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李默

13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紀念想了想說。

“你問。”

“您做這麽多,真的隻是因為我是您的學生嗎?”

夜風吹得房內的窗子呼啦啦響,沈慕清的眼睛就如今晚的夜色一樣,看似沉靜,卻又帶著些凜冽的味道。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突然有些後悔,這樣的問題,不管他怎麽回答,兩人之間都會變得很尷尬。

可是就在這時,卻聽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快到清明了,去看看你爸爸吧。”

紀念有點意外:“您認識我爸?”

“不止認識。”

田靜一直關注著網上有關沈慕清和吳瓊的流言蜚語,看到那些毫無根據的指控和怨毒的詛咒,田靜又生氣又愧疚。沈老師是多好的老師啊,昨天吳瓊的父母那樣為難他,其實他完全可以輕鬆搞定他們,可是他都忍了。

他已經做到這樣,還要他怎樣?

一整晚,田靜對著空****的宿舍沒怎麽合眼,天一亮便早早起床去了實驗室,所幸沈慕清到得也很早。

見到在門外徘徊的她,沈慕清略微有點意外:“有事?”

田靜猶豫了一下便走進去,而且順手帶上了門。

沈慕清沒有在意這一點,隻是問:“你母親的身體好點了嗎?”

田靜乖巧地點頭:“挺好的,謝謝沈老師關心。”

“嗯,你找我什麽事?”

田靜想了想,還是決定把她知道的有關吳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沈慕清。

聽著她說的話,沈慕清的表情越來越嚴肅,聽到後來,他突然示意她停一下,然後低頭拿起電話。

沈楓正在分局開會,原來負責吳瓊墜樓案件的小組徹底解散了,一半人去負責景林花園的凶殺案,另一半人去負責其他的案子。

接到沈慕清的電話時,沈楓還因為這事有點不爽,剛接起電話就不耐煩地說:“開會呢!”

沈慕清的聲音無波無瀾:“你來一下,我辦公室,現在。”

他哥很少這樣跟他說話,沈楓愣了一下,沒怎麽猶豫,抬頭看了眼副局長,起身就要往外走。

“給我站住,幹嗎去?”

“上個廁所也要匯報嗎?”

不一會兒沈楓便趕到了D大,他火急火燎地闖進沈慕清的辦公室:“到底什麽情況?”

沈慕清朝著沙發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坐,他這才看到角落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女孩。

沈慕清說:“別怕,把你剛才跟我說的再跟他說一遍。”

田靜是吳瓊的舍友,也是幾個舍友中跟吳瓊關係比較好的一個。早在上學期,田靜就發現吳瓊好像有了男朋友,經常抱著手機等信息,後來甚至還有好幾次夜不歸宿。田靜問她是不是在談戀愛,她又不肯說。田靜不是個愛八卦的人,所以也就沒有再問。直到期末前,她發現吳瓊情緒很不好,有時候甚至大半夜的在走廊裏打電話,她晚上起夜的時候曾撞見過兩次,吳瓊邊打電話邊哭,而且無意間她還聽到吳瓊跟電話那邊的人說什麽“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選你做我的男朋友”之類的話。

沈楓聽完田靜的話,不禁皺眉:“即便她真的感情不順,最多也就能推測她或許是因為這個自殺的,並不能說明其他吧?”

田靜立刻說:“對呀對呀,所以就和沈老師無關了吧?”

沈楓一聽,敢情這姑娘來爆料就是為了維護她的沈老師啊,他不懷好意地抬頭看了眼沈慕清,卻見沈慕清隻是低著頭咳嗽了兩聲。

沈楓當然知道雖然田靜隻是為了替沈慕清抱不平,但沈慕清把自己叫來卻不隻是為他洗刷冤屈的,一定是有什麽其他的線索。

他想了想,不管對案情有沒有幫助,還是決定把這件事搞清楚:“那你們學校有和她來往比較密切的男生嗎?”

“她長得漂亮,追她的人不少。她也不像有些人那麽高冷,所以跟她有來往的男生是有,但……”說到這裏,田靜突然停了下來,“我想到有個人,他叫李默,高我們一屆,吳瓊對他蠻特別的。”

“怎麽說?”

“去年夏天我們去登山,吳瓊穿了條裙子被樹枝刮破了,當時我身上也沒什麽能給她遮著的,隻好求助於別人,我想打電話給宿舍的其他人,但她卻執意叫李默來接。”

沈楓問:“這不是很正常嗎?”

