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番外六:待到春花爛漫時

蘇珀在網上不是沒被人黑過。

但這次,黑他的點,讓他有點不爽——

“你們難道不知道嗎?蘇珀的女朋友家裏特別有錢,當初蘇珀排演的園林版《玉簪記》的場地就是他女朋友家的。他一向喜歡有錢的女人。他以前的女朋友也都有點家底,不過都沒現在這個牛×。嗬嗬噠。”

蘇老板也挺想嗬嗬噠,他就交過一個女朋友,何來“以前的女朋友”?

他一向不愛在網上發私生活的東西,也極少會去特意澄清一些關於自己的不實傳聞。而此刻,他覺得挺有必要的。所以他轉發了這位網友的微博,並說了一句:良田千傾,日餐不過一斛;華屋萬間,夜臥不過五尺。我有吃有穿有事業,何必?

他一轉發,評論區立刻就爆了。

粉絲1:我家男神會貪財?笑話!

粉絲2:多少影視劇導演找過他,但都被拒了好嗎?做明星不比當戲曲演員賺錢?

粉絲3:若非真心,雖富有千金,吾男神不動焉;若心念係之,雖千萬人誤解,吾男神勇往矣!

粉絲4:看了我男神,我終於明白什麽叫“人不知而不慍”了,這就是君子啊,哈哈,我家男神我驕傲!

……

不到一小時,輿論已經被蘇珀的粉絲控場,隻不過蘇老板並不知道,因為他在發完那一條之後,就放下手機,進了眼前的大樓。

此時,弦月高掛,大樓被籠罩在一層朦朧的月色裏,頗有幾分曖昧不明的味道。陸續有人從樓裏出來,蘇珀偶爾聽到幾句,說的都是《再見越人歌》這部話劇。看來,她職業生涯第一部劇的首演剛散場,而口碑,似乎還不錯。他欣慰地揚了揚嘴角,走進了去往十三樓小劇場的電梯。

劇終人散,青橙借口還有事兒沒和家人一起走,還特別有風度地在後台一一送別了所有的演職人員。

等到劇場空無一人的時候,她獨自一人走上台,在當中站定,忙碌了這麽久,結果總算還令人滿意。她想著,望向那張她給他留的位子——即使他在外地演出,無法親自趕來觀看,她也給他留了位子。

劇場的入口傳來清晰的腳步聲,嗒嗒嗒,由遠及近。

青橙抬起頭,正疑惑著還有誰沒走。等到看清來人,她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你……你不是要明天才回來嗎?!”

這句話出口的同時,她突然就想到了半年前,她生日那天,他在北京有《紅樓夢》的演出,說好第二天回來為她補過生日,結果他生生在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出現在了她麵前。

也是那天,他正式地跟她求了婚——

她記得那時的月光,如被細紗籠罩般朦朧;記得那相疊的玫瑰花瓣,如塵世中因相逢而印合的心;記得他那雙專注溫情的眼睛,讓人麵對它時無從偽裝,隻能從心底答一聲:好。

“等不到明天,所以趕回來了。”

兩人十指相扣,慢慢地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青橙抬手指了下前方:“前麵就是青山路了。”

“是。”蘇珀望著夜色濃蔭下的青山路,輕不可聞地說了句,“當年,我找過你。”

“你說什麽?”青橙沒聽清。

他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人,微笑道:“謝謝你還在。”

蘇珀跟小許導的婚禮定在了隔年開春。

雖然還有一段時間,但青橙隻要有空,就會跑來昆劇團找蘇珀商量請帖的花樣、婚禮用花之類的事。

這天,她趁著中午休息的時間又溜進了昆劇團。

沒想到平時中午冷冷清清的昆劇團,今兒格外熱鬧,似乎所有的演員都聚到了一起,甚至連已經告別舞台的童安之都到了。

看著院子裏反常地站了這麽多人,青橙直覺地往回撤了一步,想著是不是該暫時回避下。誰知童安之眼尖,一下就喊住了她:“小許導!”

