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瑪絲洛娃抱歉地看著傅家莊和高守平,說安德烈中校下午才能從旅順口回來,傅家莊約定下午四點再過來。這一次,傅家莊沒有發現有什麽車輛或是什麽人跟蹤到蘇軍警備司令部,他稍稍放了點心,惦記起高大霞到良運洋行的情況來。

原來高大霞沒少和劉曼麗一起來青泥窪街,這一次兩人卻都覺得別扭,高大霞要進洋行,怕劉曼麗跟著攪局,讓她在外麵等著,劉曼麗不幹了:“你不執行任務要逛洋貨店了?高大霞,我是你親嫂子也不能給你護這個短,對不起傅大哥。不準逛,趕緊執行任務去!”

高大霞悄聲說:“上洋貨店就是任務。”

“這個任務好啊,怪不得你不願帶我,哎,買東西組織上給錢嗎?那咱買個戲匣子。”劉曼麗興高采烈地說著,可一見高大霞拉著的臉,也覺得要個收音機有點過分,“也是哈,不好,戲匣子太貴,那就買個金鎦子吧,給守平娶媳婦準備著,到時候就不用買了。”

“就你這覺悟,老想占便宜,革命隊伍能要你啊?”高大霞朝火勺店一指,“你去買兩火勺,在這等著我就行。”

劉曼麗不滿:“高大霞,你是怕我給你丟人,還是怕我知道你有啥見不得人的事?”

高大霞臉一拉:“你再胡說八道,就回家去!”

“高大霞,你敢這麽跟我說話?我可是傅大哥派來的,不歸你管!”

“你跟我執行任務,就得聽我的!”

劉曼麗張了張嘴,壓住了火氣。

“我進去說幾句話就出來。”高大霞轉身朝良運洋行走去。

劉曼麗看向一旁的火勺店,過去上下打量起來。

“俺家的包子鋪啥時改成火勺店了……”劉曼麗像是自言自語,實際上是說給忙著烙火勺的老王聽。

老王果然警覺,看向劉曼麗:“你是包子鋪的掌櫃?”

劉曼麗自豪地點頭:“我開海麻線包子鋪的時候,一跺腳整條青泥窪街都亂顫,就是在全大連,我這店也是響當當的。小鬼子一聽我的名號,都嚇得直哆嗦!”

老王疑惑:“昨天來了個姑娘,她說她是海麻線包子鋪的掌櫃。”

劉曼麗愣了愣,說道:“她跟我一家子,家裏的事都是我說了算。”

老王問:“您也姓高?”

“我不用姓高,高家的事也是我做主!”劉曼麗神情高冷。

洋行裏,麻蘇蘇正拿著幾樣新進的綢緞往身上比量,門口的風鈴響起,她回頭看見高大霞進來,先是一怔,隨即做出一副高興的表情:“大霞來了!”

高大霞過來:“昨天叫挽霞子……就是那個壞蛋,叫他給氣糊塗了,也沒跟大姐正經說說話。大姐,你說巧不巧,大連街這麽大,我偏偏能在這裏碰上他。”

“冤家路窄,一點都沒說錯。大霞,我看那個人不麵善,你可得多提防著點兒。”麻蘇蘇低聲說。

“幹壞事的人能麵善才怪。大姐放心,我不怕他,心虛的人是他!”

“嗯,你說得對。”麻蘇蘇連連點頭。

高大霞看到桌上的綢緞,伸手摸了把:“這滑溜溜的,趕上小月孩的臉蛋了。”

麻蘇蘇歎了口氣:“我帶的幾身衣裳,都在箱子裏,不是叫精細給落到哈爾濱火車站行李房了嘛,”說著拉開抽屜,取過了一張小紙板,“你瞧,16號,行李牌還在我這。昨天才叫朋友把行李取走,這幾天就給我打郵便捎過來。”

“還挺費事。”高大霞不動聲色地看了紙板一眼。

“沒帶來也挺好,我這不有借口買新的了嗎?”麻蘇蘇笑著說,“這幾塊料子都是新進的,這一半天我還想找地方做幾身旗袍哪。”

高大霞打量著麻蘇蘇:“嗯,你穿旗袍好看,腰是腰腚是腚。”

“我這腰都趕上水桶了,還是你穿旗袍好看——該凸凸該凹凹,這細腰……”麻蘇蘇羨慕地打量起高大霞。

“我知道一家老裁縫店,旗袍做的可好啦。”高大霞摸著麵料說。

麻蘇蘇兩眼放光:“在哪?”

