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0 意想不到的人體模特

阿方索回到自己的書房之後就打開了Skype,上麵已經有幾個頭像在同時閃爍著。他戴上了耳麥,順手點開了其中一個的頭像。

“羅密歐,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明天的報紙就會登出高瑪特公司退出投標的消息。”羅密歐的聲音從那一邊傳了過來,“我隻是用小情人恐嚇了那位總裁的寶貝女兒一下,他就乖乖就範了。”

阿方索笑了笑,“比起做殺手,或許做一個炸彈專家更加適合你。”

聽到這句話,羅密歐沉默了幾秒,忽然幽幽說了一句,“就像我那殉職的警官父親一樣嗎……”

“羅密歐……”阿方索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水綠色的眼眸裏微微**起了一絲漣漪。

“嗬嗬,隻是開玩笑而已。”羅密歐很快又恢複了他那種嘻皮笑臉的態度,“放心,我可不會成為像我父親那樣的笨蛋。”隨即他的話鋒一轉,“對了,你們新請的老師還沒辭職嗎?我記得最快的一個好像當天就跑了吧。”

阿方索若有所思地揚了揚嘴角,“這次的老師,或許有點不一樣。”

“哦?聽你這麽說好像有點意思。”羅密歐輕輕一笑,“話說回來,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會功夫的東方女孩子?”

阿方索眼底微光一閃,“怎麽,對她有興趣?除了你的小情人,好像很少見你對別的東西感興趣。”

“不知道,或許隻是覺得好玩吧。”羅密歐頓了頓,又像是發覺了什麽,“帕克那個頭像好像閃了幾下,是不是有什麽新消息?幹脆把他拉進來三方會談吧。”

阿方索本來似乎想說什麽,但聽羅密歐這麽一說就沒有說下去,輕輕點擊了一下鼠標將帕克拉了進來。

“帕克,很少看你用Skype,我記得你一直喜歡用亂七八糟的紙條傳信息啊。”羅密歐笑眯眯地說道。

帕克懶得反駁他,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阿方索先生,我們剛剛收到消息,剛剛有一家新的公司也準備競爭這次招標工程。我查過了,這家公司的注冊人是瑪德琳娜的弟弟米蘭特。”

“什麽?這裏是羅馬,不是那不勒斯!這對貪心的姐弟手也伸得太長了吧?”羅密歐惱怒地哼了一聲。

“這也不奇怪。”阿方索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一旦接到這個工程,得到的經濟利益是巨大的,也難怪瑪德琳娜想來分一杯羹了。”

“那麽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要不要讓丹特去一趟那不勒斯?反正他在西西裏,離得比較近。”帕克試探地問道。

“那倒不必。西西裏的那些大小事務也夠丹特頭疼了,而且現在就算去和瑪德琳娜談判也是無濟於事。”阿方索略一思付,“帕克你去搜集那家公司的詳細資料給我。還有,據說米蘭特是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花花公子,羅密歐,你找個可靠的女人接近他,看看能不能套出點什麽。這件事我暫時先不會告訴Don 。”

兩人收到命令之後就同時下線了。阿方索有些疲憊地靠在了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腦海中莫名地浮現出了第一次見到羅密歐的情景。

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吧。

不知為什麽,所有的細節都已經開始漸漸淡忘,但當時少年的那雙眼睛卻是牢牢印刻在了他的記憶裏。

那如聖母般恬靜的藍色眼眸中閃動著令他戰栗的光芒。

那是--幾乎能毀滅一切的光芒。

流夏在周四那天去了一趟托托的家,還特地給他做了頓中國餃子。本周羅馬隊的對手是實力稍遜的帕爾馬隊,再加上他們這回是主場作戰,免除了奔波之苦,所以臨賽前的壓力比上次對AC米蘭時小了一些。

