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白色桑塔納
09
周末時,寧萌拉著紀念去逛街。三月的天,紀念還穿著秋褲,寧萌卻已經換上了絲襪、短裙。從宿舍出來,她一路上東張西望,遇到個能反光的地方就要對著照一照。
紀念有點無語:“在宿舍照了半個小時,出來還沒完啊?”
寧萌對著停在公交車站旁的一輛轎車的車窗玻璃調整裙子的肩帶:“我得時刻保持最佳狀態。”
紀念瞥了她一眼說:“今天是周末,我猜那警察叔叔應該不會出來查案。”
心事被戳穿,寧萌卻繼續嘴硬:“誰說是要給他看了,我是為了自己賞心悅目懂嗎?”
她邊說邊對著那車窗玻璃齜牙咧嘴,小心翼翼地蹭掉唇角多出來的口紅。
紀念看著這讓人心驚肉跳的一幕說:“可真夠賞心悅目的。”
這時候,公交車晃晃悠悠地從遠處駛來,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
周末的公交車上都是空位,兩人找了車廂中間並排的位置。因為寧萌穿著短裙不方便挪動,所以紀念坐在了裏麵靠窗的位置。車子再度發動,紀念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卻冷不防看到剛才停在她們旁邊的那輛車的駕駛位上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你完了。”紀念說。
寧萌不解:“怎麽了?”
“你剛才當鏡子照的那輛車裏好像有人……”
寧萌一怔:“你怎麽不早說啊!”
“我這不也剛看見嗎!”
寧萌抻著脖子努力往校門口的方向看,可惜公交車已經拐了個彎,什麽都看不到了。
“什麽車你記得嗎?不是警車吧?”寧萌猶不死心。
“好像是桑塔納吧,不過……”紀念故意說,“假如警察叔叔出來約會,應該也不會開警車吧?”
“完了……”
寧萌所有的好心情都因為這個可能性不大的假設而煙消雲散,最後隻能靠瘋狂的購物來轉移注意力。而紀念也為自己那句玩笑話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寧萌的戰利品多得像小山一樣,墜得她手臂都抬不起來。
這樣整整逛了一天,直到商場打烊,兩人才打道回府。D大的校區是在市郊比較偏遠的地方,等她們從公交車上下來時,學校周圍連賣夜宵的小販都已經收攤回家了。
拎著幾大袋東西穿越沒有人的街道,紀念幾乎在倒計時,算著自己什麽時候可以爬上床。然而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身後寧萌在大聲叫她的名字,可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覺得整個人被撞飛了出去,緊接著是重重地落地,而手上的那些購物袋也隨之撒了一路。與此同時,一輛白色桑塔納從她身邊疾馳而過。
馬路對麵,寧萌驚魂未定地跑了過來:“你沒事吧?”
紀念搖了搖頭,想回頭感謝一下剛才在緊要關頭將她推開救了她一命的男人,一回頭卻見那人已站起身來,看著那輛白色桑塔納離開的方向有點出神。
“沈老師?”紀念和寧萌幾乎是同時叫出聲。
沈慕清回過頭,臉上的神色是紀念從未見過的冷峻,不過很快,冰霜退去,他又換上平日裏冷冷清清的神情,他朝紀念伸出一隻手:“受傷了嗎?”
紀念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遞給了他。
冰涼的觸感從指間傳來,讓她整個人都有點恍惚,腦子裏有零星的記憶碎片閃過,隻可惜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這些零零碎碎的記憶怎麽也拚不出一個完整的畫麵。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他問。
寧萌有點不好意思:“去市區逛街,沒留意時間。”
沈慕清沒說什麽,彎腰拾起腳邊散落的購物袋遞給她們:“這條路車少,司機晚上開車多半超速,你們以後要小心點。”
紀念還在出神,寧萌連忙接過購物袋說:“知道了,謝謝沈老師。”
沈慕清的目光卻始終停在紀念的臉上,見她似乎神色不寧,他略微擔憂地問:“確定沒受傷?”
紀念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沈慕清似乎鬆了口氣:“今天就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最好去校醫院檢查一下。”
“好,我知道了。”
沈慕清點了點頭,轉身朝著馬路對麵打著雙閃的那輛出租車走去。
沈慕清走後,寧萌問紀念:“你真沒事?”
