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色深沉,天際堆起了濃厚的卷雲,遮蔽了月光。麻蘇蘇和甄精細蜷縮在如墨般漆黑的夜色中。甄精細抬頭看著天際,擔心地說:“姐,要下雨了。”

“下雨好啊,正好配合咱們裝神弄鬼。”麻蘇蘇從皮包裏拎出一黑一白兩件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窗口傳來蘇聯歌曲《喀秋莎》的旋律,甄精細仰脖看著:“姐,他們住的挺好,又是秧歌又是戲。”

“有他們哭的時候。”麻蘇蘇把手裏的白色長袍套在身上。

甄精細好奇地打量著她,麻蘇蘇低喝道:“趕緊穿呀。”

“姐,咱們扮得這是什麽鬼?”甄精細抖開衣服,往身上套著。

麻蘇蘇慢悠悠回過身來,一襲白袍在風中張牙舞爪:“黑白無常,索命鬼!”

一聲驚雷刺破夜空,甄精細嚇得打了個寒噤。

洋房客廳裏,方若愚隱身在窗前朝外窺探著,天空中劃過一道電閃,黑白無常的身影立現,方若愚嚇得一哆嗦。

黑暗中,“黑無常”甄精細捋著自己的長舌頭,麻蘇蘇一抬頭,也被嚇得一激靈。

甄精細忙扶住麻蘇蘇。“姐,姐,你怎麽了?”

麻蘇蘇捂著胸口,半晌才緩過了一口氣。

甄精細朝樓上看了看:“姐,咱什麽時候上去?”

“他們唱累了就該睡覺了,等他們迷迷糊糊的時候,咱上去一亮相,保準嚇他們個半死。”

“怎麽才能知道他們能喝迷糊?”甄精細追問。

麻蘇蘇冷笑一聲:“咱們的人在他們的酒裏事先做了手腳,用不了多一會兒。”

甄精細吃驚:“裏麵還有咱們的人?”

“不該問的別問。”麻蘇蘇冷聲道。

“把他們嚇出來,咱就完事了唄?”甄精細又問。

“嚇出來咱們的計劃就成功了。”麻蘇蘇望著夜色下的街道,成片的洋房在黑暗中沉默地矗立,“自此以後,就沒人再敢搬家了。”

狂風驟起,拍打著窗戶嘩嘩作響。

高大霞晃晃悠悠地朝傅家莊和袁飛燕舉杯:“來,喝呀。”

袁飛燕的臉紅得像是熟透了:“不,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就醉了。”

傅家莊大著舌頭:“大霞,就這麽多吧。”

“在酒桌上說不能再喝的,都還沒醉。”高大霞拿過酒瓶給袁飛燕倒酒,“飛燕,多喝點,喝醉了一閉眼一呼嚕,誰還管神不神、鬼不鬼的。”

袁飛燕一咬牙,仰頭喝下,隨即劇烈咳嗽起來。高大霞一邊給袁飛燕拍著後背,一邊倒酒:“再來一口,順順!”

袁飛燕麵條似的塌軟在了椅子上。

“醉了,真是醉了。”高大霞把目光轉向了傅家莊。

傅家莊擺手:“不能喝了,再喝就……就真醉了,還得捉……捉鬼哪。”

“喝到太陽出來,鬼就不敢來了。”高大霞笑起來,執意給傅家莊倒上酒,“刺鍋子,現在沒旁人,你和我說實話,你怕不怕鬼?”

“我就不相信有……有鬼。”傅家莊逞起能來,仰頭喝下手裏的酒。

“我也不信。”高大霞小聲說,“可有人裝神弄鬼,也挺嚇人的。”

傅家莊紅著兩眼,看向高大霞:“你怕了?”

“我怕什麽?”高大霞端起酒杯,一口喝下。

“我看你是在給自己壯膽。”傅家莊笑起來。

高大霞豪爽地把酒杯往桌上一墩:“我高大霞這輩子,都不知道怕字怎麽寫!”

“別的字,你也不,不會寫。”傅家莊笑得更歡了。

“你敢笑話我!”高大霞氣衝衝地抓起酒瓶,“罰酒!”

