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中客車的引擎聲仿似惡獸的低吼，即使在這裝潢豪華的頭等艙內也讓人不得清淨。
秦風感覺耳朵被戴了太久的耳機壓得生疼，他摘下耳機掛在脖子上，換了個側躺的姿勢，舷窗就在他眼前，透過窗可以看到巨大的機翼掠過夜空。
紐約的冒險剛剛結束，這一趟，目的地是東京。
秦風看著攤開擺在麵前的東京地圖和一本名為《日本國文化簡史》的書冊，說實在的，他對東京之行很是期待，那畢竟是誕生了江戶川亂步、橫溝正史和鬆本清張的國度，論偵探小說文化，那裏並不比美國遜色，而且更重要的是，能讓犯罪大師世界偵探排行榜上僅次於Q和秦風自己的名偵探，向來自命不凡的野田昊發來求助信的案件，會是什麽呢？
會是自己追尋已久的完美犯罪嗎？
機翼上的雷達燈規律的閃爍著，像是一盞催眠的小燈，秦風的意識漸漸模糊了。
在潛意識的深淵裏，秦風又回到了那個炎熱的午後。
站在銀行門口的台階上，爸爸遞過來一根五彩斑斕的棒棒糖，彎起眼睛笑著說：“小風，老規矩，幫爸爸數清有多少人走進大門。”
他回身指了指熱鬧的銀行門口，無數陌生人在那兒來來往往。
秦風開心地接過糖果，熟練地撕開包裝紙，坐在台階上吃起糖來。
爸爸看著他，收起笑容，帶著狠厲的眼神向銀行走去。
“117，118，119……”秦風含著糖球，認真的清點著走過眼前的行人，忽然他聽到從銀行對麵的遊戲廳裏傳來一陣喧鬧。
那是一群跟他年齡差不多的孩子，正圍在一台電動遊戲機前玩一個時下很熱門的格鬥遊戲。
“用八神啊！八神厲害！”
“我偏要用草薙京！”
精彩的遊戲把秦風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全忘記了銀行門口往來多少人。
一晃眼兩個小時過去了，那群孩子也用完了最後一枚遊戲幣，秦風這才把視線收回來，看著眼前的人群，他想起來還有爸爸交給他的任務。
“糟了！”秦風在心裏哀歎一聲，轉念一想，小腦瓜裏又有了主意。
他在周圍找了找，在銀行門口附近找到一個電子鍾，看準時間，他開始重新清點走進銀行大門的行人，十分鍾過後，他數到了136，隨後，他以這個數字為基數，估算出兩個小時內來往的行人總數。
沒過多久，爸爸從銀行裏走出來，秦風裝作很有信心的模樣報上他估計的數目。
爸爸點點頭，警惕的目光在四周打量了一圈，沒有多說什麽，秦風暗中鬆了一口氣。
夢裏的時間好像沒有線性邏輯，轉眼就來到了夜裏，家門口響起炸耳的警笛聲。
年幼的秦風從房間裏跑出來，看向家門口，很多人聚在那兒像是在圍觀什麽。
秦風心裏一陣發慌，他急忙擠進人群中，來到最前排，他正好看到爸爸在兩個警員的押解下向警車走去，銀亮的手銬鎖在爸爸的兩隻手腕上，反射出刺眼的警燈光。
秦風想呼喚他的父親，可是同以往無數次做這個夢一樣，無論他怎麽努力，“爸爸”兩個字總卡在他的喉嚨裏，喊不出聲。
夢境就在這裏變得淩亂了，畫麵一跳就跳到了醫院，在陰暗壓抑的病房裏，媽媽戴著呼吸機，麵色蒼白。
秦風伏在媽媽的身側，滿臉是淚，他哭喊著：“媽，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騙爸，都是我貪玩，我再也不貪玩了，再也不撒謊了……”
媽媽虛弱地抬起手，撫過秦風的小腦袋，想說些什麽。
病床旁的心率測試儀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滴”聲，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媽媽的手垂落下去。
“媽！”秦風發出聲嘶力竭的叫喊，這一次他叫出了聲。
醫生和護士從病房外跑進來，圍在床邊，一個女護士腆著肚子來到秦風身旁。
“媽，媽！”秦風止不住地哭喊。
站在他身邊的護士頭發油膩，身上混雜了酒味和劣質香煙的氣味，一張嘴就露出醒目的大金牙。
這個奇怪的女護士抓住秦風的雙手，用一個尖細的嗓音道：“我是你舅！”