流夏非常喜歡托托家的開放式廚房,這裏不但正好用上了她最喜歡的裝修風格,而且位置麵向陽台,一眼望出去就能看到藍色的天空和飛翔的鴿子,還有附近那些高高低低的古老建築和造型優美的教堂尖頂。尤其是此刻的黃昏時分,連綿的晚霞如油畫般慢慢化開,將天空染成了一片綺麗的玫瑰色。

廚房裏的吊燈散發著淡黃色的溫暖,將餐桌上熱騰騰的餃子和色彩繽紛的意式沙拉映照得份外誘人。

“流夏,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每次你爸爸媽媽做了餃子都會送些給我們嚐嚐,那味道真是讓人難忘啊。”托托邊說邊用叉子戳起了一隻胖乎乎的餃子,順便在碟子裏沾了沾醬油。

“怎麽會不記得,我還記得你最喜歡的是純豬肉餡餃子,最討厭的是韭菜餃子。”流夏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叉子上,“看你的習慣也和以前一樣,吃餃子沾醬油也隻有你才想得出來。”

“吃餃子沾醋不是很奇怪嗎……”他剛咬了一口,就被燙得猛吸氣。

“吃餃子當然要沾醋啦!你沾醬油才奇怪呢。”流夏好笑地遞了一杯礦泉水給他,“慢慢吃,又不會有人和你搶,你一向吃不了燙的東西。”說著她又眨了眨眼,“要是這個樣子不小心被狗仔隊拍下來的話,一定會大損你羅馬王子的完美形像吧。”

“那就當我給中國餃子做宣傳了,看看和意大利餃子revioli相比哪個更好吃。”他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

流夏麵帶笑意地看著他吃完了一隻餃子,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麽樣?好吃嗎?比我爸爸媽媽的手藝差不了多少吧?”

“差遠了。”他老老實實地答道。

“喂……托托……”盡管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但她心裏免不了還是有些惱火,這個家夥平時嘴不是挺甜的嗎?就算說個善意的謊話也不是什麽難事啊。

“不過……”他忽然放低了聲音,溫和的語調猶如情人的嘴唇般柔軟,“如果上帝允許我一生可以實現一個願望的話,那麽,我的願望就是每天能吃到這種差遠了的餃子。”

極淡極淡的黃色光暈灑落在那張俊秀的臉上,他眼中那溫柔到極致的藍色,仿佛薩爾瓦多·達利的水粉畫一樣無聲的蔓延著。

流夏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發澀,於是急忙側過了頭,繚繞心底的柔軟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感動融合在一起,如溫和的春風般彼此輕撫,彼此交匯。

“那麽上帝一定會罵你是個笨蛋。“她像是想要掩飾什麽似地開著玩笑,隨後又脫口道,“快點吃吧,我還要回去想想怎麽應付明天的素描課呢。”

“素描課也能難倒流夏你嗎?”托托似乎有點驚訝。

“素描我當然不怕,可是……”流夏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下去。

“到底怎麽了?”托托放下了叉子。

流夏沉默了幾秒,又笑著打了個哈哈,“其實也沒什麽,我--”

“流夏,每次你有解決不了的心事時,右手的小尾指都會伸得筆直,原來這個習慣到現在都沒改掉。”托托不慌不忙地打斷了她的話。

流夏驀的一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露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你居然還記著……”

“那麽,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他作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明天朱裏奧教授要我們畫人體素描。我……” 流夏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畫不了。”

“怎麽會?人體素描對於學習美術的人來說是最基本的練習了吧?你不是還告訴我連續拿三次第一的獎勵就是朱裏奧教授親自做人體模特嗎?”托托輕笑了一聲,“怎麽會畫不了呢?”