兩人酒酣之際,黑暗中的人影也開始行動了。冷風拍打著梧桐樹,在窗邊狂亂舞動,甄精細攀在梧桐樹上,順著開了一條縫的窗簾看向房間,見屋裏的兩人似乎喝興正濃。

白無常麻蘇蘇跳下樹來,落在黑無常甄精細麵前,兩人都被彼此嚇住。

“人嚇人,嚇死人,一點兒都沒說錯。”麻蘇蘇按住狂跳不已的心髒,指指裏邊,“還在喝?”

甄精細捏住黑無常在風中飄舞的舌頭:“躺下一個了,剩下兩個也五迷三道了。”

麻蘇蘇露出一抹笑:“再等會兒,咱們這黑白無常一露麵,準能讓他們靈魂出竅!”

房間裏,傅家莊已經語無倫次起來:“大、大霞,其,其實,我……我也怕。”

“你也怕?我還以為光……光我怕。”高大霞大笑起來。

傅家莊喘著粗氣:“不……不怕是,是裝的。我和你說,到、到了關……關鍵時刻,就、就得咬、咬緊牙關,裝!你……你不怕了,鬼、鬼就怕了……鬼、鬼也怕、怕人……”話沒說完,傅家莊腦袋一歪,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高大霞慌了,推著傅家莊:“刺鍋子,你別睡,別睡呀!”

傅家莊打起鼾來。高大霞惱火:“你個刺鍋子,嚇唬完我,你倒先睡,睡了!”

狂風越發急促,洋樓外的大樹在風裏張牙舞爪,發出密集的沙沙聲,令人感到不安。高大霞抓起酒瓶子猛喝一口,朗聲高喝:“酒壯慫人膽!”

露台上,甄精細和麻蘇蘇從窗簾縫隙看到高大霞自顧自發起了酒瘋,忍不住笑起來。

高大霞像是意識到窗外有人,朝窗戶看來,麻蘇蘇和甄精細急忙閃開。

“沒出息,自己嚇唬自己。”高大霞自嘲地嘟囔了一句,又抓起酒瓶子灌了一口,目光從房間裏掃過,停留在了桌邊的雜物堆上。雜物堆頂端放著一個白色頭套,高大霞好奇地湊上前去,是喜兒扮演白毛女時用的假發。她抓起發套打量了片刻,胡亂地套在了頭上。

甄精細去試著開露台的門。門裏已經上了插銷,甄精細還在想辦法,麻蘇蘇從頭上取下細長的簪子,捅著門鎖。

四下裏風聲大作,落葉飄零。麻蘇蘇正開著門,忽地一條舌頭掉在手上,嚇得她一個激靈,原來是甄精細湊了過來,麻蘇蘇怒視甄精細:“你要嚇死我啊!”

門鎖彈開,兩人小心翼翼進去,麻蘇蘇抬手關了走廊的燈,眼前立時昏暗一片。甄精細不由抓住麻蘇蘇的胳膊:“姐,別關燈,我怕。”

麻蘇蘇甩開:“不關燈怎麽作法?”

麻蘇蘇話音方落,驚雷突起,兩人都嚇得一哆嗦。剛穩下神來,黑暗中飄來了一陣沙啞而淒婉的歌聲:“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甄精細再次抓住麻蘇蘇:“姐,我怕!”

麻蘇蘇低聲喝罵:“你個笨蛋,你是鬼她是人,有什麽好怕的?”

甄精細聲音顫抖:“她,她怎麽唱起歌來了。”

“嚇的,她這是給自己壯膽,沒聽見聲調都顫顫了嘛,”麻蘇蘇解釋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咳嗽聲,兩人同時驚住了,這洋樓裏除了剛才看到的三個人,莫非還有別人?兩人摸向樓梯口,朝樓下觀望,借著一個電閃,看到長條沙發上的白被單子在蠕動,兩人不由心下大駭。

黑暗中,高大霞戴著白毛女的假發,唱著跑了調的“紮紅頭繩”,她在走廊裏緩步穿行,忽地從落地鏡裏看見了自己的扮相,嚇得驚叫了一聲。

驚恐的叫聲傳來,麻蘇蘇和甄精細都嚇得哆嗦起來,麻蘇蘇強壓下內心的驚懼,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甄精細:“下去看看,是什麽。”