紀念搖頭:“就摔了一跤,能有什麽事?”
寧萌鬆了口氣:“剛才可嚇死我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得內疚一輩子。”
紀念也笑了:“所以你是不是得請我吃頓好的壓壓驚?”
“別說一頓,幾頓都可以。不過剛才真是驚險,要不是沈老師,後果不堪設想。你可得找個機會好好謝謝他。”
“嗯,知道了。”
對比校外的清冷,這個時段宿舍樓裏倒是無比熱鬧,女生們穿著各式各樣的睡衣端著洗漱用品在走廊裏進進出出。寧萌和紀念都有些累,進了樓就沒再說話。
快到宿舍時,正遇到她們對麵宿舍的田靜剛洗漱回來。她看到紀念嚇了一跳:“紀念,你的手怎麽了?”
紀念和寧萌都不明所以地看向紀念的手,這一看才發現紀念的手上竟然沾滿了鮮血。
寧萌急了:“你傻啦?流這麽多血你不疼啊?”
紀念搖搖頭,她還真沒覺得哪裏疼。
回到宿舍,寧萌立刻拉著她清理傷口,洗幹淨後才發現,她就擦破了一點點皮,那那麽多血從哪兒來的?
兩人都不由得看向對方:“沈老師?”
紀念想到,她拉著沈慕清的手站起來時,明顯看到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原來那時候他已經受傷了,卻故意不讓她們知道。
寧萌擔憂地說:“我們真是太粗心了,當時都沒留意,就讓他這麽回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事。”
“應該沒事吧?看他走的時候吭都沒吭一聲。”
“哎,沈老師真是好人,好男人!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我們學校那麽多女生迷戀他了,也不知道他以後會找個什麽樣的媳婦。”
聽著寧萌在一旁絮絮叨叨自言自語,紀念摸著自己擦破皮的右手,心裏泛起了層層漣漪。
沈慕清的右手手臂上被劃破了一個不小的口子,出了好多血。怕葉沛瑜擔心,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打車去了一家私人診所處理傷口。本以為最多也就是清洗傷口,然後貼個創可貼,沒想到診所的小護士卻左一層右一層層層疊疊將他的手臂包紮得像木乃伊一樣。
沈慕清無奈,回到家隻好用外套遮住手臂,以免被母親看到。
好在葉沛瑜今天睡得早,但是沈楓卻一眼看出他手臂受了傷:“怎麽掛彩了?”
“一點小傷而已。”沈慕清隨意應付了句沈楓,但轉念又想起什麽,猶豫了一下說,“我想讓你幫我查輛車。”
桑塔納這種車型沒什麽稀奇,白色桑塔納更是尋常。而且當時光線不好,那輛車開得又快,沈慕清並沒有看清司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至於車牌號他也隻記住了最後兩位,印象中應該是“45”。
沈楓有點犯難:“就這麽點信息,要想找到那輛車,等於大海撈針啊!再說,你查這車幹什麽?”
沈慕清看了眼自己的手臂。
沈楓立刻會意:“肇事逃逸?”
沈慕清不置可否。
沈楓點頭:“這性質有點惡劣,必須得查。”
他邊說邊戳了戳沈慕清綁著繃帶的手臂:“不過你這傷誰處理的?新手吧?”
沈慕清沒工夫跟他開玩笑,但這手臂包紮得也的確有些誇張,美不美觀倒是次要的,就是他原定於下周要去鄰省參加一個為期一周的學術研討會,到時候必然會惹來一大堆“關心”,他想想都覺得頭疼。
紀念想著沈慕清那晚流了那麽多血,想必傷勢不輕,就想找個機會正式再感謝他一下。但是從周一開始她就沒有再見到他,包括一節他的課,也被通知臨時取消擇期再補。後來她找了個由頭給他打了一次電話,可電話卻一直處於無法接通狀態。
紀念的心越來越不安,難道傷得很嚴重?
“喲,這是誰在公共場所抽煙啊?缺不缺德啊!”