“在寺兒溝電車站跟前,叫針腳裁縫,老師傅的手藝全大連數得著。”高大霞觀察著麻蘇蘇的神色,“下午三點半,我在寺兒溝電車站等著你,咱倆一塊去。”

“好。”麻蘇蘇興奮地答應著,“我還給你買了塊料子,你就便也做一件。”說著,翻出一塊綢緞。

高大霞推辭:“這不合適。”

“咱姊妹倆還有什麽合不合適的,你看看這塊,中不中意。”麻蘇蘇拿過麵鏡子,把料子在高大霞身上比量著。

“嗯,好看……”高大霞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姐,這個我得給你錢。”

麻蘇蘇臉一拉:“不用。”

高大霞推開粒子:“你不要錢,我就不要了。”

麻蘇蘇無奈:“你真是的,大霞,往後,我有個啥事還怎麽再跟你張嘴……”說著,又把料子按在高大霞身上,“再好好看看。”

高大霞滿意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好你個高大霞,撒謊吊猴!”隨著門口的風鈴聲,劉曼麗氣呼呼地闖進來,指著高大霞嗬斥:“你自己個跑這臭美,把我一個人撂到大街上喝風灌土!”

麻蘇蘇惱火:“你誰啊?跑這吵吵巴火!”

高大霞連忙說:“大姐,這是我嫂子。”

麻蘇蘇一愣,旋即露出一張笑臉來:“喲,你叫嫂子,我可得叫妹妹。”她笑臉盈盈地打量著劉曼麗,“多年輕呀,妹妹,我這真是有眼不識金香玉,對不住啊妹妹。”

“行了,我不計較。”劉曼麗揮了揮手,轉身打量起屋子裏的貨架來,“好東西不少呀,淨是些洋玩意兒。”一抬頭,看見了牆上的《勝利之吻》,“怎麽還掛了這麽個玩意?臊不臊死個人……”劉曼麗嘀咕著,轉臉看著別處,卻還是不時回頭偷看一眼。

麻蘇蘇跟在劉曼麗身後:“妹妹,你看好什麽,盡管說。”

劉曼麗眼睛一亮:“這有戲匣子嗎?”

“有,有,妹妹要是買,我多少錢進的,多少錢給你。”

劉曼麗興奮:“真的?”

“真的也不買,哪有那個閑錢?”高大霞過來,拉著劉曼麗朝外走,對麻蘇蘇說,“大姐,我走了啊,下午見。”

二人一出商鋪,劉曼麗甩開高大霞的手。

“叫你在外麵等著,你怎麽進去了?”高大霞質問。

“你還有臉說?掙死八力把我拉出來,就怕我要戲匣子?你這還沒嫁給萬毛驢子,就替他當家啦?”劉曼麗數落。

高大霞說:“你就欺負老萬老實。”

劉曼麗說:“欺負他怎麽了?想娶高家的女人,不出點血不行!”

“這是我和老萬的事,你別摻合。”高大霞往前走去。

劉曼麗跟上來:“高大霞,我這可是給你爭嫁妝,等過了門,你再想要個屁都沒人搭理你!”說完,又要回去。

高大霞拉住劉曼麗:“嫂子,我今天來是有任務,不是領你看西洋景的。”

劉曼麗一笑:“拉倒吧,臭美也叫任務?你也就騙騙傅大哥,我眼裏可不揉沙子。”

高大霞說:“跟你說不明白。”

劉曼麗吃驚:“怎麽?那個女老板是壞蛋?我看也不像是個好東西,一步三晃,年輕時指不定勾引過多少男人。”

“你不走我走。”高大霞走開。

“你站住!”劉曼麗一提手裏裝火勺的紙袋,“把火勺錢給人家!”