秦風撐開沉重的眼皮，從夢境回到空中客車的頭等艙裏。
“不是你媽，”唐仁翹著腿，往嘴裏塞進一個壽司，邊嚼邊說，“你叫我媽，我這性別也不太合適。”
秦風還了一個白眼，扭過頭閉上眼睛。
模糊的意識又沉沒下去，這一次，夢境把他帶到警校麵試考場。
“你為什麽報考我們刑警學院？”主麵試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鄭重地問道。
麵對這個問題，秦風思考的時間很短，這甚至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因為……我想完成一次完美的犯罪。”他答道。
麵試官聽了這個回答，麵色陰沉下來，與他的幾個同事用眼神交流了一陣兒，回過頭，看向考場正中的受試者，說話的嗓音卻詭異的變了調，“老秦，這飯你還吃不吃？”
夢境碎了，昏沉的秦風醒轉過來，坐在旁邊的表舅不耐煩地推搡著他。
秦風皺皺眉頭，沒說什麽，環抱著雙臂繼續睡。
這一次，他夢回曼穀，站在那個親手擊敗他的女孩麵前。
“每個人從出生就注定扮演各自的角色，有的是善，有的是惡，秦風，那你呢？”那個名叫思諾的女孩用空靈的聲音說。
“我……”秦風試著尋找答案，卻隻找到一片空白，“我不知道。”
思諾輕聲一笑，再次說話時她的音調像警校的麵試官一樣變了，“老秦，你再不吃又要被我吃嘍！”
這一次秦風沒醒，夢裏的畫麵浮出一張普通無奇的臉，與秦風對視的眼睛深不可測。
是宋義，他坐在祭壇的石階上，低喃道：“當你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望你，看可以，別看太久……”
秦風正要說什麽，這時，祭壇上又響起另一個聲音，“老秦，給你留碗湯？”
宋義的臉淡下去了，思諾那張陰鷙的邪惡笑容跳了出來，然後是爸爸的臉。
夢境開始變得混亂了，不同的聲音在夢中交織，一會兒是警校的麵試官，一會兒是思諾，一會兒是宋義，一會兒是年幼時的自己。
“秦風，你為什麽報考我們刑警學院？”
“秦風，那你呢？”
“秦風，你是人，是獸？”
“爸爸，對不起……”
在一片混亂中，有一個令人厭煩的嗓音如冤魂般久驅不散——“老秦，再不吃就沒了哦！”“還有冰淇淋哦！”“酒水也免費哦！”“老秦……”
“別吵了！”忍無可忍的秦風發出怒吼，掙脫夢境的同時抬起手猛地打在那個嗓音的來源處。
唐仁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愣愣地看著從躺椅上坐起來的外甥，“你打我？”
秦風臉上滿是茫然之色，攤開雙手道：“我，我沒打你啊。”
“你沒打我嗎？”唐仁也有點昏頭，自己正痛快地大吃日式海鮮，怎麽好端端的就挨上了一巴掌？
“你是夢遊吧？”秦風篤定地說。
唐仁揉著臉，發現不對勁，“睡覺的不是你嗎？”
“是啊。”
“我夢遊？”唐仁手指著自己的鼻尖。
“對啊。”秦風點頭道。
“不對，我覺得不太對。”唐仁揉著還生疼的臉，正要繼續說什麽，飛機廣播響了起來。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馬上降落在東京成田國際機場……”
“終於要到了。”秦風伸了個懶腰，目光轉到唐仁麵前，眼睛忽然發直了。
“你一直在吃？”他看著表舅麵前堆積如山的餐盒，不可思議地道。
提到頭等艙專供的免費大餐，唐仁馬上忘了剛剛挨的那一巴掌，他拍了拍肚子回道：“我就吃了一頓啊。”
“你一頓從紐約吃到東京？”秦風更加驚訝了。
“都是免費的，肯定要吃過癮啦！”唐仁咧開嘴笑道，大金牙上還沾著海苔的碎塊。
秦風注意到不少餐盒上貼有魚生料理的標簽，同情地看向唐仁道：“你肯定會鬧肚子的。”
“切！”唐仁笑得更開懷了，“我唐仁上鬧天下鬧地，就是不會鬧肚子。”
秦風沒想跟他多糾纏，丟下一個“走著瞧”的笑容，別過眼睛向窗外看去。
東京的天空，這一天還真是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