“教授隻是開玩笑罷了,我並不覺得他說的是真話。”流夏的臉上掠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如果不是十年前發生了那件事,我也不會對男性的**有陰影……”

“流夏,十年前發生了什麽?那時你不是剛剛回中國嗎?”聽到這句話,托托立即斂起了笑容,毫不掩飾地表露出了擔憂的心情。

流夏遲疑著沒有開口,托托的臉色倒是越來越陰沉,越來越難看……忽然他伸出手猛的握住了她的手臂,微微顫著聲道,“流夏,難道……難道……難道有人對你……對你……該死的我非殺了他不可……”

流夏先是有些愕然,然後就小聲笑了起來,“托托,你想到哪裏去了?是這樣的……十年前有個變態男人在我麵前忽然把衣服脫了裸奔,結果我當場就受了刺激,之後一見到男性的**就會想起那個男人醜陋的身體,所以怎麽也畫不出來了……”

托托也是一愣,又立刻像是鬆了一口氣,隨即有點不好意思地放開了她的手,“誰叫你沒說清楚,害得我亂猜。”

“就是這樣簡單而已。”流夏鬱悶地托著下巴,“可是這件事卻讓我有了心理障礙。明天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真不甘心就這樣輸給阿弗洛娜。”

托托站起身來,什麽也沒說就走進了廚房。沒過多久,他將一杯芳香四溢的咖啡輕輕放在了她的麵前,低低開了口,“記得十二歲那年,我在一次練習中被對方的後衛隊員踢傷了腿,那時我的腿傷得很嚴重,足足修養了四個月才好轉。這之後每次踢球碰到他,我都會感到害怕,盡量想要避開他,也正因為這樣,凡是有他在場,我就怎麽也進不了球。到最後,隻要是和他所在的隊比賽,我就一定會找理由躲開。”

流夏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他的腿上,心裏微微泛起了一絲憐惜。

“但是我的母親告訴我,越是害怕,就越要去麵對,逃避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而隻有勇敢麵對,才會發現對方其實並不是我們所想的那麽可怕。”他頓了頓,“在母親的鼓勵下,我硬著頭皮和他在場上碰麵了。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那一次我居然巧妙地避過了他的鏟球,攻入了製勝一球。從此以後我就完全擺脫了這種恐懼感。”

“所以,流夏,你也是一樣。逃避是沒有用的,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麵對。”他的眼眸中閃爍著堅定真摯的光芒。

流夏的臉上也有些動容,“那麽,我……該怎麽麵對?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明天就要……”

“當然來得及。”他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從今天晚上開始就勇敢麵對,好嗎?”

“今天晚上?”流夏顯然吃了一驚,“可是現在也沒有人體模特……就算我想麵對也……”說著說著她驀的住了口,一臉震驚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天呐!她看到什麽了---

托托那修長秀美的手指,正以一種極其優雅的方式解開了他襯衣上的第一粒鈕扣。

“托托,你,你在做什麽!”她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你的人體模特就在這裏。”他挑眉一笑,“難道-你不滿意?”

“托托……”她的眼中泛起了一層淡淡的水光,“可是你……你現在是全羅馬人的偶像明星……是大家的驕傲……怎麽能夠當我的人體模特,這也太……”

他邊笑邊繼續解著扣子,“聽說羅馬皇帝查理五世還曾經為提香撿過畫筆,那麽我為未來的大畫家充當一次練習對象也是榮幸。更何況,你不是曾經說過要畫下實現了夢想的我嗎?那麽先練習一下不是更好?”

“可是……”

“流夏,”他的動作稍稍停滯了一下,目光專注而迷人,“我可是為了這句話一直都在努力著。”

那一刻流夏恍惚的說不出話來,甚至無法就這樣單純的感動,心裏瞬間湧入了潮水般的溫暖和勇氣。她咬著嘴唇重重點了點頭,朝他露出了一個最誠摯的笑容,“明白了,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不過事先說明哦,”他的嘴角噙著一絲戲謔的笑意,“我這人體模特可不是免費的,起碼要換幾十頓餃子。”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了作畫工具。

