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我念你如初

冬季過半,天已經冷透了。

空中鉛雲沉沉,一副要下雪的樣子。

柏州戲曲學院的小食堂裏,空調開得很足。青橙和施英英各自點了一碗麵吃。

“讓我跟男神視頻下。”施英英看到青橙放在一旁的手機,迅速地抓過來晃了晃說。

青橙看準時機,快狠準地搶回來,塞進包裏:“他現在八成在排戲,忙得很。”

英英沒辦法,隻好嘟著嘴塞了口飯,哼一聲道:“小氣鬼。”

青橙無語:“我說真的啊。”

結果,下一秒她就被打了臉——

她坐的位子正對著門口,雖然遠,但也一眼就看到了走進來的人——這個人黑衣黑帽,帽子壓得很低,還戴著墨鏡和口罩。

青橙立刻就認出了是誰,然後心髒猛跳地站了起來。

她不由得往四周看了看,因為已經過了飯點,所以餐廳裏隻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人。

等到對方走近,她語帶驚喜地問:“你怎麽來了?”

兩人已經快有十天沒見了。

正埋頭吸麵條的施英英也抬起了頭,看到青橙麵前站了個人——身材修長,穿著一件黑色呢大衣,再往上想看臉,倒是看不清了,包裹得很嚴實。

施英英想,這貨誰啊?把自己當明星了?

然後她就見這人抬手將口罩扯到了下巴處,認出是誰後,施同學嘴裏的麵條差點噴出來:“咳咳咳,蘇老板……”一抹嘴也跟著跳了起來。

蘇珀朝施英英點了下頭:“你好,施小姐。”

“你,你好!”施英英有些激動,“蘇老板,你叫我英英就行,叫施小姐太生疏了。”

蘇珀笑了笑,轉向青橙說:“劇組給我們放了兩天假。”

“你飯吃了嗎?”

“還沒。”

“這裏的麵條做得挺好吃的,尤其是雪菜麵,他們的雪菜都是自己做的,特別鮮,我去給你買吧,你等等。”青橙說完就要朝點菜窗口走去。

蘇珀拉住了她,抬手用拇指擦掉她鼻尖上因為吃麵而冒出的一點汗,才說:“那就麻煩你了。”

“不客氣……那我過去了。”

“好。”

蘇珀很心安理得地讓女朋友去幫他點晚飯,自己則坐在了施英英對麵,摘下墨鏡後,很紳士地伸了下手說:“請坐,小施。”

小施:“……”

施英英坐下後,蘇珀又說:“不用管我,你繼續吃飯吧。”

施英英心說:你坐我對麵,我哪還有心思吃飯啊。

她見男神伸手揉了下眉心,忍不住問:“男神,排戲很辛苦吧?”

“還行。”蘇珀對緊湊的排戲節奏已經習以為常,隻不過,藝無止境,永遠可以更好。

“要好好保重身體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蘇珀誠心地道了聲謝。

“你們最近忙嗎?”

他看似隨口一問,施英英卻沒有自作多情地認為他真的會關心她忙不忙。

她機靈地笑笑,說:“你問的是木木吧。她剛定了畢業作品的演員,已經開始排了。她每次都這樣,明明是高手,還非要先飛,讓我們這群笨鳥簡直望塵莫及。蘇老板,你……多半也是這樣的人吧?”

“你把因果說反了。其實隻是有的笨鳥先飛了,所以看起來才沒那麽笨。”蘇珀回道。

施英英聽著聽著就愣住了,之前她用類似的話說過青橙,而青橙的回複可以說是和蘇珀一模一樣。

“你們真的是……天生一對。”施英英歎服。

青橙回來,坐下後說:“點好了,一會兒服務員會端過來。”

蘇珀笑著應了聲:“好。”

蘇珀長得高,腿又長,小餐桌下的長腿跨在青橙腿邊。

施英英的視線在他們身上來去,一轉眼又看到桌下兩人若有似無靠在一起的腿,他們也沒有做很親密的動作,卻讓“以學習之名,千片閱盡”的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

施英英吃完麵,就很識相地找了個借口溜了。

蘇珀的麵上得晚,青橙就在一旁等他。

“一會兒陪我去趟蔡老師辦公室吧。”蘇珀說。

“蔡綺老師?”

蘇珀笑了笑:“嗯。我這次回來帶了些華州特產,說好要給陸老師送去,沒想到,老師說他今天在柏戲陪師娘加班。”

青橙回想起之前在蔡老師麵前丟臉的經曆,雖然不至於小家子氣到退縮不願去,但到底還是有些別扭,她在心裏默念了一句“到處隨緣延歲月”後,咬著牙點了下頭:“好。”

到了蔡老師辦公室的門口,青橙突然覺出了一點見家長的味道。她腳步一滯,蘇珀回看她:“怎麽了?”