“那不一樣,吳瓊雖然對喜歡她的那幫男生不算冷,但是也都很客氣,基本上不會承他們的情,除了李默。”

沈慕清突然想到一個場景,吳瓊出事那天,他見到圍觀的人群中有個男生,那麽大的雨他好像感覺不到,就那樣不打傘在雨中站著。

“你說的李默是不是個子很高,穿一件黑色衝鋒衣,頭發有點長?”沈慕清問。

“對對對,他很喜歡穿黑色,他不是我們學院的,您也認得他嗎?”

沈楓和田靜同時看向沈慕清。

沈慕清說:“出事那天我看到他了。”

沈楓說:“這麽說不管怎樣,這個李默很有可能知道吳瓊的死因?”

田靜點頭:“有可能。”

沈楓問:“那你跟李默熟嗎?”

“還可以吧,因為吳瓊的關係一起吃過幾次飯,還有就是那次他去山上接我們。”

沈慕清猶豫了一下問:“那你知不知道,他會不會開車?”

田靜對這個問題有點意外,不過還是如實回答:“應該會吧,因為他曾想請吳瓊出去玩,還說到時候可以租輛車,如果租車的話,肯定要會開車吧?”

沈楓聞言抬頭看了沈慕清一眼,然後低頭將這些信息記錄在本子上。

田靜看著他做記錄,試探著問:“那是不是可以說吳瓊這事跟沈老師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這一次連沈慕清也坐不住了,他打斷田靜:“那個……田靜,謝謝你把這些告訴我們,其他的事情你先不用管了,不過今天我們在這裏說的話,包括你見到的人,你都要保密。”

田靜雖然有點內向,但是人很聰明,聽到沈慕清這麽囑咐,就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也不多問,認認真真地應了下來就離開了。

田靜走後,沈楓打趣沈慕清:“行啊,我說那麽多地方挖你你不去,你怎麽偏偏喜歡留在高校,敢情是這裏氣氛不一樣啊!”

沈慕清無所謂地說:“這孩子家裏比較困難,父親是個臨時工,母親常年不上班,而且還有病,要長期吃一種口服降糖藥,對他們來說算是比較大的開支,我曾經見她在食堂吃飯隻打白飯不打菜,猜到她或許有困難,就給她介紹過幾個助教的工作,難得她還記著。”

“謔,還有這麽一出啊?這人和人真是沒法比,有人生活這麽艱辛還樂觀向上,有人衣食無憂卻自尋煩惱。”

沈慕清冷笑:“聽你這麽說,你好像有點妥協了,真覺得吳瓊是‘自尋煩惱’的那個?”

沈楓立刻板起臉:“我是那麽輕易妥協的人嗎?我要是妥協了,現在就應該在會議室聽候調遣,而不是大老遠跑來你這裏了。”

沈慕清笑了笑,他自己弟弟的脾氣、性格,他自然知道。

“對田靜提供的這些信息,你怎麽看?”沈慕清問。

沈楓皺了皺眉:“不好說,查了才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

“當然是去見一見這個李默咯。”

正說著話,沈楓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直接掛斷:“我們領導大概要瘋!”

從沈慕清的辦公室出來,沈楓找到了李默的宿舍樓,隨便找了個路過的學生打聽到了李默的房間後,就去找宿管協商。即便是男生宿舍,外來訪客也都要有學生帶著進來或者打電話來放行的。沈楓自然不能讓李默知道他已經來了,他喜歡突襲。

他朝宿管亮了證件,宿管也不好攔著,隻好陪他上樓。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就是這麽幾分鍾的工夫,卻讓李默給跑了。

沈楓氣急敗壞地掃視著李默的宿舍,正對上李默舍友躲躲閃閃的眼神:“你不就是剛才告訴我李默住這兒的那個人嗎?”

那人不回答。

沈楓無語,又問:“哪個是李默的床?”

那人還是不回答。

宿管隻能指了指靠窗的位置說:“那個就是。”

但見沈楓要上前,宿管又立刻攔住他:“不好就這麽搜吧?”