甄精細小心翼翼地下樓,麻蘇蘇悄然走向袁飛燕的房間。

邢團長睡得正沉。黑暗中緩緩伸來了一隻大手,一點點扯掉了他身上的白色被單。

甄精細下到樓下,一道閃電伴著悶雷炸響,大雨驟下。驚雷瞬間照亮了空曠的客廳,慘白色的電光下,一個巨大的白色身影緩緩立起,似是人形卻不見五官。甄精細周身一顫,驚恐地張大了嘴巴,喊了聲“鬼呀!”,回身連滾帶爬朝樓梯跑去。

喊聲驚醒了熟睡的邢團長,他忽地坐直了身子,幾乎貼到了那道沉默的白色身影臉上。邢團長嚇得慘叫了一聲,又暈倒在沙發上。

白色的幽靈緩緩移動,白布單下露出一張臉,是方若愚。

二樓走廊裏,麻蘇蘇聽見甄精細傳來的驚叫,立時收住腳步,反身回去,黑暗中慌慌張張跑來了甄精細,麻蘇蘇不由低聲嗬斥道:“叫什麽!”

甄精細驚慌失措地指著樓下,話都不利索了:“鬼……有鬼!”

麻蘇蘇給了甄精細一耳光:“胡說八道,這世上哪有鬼?”

甄精細被打得清醒過來:“真有鬼,飄來飄去!”

“不可能,我們才是鬼!”

甄精細糊塗了:“還有人搶咱的買賣?”

麻蘇蘇朝樓下看去,一聲炸雷,閃電交加中,隻見一個高大的白色幽靈已經飄上了樓梯。麻蘇蘇和甄精細驚叫,驚恐地抱在了一起。

白色幽靈朝越飄越近。麻蘇蘇和甄精細驚恐,卻擠不出一絲力氣逃跑。白色幽靈飄上了二樓,麻蘇蘇壯了壯膽,操起身旁花架上的花瓶,朝著幽靈的腦袋砸去。幽靈悶哼一身,從樓梯上滾落而下,白布單上隱隱滲出血來。

麻蘇蘇衝上前去,拭圖扯下白布單,就在這時,走廊傳來《恨似高山仇似海》的高亢歌聲:“冤魂不散我人不死,雷暴雨翻天我又來……”

麻蘇蘇抬頭,伴著窗外的電閃雷鳴,披著白發的“白毛女”突然閃現,樓梯上的甄精細滾落而下。麻蘇蘇也嚇得朝樓下奔去。

白發飄飄的“女鬼”指著倉皇下樓的白無常麻蘇蘇,淒厲地唱著:“為什麽把人逼成鬼,問天問地都不應,好,我就是鬼,我是屈死的鬼,我是冤死的鬼,我是不死的鬼!”

雷聲轟響,甄精細篩糠似的哆嗦起來,麻蘇蘇拉起甄精細,往門口拖著。

“哪裏跑?”白發飄飄的女鬼踮著腳尖飄下樓來。

白無常麻蘇蘇徹底崩潰,巨大的恐懼儼然炸彈在心底炸開,她不顧一切地朝外跑去。緊隨其後的是屁滾尿流的黑無常甄精細。

方若愚搖搖晃晃站起,白毛女猛虎撲食,頭上的白發轉到了一旁,露出高大霞的臉來。她一把扯住了罩在方若愚身上的白被單,大喝一聲:“我叫你裝神弄鬼,顯形吧,惡鬼!”

方若愚死死拉著白被單,隻聽“呲啦”一聲,被單扯開。方若愚蒙著頭衝進了大雨飄搖的夜色裏。

邢團長悠悠醒來:“幹什麽這是……”一抬眼,正與披頭散發歪戴著一頭白毛的高大霞四目相對。邢團長“啊!”地叫了一聲,再次被嚇暈在沙發上。

雨幕中,方若愚裹著半截白被單倉皇地拐進胡同裏。高大霞飛奔著出來,不見了方若愚的身影。

就在高大霞失望跺腳的時候,一把黑洞洞的手槍對準高大霞的腦袋:“別動!”