當托托褪去全部衣服側躺到沙發上時,流夏隻覺得四周一下子變得沉寂無聲,就連自己的呼吸也在一瞬間停止了。

幾縷深咖色的發絲輕輕拂過他的臉,他的藍色眼眸就像是千年靜止的夜空,淡然地透著一成不變的風景。他那優美清瘦的身體猶如米開朗琪羅的大理石雕像一樣充滿了生命的張力,流暢完美的曲線更是無可挑剔,直白地展露著一種純粹而簡潔的美。在淡淡的月華下,甚至能看到那近乎透明的肌膚上蔓延著纖細的血管,精致到無與倫比,隱隱透著鼓惑人心的魔力----猶如一尊在暗夜裏閃著幽幽光芒的水晶。

流夏握緊了手裏的炭筆,擯棄了一切的雜念,心眼是前所未有的明淨。此時此刻,展現在她麵前的,已經不是單純的**,更沒有半分情欲的**,而是造物主最為天然的鬼斧神工。沒有一種線條比人體的線條更加生動,也沒有一種美比人體的美更純淨更極致。任何附加的東西,無論是衣物還是飾品都隻會破壞這種美。

炭筆在她的手中就像是被賦予了生命,猶如精靈般在畫紙上翩翩起舞,那些從心底湧出的對於美的所有感動,在她的指尖如樂符般流淌出來。

一筆一筆,

熱切,單純,美好。

一切一切,

清新,靈動,夢幻。

如果這一刻的時光能夠靜止不前,

如果這個珍貴的瞬間,

她可以好好地珍藏……

此時此刻,在這個渾然忘我的境界中,什麽語言都是多餘,

她隻有一雙想描繪出美的雙手,還有一顆被美所感動的心。

心中滿溢的對於繪畫的愛,比所有的語言更純粹。

經過了晚上的特訓,流夏在第二天的人體素描課上發揮的極為出色。不知為什麽,當看到朱裏奧教授安排的人體模特時,浮現在她腦海中的早已不是原先那齷齪的一幕,而是被那無可挑剔的美所代替。

隻是回想起昨晚的情景時,她的臉倒有些微微發燙了。

而那張練習完成的作品,也被托托索要了去,作為了免費充當人體模特的部分酬勞。

素描課結束之後,朱裏奧教授立刻進行了即興點評。毫無懸念的,無數同學的作品又被他罵得一文不值。幸好大家都有了心理準備,所以抗打擊能力也比第一次有所增強。不過教授看似雜亂無章的臭罵幾乎都命中同學們的要害,而他所指出的寥寥可數的幾個優點更是準確到位,令大家又是害怕又是佩服。

阿弗洛娜本來就擅長線條結構,這次她特地使用了俄羅斯的幹性繪畫材料索斯,這種材料畫出來的色彩顯得格外沉著,線條靈動多變又飄逸流暢,水平自然高出一層,並不意外地得到了朱裏奧的青睞。

而流夏的作品卻是充滿了夢幻的美感,又不失寫實的特點。仿佛隻要一伸出手,就可以在黑色的線條中感受到人物皮膚的質感,觸摸到人物精致的骨架。

這一次兩副作品又是同樣的出色,難分高下。就在大家以為兩人又要並列倒數第二十的時候,朱裏奧教授卻拿起了流夏的那張畫,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這次的倒數第二十名,隻有一個。就是你----宮流夏。”

他的話音剛落,同學們頓時小聲議論起來,對於這個結果很是驚訝,而圍在阿弗洛娜身邊的幾個同學則露出了不服氣的表情。

阿弗洛娜本人似乎也有些微詫,不過她畢竟也是出身名門世家,所以還是一臉平靜地問了一句,“教授,能告訴我這次輸給流夏同學的理由嗎?”