兩人還在鬥嘴,甄精細蹬著自行車過來,看見高大霞,親熱地打起招呼,兩人客套了幾句,高大霞問:“精細,你在哈爾濱火車站,落下什麽東西了嗎?”

“落了,落了個大皮箱。”甄精細說。

“怪不得你姐埋怨,說落在候車廳了,找都沒法找。”高大霞有意說混了地點,看著甄精細的反應。

甄精細怔了一下:“我姐說落在候車廳?”

“對呀,她就這麽說的。”高大霞很肯定。

甄精細臉一板:“不對,我落在行李房了。”

高大霞和劉曼麗回來,傅家莊已經在家裏了,一回門,劉曼麗就告起狀來:“她把我一個人扔在大街上,自己在店裏又吃又喝穿金戴銀半天不出來,有這樣式執行任務的?”

傅家莊看著劉曼麗的妖豔妝容,安慰道:“大霞是好心,不讓你進去,是怕萬一有危險。”

“有啥危險?就一個三節腰的老狐狸精,還能吃了我?”劉曼麗不服氣。

高大霞端著飯菜進屋,誇張地歎了口氣:“今天要不是有嫂子跟著,我都回不來家。”

劉曼麗把臉一板:“不用撿好聽的說,往後,我隻跟傅大哥執行任務,你想跟我搭夥,沒門。”說罷,出了屋子。

傅家莊笑起來,高大霞問起和蘇聯人接洽的事。傅家莊歎了口氣,說下午四點再過去。

“這都跑三趟了。”高大霞皺眉。

傅家莊說,“蘇聯人剛接收大連,忙得焦頭爛額也正常,麻蘇蘇那裏怎麽樣?”

高大霞說:“有個事你得讓哈爾濱那邊查一下,她說她的行李箱落在哈爾濱火車站行李房,昨天找人取走了,行李牌是16號。”

傅家莊點頭:“行,這要是她編的瞎話,就說明有問題。”

“另外,我約了她下午三點半去寺兒溝的針眼裁縫店,她要做幾身旗袍。”

傅家莊說:“下午有個更重要的事需要你。”

“什麽事?”高大霞問。

傅家莊說:“上次我和守平去司令部時,好像被人盯上了,這次雖然沒有發現有人跟蹤,我還是不放心。”

高大霞說:“那就改個時間吧。”

“不能改。”傅家莊說,“李書記中午從瓦房店回來,我去跟他碰一下怎麽辦。”頓了頓,又說“要不,你跟我一塊去吧,他老說要見見你。”

“我也想見他,組織關係老放在我手裏也不是個事兒。”高大霞說,“見完我還得找老萬辦點事。”

傅家莊算了算時間:“要不你先辦你的事。”

傅家莊的顧慮是對的,上午他和高守平與瑪絲洛娃的談話,都被在門外佯裝拖地的吳姐聽到了,趁著午休的時候,她來找麻蘇蘇商量對策。

“大姨動動嘴,咱得跑斷腿。”麻蘇蘇喝著咖啡,“不讓共產黨跟蘇聯人接洽,不容易呀。”

吳姐壓低聲音:“現在是奪城的時候,能拖一天是一天,等蘇聯人把大連交給我們,共產黨手裏的接洽函就是一張廢紙。”

麻蘇蘇放下咖啡:“放心吧,我帶幾個人,今天一定搶下傅家莊手裏的接洽函。”

“人也除掉吧。”吳姐補充道。

麻蘇蘇點頭:“順道兒的事。”