持槍者緩緩逼近了高大霞,高大霞背身對著他,哆哆嗦嗦地裝神弄鬼起來:“我就是鬼,我是屈死的鬼,我是冤死的鬼,我是不死的鬼!”

槍口顫抖:“別再裝神弄鬼啦,把手舉起來!”

高大霞一怔,回過身來:“守平?”

高守平一驚:“姐?”忙收起槍來,“你,你幹什麽呀這是。”

“不變鬼我能把鬼嚇跑啊!”高大霞捋下頭戴,心有餘悸地四下看著。

高守平不可思議:“你把鬼嚇跑了?”

“對呀,除了你姐還有誰這本事?”高大霞鎮定下來,“守平,你是不知道,我一唱‘我就是鬼’,把那三個鬼嚇得屁滾尿流!”

“光嚇跑頂什麽用?你得把他們抓住。這樣,群眾才能信服。”高守平遺憾。

高大霞語塞:“我,我能抓住嗎?那可是三個鬼!”

高守平狐疑:“傅大哥還能不幫你?”

高大霞不屑:“我能指望上他?”

聽高大霞講完她英勇驅鬼的故事,傅家莊懊悔自己酒喝得太多,耽誤了正事。袁飛燕更關心父親有沒有被發現,問那三個鬼換什麽樣,高大霞不假思索地認定,其中一個鬼的身量與方若愚相仿,袁飛燕放下心來,這說明高大霞的判斷隻是推測。高守平從客廳裏找到一頂黑無常的帽子,傅家莊接過帽子,讓高大霞跟他去趟報館,把今晚發生的事登到明天的報紙上,讓市民們都看清國民黨特務破壞搬家運動的醜惡嘴臉。

一篇《洋樓厲鬼顯形記》的報道,通過《大連日報》走進了千家萬戶,成了人們街頭巷尾談論的焦點話題,李雲光對報道大加讚賞,卻認為文章對高大霞的譽美之辭過多,畢竟她的問題還沒有調查清楚,傅家莊爭辯道:“萬德福遲遲不回來,高大霞的問題就遲遲得不到解決。在這種情形下,高大霞還能夠不計個人得失,這麽熱衷為我們的工作奔波操勞,我都覺得很對不起她。”

李雲光問:“她跟你發過牢騷嗎?”

傅家莊說:“我倒希望她能發點牢騷,這樣,我心裏還會好受一些。”

李雲光歎氣:“現在這樣的安排,我們誰也沒有辦法,她如果真是一名曆經考驗的共產黨員,就應該經受得起這點委屈。”

傅家莊說:“能不能聯係一下東北局方麵,請他們督促一下牡丹江地委,讓萬德福同誌的調查,能夠盡快有一個結果。”

李雲光點頭,答應盡快向東北局反映一下。

麻蘇蘇沒有想到,接二連三的行動居然都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聽甄精細回來說,外麵的老百姓都開始興高采烈搬起家來,她更是怒火中燒。

甄精細說:“要怪就怪那個僵屍,他突然跑出來,把咱們的計劃全都打亂了!”

麻蘇蘇心存困惑:“我一直想不明白,這個僵屍能是誰呀?”

“肯定是共產黨唄!”甄精細言之鑿鑿道,“他們知道咱們要裝神弄鬼,就先下手為強,扮成鬼嚇咱們,他們這一手可真高呀!”

麻蘇蘇搖搖頭:“他們要真這麽幹,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嘛。”

甄精細茫然:“不是共產黨,那還能是誰?”

方若愚雖然受了傷,可因為這傷是為保護女兒受的,所以聽著袁飛燕一大堆的埋怨,他並不生氣,要說有不滿,那也就是袁飛燕擅自作主搬進洋房:“知道鬧鬼還往這裏搬,這要是嚇出個好歹來,我還能活嗎?”

“哪有鬼呀,都是國民黨特務在搞鬼。昨晚你是提前走了,後來我聽大霞姐說,晚上一共來了兩撥國民黨特務,就是想嚇走我們。”

方若愚惱火自己也被劃進一撥鬼裏了,沒好氣地說:“別聽高大霞胡說八道。”

“她還真不是胡說八道,這幾天鬧鬼的都是國民黨特務。”

“興許有國民黨扮的假鬼,可還有個女鬼,披著一頭白發,那,那肯定是真鬼!”方若愚想嚇唬住袁飛燕。

袁飛燕驚疑:“爸,你怎麽知道還有披著白發的女鬼?”