沈楓瞪了他一眼:“誰說我要搜了,我就看看。”

男生宿舍的格局跟女生宿舍的差不多,朝南的房間是四人間,朝北的房間是兩人間。李默的房間朝北,裏麵兩個床鋪,床鋪在上麵,下麵是書桌、衣櫃,但是很少見男生像女生一樣在**麵掛床幃的。

沈楓不屑地嘁了一聲。

他個子很高,隨便一撩就看到床裏麵的樣子。床鋪收拾得很整齊,一眼望去沒什麽可疑的,然而就在他打算放棄的時候,卻發現枕頭下壓著一個貼著粉紅色彩鑽的東西。沈楓一伸手,就扽了出來,是一部碎了屏的手機,而且很顯然,是一部女生用的手機。

很快,消息傳到沈慕清那裏,吳瓊遺失的手機找到了。

14

沈楓將吳瓊的手機送回分局,並且讓手下一個叫剛子的同事找來吳瓊的通話記錄,發現吳瓊果然跟李默來往密切,雖然不是天天都有聯係的那種,但是兩人每次的通話時間都是在晚上八點以後,至少說明他們很熟悉。

“這麽重要的信息,怎麽以前沒留意到?”沈楓問剛子。

剛子連連叫冤:“當時我們還專門因為這個審過李默,他的說辭是死者在跟他搞曖昧,正好他沒女朋友,本身又對死者有好感,所以他求之不得。他自己還主動把微信聊天記錄給我們看,沒什麽可疑的,都說得通。這些我們都跟你說過,你也沒說什麽啊。”

沈楓暗自後悔,真是一忙就容易出錯,錯過這麽重要的一條線索,才叫李默給跑了。不過對比之前,好歹也算找到了一些破案頭緒,總比像隻無頭蒼蠅一樣一點方向都沒有的好。

因為死者吳瓊的手機突然被找到,而嫌疑人李默在逃,吳瓊的事故報告不得不又被壓了下來,雖然局裏的領導不情願,但也不可能就這樣草率地按照自殺結案。已經解散的小組又重新組建起來,繼續由沈楓負責,開始圍繞李默展開調查。隻不過大家手上都有別的案子在查,說是小組重組,其實也就是個幌子。

沈楓也沒辦法,都是命案,都重要,隻能盡力而為了。

他對剛子說:“去問問出事當天李默在哪兒,還有以往他和死者的關係到底怎麽樣。”

“問過他的舍友,跟死者出門的時間差不多,在死者出事前,他們完全有可能見過麵。至於他和死者的關係,我問了一些他的同學,好像是他對死者一廂情願,死者還有別的喜歡的人,但他很能忍,甘願當個候補選手。”

“這麽說如果假設李默對死者因愛生恨,或者對現有關係很不滿找死者討說法,爭執之下錯手將死者推下樓,也沒什麽說不通的?”

“可以這麽說。”

李默喜歡吳瓊,知道這事的人並不少,但是因為喜歡吳瓊的人很多,所以他也算不上多特別。但是如今吳瓊出事,警方卻到處找人了解李默的情況,這不得不讓越來越多的人懷疑,吳瓊的死真的和李默有關,就連李默的舍友也開始懷疑自己放走李默是不是錯了。關鍵是,李默除非做賊心虛,不然他跑什麽?

很快,“男生因愛生恨對曖昧對象痛下殺手”“真正凶手畏罪潛逃”“D大女生墜樓案另有蹊蹺”等帖子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而這個消息一經傳開,立刻就有網友站出來替之前蒙受不白之冤的沈慕清說話。

“是誰說沈老師潛規則女學生不成將其逼死的?啪啪打臉了吧?你當這是在寫小說呢?智障是病!”

“早說了不關沈老師的事,無知的吃瓜群眾真可怕!”

“我說你們眼瞎了嗎?拜托你們去翻翻沈老師的履曆和照片,他要是想潛規則女同學,自願被潛的人大概會從分校區排到校本部!”

“表白沈慕清!”

“一見慕清誤終身!自從知道了沈慕清,再也找不到男朋友了!”

“抱走沈老師!”

……

紀念翻了翻評論,把手機擱到一邊,輕輕呼出一口氣。

她回想著從吳瓊的父母最初來學校鬧事,到所有人都指責、懷疑沈慕清,再到今天他“沉冤得雪”,那張寵辱不驚的臉上從來沒有表現出過大起大落的悲或喜,哪怕一點擔憂都沒有過。不知是他始終堅信清者自清,還是他把所有情緒都留給了自己。

這天晚上,紀念睡得很早,這是這些天來的第一次,她睡得這麽安穩香甜,甚至在睡夢中都知道自己不想醒來,因為她夢到了沈慕清。

她夢到他們在D大校園裏並肩散步,應該是盛夏的季節——中央大道兩旁的梧桐樹枝丫繁盛遮天蔽日,她還穿著高中時的校服裙,而他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白T恤,清爽幹淨得就像那天雨後的陽光。她聽不到夢中的兩人在聊些什麽,但是卻聽得到夢中的自己稍稍過速的心跳聲。無論如何,一切都顯得很美好。直到手機鈴聲響起,她被拉回了現實。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來電人的名字,是徐誌宇。

所有的睡意立刻散了,紀念坐起身來,看著他的名字,腦子裏卻還是剛才的那個夢,心裏頓然不是滋味。

她揉了揉臉接通電話:“喂?”