對下午與蘇聯人接洽的事,李雲光做了充分準備,以保證傅家莊順利完成任務,接洽成功,就意味著共產黨人在這次沒有硝煙的奪城之戰中贏得了勝利。

傅家莊雖然到大連的時間不長,但這幾天裏,他對這個城市不算長的曆史卻肅然起敬:“大連因為是整個東北的出海口,所以從來都是命運多舛。1879年,李鴻章給光緒皇帝的奏折中,就第一次出現了‘大連灣’的概念,意在建議清廷經營此地。可清廷孱弱無力堅守,甲午戰敗後,大連就如同一塊肥肉,被各國列強爭來搶去。聞一多先生當年痛感喪土之疼,寫出了《七子之歌》,旅大就是其中‘一子’。”

“是呀,清政府被迫簽訂了《旅大租地條約》,大連被沙俄統治了7年。光緒三十一年,日俄戰爭結束,這裏又淪為日本的殖民統治。”李雲光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大連的地理位置太過重要,要不然,幾十年來,日本人也不會非要把大連這個地方搶到手,還要把大連當成日本本土,叫做關東州,建成所謂的‘國中之國’。”

傅家莊點頭:“國共兩黨都把東北棋局中的第一枚棋子落在大連,我們要盡快知道國民黨在大連的行棋之人,所謂知己知彼。”

李雲光打斷:“對了,大連的特務頭子,代號叫‘大姨’。”

“大姨?是個女的?什麽來頭?”傅家莊問。

“是男是女還不能確定,我們按照名單抓到的特務說,他們也是才知道有這麽個人。”

“大連的地理位置、戰略位置如此重要,重慶方麵不會派個草包來。”傅家莊神色凝重。

李雲光抽了口煙,讚同地點了點頭:“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小鬼子在大連的時候,並沒有‘大姨’這個代號的存在。自從大連‘光複’之後,大姨才開始活動頻繁。”

“也許早就在了,隻是藏得夠深,沒有被日本人發現。”傅家莊說。

“果真如此的話,你我就遇到了一個勁敵。”李雲光說。

“此前派老姨夫到哈爾濱拿名單的人,應該也是這個大姨。”傅家莊沉思著,“這麽看,大姨在軍統的地位不會低了。”

李雲光撣了撣煙灰,目光有些迷離:“當初二姨夫落網,寧可自殺,都沒有交代關於大姨的半點消息。我們費勁周折,也隻摸出了個老姨夫去了哈爾濱,看來,他們當時也是想丟卒保帥呀。”

“無論是以前就在,還是現在剛到,可以斷定,這是一個老辣的對手。”傅家莊起身,“我們還是要盡快與蘇聯紅軍方麵完成接洽任務,早一天得到他們的支持,我們在大連的腳跟就能早一天立穩。”

兩人商量好接洽的具體方案,傅家莊特意喊著老關跟自己一起去,老關高興地答應著,騎著車子帶上傅家莊上路了。李雲光從窗戶上望著他倆離去,出了茶莊,叫上小丁等人跟在後麵。

去警備司令部的路有兩條,傅家莊讓老關抄小路走,這正符合老關的心思,別說傅家莊才到大連幾天,就是個老大連人,在大大小小幅射狀的街道上轉幾圈,也得暈頭轉向。

麻蘇蘇和甄精細躲在離警備司令部不遠的一個樓道裏,一直密切關注著下麵的巷道。

“姐,他們能從這裏走嗎?”甄精細有些擔心。

“閉嘴,就你廢話多。”麻蘇蘇討厭甄精細的猜測,這個二貨的預言有時候還真是精準。

“好好好,我不說。”甄精細向後站去。

“幾個路口都安排好人了嗎?”麻蘇蘇觀察著著遠處的動靜,問道。

甄精細半晌沒有答話,麻蘇蘇氣衝衝地轉過頭嗬斥:“耳朵塞驢毛了?”