朱裏奧看了看她,轉身走到了那位男模特的麵前,“告訴我,今天早上你出門前是不是和家人鬧過別扭,或是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

男模特顯然吃了一驚,脫口道,“教授,您怎麽知道?今天出門前我的確和我女朋友吵了幾句。”

朱裏奧像是預料到了似地笑了笑,轉頭衝著大家說道,“你們一定覺得很奇怪吧,為什麽我連這樣的事都知道。其實,都是這副畫告訴我的。”他又望向了流夏,眼中洋溢著淡淡的神采,“這副畫已經賦予了人物鮮活的生命,不再是單純的素描,讓畫外的人能夠感覺到畫中人如此細微的情緒變化。更難得的是,讓我感覺到這些變化的並不是通過直白的人物表情和動作,而僅僅是依靠這些簡單的線條。”

安娜等人頓時啞口無言,而阿弗洛娜也沒再說什麽,隻是用複雜的目光瞥了流夏一眼就轉身走出了教室。

“她居然就這麽走掉了……”卡米拉望著她的背影低聲道。

靜香無奈地搖了搖頭,“她這麽心高氣傲,又怎麽甘心接受這次失敗。”

“我早說了,我們流夏才是真正的第一。”卡米拉嘻嘻一笑,扯了扯流夏的衣服,對她做出了一個完勝的手勢。

“流夏,你的進步很快,但要達到我的要求,你還是差很遠。”朱裏奧在下課前還是不忘打擊了她一下,“下一次就未必是你領先。”

朱裏奧教授剛走出教室,同學們就轟一下湧了上來,紛紛圍觀流夏的作品,不時發出了讚美之聲。

同學們的稱讚,對手的失敗,教授的肯定……這一切都讓流夏覺得有點飄飄然的,內心不可遏製地滋生了一絲自滿的情緒。

“流夏,看來下一次再拿第一的話,教授就要成為你的人體模特了。”卡米拉笑眯眯地打趣道。

“下一次嗎……”流夏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阿弗洛娜的實力也很強,就算下一次也不能掉以輕心。”靜香還是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沉穩。

“下一次我打賭也是流夏勝!”卡米拉轉了轉眼珠,忽然將流夏拉到了一旁,將嘴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等到教授成為你的人體模特的那天,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part11 阿方索伯爵的回憶

放了學之後,流夏接到了麗莎管家的電話。對方告訴她由於瑪格麗特小姐周二晚上有別的事情,所以就將下一次的上課時間改為了下午。

或許是因為贏了阿弗洛娜的關係,這次來到伯爵府上的流夏同學倒是懷著難得的好心情,那種勝利的滿足感暫時衝淡了隨之即將到來的“瑪格麗特式整蠱體驗”。不過當她準備投入高度戒備的時候,麗莎卻告訴她瑪格麗特還在房間內午睡。

為了打發等待的時間,流夏隻好先去城堡後的花園裏轉了轉。

天空仿佛被清洗過似的呈現出極為明澈的藍色,絲絲縷縷的白雲猶如輕煙般在天邊漫開,無所目的地向遠處伸展著---就像是一副梵高的名畫,隱約透著一種特別的寧靜。

隻不過才一個多星期,花園裏成片的雛菊就已經盛開了大半,那些細長的梗上頂著大朵大朵的純白色花朵,努力地仰望著湛藍的天空,好似在春風中輕輕笑著,不知深淺毫無心機地綻放著。

由於園丁平時的細心看護,這些雛菊看起來格外的整齊美麗,花形大小也遠遠勝過那些野生雛菊,但不知為什麽,就算它們開得再盛也似乎帶著一種淡淡的惆悵,一點點無人留意的寂寞。

流夏心裏微微一動,忽然有一種想要將這種感覺畫下來的衝動,於是立刻從包裏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炭筆,單腿跪在地上迅速地在練習本上勾勒起來。

當雛形漸漸顯現出來時,她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個仿佛能穿透靈魂深處的美妙聲音,“畫得很不錯。”

流夏有些吃驚地回過頭,隻見阿方索伯爵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花壇旁。他的打扮看起來永遠是那麽得體,散發著苦味巧克力光澤的Armani深咖色襯衫,搭配著暗黑藍色的天鵝絨西裝,完美地襯托出了意大利美男子的古典氣質。他那秀美修長的手指上還戴著一枚古老華麗的綠寶石戒指,將他的膚色更是襯得幾近透明,也昭示著本人高貴的出身。