演員的嗓子就是亮,她這金口一開,所有人都往她這裏看了過來,讓她退無可退,隻好走了過去。

蘇珀看到她過來,伸手就攬住了她,並自然地親了下她的頭發。

雖然昆劇團的人都已經習慣了蘇珀對待小許導的態度,但林一小同誌還是代表大家發表了一句:“蘇哥,注意形象。你的戲迷們可總是誇你高貴冷豔的。”

蘇珀絲毫不受影響,不鹹不淡地回了句:“有嗎?”

“粉絲濾鏡太厚了!是吧,小許導?”童安之笑問。

青橙點頭,心想:可不,風流痞氣才對,少女時期的自己怎麽就沒察覺出他有這種特質呢?

但嘴上還是極為得體地問:“你們這是……有活動?不方便的話,我……”

“哎呀,有什麽不方便的,且不說你是我們半個同行,隻說你是蘇珀的媳婦,你就是團裏的一員了。”童安之作為編外人員,起哄的勁兒更勝當年。

大家紛紛附和,倒弄得青橙不好意思起來。

“因為有一年年底的團拜搞反串很成功,所以團裏領導想要做一場反串晚會回饋觀眾。”蘇珀不理眾人,言簡意賅地跟青橙解釋了大家正在幹的事。

此時,童安之突發奇想,提議讓蘇珀跟張峻一搭檔。

“好好好。”一旁的張峻一畢業以後就沒有跟蘇珀同台演過戲,調來柏州昆劇團之後兩人也都是各自排戲,被童安之這麽一說,確實有些技癢,“可是,演什麽呢?我倆都是小生,如果按照反串的規定,得演倆女的。”

“《牡丹亭》?”有人提議,“可誰演春香呢?”兩個實力相當的演員,似乎讓誰屈尊當丫鬟都不太好。

小許導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以前研究昆曲資料時看到過的一部戲——

於是她說:“《憐香伴》[1]怎麽樣?”

蘇珀:“……”

張峻一:“……”

“哈哈哈哈,這個好,這個太好了!”其他人一下子炸開了鍋。

童安之笑得花枝亂顫:“要是他倆能串這出,估計抽不到票的粉絲會扼腕好幾年的。”

“抽不到票?”青橙不明白。

童安之解釋:“這次的戲票,團裏打算用微博抽獎的形式送給戲迷,不公開出售了。哈哈哈,哎喲,不行,笑死我了,兩位帥哥,就這麽定了吧!”

張峻一哭笑不得,但他也是個相當會玩且玩得起的人,於是心一橫,道:“行吧,大家開心就好。”

至於蘇珀,既然是女朋友的提議,他無論如何也得認了。

這時候,童安之眼珠子一轉,轉到許青橙身上,盯著看了幾眼,突然開口道:“我想演醜,可沒人跟我搭檔。小許導,要不你來給我配戲,樂不樂意?”

“什麽?我?”青橙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呀,我是編外,你是家屬,我們剛好湊一對。”

“可我根本不會唱啊。”

“這有啥,反正不賣票,大家就為戲迷們逗個趣。否則我也不會在這兒了,對吧?我們就演《雙下山》。你近水樓台,讓之前串過小尼姑色空的蘇老板教你嘛,就唱一小段,他熟的。”

青橙還想開口推辭,因為她覺得自己是無論如何也練不到上台標準的,結果蘇珀卻突然說道:“行,我教她。”

青橙瞪大眼睛看向蘇老板,想到自己前一刻提議的《憐香伴》,心說:這報複來得也太快了吧!

話說到這份兒上,青橙也不想掃了大家的興,說:“那,我試試?”