“在上課?”徐誌宇問。

“沒有。”

“哦,我出來辦點事,正好路過你們學校,現在到你樓下了。”

紀念心裏一驚:“你到我宿舍樓下了?”

“對啊。”

“你怎麽來也不打個招呼……”話說到一半,她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好像不算好,緩了緩說,“我是說,你上次不是說你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暫時不見麵了嗎?”

“那會兒的確是有點累,不過後來想清楚了,見麵正好可以粉碎媒體的謠言,怕什麽?”說到這兒,徐誌宇突然停頓了一下,“你不想見我?”

紀念疲憊地扶額,她多想就此承認,可是考慮到徐誌宇敏感的神經,就算要分手也不能以這種方式,所以她隻好說:“沒有,不過我現在不在宿舍。”

“那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辦事,正好要回去了,你多等我一下。”

“好,那我在學校門口的咖啡廳裏等你。”

“好的。”

紀念本來和沈慕清說好今天不去學校的,但此時突然要去,就隻好像上次一樣打輛車繞到學校。

車子停在校門口,紀念下了車,朝著校門外一家咖啡廳走去。

上午的咖啡廳裏沒什麽人,徐誌宇又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也沒什麽人注意到他。

紀念走過去坐到他對麵。

他問她:“喝什麽?”

“有點渴,想喝水。”

徐誌宇幫她叫了杯蘇打水,然後抬頭看了她一會兒:“你好像瘦了?”

紀念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大概天熱了,食欲不振。”

“對了,我最近看網上討論你們學校那樁案子的事情,之前還牽扯到你那老師沈慕清。”

“沈老師是冤枉的,後來不是說了嗎?”

“對,好像是那個死去的女孩其實另有男友,也是你們學校的,對吧?”

“這些都是傳聞,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這傳聞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吧?”

“不清楚。”

“那你那些發帖子的同學從哪兒來的消息?”

紀念漸漸失去了耐心,她說過不清楚了,他還一直問,難道把她叫出來就隻為了問這些嗎?

“不知道。”

徐誌宇終於察覺到了紀念的抵觸情緒。

他緩緩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你怎麽就清楚,沈慕清跟這事沒關係?”

紀念正要回答,卻突然意識到他這陰陽怪氣的口氣好像有點不對,抬頭一看,果然發現這人臉色不大好。

“你生什麽氣?”

徐誌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端起咖啡低頭喝了一口:“你現在是不是住在外麵?”

紀念微微一愣,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但是也知道瞞不下去了,隻好說:“我不是失憶了嗎?偶爾去我親戚家住一兩天。”

“你在N市有親戚?”

紀念沒有看他。

徐誌宇沉默了片刻,開口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麽覺得你好像有很多事情都不願意對我說?”

紀念有點煩躁:“哪有很多事情?”

“之前警察叫你配合他們做催眠的事我還是聽寧萌說的,你們學校那案子跟你有關,你明知道我很擔心,卻什麽都不肯跟我說,現在你住到外麵去了,又憑空冒出個親戚,你讓我怎麽想?你還當我是你男朋友嗎?”

徐誌宇不說這些還好,他這麽一說,紀念的火氣也壓不住了:“徐誌宇,人不能太自私。我不管我們之前怎麽樣,但是出事以後你對我而言就是個陌生人,你說你不願意放棄我們的感情,我理解你,也挺感動的,但是你是不是可以稍微替我想一想,你給我的真的隻有感情嗎?更多的是壓力吧?我不愛你了,你明白嗎?”

這話一出,兩個人都很意外。徐誌宇大概是沒想到紀念把自己的愛視作壓力,紀念是沒想到自己真的會和他攤牌,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半晌,徐誌宇冷冷一笑,抬頭問:“你不愛我了,所以愛別人了?你是不是和別人在一起了,所以才搬出去住的?”

紀念簡直要氣笑了,她霍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對麵的少女偶像:“是啊,你滿意了?”