“阿方索先生,你回來了?”她急忙站起身來,“瑪格麗特小姐還在午睡,所以我在這裏消磨時光。”

阿方索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了她的作品上,“線條細膩優雅,用筆輕鬆,倒是有幾分提香的素描作品的影子,果然不愧是朱裏奧教授推薦過來的。”

聽了他的點評,流夏很是吃驚。提香作為威尼斯畫派的巨匠,存世的作品有許多,但他流傳下來的素描作品相對卻是少之又少,因為他習慣在畫布上直接作畫。可這位伯爵大人看起來對他的作品卻是極為了解。

“原來阿方索先生這麽熟悉提香,我最喜歡的畫家就是他了。”流夏笑了笑。

“哦?不過他過於熱衷於追求名利,也被稱為大自然某個時候創造出的人中最貪得無厭的一個,因此也為有些人所不齒。”阿方索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又怎麽認為呢?”

“阿方索先生,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種生存的本能。”或許是因為談到了自己最為喜愛的畫家,所以流夏並不想戴上麵具,第一次坦誠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他隻是把現實生活和內心世界分得很清楚。就像我們接觸社會時,會展現出動物的生存本能,圓滑世故甚至勾心鬥角。但不管何時何地,我們中的有些人還會保持著內心世界的一方淨土,別人接觸不到,我們自己也不會去觸動它。人總是會長大變老,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經曆很多事, 學會很多東西。 但內心是不是也會同樣變老,這完全是個人選擇。能畫出這樣的作品的提香,我相信他的內心深處也必定有一方任何人難以觸及的淨土。”

阿方索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驚訝,頗有深意地凝視著她,水綠色的眼眸裏仿佛帶了一種脫離塵世般的寧靜。

“那麽,你最喜歡提香的哪副作品?”他的語氣幽然低沉。

“花神,”她想都沒想都脫口道,“當然是那副花神。”

他的眼底閃過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光芒,慢慢揚起了嘴角,“難道是這副畫讓你萌發了想學畫畫的念頭?”

“不,不是……”流夏的神情不知不覺變得溫柔起來,“讓我想要成為畫家的,就是這些雛菊。”

“哦?”阿方索似乎對下文有點興趣。

“我小時候是在意大利南部度過的。在我八歲那年,有一次在山坡上遇見了一位正在畫雛菊的少年,當時就詫異怎麽有人可以用筆描繪出這麽美麗的花,實在是太驚豔太震撼了,於是我就暗暗下了決心,將來一定要用我的筆描繪出最令我珍惜的東西……”她慢慢回憶著,卻沒有察覺到阿方索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以捉摸。

“你那時候是住在南部的哪裏?”阿方索忽然低聲問道。

“波西塔諾鎮,不知你有沒有去過,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呢。”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容,“後來我還讓那個少年教我畫畫,誰知卻被他耍了。不過如果現在見到他的話,我一定會說聲謝謝,因為他我才會選擇了這個夢想。”

阿方索斂起了目光,某種隱藏的觸動就像湖水的波紋一樣,在他的眼底深處緩緩擴散開來。他迅速側過了臉,斑駁陸離的光線遮住了他的半邊臉,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從沒去過那個地方。”他轉過臉的時候已經換上了慣有的優雅表情,“對了,瑪格麗特差不多也該醒了。”

流夏應了一聲,麻利地收起了自己的作畫工具,這時又聽到阿方索對她說道,“如果喜歡這裏的雛菊,你可以隨時來畫。”

流夏愣了愣,又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剛才也隻是一時興起,其實我更喜歡那些自由自在開在原野上的雛菊,充滿希望的盛開著。這裏的雛菊,感覺有一點孤獨呢,可能是因為被困在花園裏的緣故……”

“隻要是我所喜歡的東西,我就一定會將它們留在身邊。就算它們適應不了這裏的生活枯萎死去,我也要它們死在我的身邊。”他忽然反常地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在一瞬間顯得森冷而殘酷,讓人在一瞬間想起了刺破夜空的十字長劍。

流夏心裏一個激靈,再抬頭看他,隻見他又對她露出了極為紳士的笑容。

剛才-----隻是自己的錯覺嗎?