方若愚自覺失言,幹咳兩聲:“滿大街都在傳,說女鬼是真的。”

“都是瞎說,那根本就不是女鬼,是高大霞帶著喜兒的假頭套壯膽,嘴裏還唱著‘我就是鬼’,結果把國民黨扮的假鬼嚇跑了。那個頭套,還是我的哪。”袁飛燕笑得前仰後合。

方若愚眼角微微抽搐:“別人唱歌要錢,她高大霞簡直就是要命!”

夜幕沉沉,籠罩住了青泥窪街。麻蘇蘇在洋行裏調試著一枚定時炸彈。昨晚的行動失敗了,今天晚上她要亡羊補牢,把袁飛燕和小洋樓一起送上天:“要她命的不是我們,是她袁小姐自己,她不該逞強好勝,觸碰到了我們的底線。”

“太可惜了,長那麽漂亮。”想到袁飛燕今晚就要命喪九泉,甄精細有些不舍。

麻蘇蘇抬著看了眼甄精細:“俺們家精細懂事了,居然都會憐香惜玉了。”

甄精細臉頰一紅:“姐笑話我。”

“不笑話,都大小夥子了,也該有個女人了,可惜這身邊也沒有合適的。”

甄精細的欲言又止,被麻蘇蘇察覺到了:“怎麽,有人了?誰,說給我聽聽。”

甄精細紅臉著支吾道:“吳、吳姐……”

麻蘇蘇驚呼:“吳姐?她都能當你媽啦,不行!”

甄精細忙擺著手:“不是吳姐,是她的手下,大令。”

麻蘇蘇釋然:“我說嘛,我還當你想缺少母愛。大令行,那姑娘不錯,腿腳功夫好,精神頭足,長得也好看,配咱家精細,咱不吃虧。”她盯著甄精細笑著,“這事回頭我跟吳姐說。”

甄精細害羞地笑著。

麻蘇蘇幽幽歎道:“這日子過得真快,精細都要找媳婦了,往後,我得多給你時間,讓你有空和大令一塊看看電影,吃吃飯,逛逛公園。”

“謝謝姐,以後我保證孝順姐。”

“孝順什麽孝順,還談不上,等我老了再說這話。”

“姐早不年輕了。”

麻蘇蘇眼一瞪:“你個死玩意兒,會不會說話!”

甄精細知錯,打了自己一耳光:“姐,你別生氣,我是說以後我會一直照顧你,養活你。”

“行了行了,不跟你說了,把炸彈送去。”麻蘇蘇把炸彈推給甄精細,“過半個鍾頭就炸,炸完了再回來。”

“姐,你就別去了,我自己能辦好。”

“辦不好你今晚就睡到大門外去!”麻蘇蘇一想起剛才甄精細說自己老的話,氣就不打一處來。

甄精細收拾好炸彈,剛走不一會兒,方若愚來了。他特地晚上過來,就是想探聽一下麻蘇蘇今晚會不會再對小洋樓下手,看到桌上放著《洋樓厲鬼顯形記》的報紙,方若愚試探著問:“鬧鬼的事,不太順利吧?”

“一直沒弄明白,半道出來個穿著白袍的鬼,是哪來的哪。”

“那不是高大霞嘛?”

“高大霞披的是白毛女的白頭發,還有另一個。”

“怎麽?還有另一個?”方若愚裝著糊塗,“那能是誰呀?難道世上還真有鬼?”

“我也納悶呀。咱們應該都是無神論者,可這鬼既然不是我們裝的,也不可能是共產黨裝的,那這鬼是哪來的?”

“那就是真鬼!”方若愚肯定地說。

“我還是不相信這世界上真有鬼。”

方若愚語重心長:“這種事,還是寧可信其有吧,世界上好多事說不明白。”

“也是。”麻蘇蘇倒茶,“反正這洋樓一炸,就是裏麵真有鬼,也跟著報銷了。”

方若愚心頭一顫:“怎麽?還要炸洋樓?”