沈慕清正在書房裏寫論文,被嘻嘻哈哈突然闖入的沈楓打斷。

沈楓倚在沈慕清的書桌前調侃他哥:“我說沈教授,可以啊,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是個偶像級人物!”說著還把手上的平板電腦放在沈慕清眼前強行讓他看一則標題叫作“向我們慕慕道歉”的帖子,“你看看這些小姑娘的評論,簡直把你當自己老公啊,我就想采訪你一下,你平時上課究竟都幹了什麽?”

思路被打斷,沈慕清本來就很不爽,眼看著沈楓又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臉色就更好看不到哪裏去。

他直接無視那帖子,隻冷冷地給了沈楓一記眼刀。

沈楓立刻很有覺悟地賠笑道:“我這不是在誇你人氣高嗎,我看不比那個叫徐什麽的明星差!”

聽他提到徐誌宇,沈慕清微微皺了皺眉,合上電腦,猶豫了一下對沈楓說:“說起他……我正想讓你幫我查查這個人。”

沈楓一愣:“不是吧哥,你玩真的?可是讓我利用職務之便幫你盤查情敵底細,這真的好嗎?這也不像您老人家的做派啊?”

沈慕清微微挑眉:“我什麽做派啊?”

“有原則,有底線,打碎了牙也往肚裏咽那種。確定讓我查?”

“怎麽聽著好像查了他就沒原則、沒底線了?”

“找我查那是利用非常手段,就算勝了也有點勝之不武啊。不過感情這種事重要的是把握時機,你是我親哥,放心,我怎麽著都得向著你。”

沈慕清笑:“那我得謝謝你。”

沈楓哈哈一笑,很豪爽地說:“說吧,查什麽?開房記錄還是其他?”

沈慕清轉了轉手上的簽字筆,扭頭看他,無所謂地說:“算了,案子你自己破吧。”

沈慕清雖然不懂刑偵,但是他向來心思縝密、邏輯清晰。之前沈楓在調查那起連環凶殺案的時候,沈慕清就曾在警方之前懷疑到了真正的凶手,隻是礙於規定不方便介入,也就隻是在沈楓毫無頭緒的時候給點建議,然而正是他提供的偵破方向才真正幫助沈楓破了那案子。

而這次的案件,因為死者是沈慕清的學生,所以沈慕清不得已被牽扯了進來,而且另一個受害者紀念好像是他很在意的人,所以他難得地對這案子特別上心。加之他在學校裏的地位,很多信息會比警方先一步得到。有他幫忙,沈楓才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另外一樁案子上。

此時一聽他這話,沈楓的氣勢立刻矮了一截:“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

沈慕清懶得再跟他廢話:“到底能不能查?”

“能啊!誰讓你是我哥!再說你的終身大事也是我們全家的大事。”

啪嗒一聲,沈慕清手上那支筆掉在了桌子上,沈楓立刻悻悻地閉了嘴。

沈慕清換了個話題:“吳瓊的手機密碼你們破解了嗎?”

沈楓詫異:“你怎麽知道我們解不開她的開機密碼?”

“猜的。”

沈楓歎氣:“被你猜對了。真搞不懂她到底設了個什麽密碼。我們問遍了她的家人、朋友,沒人知道她的開機密碼,生日之類的都試過了,也不對。而且我估計李默那小子也不知道,那幾天應該也在試她的密碼,因為那密碼在試錯三次後,再試的間隔時間就會一次比一次長,等我們拿到手機時,輸錯一次密碼就要等到第二天再試了……可想而知李默試了多少次!”

“那有沒有可能通過係統漏洞破解加密信息?”

“她那手機是最新款的,暫時還沒發現什麽係統漏洞,不過要破解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得等啊!”

這麽看來,這手機即便找到了,也暫時對案情沒什麽幫助。

沈慕清又問:“那李默有消息嗎?”

“他老家和他可能去的地方我們都派人去盯著了,暫時還沒有消息。之前田靜提供的信息我們去核查了一下,他的確有駕照,但是他沒車,近期也沒有租車記錄。至於那輛桑塔納,我們已經請交警那邊的同事配合了。隻要他再次出現,哪怕疑似他,都會立刻被控製住,隻可惜他最近都沒有出現,我們懷疑他是不是收到了什麽風聲。”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沉默了,房間裏陷入一片死靜,可以用的線索並不多,而此時,他們似乎又走進了一個死胡同。

周末時,紀念在實驗樓的衛生間裏遇到了寧萌。

紀念對著鏡子瞥了她一眼:“這麽珍視私人時間的您,周末好像不應該出現在實驗室吧?”