D大校區裏的建築都有點年份了,包括紀念她們住的這棟宿舍樓也是一九八幾年的文物,雖然修整了幾次,但是公用衛生間的格局無法改變。寧萌總抱怨不方便,缺乏安全感,紀念倒覺得挺好,至少不用打掃衛生間,而且就算你在裏麵抽煙,別人也猜不到是誰。
紀念沒有理會外麵那個女生,淡定地抽完剩下的半支煙。
再回到宿舍時,寧萌還在**躺著,聽到她收拾東西,探出頭來問:“一大早去哪兒?”
“實驗室。”
“才幾點啊?”
紀念沒回話,實驗室是最有可能遇到沈慕清的地方,為了不跟他錯過,她決定從今天開始盡量在實驗室待得久一些。
然而連續三天,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鍾,沈慕清一直沒有出現過,後來還是聽一個師兄無意中說起她才知道,原來他出差了,要到周末才回來。
提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裏,可是經過了幾天的等待,麵對眼下空****的格子間,她又覺得無比空虛。
她慢騰騰地起身收拾東西,關燈、鎖門,又是最後一個離開實驗室。
今晚的夜格外靜,沒有風,連枝丫婆娑的聲音都聽不見,隻有走路時褲腿相互摩擦的沙沙聲。
突然有什麽東西從她腳下竄過,嚇了她一跳。不過她仔細一看,發現是隻夜貓,一溜煙的工夫就躲進了停在前方不遠處的一輛轎車下。紀念順著那隻貓逃走的方向看過去,白色轎車的紅色尾燈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那車裏有人。
她有些遲疑,但又覺得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然而再走近些她才發現,那輛車的車牌號竟然被一塊迷彩布遮著。她腦子裏陡然閃過幾個畫麵——校門口被寧萌當鏡子照的那輛車,以及撞向她卻最終撞傷沈慕清的車,似乎都是白色桑塔納,跟前麵那輛一樣。
她立刻停下腳步,然而為時已晚,車上的人顯然已經看到了她。車子動了動,冷不防竟然加速倒退著駛向她。
紀念拔腿朝實驗樓的方向跑去,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還有車子由遠及近的聲音。
她不敢回頭,隻覺得那輛車離她越來越近,所幸對方是倒車,沒那麽自如,而前麵不遠處就是實驗樓的入口,隻要跑進去,她或許就能夠安然無恙。
那輛車漸漸逼近,她的腿卻有些乏力了。想到明天或許就要像吳瓊一樣見報了,她不甘心。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很多回憶沒有找回,很多謎題沒有解開——那是關於沈慕清,關於徐誌宇,還有關於她父親紀明的。
實驗樓就在眼前,電光石火間,她轉身衝向實驗樓的大門,卻冷不防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猛然抬頭,待看清麵前的人時,眼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竟然是沈慕清,消失了幾天的沈慕清。
與此同時,她聽到身後那輛車疾馳而去的聲音。
沈慕清從遠處收回目光,低頭看著她:“沒事了。”
紀念努力平複內心的恐懼,手指著夜空中虛無的遠方,語無倫次地道:“那輛車……”
他輕聲安撫她:“我知道。”
夜回歸了寧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有人想要她的命,這事可怕又不真實。
紀念陷在自己的思緒中瑟瑟發抖。沈慕清抬起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回來了,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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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紀念送回宿舍,沈慕清打電話給沈楓:“上次那輛車查到了嗎?”
沈楓的第一反應是:“你回來了?”
“嗯,剛回來。”沈慕清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他剛下飛機沒多久,本來應該直接回家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先來實驗室,就是總覺得這裏有些事情讓他不安心,不過也多虧他來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不是說要去一周嗎?”
“有事就提前回來了。”沈慕清想到自己在外的這幾天,雖然研討會的事情也不少,但是學校的事情總讓他記掛,索性就提前回來了。
“哦。”電話中沈楓的聲音也有點疲憊,“我最近被景林花園那案子搞得頭都大了,學校的案子都沒時間查了。你說的那輛車,我是托人查的,今天剛給我反饋,一點線索都沒有,你們學校附近那條路上就一個攝像頭,還壞了。你說那個車牌尾號和車型對得上的有幾百輛,人家粗略排查了一下,那些車輛暫時沒有可疑的地方,但具體情況還要再查,不過工作量還是挺大的,得等等了。”
聽沈楓這麽說,眼下別說查那輛車了,搞不好連吳瓊的案子也查不下去了,最後不是按自殺結案就是變成懸案。可是現在紀念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危險,顯然吳瓊的案子是有問題的。如果真的找不到真凶,那恐怕不止吳瓊死得冤枉,紀念的安全也難保證。不過就算他告訴沈楓那輛桑塔納的事情,怕是也隻會讓他覺得壓力更大而已。
想到這些,沈慕清隻是說:“那你先忙你的吧。”
“嗯。對了,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回來?”