“沒什麽。”她搖搖頭。

蘇珀禮貌地敲了敲門,來開門的是陸平良。

“就知道是你。”陸老師笑著讓他倆進門。

青橙是第一次見陸老師,也就跟著蘇珀喊了一聲老師。

陸平良雖然快退休了,但身板依然挺拔,也十分慈眉善目。

他看了看青橙,又看了看蘇珀,樂嗬嗬地問:“這就是青橙吧?”

“是的,老師。她是蔡老師的學生。”蘇珀答道。

“那真是很有緣分啊,哈哈。”陸平良看了麵無表情的老婆一眼,笑道。

青橙在心裏比較了一番,覺得陸老師看起來似乎比蔡老師好相處很多。誰知,陸老師下一句就說:“你們倆,以後要是生娃,女娃可以唱旦角兒,男娃可以接你衣缽了。”

蘇珀微笑道:“這得看將來小孩的意思。”

青橙心想:這談話的節奏,也太快了吧?

這時,蔡綺終於開口了:“老陸,你這是讓他們奉獻完自己,還得盡快把孩子奉獻出來啊。”

“我隻是未雨綢繆。”陸老師為自己辯解了一句,轉而又說,“蘇珀,你們再坐會兒,等你師娘忙完了,一起去我們家吃個晚飯吧。”

這話一出,青橙心想:才吃過午飯就約晚飯,陸老師確實很未雨綢繆啊。但一直在這兒坐著,壓力真的有些大。這樣想著,她看了看蘇珀。

蘇珀還沒來得及表示,蔡綺就開了口:“行了,老陸,你就別打擾孩子們約會了。”

“陸老師,我們下回再來打擾吧。一會兒我還得回趟團裏,跟陳團匯報下排練的情況。”蘇珀禮貌地說。

“是我糊塗了,那你們趕緊忙去吧。”陸老師站起來送客。

蔡綺這時也站了起來,把他們送到門口。

“兩位老師不用送了,再見。”青橙微笑著說。

從辦公室出來後,蘇珀牽著青橙往她的宿舍走去。冬日的校園裏,四處都有蠟梅的暗香浮動。

“那我忙好再來找你。”

他說著,輕輕捏了下她的手指。

十指連心,青橙覺得那種輕輕的酥麻感惹得她的心都顫了一下。

“好。”

她想:自己是真的很喜歡他,似乎,更勝從前。

臨近傍晚的時候,氣溫似乎又降了一些,排練教室的窗戶上已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霧。好在排練教室裏人多,又有暖氣,大家倒也不覺得冷。

青橙趁著排練的間隙,正在跟演《心猿》的男主角韓辰溝通。

韓辰在雅風昆曲社串過花臉,之前他們在《花朝》中的合作也很合拍,所以這次青橙做畢業作品,第一個就想到了他。

“辰辰,男主的兩麵性你一定要把握好——從戲開場到中間**部分,男主在工作跟生活中的表現是完全涇渭分明的。他生活的一麵是非常樸實的,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木訥,他對著女主角說:‘你見我在台上刁鑽古怪,奸詐狡猾,下了台我卻不會、不敢跟你說一句我愛上了你。’你的情緒一定要收斂,不要激動,這不是表白,這是剖白。”

“好的,我再試試。”

“你慢慢調整,不急,就當玩兒。”

有人笑道:“導演,你不怕我們把你的畢業作品給玩兒脫了,你畢不了業怎麽辦?”

青橙勾了下嘴角說:“放心,我就沒玩兒脫過。大家先休息五分鍾,等會兒再排一次,我們今天就結束。”

蘇珀走進教室時,就看到青橙正在跟一群人說話,她背對著他,腦後紮著一束馬尾,青春且利落。

他的視線從馬尾移到她身上那件淡綠色的圓領衛衣上,記憶裏的一幕因為這抹綠,又一次被翻了出來。

那是她第一次進到他的學校,也穿著類似這樣的一件淺綠色帽衫,站在戲校內的湖畔,周圍海棠盛開,滿眼都是春意。

蘇珀站在門邊,看得出神,隨後又搖了搖頭,帶著點遺憾地歎了一聲。

“後門門口有帥哥在圍觀。”有女生小聲說了句。

很快,附近的人都衝著她說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一個高瘦的男生正靠著牆,一身黑衣黑褲黑口罩,隻露出半張臉。

“腿好長,一身黑,酷!”

“可惜戴著口罩,看不到全臉。會不會是已經出道的師兄回校溜達?”

小許導本來正在跟韓辰說話,聽到一身黑、戴著口罩,先是一愣,隨即扭頭看去,一眼便認出了是誰。青橙表麵很平靜,心湖卻已經粼粼波動。

她當機立斷地說:“今天提早收工,明天再繼續。大家辛苦了。”

“這麽突然?為什麽?”