寧萌抱怨:“這還不都是‘老板’的要求嗎?我們實驗室從現在開始要‘刷臉’了,一周要在實驗室待夠40個小時,不管你有沒有事。我這學期課那麽多,平時哪夠40個小時啊,隻能靠周末來補了。倒是你,怎麽也在?沒跟大明星去約會?”

紀念低頭洗完手,從旁邊的紙巾盒中抽了張紙將手擦幹,這才言簡意賅地回了句:“沒有。”

寧萌立刻從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怎麽這個表情?分手了?”

紀念看了她一眼,沒什麽表情地說:“嗯,分了。”

“不是吧?我隻是開個玩笑,你們真分了?”

紀念無奈地說:“我可沒工夫開玩笑。”

“為什麽啊?”

紀念想了想,隻是說:“他有抑鬱症。”

“這我倒是看到新聞上說了……所以是他提出來的?”

“嗯。”

“這麽說你被甩了?”話一出口,寧萌立刻察覺到紀念的眼神不大友善,連忙補救道,“我是說這樣也好,他們娛樂圈多亂啊!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也沒跟我說一聲,不然我肯定不建議你們在一起。現在分了正好,省得過幾年再分,白白耽誤了大好的青春。”

“行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我就是覺得有點對不住他。”

“你對不住他?我怎麽聽都覺得是他對不住你啊?”

紀念想了想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歸根結底,失憶不是他的錯,她無法讓自己愛他,也不是他的錯。既然都不是他的錯,那就是自己的錯吧。

寧萌見紀念不願多說,隻當她還在失戀狀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哎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對了,清明小長假你怎麽安排?”

紀念想起沈慕清之前說的話,於是說:“我要去給我爸爸掃墓。”

15

D大在城北,墓園在城南,中間相隔三四十公裏。清明節這天,天微微亮時,沈慕清就來到公寓,接上了紀念。

小長假出遊的人不少,出城方向一早就開始堵車,進城方向倒是一路暢通。或許是起得太早,也或許是掃墓心情沉重,路上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沉默著,一個多小時後到了墓園。

早上八點左右,本該天光大亮,但似乎是在刻意配合今天的日子,天色依舊灰蒙蒙的。氣壓很低,有點憋悶潮濕。

紀念下了車,往山坡上的園裏望了一眼,就見清冷的天光下,一排排青灰色的墓碑整整齊齊地從山腳碼到山頭,左右望不到邊際,讓人覺得森然。

“走吧。”沈慕清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輕聲說了一句。

紀念點了點頭,跟著他往園裏去。

闊別數年,這還是父親去世後她第一次來這裏。而上一次她隻有18歲,人生中第一次鄭重的道別,匆忙又無助。而今,她23歲,短短五年,無非是人生中一瞥而過的光景,她卻已練就一身銅牆鐵壁,早已諳於離別,習慣了孑然一身。

“你很久都沒有來過了吧?”

“嗯,是很久。”紀念沒說是多久,為人子女最基本的她沒有做到,說出來怕沈慕清有看法。但是過去那些年,她真的沒有勇氣回到這裏。雖然出事之後,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麽如此懼怕,但是那種寧願逃避也不願麵對的窘迫,此時依舊像烈火一樣灼燒著她的心。

所幸,父親的墓碑幹淨整潔,一看就是常有人來打掃的樣子——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在照料。

“那年的事你還記得嗎?”

他大約是在問將父親安葬在這裏時的情形吧?

“怎麽不記得?永遠忘不了。”

晨風從耳邊吹過,讓她不由得想起那年的盛夏。

六七月的天,一絲風也沒有,空氣中有黏膩的炙熱,讓她呼吸不暢,而最讓她絕望的還是她對父親的依賴和不舍。

那時候她太年輕,對未知的未來又太恐懼,可是偏偏卻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朋友,她有幾個,但沒有太貼心的;親戚有一些,可沒有能說上話的;就連之前很親密的母親,在那件事發生後,也變得有些不可理喻、無法交流。

還記得告別儀式那天,母親始終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甚至她自己也不悲不怒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她就像這墓園裏千千萬萬的碑一樣,冰冷漠然,一動不動。

直到儀式結束後,她才問了紀念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紀念差點被逼瘋:“你怎麽都不哭?你根本就不愛他!你隻知道跟他吵架,到他死你也不放過他!”