“你不是不讓我說話嗎?”甄精細一臉委屈。

“我是不讓你說廢話!”麻蘇蘇氣得眼前發黑。

“都安排好了,姐你就瞧好吧!”甄精細自信滿滿。

麻蘇蘇順著甄精細指示的方位,看見巷道拐角處,一輛黃包車停在角落,四下有幾個健壯的男人埋伏在陰影下。麻蘇蘇看看手表,帶著甄精細匆匆下樓。

老關緊蹬了幾下自行車踏板,按著車鈴衝進前麵的巷道,後座上的傅家莊警覺地看著四下。突然,一輛黃包車從斜刺裏衝了出來。老關驟然刹車,車身一橫,傅家莊被甩落下來,狼狽地翻滾在地,他剛要起身,兩個特務從黑影裏撲了上來,匕首破空而來,傅家莊就地翻滾著避開了刀鋒,甩出一記掃堂腿踢翻了一個特務,另一個特務撲了上來,纏鬥中傅家莊的上衣被扯開,一封信件甩了出來。特務一驚,連忙去搶,傅家莊抄起遺落在地上的匕首,反手一甩,刀尖沒入了特務的大腿上,特務慘叫著倒下。不遠處的兩個特務衝上來支援,傅家莊拉開架式準備應戰,倏地身子一晃朝前踉蹌了一步,腦袋一陣劇痛。傅家莊伸手一抓,摸到了滿手的鮮血,他艱難地回頭看去,老關手裏抄著一塊磚頭,冷冷地注視著他。

傅家莊瞪著老關,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奸細!”

老關從一個特務手裏拿過匕首,逼向傅家莊,聲音如絲:“現在才知道,晚了。”

忽然,近處傳來一聲槍響,一個特務應聲倒地,老關一驚,回頭看去,李雲光帶著小丁等四五個人騎著自行車駛來,老關喊了聲:“一個不留!”舉刀紮向傅家莊,傅家莊躲避開刀鋒,一把抓住老關的肘臂,刀尖近乎觸及到傅家莊的眼睛,老關的神色越發凶狠,突然間,他眼睛一怔,臉頰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團,抽搐著摔倒在一邊,後胸插著一把短刀。傅家莊麵前的視線豁然開朗起來,李雲光上前扶起傅家莊:“怎麽樣了?”

傅家莊虛弱地搖了搖頭:“死不了。”

巷道深處,拿著信封的一個特務飛速奔逃,小丁要去追趕,李雲光喊道:“別追了,快送特派員上醫院!”

傅家莊站直身子,朝一條岔道望去。恍惚中,他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在胡同口一閃而過。

李雲光看到被傅家莊紮傷大腿的特務正想起身,過去一把將其揪住:“說,誰指使的你們?”

特務瞪著眼不說話,一隻手摸到了地上的匕首。

“到底是誰?”李雲光低吼起來。

“老,老姨……”特務說著,一匕首刺向李雲光小腹,李雲光身子一緊,癱倒在地,特務還要補刀,小丁一槍要了他的性命。

街道偏僻處,麻蘇蘇撕開特務搶回來的信封,一臉失望,信封裏,空無一物。

“姐,咱白忙乎了。”甄精細沮喪。

麻蘇蘇冷笑了一聲:“還不到說這種話的時候。”

眼看著快到四點了,在警備司令部門口,高大霞對萬德福和高守平說:“不等傅家莊了,咱們先進去。”

萬德福焦急地說:“東西不是在他身上嗎?咱們進去頂什麽用?”

高大霞按住胸口,神秘地說:“在我這。”

“你看你,跟我還保上密了。”萬德福埋怨。

兩個士兵帶著三人辦完手續,送到了接待室,瑪絲洛娃見過高守平,讓他們稍等一會兒,說安德烈中校還在樓上開會。

瑪絲洛娃離開了,萬德福說:“傅家莊歲數不大,想問題還挺周全,弄了個兵分兩路。”

高大霞說:“也不知道他那邊怎麽樣了。”

高守平說:“有李書記在暗地裏保護,肯定沒事。”

萬德福點頭:“你就放心吧,別看傅家莊歲數沒我大,可經驗不比我少,咱們安全到了蘇軍警備司令部,這事就算辦成了。”

高守平說:“傅哥虛晃一槍,是拿他自己的命引開敵人,好讓咱們完成任務。”

高大霞說:“他還想摟草捎帶打個兔子。”

萬德福疑惑:“打兔子?誰是兔子?”