“今晚不回去了。”
“不回家你去哪兒?”
“我去公寓住一晚。”
沈慕清說的公寓地處大學城附近,是這一片出了名的高品質樓盤,還有個挺好聽的名字叫“藍山”。小區裏都是四至五層的板式公寓,綠化麵積達到60%以上。不過因為離市中心較遠,價位也不算太高。沈慕清讀博時為了躲清淨就租住在這裏,畢業後不願再搬家就幹脆從房東手裏把房子買了下來,隻是近一年來母親的糖尿病越發嚴重,加之年紀又大了,需要人陪,所以他回國後,就和弟弟沈楓商量著搬回家住了,這樣一來他之前的房子就一直處於空置狀態。
房子雖然空置著,但是一直有人定期來打掃,隻不過還是掩不住一股沒有人煙的味道,處處透著濕冷。
沈慕清累了一天,簡單洗漱了一下就躺在**,但是卻沒有一點睡意——在這裏,無論身體如何疲憊,意識總是無比清晰。一閉上眼,他仿佛就回到了那年的初秋。
那場雨下得很大,從早到晚下個不停。他們在房間內,聽著雨聲各做各的事。後來就是在這張**,他閉著眼休息,17歲的她以為他睡著了,躡手躡腳地爬過來,偷偷親吻他的嘴角。
當時他的內心是震驚的。他不知道這個吻的意義是什麽,是愛慕?是試探?還是,隻是一個惡劣的玩笑?當時他沒有睜眼,就連“醒來”後也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他以為那一切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懵懂少女的惡作劇,但是時至今日他才肯定,那是他距離愛情最近的一次。
第二天一早,沈慕清打電話給紀念:“有課嗎?”
“上午沒有。”
“收拾幾件換洗衣服和日常用的東西在宿舍等我,我到了叫你下來。”
“是要出差嗎?”
沈慕清想了一下說:“差不多,你就按照出差準備吧。”
半個小時後,沈慕清到女生宿舍樓下接上了紀念。
“對了,昨天我都忘了問您,上周末您受傷了吧?我看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很嚴重?”
沈慕清無所謂地說:“也沒出多少血,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說得輕巧,可是紀念分明看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腕處有一片脈絡一樣的傷疤從袖口處蔓延出來,血液凝固結了痂,還沒來得及褪去。
紀念的心裏不免有些愧疚,但想到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對身邊這個人,更多的卻是感激和依賴。
“謝謝您。”
沈慕清略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隻是說:“我也是湊巧遇上而已。”
車子已經開出校園很久,紀念才意識到這既不是去機場的路,也不是去車站的路,而是左拐右拐繞了一圈後似乎又回到了學校附近,最後拐進一個高檔小區,停在了一棟四層的單元樓前。
紀念不明所以:“這是哪兒?”
沈慕清簡單解釋道:“出於對你安全的考慮,最近你暫時住在這裏。”
房子是大約九十平方米的兩居室,寬敞明亮。陳設簡單,跟它主人的風格一樣,但也什麽都齊全。
沈慕清把紀念的行李放在其中一間臥房裏:“你住這間。”
“那另外一間呢?”
“是我的房間。”沈慕清頓了頓說,“不過這段時間我不會住在這裏。但是為了你的安全,你如果要去學校或者從學校回來,我會送你,至於其他地方,你最好也少去。”
那即便他們不住在一起,豈不是也會給人一種同進同出的感覺?
沈慕清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又補充道:“這事需要保密,所以也就不能被人看到我們在一起。”
“那我跟寧萌怎麽說?”
沈慕清推開廚房門看了一眼,雖然是幾年前配的廚具,現在想做頓簡單的飯菜應該也還夠用,不過或許是他想多了,紀念怎麽可能自己做飯?