小許導說:“給你們提早放行還不好嗎?”

“好好好!”一群人好開心。

大家紛紛收拾東西。有男生動作快,包也沒帶,拿起桌上的手機就說:“兄弟姐妹們,那明天見。”然後一溜煙就跑了。

有人問青橙:“許學姐,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不了,我還有事。”

“好吧。那我們走啦。”

“行。”

青橙把劇本和筆往包裏一放,邊放邊去看後門門口的人,隱約覺得那雙眼在笑。身邊的人陸續從前門離開,她往後邊走去。

“怎麽提早來了?不是說好了六點半碰麵嗎?”

蘇珀伸手摘下口罩:“思君甚切,所以提早來了。害你早退了,罪過。”說著幫她拎了手裏的布袋,甚至還低頭親了一下她的嘴角,動作一派行雲流水,儒雅端方,親夠了才說,“這是補償。”

青橙的睫毛輕顫了下:“你確定這是補償,而不是占便宜?”

剛說完就聽到前門有人道:“抱歉,我忘了拿水杯。”去而複返的韓辰站在前門門口,一臉的不可言說,拿上東西後低著頭就快步離開了,走出去前還留了一句,“導演,你們繼續!”

小許導:“……”

蘇老板還問:“要繼續嗎?”

青橙覺得,老是被蘇珀撩,撩得自己總是節節敗退,想她平日裏也算是“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那種人。她腦子這麽一轉,看著麵前的人,就伸出手鉤住了人家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

蘇珀沉沉地一笑,惹得小許導的心髒又不受控製了,她不懂技巧,咬了他嘴唇,蘇珀一手擁著她的腰往前帶,兩人的身體一貼合,他的舌也鑽進了小許導嘴裏,勾纏了好一陣才回歸到清風細雨的親吻。

“你怎麽那麽招人呢?”蘇老板喜歡得要死,腦子裏那點危險的想法又冒出來了,他咳了一聲說,“吃什麽長大的?”

“你也招人。”

蘇珀很少會大笑,眼下卻笑得十分高興:“你真厲害。”

“什麽?”

“總是能讓我這麽開心。”

青橙覺得,她再被撩下去非瘋了不可,她認輸,她投降,說:“我們走吧。對了,你把口罩戴起來……”說著,她後知後覺地想到,韓辰是雅風昆曲社的,那他應該是認識蘇珀的。

另一邊,韓辰剛踏出大樓,就被演《心猿》的女主角叫住了:“喂,辰辰,你跑那麽快幹嗎?”

韓辰停住腳步,問:“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說過你也挺喜歡昆曲的?”

女孩子笑道:“我是偽昆曲迷,隻是喜歡帥哥而已。”

“喜歡蘇珀?”

“啊。喜歡啊,畢竟蘇老板冰清玉潤,花顏月貌嘛。還有嚴岩、陸林豐他們。”

“哦。”韓辰嘀咕道,“那你這顏粉不夠稱職啊,人家在你麵前都沒認出來。還有,你蘇老板一點都不冰清玉潤。”

“你說什麽?”

“沒什麽。”

韓辰發現臉上有點涼,然後聽到有人喊:“哇!下雪啦!!!”

柏州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而且竟然是鵝毛大雪。柏州很多年都沒有下過這樣大的雪了。一晚過後,隻見遠山都成了白皚皚的一片,行道兩邊,血紅的山茶、朱砂色的南天竺果、青翠的鬆針……都披著晶瑩的薄雪。整個柏州一派銀裝素裹,讓人有種疑似夢中的感覺。

青山路的戲校裏,照例天不亮就有人在喊嗓。而天亮之後,校園裏走動的人反而少了,上課的上課,練功的練功。走廊上,有兩三個躲懶溜出來賞雪的,一直探頭探腦,怕被老師發現。

“你當年突然不學古琴了,是因為我嗎?”

“……是,不過你不用道歉。奶奶也覺得我三天兩頭這麽趕路,太辛苦了。”

“可你難過是事實。”

一團雪被輕輕地丟到他身上,然後開了花。

“好了,我報複回來了,我現在不難過了。”

她笑得開心。

偷看雪景的學生們趴在走廊盡頭的窗口看雪,遠遠地,就被校園中心湖邊的一對男女給吸引住了目光。男子穿著長過膝蓋的黑大衣,而女子則是一件大紅色長款羽絨服。一黑一紅,在這純白的天地間,特別耀眼。

“快看,有人在湖邊約會!”

“手拉手啊,這麽明目張膽,不怕被老師抓嗎?”

“啊,他們親到一起了!”

……

雪又大了,教學樓邊的白茶覆了雪,簌簌地掉落。

湖邊的兩人滿頭滿身都開始變白。

看著他們的學生裏,突然有一個哼起了歌:“霜雪吹滿頭,也算是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