“回頭你就知道了。”高大霞看看牆上的表,已經比約定時間過去了二十分鍾,不滿地嘟囔,“國民黨稅多,蘇聯人會多,這會得開到什麽時候呀,守平,你去催一催,他們還能快點。”

高守平答應著,起身出去。萬德福說他要上廁所,也離開了接待室。

高大霞百無聊賴地看著掛了一牆的蘇聯紅軍解放東北的照片,屋裏的內門推開,一名身穿蘇聯軍裝的女人闊步進來,居然是吳姐。

“你好,我是安德烈中校的秘書,他還在樓上開會,出不來,他讓我來取一下接洽函。”吳姐朗聲問道。

高大霞愣了愣:“守平……高守平同誌已經去找安德烈了。”

“你是說那個年輕人嗎?”

“對,對,是他。”高大霞點著頭。

“現在,安德烈中校正請高同誌在介紹大連黨組織的情況,高同誌說接洽函在你這裏,讓我來取一下,安德烈中校等著要。”

高大霞遲疑著:“要不然,還是我上去吧。”

吳姐禮貌地拒絕:“對不起,安德烈中校隻是讓我來取接洽函。”

高大霞猶豫了許久,還是從懷裏掏出接洽函,遞給吳姐:“麻煩你了。”

吳姐鄭重接過接洽函,回身疾步從內門出去。

高大霞又等了一會兒,接待室的門推開,瑪絲洛娃中尉陪著一名英俊魁梧的蘇聯軍官走進門來,高守平緊隨其後。

“姐,這位就是安德烈中校。”高守平又轉向軍官,“這是高大霞同誌。”

安德烈操著不太熟的中文打招呼:“您好,高大霞同誌。”

“您好,安德烈同誌。”高大霞與他握了握手,“您太客氣了,開著會還過來見我們,回頭我們那個特派員……傅家莊同誌還會來拜訪您,一些具體的事情,你們商量,我們今天來,就是打個前站。”

“姐,快把接洽函交給安德烈同誌吧。”高守平小聲提醒。

高大霞一怔:“他不是叫人拿走了嗎?”指著內門,“人從那個門走的。”

高守平大驚,看向安德烈,屋裏一片死寂。

“這位就是安德烈同誌吧?”萬德福風風火火地闖進門來,一見到安德烈,便熱情地伸手過來。

安德烈沒有搭理萬德福,快步上前推開內門,裏麵陳設簡單,一扇窗戶敞開著。

萬德福跟著高大霞等人一起過去,萬德福茫然地追問:“怎麽了大霞?出什麽事了?”

高大霞慌亂看著敞開的窗戶,對安德烈大叫:“肯定是跳窗跑了,你快讓人找一找吧,這院裏都有崗哨,肯定跑不出去!”

“對呀,院子裏都有人把守。”萬德福反應過來,連忙附和道。

高守平埋怨地看著高大霞:“姐,你怎麽回事啊?虧你還是老革命,怎麽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她穿著蘇軍製服,還說是你和安德烈叫來拿的,我就……”高大霞紅了眼圈。

安德烈回過頭來,盯著高大霞:“你們真的帶來了接洽函?”

“當然帶了!”三人異口同聲。

“沒有接洽函能三番五次來找你嗎?我們不能打自己的臉呀!”高大霞急得漲紅了臉。

“我們確實有中共東北局的接洽函,不信你問她。”高守平指著一旁的瑪絲洛娃。

“你見過接洽函嗎?”安德烈用俄語問瑪絲洛娃。

“沒有,他們沒有拿出來過。”瑪絲洛娃搖了搖頭。

安德烈懷疑地打量著三人:“你們說的那個特派員為什麽不來?”