“你那麽多主意,編個理由而已,不用我替你想吧?”
“您這麽說好像我經常撒謊一樣。”
沈慕清瞥了她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說:難道不是嗎?
家裏的設施簡單明了沒什麽可介紹的,沈慕清從茶幾上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你在家時如果無聊可以看看電視。”
說著他像是在試遙控器好不好使,連續換了幾次台,最後確認沒問題時正好停在了娛樂頻道。
“今天下午實驗室沒什麽事,你可以先在家裏收拾一下。”
說完,沈慕清正要關掉電視,卻看到電視畫麵中一輛黑色越野車在沸沸揚揚的人群和閃光燈中拉開車門,而從上麵走下來的人,竟然是徐誌宇。
沈慕清下意識地看了眼紀念,發現她看得專注,也就沒有關掉電視。
“近年來抑鬱症成了娛樂圈的巨大毒瘤,繼劉暢(因抑鬱症自殺身亡的一個女明星)離開之後,又有藝人被爆出罹患抑鬱症,不過徐誌宇已宣布暫別娛樂圈……”
女記者對著鏡頭洋洋灑灑長篇大論,與此同時屏幕上出現了幾張徐誌宇被狗仔拍到的照片,照片中的他與往日那個生氣勃勃的黑馬小鮮肉形象完全判若兩人。
“自戀情曝光後,徐誌宇的狀態每況愈下,據知情人士透露,感情不順以及工作壓力都是導致他患上抑鬱症的重要原因……”
關於徐誌宇罹患抑鬱症的話題隻播了一兩分鍾,很快就切換成了另一位藝人的八卦。
沈慕清關掉了電視,房間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紀念低頭拿出手機,也不管沈慕清還在場,就打給了徐誌宇。
電話裏傳出一個男人沙啞的歌聲,她還是第一次聽到。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這是出事以後她第一次主動聯係他。
電話很快被接通,紀念卻還沒有想好合適的開場白。
倒是徐誌宇先開了口:“看到新聞了?”
“嗯,你還好吧?”
他似乎笑了一下:“我也剛看到。放心吧,沒他們說的那麽誇張,我就是有點累,想休息一段時間而已。”
人就是很奇怪的動物,或許他越是表達他的不滿、控訴她的無情,她就越會無視。而當此時,他如此輕描淡寫不痛不癢,她的心裏卻不由得充滿了罪惡感。
舉著手機的紀念此時滿腦子都是出事以後她對他的無視和冷漠,想到那條她編輯好卻一直沒有發出去的分手短信,她甚至覺得握在手裏的手機都燙得要命。
“抱歉啊。”她說。
“說什麽呢?這與你無關。”
“有沒有關係我自己知道。”
徐誌宇笑了笑:“我真沒事。你在學校嗎?”
“沒有。”
“那在哪兒?”
紀念剛想回答,又想到沈慕清剛才的囑咐,便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見他微微朝她搖了搖頭。
她說:“我在學校附近,跟我‘老板’在一起。”
“你最近好像很忙?”
“是的,有個項目要結題。”
“那身體怎麽樣?沒什麽不舒服的吧?有沒有想起以前的事?”
紀念沉默了片刻,如實回答:“我挺好的,但是什麽都沒想起來。”
徐誌宇聞言反而安慰她:“算了,這事急不來,你也不要有壓力。”
兩人又聊了幾句,結束通話前,徐誌宇說:“我最近有點累,又是在風口浪尖上,就暫時不去看你了,你照顧好自己。”
“好的,你也是。”
掛了電話,紀念疲憊地想,好像每一次跟徐誌宇的對話,都會透支她多餘的精力。
她歎了口氣,收起手機,一抬頭正見沈慕清遞上一杯熱茶。
“謝謝。”她接過茶,抿了一口,微微有點苦澀。
沈慕清說:“少喝一點,免得胃不舒服。”
紀念點點頭,一杯熱茶下肚,手腳漸漸有了溫度。
她問沈慕清:“您會經常過來嗎?”
其實帶她來這裏之前,他早就準備好了許多說辭——雖然這是他的房子,但畢竟她現在是他的學生,女學生,他肯定是不方便經常過來的。但此時對上她殷切的目光,拒絕的話又說不出口,他頓了頓說:“如果你需要。”
這話是什麽意思?隻要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就會出現嗎?