當流夏走進瑪格麗特的房間時,發現她正沒精打采地對著窗子在發呆。盡管對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但流夏還是絲毫沒有放鬆警惕,誰知道這位伯爵小姐的腦袋裏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老師,你來了?”瑪格麗特看到她進來時明顯眼前一亮,頓時讓流夏的心肝小顫了一下。

“瑪格麗特小姐,今天您想畫什麽?”她展現出了一個十分職業化的笑容。

“老師,我們先不說畫畫……”瑪格麗特壓低了聲音,“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麽?”流夏正處於一級戒備狀態。

瑪格麗特的眼圈一紅,臉上露出了焦急又難過的神情,“老師,我的短尾巴不知怎麽回事,從昨天開始就什麽也不吃,一直在嘔吐,我好害怕……”

短尾巴?流夏立刻想到了那隻在她臉上留下爪印的罪魁禍首,她想了想問道,“如果你的小貓生病的話,為什麽不和你父親說,或者和麗莎說?去醫院不就行了嗎?”

“不行的……”瑪格麗特搖了搖頭,“爸爸平時這麽忙,我怎麽敢拿這種小事去打擾他。麗莎這裏就更麻煩了,她一直都不許我養小動物,這次要是被她知道,一定會借這個理由把短尾巴送人的。”

流夏一眨不眨地盯著瑪格麗特的眼睛,想從對方的神色裏看出一點端倪,這不是神經過敏,而是她實在太清楚這位小姐的厲害了。

“短尾巴呢?”流夏在心裏鬥爭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再冒一次險。

瑪格麗特立刻跑到了裏麵的房間,將裝在籃子裏的短尾巴抱了出來。這次流夏才看清,原來短尾巴是一隻典型的賽爾凱克卷毛貓,它看上去果然精神不振,有氣無力地縮在籃子的軟墊上,連眼皮都懶得抬,和上次的生龍活虎大相徑庭。

“老師,你看它到底生什麽病了?它會不會死?”在急切地詢問這些問題時,瑪格麗特很自然地流露出她作為孩子的一麵,

流夏伸手摸了摸它的肚皮,隨口問了一句,“它是怎麽嘔吐的?是幹嘔還是嘔出黃色的東西?”這或許也是巧合,在國內的時候,她的爺爺家就有一窩貓咪,所以流夏對於貓咪還算有點經驗。

“它就是不停的嘔,卻什麽東西也嘔不出來。”瑪格麗特老老實實地答道。

“我想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流夏胸有成竹地地看了看她,“你去拿一些植物油來,如果有生菜的話也拿一些。”

瑪格麗特愣了愣,還是乖乖照做了。

流夏就按照之前爺爺用過的法子,讓短尾巴吃了一些幹淨的生菜,又將植物油灌進了它的肚子裏。

“老師,這樣真的可以嗎?”瑪格麗特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當然可以了,貓咪們平時喜歡給自己梳理被毛,所以經常會把很多毛舔進肚子裏去,這些毛在胃裏時間長了就會形成了毛團。如果不吐出來的話,就會變成短尾巴這個樣子。所以我們就要想辦法讓貓咪把毛球嘔吐或者排泄出來。”

“真的---有用?”瑪格麗特還是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

“我爺爺家以前也養過很多貓咪的。”流夏感到有一點得意,暫時放鬆了警惕。

“如果是這樣就最好了。不過老師,如果你借機報複的話……”她的神色一斂,“我保證你會死得很難看。”

流夏先是一愣,隨即又無奈地說道,“我還不至於要報複一隻貓吧,你這孩子也太不容易相信別人了。”

“除了爸爸,我誰也不會信。”她冷冷接了一句。

流夏搖了搖頭,“好吧,我們先上課,大概再過兩個小時,短尾巴就能把毛團排泄出來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內,瑪格麗特顯然沒將心思放在上課上,不時地轉過頭去看短尾巴。流夏猜想除了她的爸爸,這可能就是她最為在乎和珍惜的東西了。