麻蘇蘇淡淡說道:“這件事,總得有個結果吧?否則豈不讓共產黨占了上風?”

方若愚頓時急了:“這搬家運動已經轟轟隆隆開始了,我們再這麽幹,那就是螳臂當車,沒有多少實際意義!”

“就因為我們大勢已去,才得最後掙紮一下,”麻蘇蘇看看手表,一臉的殺氣,“不用十分鍾,那位扮相漂亮、歌聲動人的袁小姐,就該和小洋樓一起升天啦,就讓她當我們這次和共產黨較量的祭品吧!”

方若愚聽不下去了,轉身疾跑而去。

麻蘇蘇在後麵追趕:“小方,你要幹什麽?別走呀小方,我話還沒說完哪!”

方若愚出了洋行,便瘋了一樣朝小洋樓跑去。

這時候,甄精細已經在洋樓下埋好了炸彈,按照麻蘇蘇設定的時候,再過兩分鍾,炸彈就自動爆炸了。他剛要撤走,方若愚奔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讓他把炸彈拆了,說是計劃有變,不用炸了。

甄精細不相信:“你說不炸就不炸了?”

“你敢違抗大姨的命令?”

甄精細將信將疑:“大姨真不讓炸了?”

“廢話,趕快拆呀!”方若愚急促地吼道。

甄精細俯身欲拆,還是不放心,回頭看向方若愚:“為什麽不炸了?”

“你哪那麽多廢話,快拆呀!”方若愚急得滿頭冒汗。

“不行,大姨管不著我,我隻聽大姐的,大姐沒說拆我就不能拆。”甄精細堅持道。

“我自己拆!”方若愚一肩膀撞開了甄精細,卻對著複雜的線路無從下手。

“不對,你假傳聖旨!”甄精細明白過來,抬手推著方若愚。

方若愚火了,拔出了匕首威脅甄精細:“趕緊拆!”

甄精細服軟:“拆就拆,你喊什麽喊,怪嚇人的。”

“快點兒!”方若愚催促著。

甄精細伸手佯裝要拆除,卻突然一肘擊在方若愚腑部,方若愚吃痛,匕首落地,倒退了幾步,甄精細撿起匕首指向方若愚,低聲怒喝:“挽霞子,我早看你不順眼了,成天欺負我姐,打她的壞主意,今天,我就替天行道一把!”

炸彈的“滴答”聲重重敲打著方若愚的心髒,他不顧一切地朝甄精細撲去,兩人纏在了一起。

炸彈定時針“嘀噠”作響,留給方若愚的時間僅剩三十秒。這是一位父親要拯救女兒所擁有的全部時間。方若愚虛晃一拳,終於踢倒甄精細,跌跌撞撞地撲到了炸彈前,本能讓他認準應該切斷紅線,可上麵的紅線纏著綠線,根本撕扯不開,如果用力太大,又會扯到綠線,情急之下,他隻能用牙齒撕咬著紅線。

突然,一支冰冷的手槍抵在方若愚的頭上,是麻蘇蘇。

“方若愚,你要幹什麽!”麻蘇蘇咬牙切齒。

“大姐,洋樓裏住的,是我女兒!”方若愚跪倒在地。

麻蘇蘇驚住。

甄精細一把拽住麻蘇蘇:“姐,走啊,要炸了!”

方若愚抱住麻蘇蘇的腿,哀求道:“大姐求求你了,大姐!”

甄精細一腳踢向方若愚:“滾,滾開!”

急促的“噠噠”聲中,炸彈還要十秒爆炸。甄精細驚慌起來,方若愚死死抱著麻蘇蘇不鬆手:“大姐,求求你!”

麻蘇蘇終於放聲:“拆了。”

甄精細猶豫。

麻蘇蘇低吼:“拆!”

甄精細轉頭奔向炸彈,就在走針歸位最後一秒時,“喀嚓”一聲,紅線被甄精細剪斷了。

時間停止,空氣凝固,空間平靜。

麻蘇蘇氣得身子發抖:“小方呀小方,你太不像話啦,我千想萬想都沒想到呀,你居然……居然……”麻蘇蘇一臉憤懣,“居然有這麽大孩子!”她一記耳光打在方若愚臉上,吐出來兩個字,“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