年輕氣盛,又是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變故,說了多少氣話她已經不記得了,其實冷靜下來後她也知道,事情並非她說的那樣。父母是時常吵架,但隻是普通夫妻的小吵小鬧,母親是對父親有諸多不滿,不滿他的寬厚忍讓,不滿他的高風亮節,不滿他張口閉口都是學術研究,但是她愛的不就是這些?

她知道,她都知道,可她就是想宣泄。

當時母親隻是沉默地看著她,直到她吵完鬧完,她黑色包邊墨鏡下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她隻是通知她:“你填報完誌願後,我就離開N市,到時候你走不走隨便你。”

高考才剛剛結束,誌願還沒來得及填報,她本來是打算考D大的,畢竟父親在這裏任教幾十年,她也喜歡這裏、習慣這裏,但是卻因為這場變故,不得不改變人生的方向。

她不得已跟著母親回到北方老家,在那裏讀完了大學。而在此期間母親再次嫁人,又以45歲的高齡給她生了個弟弟。從此母親也是別人的母親,家也是別人的家。

站在父親的墓碑前,看著照片上那張烙印在記憶深處的臉,紀念輕輕歎息:“或許是因為想他了,所以我才回來的吧?”

是的,她已經忘記自己考回D大的真正原因了。

沈慕清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擺在墓碑前,應該是聽到她的話了,因為他手上的動作明顯一頓,但很快又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頭也不回自顧自地擺著祭品。

紀念說:“我早應該想到您是認識我父親的,畢竟他也曾是我們專業的老師,老師之間總會認得的。”

“嗯,不過在我博士畢業以前,他就已經去世了。”

紀念不由得一怔,卻見半跪在墓碑前的沈慕清回過頭來:“我是他的學生。”

紀念微微詫異,轉瞬卻又覺得再合理不過。

回想起她出事以來沈慕清對她的好,原本某個猜測還在似是而非地撩撥她的心弦,某個念頭還在她心底徘徊蠢蠢欲動,可是聽到他這句話,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原來是這樣……”

“一開始我沒想到你會連這些都忘了,但是後來也就想通了——你既然不記得我,那我是誰的學生你當然也不記得了。”

沈慕清站起身來,低頭看著她,他們的距離是那樣近,以至於她不敢抬頭。

有鳥兒鳴叫的聲音,來自遠處的山林,在這空****的墓園上空,隱隱徘徊。

沈慕清緩緩開口,聲音如同今晨的霧氣一樣潮濕厚重:“那現在呢?你想起什麽了嗎?”

這似乎還是出事以後的第一次,他對她有所期待。

紀念問:“我該想起些什麽?”

他的目光依舊注視著她,過了片刻,他卻笑了:“也好,這樣也挺好。”

因為有太多的話想對父親說,紀念在父親的墓前跪坐了很久,想到過往,喉嚨微微哽咽發不出聲來。但是她很少流眼淚,除了上一次送別時,她不記得自己還在什麽時候流過淚。

風漸漸停歇,雨簌簌而至。每逢清明都要下雨,這仿佛成了N市的慣例。

雨點啪嗒啪嗒地打在墓碑上,紀念卻沒有感覺到。

她抬起頭,正見沈幕清舉著一把黑傘站在她的身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四目相對的一瞬萬籟俱寂,她覺得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他已然讀懂了她所有的情緒。

“謝謝您陪我來。”紀念說。

“不是陪你,你不來,我也會來。”在這蕭瑟的春雨中,他的聲音包含了溫度。

她猜得沒錯,果然是他,是他時常來照料父親,做了本該由她做的事情。

沈慕清看了眼天,朝她伸出手:“走吧,雨大了。”

跪坐了太久,腿已然失去了知覺。紀念回頭又看了眼父親的照片,然後借著沈慕清的手臂緩緩站起身來。

沈慕清配合著她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見她臉色好轉,這才替她撐著傘往園外走去。

紀念問:“我爸爸以前在學校裏是什麽樣的?他很少跟我說學校裏的事情。”

沈幕清想了想,難得地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他人緣很好,尤其很受學生們喜歡。我記得有一年本科生辦了個活動,讓大家推選最喜愛的老師,他光榮上榜,而且學生們為了替他拉票,還專門做了條橫幅。”

“橫幅?”

“嗯。”

紀念也笑了:“還有什麽?”

