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土拔槍槍解開布囊,抓出裏頭的兩把鐵鍬。他想,早知道這樣,當初老王家的新鐵鍬就應該買四把。然後他仔細看了一眼眾人,最終將另外一把鐵鍬交到了劉一刀手裏。他說別等了,動手。
土拔槍槍蹲下身子揮起鐵鍬,屁股底下很快就堆起一層新鮮的土,好像是他生出來的一小堆孩子似的。唐胭脂用細碎而潔白的牙齒,咬著辮子笑了。
劉一刀揮汗如雨的時間裏,田小七終於聽見牆壁那頭傳來一些嚶嚶嗡嗡的聲音。他指了指那堵潮濕的砂石牆,土拔槍槍舉起的鐵鍬便眼花繚亂地揮舞了過去。
程青果然在挖開的牆壁那頭見到了千田薰,千田薰嘴裏塞滿了抹布。日本議和使團的十多個人員都在,他們所有的肩膀都被鎖上了琵琶骨,全被一根鐵絲纏在一起,如同一串煎熬的螞蚱。程青扯去眾人嘴裏的抹布後,千田薰疲倦地整理了一回下巴,咬著牙齒好像對田小七背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詩。據說他是本州島岡山縣小有成就的俳句詩人,而且熱愛唐詩。程青苦惱地說,千田翻譯你不用對暗語了,我認得你,這些都是自己人。千田薰又絕望地上下捏了捏自己的嘴巴,這回大家終於聽清,他原來是在說,勞駕幫個忙,剪斷煩惱絲。他說的煩惱絲是指穿過他肩膀琵琶骨的那根鐵絲。
這時候,唐胭脂發現抓在手裏的一縷頭發漸漸飄動了起來。他知道,那是地道裏正吹過一陣細小的風。唐胭脂抬頭,又看見一群慌張的蝙蝠飛了過去。田小七站到了地道中間,他讓那陣越來越響亮的風聲從自己耳邊迅速掠過,在風聲的尾巴裏,他的耳朵終於抓取到了一排整齊有力的腳步聲。田小七於是想起自己在福建水師訓練時的地下行兵,他判斷出這是一隊訓練有素的兵勇,正從地道那頭列隊行進過來。他甚至可以聽見風的腳步踩過一排刀口以及鐵槍頭時的聲音。
程青於是知道,那是蛇熊的精銳截殺團,當初關英他們就是敗在截殺團的手中。
田小七即刻帶領眾人闖入另一條相鄰的地道,但他在轉了幾個彎後發現,土拔槍槍並沒有跟上。他這才想起,剛才離開的時候,拚命挖土的土拔槍槍整個人都陷在他新挖出的地洞裏,自己竟然把他給忘了。
田小七正想回頭叫上土拔槍槍的時候,隱約聽見頭頂的土層上掉下一個熟悉的聲音。他踩上劉一刀的肩膀,將耳朵貼了上去,他於是聽見蛇熊的跺腳聲,以及他正在和一個女人爭吵。然後有一把算盤珠子拍落在了桌上,那是來鳳。來鳳說,阿大說了,一意孤行就是玩火。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像是從草尖上掉了下來:別爭了,一個都別想話。他們剛才闖進了死門,就等著收屍吧。田小七瞬間明白,剛才最後一個轉彎時,麵對的那扇鐵門竟然是生死門。而自己並沒有進入生門,而是進入了一條不歸路:死門。
田小七緩緩坐到地上,看見唐胭脂一把辛酸的眼神。在這段漫長的寂靜裏,他昏睡了過去,耳朵裏仿佛灌滿了一陣海水的聲音,然後他看見當年的戰友陳醜牛正從海的那邊踩著浪花向他走來。陳醜牛說,小銅鑼,你見到駝龍和甘左嚴了嗎?
田小七後來感覺屁股底下被人推了一下。他站起身子,怔怔地望著腳下的泥層。沒過多久,一個閃亮的鐵鍬頭就勇猛地穿插了上來,如同一截新鮮的筍。接著是嘩啦啦的一聲,劉一刀和唐胭脂都驚喜地發現,土拔槍槍猛地就從土層下跳了上來。土拔槍槍抖抖身上的細砂和泥塊,像一隻破土而出的鑽山甲。他說你們怎麽都在這裏,難道是我挖回來了?他記得就在剛才,自己還覺得福建月鎮的泥層太過鬆軟,容易讓他迷失方向。
土拔槍槍斜眼看著眾人,從劉一刀手裏收回那把鐵鍬。他說我剛才好像聽見海水的聲音。
田小七即刻就笑了。他看了一眼身後的那堵牆,提起拳頭砸了下去,說,槍槍,挖!
灰頭土臉的土拔槍槍又撲了上去,鐵鍬揮動起來,那些泥土紛紛落地。土拔槍槍實在是有著使不完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