童安之開心得直拍手:“我真是太期待了。”

當天,青橙跟著蘇老板回家的時候,鄭重請求:“你教我的時候,不能打我,不能罵我,不能嫌我笨。不然我就不學了。”

這徒弟的要求還挺多,不過誰讓徒弟還是媳婦呢,蘇老板溫柔一笑:“好。”

自從那天下午青橙答應了童安之要幫她一起演《孽海記·下山》裏頭的一小段之後,心裏就一直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盡管蘇珀嚴格遵守了“不打不罵不嫌笨”的承諾,而且還十分溫柔,溫柔到……此刻她的頸邊又縈滿了他的氣息。

“左手再往上,對,頭轉過來,再往左一點點……”

那氣息漸熱,然後便似活了一般,一溜兒蜿蜒著就到了她的鼻尖……

“我有個問題要問你。”青橙對上蘇老板的眼睛,“隻有兩周時間,你真有把握教到我能上台?”

“沒有。”蘇珀毫不猶豫地直言。

青橙瞬間抬起下巴:“那你什麽意思?”

蘇珀麵不改色:“我就是想享受一下教你的感覺。”

青橙:“……”什麽人嘛?!

“那你享受也享受過了,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說來聽聽。”

“我研究過了你和張峻一的那段戲很適合用提琴來伴奏。我想,我用我的伴奏,換你來演色空,怎樣?”

“這個建議,你問過童安之嗎?”

“安之肯定會答應我的。”

蘇老板挑眉:“那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同意呢?”

小許導臉皮已經很厚了,說:“我送你一場**好不好?”

蘇老板難得地愣了下……

然後,蘇老板一本正經地答應了。

聽著衛生間裏嘩嘩的水聲,青橙的臉總算是有點熱了。想到剛才趕他進去的時候,他好像沒拿睡衣就進去了。青橙深吸一口氣,轉身去了臥室。

沒一會兒,她發現他衣櫃的底下塞著一個陌生的大盒子。

好奇心害死貓,她偷偷地掀開蓋子——

水田衣?

她愣了一秒之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然而聽到身後出來找衣服的蘇老板歎了一聲,說:“沒想讓你穿,但也不想再讓別人穿,所以我就買了過來。”

柏州昆劇團的團拜節目單一出,粉絲就轉瘋了,尤其是蘇珀的粉絲。

早就有人聽聞蘇老板色空的扮相驚豔四座,但網上流傳的都是在場人士極不專業的抓拍。粉絲們不斷地呼籲再演,沒想到,這次除了色空的福利,還有蘇珀和張峻一的一折《憐香伴》,粉絲們怎能不激動?

果不其然,最後抽獎結果出來後,劇團的微博號下一片鬼哭狼嚎,所有沒抽中的粉絲都跪求到場人士一定要多拍多錄——拍得有水平一點,不要模糊!

演出結束後,到場的粉絲不負眾望,各色劇照精彩紛呈。尤其是蘇珀的,明明日常的小生扮相瀟灑俊逸,偏偏旦角兒扮相也是千嬌百媚,且豔而不**,美得讓人垂涎。

這不,小許導正把某張粉絲抓拍蘇老板的《憐香伴》的劇照放到最大,一看再看。

“她比我好看?”蘇珀走過來遞給她一杯果汁。

“啊?這不就是你嗎?”

“那你看她不看我?”蘇珀雙手環上她的腰身,還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青橙終於悟了,笑得不行,總算看向他:“還沒見過有人吃自己醋的。”

對上她明亮水潤的眸子,蘇珀終於滿意了:“這樣才對。”

窗外,冬日的嫋嫋晴絲纏繞在一株蠟梅的樹梢。樹梢頭,幾朵金黃色的小花兒悄然綻開,仿佛正對著窗內的人兒,戲道一句:好天氣也![2]

注釋

[1]《憐香伴》是李漁寫的一出百合戲。

[2]“好天氣也!”是昆曲《牡丹亭·遊園》一折中,女主角杜麗娘的一句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