就在上課快要結束的時候,短尾巴忽然呻吟了一聲,跳出了籃子走到了旁邊的沙盆裏,略略弓起了背。瑪格麗特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箭一般衝了過去。

“別擔心,短尾巴應該很快就會將毛團排泄出來了。”流夏不慌不忙地說道。她剛走到了沙盆旁。就聞到了一股幾乎能讓她窒息的惡臭……

“老師,毛團在哪裏?”瑪格麗特的語氣裏帶了一絲顫音。

“別急,別急……你給我一樣長點的工具。”流夏連頭都沒抬就接過了瑪格麗特遞給她的東西,跪在了沙盆旁仔細地用這樣東西撥弄起沙子裏的排泄物。瑪格麗特也立即跪了下來,兩顆腦袋不顧髒臭地難得同時湊在了一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

隻聽流夏忽然發出了一聲興奮的喊叫,“你看你看!瑪格麗特,毛團真的被排泄出來了!”

瑪格麗特定睛一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老師!是真的!好大的一個毛團!”

流夏見到她抓住了自己的手,心裏不由微微一動,唇邊不由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啊!糟了!”瑪格麗特忽然又驚叫了一聲。

聽到這個叫聲,流夏心裏的那點欣喜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整顆心咚一下沉了下去。

這件事----果然還有後文……

“老師,我居然把這個給你了……”她麵色尷尬地指向了流夏手裏的東西。

流夏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那樣用來撥弄排泄物的東西居然是個-----

“糟糕,這是爸爸最喜歡的煙鬥,聽說還是文藝複興時期的……”

不等瑪格麗特說完,流夏的眼前一黑,差點立時休克-神呐,文藝複興時期的天價煙鬥,居然被她用來挑排泄物裏的毛團,如果被阿方索伯爵知道的話……她這份工作一定不保了……

“好吧,算你又成功整了我一次。那就去你和爸爸告狀好了,大不了我不幹了!”她的心裏被一種憤怒的情緒所充斥著,扔下了這幾句話就拿起了包走出了房間。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裏,瑪格麗特伸手拿起了那隻煙鬥,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無可奈何地小聲說了一句,“老師……這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流夏怒氣衝衝地走出了城堡,偏偏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ciao!”她連來電號碼也沒看就沒好氣地開了口,從電話那頭很快傳來了托托略帶擔心的聲音,“流夏,你怎麽了?聽上去好像在生氣?”

一聽是托托的聲音,流夏心裏的怨氣立即去了大半,趕緊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麽。剛才有人打錯了幾次電話而已。”她並不想告訴托托自己打工的事情,所以隻能胡亂扯了個慌。

“原來是這樣,對了,你的素描作業怎麽樣了?”他關切地問道。

一提起這件事,流夏心裏剩下的那些怨氣也頓時一掃而空,“托托,你一定想不到,我這次拿了第一哦!真的要謝謝你了,全靠你做出了巨大犧牲!”

“太好了!不如明晚我請你去羅馬最好的餐廳慶祝??”托托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還是不要去餐廳了,萬一被記者拍到就不好了。”她立即否決了這個建議。

“其實就算被拍到又怎麽樣……”托托的聲音裏似乎有些惆悵,“流夏,你來了羅馬這麽久,我也沒帶你到處去看看,就連你最喜歡的許願池也沒法帶你去。”

“誰叫你是個公眾人物呢?有得必有失嘛,而且許願池前麵永遠都是人山人海,你還沒帶我到那裏恐怕就要被大家圍追堵截了。”

托托沉默了幾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驚喜地說道,”對了流夏,既然白天有這麽多人,為什麽我們不在半夜去呢?就像上次去朱麗葉故居那樣,既清靜浪漫又沒人打擾我們,你說好不好?”

“哈哈,你好貪心啊流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