“他是想來,可出了點別的事,我這就去把特派員找來。”高守平急著要走。

“不必了,”安德烈攔住了高守平,“我感覺你們沒有誠意,難道還有什麽事情比代表中共方麵來跟我們接洽更重要嗎?”說罷,轉身朝門外走去,瑪絲洛娃快速上前拉開房門。

“大鼻子你別走……”高大霞心急如焚,上前張開胳膊堵住了安德烈,話一出口,她立即自知失言,“對不起,我吐嚕嘴了……”高大霞慌亂地連鞠了幾個躬。

安德烈已然失去了耐心:“你們不光沒有誠意,還不懂得什麽叫尊重!”抬步又要走。

高大霞急了,一步退到門口,朝安德烈吼道:“你們有誠意?你們懂尊重?要不是誆我們跑了三趟,能出這種事嗎?”

門口的蘇軍士兵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拎過胸前的衝鋒槍對準了高大霞。

萬德福慌了,向安德烈求著情:“她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別動槍呀,安德烈同誌,別這樣啊!”

高大霞的眼裏眨著淚光,盯視著安德烈:“是,我們多虧了蘇聯紅軍的幫忙,打跑了小日本,光複了大連,可你們也不能仗著辦了件好事,就這麽不拿我們當回事吧?我們都來好幾趟了,不是這回才見到你嗎?要是先前幾回你都在,還能出這麽大的叉頭嗎?”

“這個不是理由!”安德烈推開高大霞,想要出去,高大霞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安德烈的這個舉動點燃了萬德福的火氣,他衝著安德烈大吼:“你幹什麽?有種衝我來,對一個女人動粗算什麽男人?”

瑪絲洛娃從腰間抽出配槍對準萬德福:“你放尊重一點!”

安德烈朝樓上走去,高大霞上來,死死拽住安德烈的袖口:“你別走!”

蘇聯士兵上前拉住高大霞,高守平和萬德福上來撕扯,場麵一時混亂不堪。

安德烈理了理衣襟,衝士兵下令:“放開她。”

蘇軍士兵剛放開手,高大霞便大喊道:“接洽函送到你們警備司令部來了,誰能知道你們這裏還能出家賊?要論破壞中蘇結盟的罪過,那也是你們看家不嚴!”

安德烈冷笑一聲:“你這個帽子,太大了。”

“你嫌大?那就往小了說!”高大霞瞪著安德烈,“這個人既然頂著你的名號來的,那起碼她幹的勾當跟你扯不清!”

安德烈盯著高大霞:“你想怎麽辦?”

“趕緊封鎖司令部,找出騙走接洽函的特務!”

安德烈無奈地搖頭:“你想得太簡單了,這裏是司令部,不可以輕易戒嚴。抱歉,我幫不了你。”

眼見安德烈又要離開,高大霞高喊:“這怎麽是幫我呢?這是在幫你!”

“幫我?”安德烈停住腳步。

“當然是幫你。”高大霞立在安德烈身前,直直地盯視著他的眼睛,“這是幫你洗脫疑點,幫你們蘇軍警備司令部抓內奸!內奸不除,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定什麽時候就爆炸了,一旦爆炸了,你們的將軍不得拿你這個中校的腦袋問罪?”

安德烈不語,轉頭看向瑪絲洛娃,瑪絲洛娃輕輕點了一下頭。

安德烈看著高大霞,出了口粗氣:“你的話有道理,不過,你想把司令部的人一個個叫來排查,這是不可能的。”

“這還用一個個查?你這裏有花名冊吧?”高大霞問。

安德烈點頭。

高大霞又問:“花名冊上有照片嗎?”

“當然。”安德烈反應過來。

高大霞說:“你隻要把花名冊找來,我就能認出來。”

“好主意。”安德烈看向瑪絲洛娃,“按照她說的方法辦吧。”

蘇軍士兵解除了警戒狀態,退在了一邊。萬德福和高守平也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