野草般無人關注。誰要想得到父皇的一點青睞,從來都是一種奢望。所以,這一次,我一定要贏,我要讓父皇知道,燕王朱棣才是最像他的兒子。”

他的聲音如一陣細膩憂傷的風,輕輕地在人的心中劃出傷痕。沉著,卻掩飾不住的茫然;強大,卻不可避免的孤獨。

劉璃忽然也有些傷感起來,生於戰火,死於征途,似乎就是燕王一生的宿命。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李柏的?”她輕聲道。

“我從來就沒真正相信過誰。”他望著她,“無論何時何地,我從沒有人可以信任,從小到大,一切都隻能依靠自己,而想在這世上生存,隻有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沒有人敢來冒犯你,侵害你,才能夠保證自己的安全。”

他的眉宇間彌漫著一絲淡淡的傷感,不是脆弱,不是敏感,那是經過漫長時間的衝刷,沉澱下的悲哀。

“這世上,總會有你可以信任的人存在的。”她輕聲道。

一陣冷冽的寒風不知從哪裏漏了進來,她不由打了個寒顫。他伸出手,將她摟在懷裏。

她微微一驚,正想掙紮,卻聽見他溫和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別動,這樣會更溫暖一點。”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屈服於這溫暖之中,一動也沒動。

這樣的擁抱,真的好溫暖……

沒有憂慮,沒有負擔,沒有思索,有的隻是安慰,隻是溫暖,隻是依靠。

深深地吸了口氣,她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說:“謝謝。”

無論將來他如何冷血,如何殘暴,如何可怕,現在,卻隻是個讓人感到心安的男人。

“總有一天,你會變得足夠強大的……”她喃喃地低語。

他的手,又收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