這怕是這些天裏,她聽到的最好聽的話了。
11
再回到學校,沈慕清第一件事就是去校保衛處。
保衛處除了處長高斌和一個辦事員以外,其他都是臨時工,人員流動性大,素質參差不齊。聽說沈慕清要查這幾天的車輛入校記錄,值班保安就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沈慕清說那倒沒有,那保安就再三推脫。
沈慕清無奈,隻好打電話給高斌。
沈慕清和高斌有過一麵之緣,算得上認識,並沒有太多交情。但是機關裏混久了的人,對學校裏這些有頭有臉的教授、院長都很關注,說不準誰就是下一任的校長、副校長。沈慕清年輕有為,在D大風頭正勁,高斌還愁沒有和他結交的機會,沒想到機會就主動送上門了。
沈慕清的電話掛斷沒多久,高處長就開著他的車來到學校南門陪著他一起查。校園停車管控較嚴,所以平日裏進出學校的臨時車輛並不多,最近三天乃至最近一周的登記記錄很快就翻到底了,也不見有尾號為“45”的臨時車輛進入學校。
高處長說:“那可能不是南門,去其他幾個門看看。”
然而,東門和西門的情況也是如此。
難道說那輛車三天或者更早之前就進了學校嗎?
高處長問:“沈老師,不知道您是否方便說,為什麽要查這輛車,我們知道原因也好配合您。”
沈慕清略微斟酌了一下說:“是這樣,那輛車之前撞到了我一個學生。”
高斌一愣:“逃逸了?”
“嗯。”
“學生沒事吧?”
“受了點小傷。”
高斌鬆了口氣:“還好沒出什麽大事。不過在校園裏肇事逃逸,這性質太惡劣了!說什麽也得把他找出來!”
“那有勞了。”
“您說哪兒的話,這本來就是我們保衛處的事,您給我來個電話吩咐一聲,我們查就好,您何必還專程跑一趟?”
沈慕清說:“因為沒有記住車牌號,而我見過那輛車。”
“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在哪個位置?”
“昨天晚上十點半左右,在我們實驗樓正門前的那條小路上。”
“那條路我知道,還沒有安裝攝像頭,不過電子學院實驗樓的正門處有一個攝像頭,運氣好的話應該有拍攝到當時的情況。”
高斌邊說邊打電話給電子學院的保安室:“把昨晚九點到十一點正門的監控錄像調出來送到西門保安室。”
掛了電話,他問沈慕清:“什麽車型您記得嗎?”
“白色桑塔納。”
高斌回頭對一個保安說:“通知南門和東門,車牌尾號為‘45’的白色桑塔納暫時不允許出去,遇到了立刻打電話給我。另外把不執勤的弟兄們放出去,在學校裏一輛一輛地找,看看有沒有這輛車。”
沈慕清在一旁看著他安排工作,腦子裏卻在想另一個問題——實驗樓正門處有攝像頭?他昨晚好像就是在那兒撞見紀念的……
沒一會兒,有人送了張光盤過來,將光盤放入電腦,正是昨晚實驗樓前的監控錄像。晚上十點之前的錄像草草快進過去,暫時沒看到什麽可疑的車輛和人員,時間靠近十點,幾乎沒有人再從那道門前路過,直到22:16左右,他看到紀念的身影一閃而過。
“等一下。”他說。
高處長立刻點了暫停。
“從十點一刻開始吧。”
錄像拖回十點一刻,等了一會兒,就見紀念一個人從樓裏出來右轉進了樓前的那條林蔭小道,走了沒一會兒,就出了攝像頭的監控範圍。然而沒過多久,卻見她又跑了回來,與此同時,沈慕清出現在鏡頭裏,被紀念撞了個滿懷。
監控裏並沒有出現所謂的車禍,也沒見到他之前說的那輛車和受傷的人,就看見兩人在門前說了好一會兒話,期間他似乎還“抱了抱”她,然後兩人一起離開了。
沈慕清不用回頭看,也能猜到高斌此時的想法。
他隻好硬著頭皮若無其事地說:“真不巧,那輛車正好沒進入監控範圍。”
高斌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不過錄像裏沒看出您的學生哪裏受傷啊。”
沈慕清麵不改色:“當時她也以為沒有,不過今早覺得小腿不太舒服。”
高斌幹笑兩聲,還是很給麵子地說:“那是應該找到肇事司機,這種事情馬虎不得。”
這個問題雖然搪塞過去了,但他堂堂一個學院副院長為了這點事情親自出麵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而且錄像裏,他和紀念的舉止又似乎超出了普通師生的關係,過於親密了一點。
他回頭看了高斌一眼,高斌那精明的笑容裏昭然若揭是對他的體諒。沈慕清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一向不傳緋聞的他,這次估計是扛不住了。
耗時大半天,校園裏所有的地麵停車場和地下停車場都查過了,並沒有沈慕清說的那輛車,顯然,它昨晚已然出了學校。然而學校附近的監控設備不完善,要查起來就如大海撈針,除非它再次現身,隻不過,伴隨而來的可能是又一次的危險。
晚上,沈慕清剛回到家,手機就響了,是紀念的電話。
“您睡了嗎?”聽筒裏傳出她小心翼翼的聲音。
沈慕清略一沉吟:“有事?”