“他講課很有趣,再無聊的課都能被他講得很生動。所以跟別的老師不一樣,他上課完全用不著點名,學生們自然而然都會去。而且他很少‘掛’學生,有時候他忙不過來,本科生的期末卷子就交給我們來判,他一般都會囑咐我們能給過就給過,實在很差勁的,他再看一遍。就因為這事,當時的院長,也就是現在的王校長,還專門找他談過話,說是其他老師不好辦。”

“所以您現在這樣,是受我爸的影響嗎?”

“應該是吧,誰都想成為自己喜歡的那類人。”

紀念笑了:“您應該也是他喜歡的那類人。”

突然就沒了回音,傘下靜默得隻有風雨聲。紀念不明所以地回頭看沈慕清,發現他隻是看著遠處出神,臉上的情緒讓人難以捉摸。過了許久,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視,他回頭看了她一眼說:“其實,我算不上什麽好學生。”

沈慕清聞言隻是勾了勾嘴角,那表情連笑都算不上。

因為大雨,他們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嚴重的堵車。

起初一個小時,兩人還能說說話解解悶。一個小時之後,紀念開始有些坐不住了,不過沈慕清倒是還像往常一樣,不急不躁不生氣,跟著前車一點點向前移動。

剛過了個路口,路上稍微鬆緩了一些,沈慕清正要加速,卻不知從哪裏衝出來一個人,直挺挺地倒在了他們的車前。沈慕清猛然刹車,輪胎摩擦著地麵,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好在因為車速本來也算不上快,所以在距離那人幾米遠時就已經停了下來。

紀念拍著胸脯鬆了口氣,可是卻不見倒地那人起身。

沈慕清也漸漸察覺到情況好像不大對:“你在車上等我,不要下車。”

紀念看著他走到車前,跟躺在地上的那個人說了些什麽。從始至終,他臉上都沒什麽表情,不過倒在地上那人看上去挺痛苦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似乎是見沈慕清“撞了人”不想負責,路邊圍觀的人群裏衝出來個“見義勇為”的,指著沈慕清就開罵。紀念坐在車裏,聽不清外麵的人在說什麽,但看樣子形勢有點緊張,甚至有不少堵車的人拿出手機來拍照。

沈慕清隻好折回了車中。

“沒事吧?”紀念關切地問。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事。”說著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處理比較好,沈慕清打電話報了警,就安靜地在車裏等。

那個倒在地上“受傷”的人此刻沒那麽“痛苦”了,但是那個“見義勇為”的人卻不依不饒地拍打車門。

紀念抬手看了下時間。

這個小細節被沈慕清注意到了,他問她:“怎麽,有事?”

“沒什麽,就是我剛想起來有一門課的報告還沒有做。”

沈慕清了然地點了點頭,拿出手機又打了個電話。

這些天沈楓被兩樁案子壓得透不過氣來,難得放一天假在家裏睡大覺,卻被沈慕清的電話吵醒。

沈慕清問:“在哪兒?”

“家唄。”沈楓揉了揉頭發坐起身來。

別看他和沈慕清是親兄弟,但沈慕清從來都是沒有重要的事情不會找他。

沈楓打起精神來問:“有事?”

沈慕清朝混亂的窗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有點焦急的紀念,遲疑地道:“遇到點麻煩。”

“嗬,還有您沈教授解決不了的麻煩啊?”沈楓邊打著哈欠邊開他哥的玩笑。

沈慕清無力地歎氣:“我應該是遇到碰瓷的了。”

沈楓愣了一下,笑了:“哥,我覺得您好像對我的工作有很深的誤解。我是刑警,您那事好像歸交警管吧?”

她眼前突然出現了寧萌不懷好意的神情:“這事你真不能怪我。那位說了,你要是再拒絕他,他就隻能勉為其難來追求我了,這種時候還談什麽姐妹義氣?”

她當時也是這樣望了眼天:“這麽說,我是遇上碰瓷的了?”

想到這裏,她條件反射地立刻閉上了眼——她幾乎以為,自己又要經曆一次與吳瓊擦肩而過的痛感……

“紀念?怎麽了?”

這一次是沈慕清的聲音。

紀念掙紮著走出回憶,這才發現出了一身的汗,而一隻手正緊緊地握著沈慕清的手背。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讓她稍稍安心。

她回頭看他,正對上他關切的眼神。

靜了靜,她說:“我想起那天的事了。”

沈慕清怔了片刻,對著電話裏不停問“發生了什麽事”的沈楓回了句:“現在看來,你必須得來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