“哦……如果您已經睡了就算了,那我掛了。”
“你……”
電話裏已經傳來嘟嘟的忙音,沈慕清看了眼時間,十一點一刻,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換上衣服出了門。
把車子停在藍山公寓的樓下,他朝著樓上某戶的窗戶望了一眼,沒有開燈,難道已經睡了?
不過既然來了,他還是決定上去看一眼,確定她沒事再走。然而他剛上到二樓,就發現自家的房門竟然沒有關,隻是虛掩著。
他遲疑了一下將門推開一條縫,正聽到房裏傳來一聲慘呼,是紀念的聲音。他腦子一熱,想都沒想就衝進房間。
房內一片漆黑,沈慕清慢慢適應了昏暗的光線,看到紀念正坐在沙發上抱著腳,月光灑進來,照在她半**的背上。
“怎麽回事?”
“我正洗著澡,不知怎的就停電了,然後剛才不小心踢到了桌角。”
沈慕清聞言鬆了口氣:“沒事吧?”
“有事。”紀念頓了頓說,“我好像踢翻了你放在茶幾上的那個魚缸。”
昏暗而靜謐的空間裏,隻有月光淺淺鋪進一層薄薄的銀輝,破碎的魚缸碎片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就如她的眼睛,亮若星辰。兩人就這樣一站一坐,在黑暗中彼此對視。
過了片刻,他說:“一個魚缸而已,你的腳沒事吧?”
坐在沙發上的人動了動,似乎在搖頭。
他抬頭看了眼窗外,雖然已經很晚,但是對麵的樓上依然有零星的窗子亮著燈,看來隻是自家沒電了而已。
“可能是電用完了,不過有之前新買的電卡,插上就可以用。”
“電卡在哪兒?”
沈慕清朝防盜門上方黑乎乎的地方望了一眼:“在上麵,我一般都放在電表箱上。”
紀念拿出手機順著沈慕清對著的方向照過去:“那麽高啊……”
雖然沈慕清個子很高,有一米八幾,但是那電表箱幾乎在貼著房頂的位置,而且這房子的層高本來就高,所以就算是他也需要踩個梯子之類的才能夠到。
“先把地上的魚缸碎片簡單清理一下,我去陽台拿梯子,一會兒我插電卡,你在下麵幫我照一下。”
“好的。”
就著手機的微弱燈光清理好了地麵,沈慕清把一把舊梯子支在了大門前。這梯子一看就是多年不用了,鬆開手還有些晃來晃去不太穩當的樣子,不過有人扶著也不太礙事。
沈慕清身高腿長,上到梯子中間一抬手,就拿到了電卡,然而正當他把電卡插入電表時,紀念的手機驀然振動起來,嚇得她手一鬆手機從手裏滑出,她條件反射地想去撈,卻一不小心碰倒了梯子,與此同時剛把電卡插好的沈慕清直接從梯子上摔了下來,眼看就要摔在紀念身上,他卻硬是在空中轉了個方向避開了她,最終他的後背結結實實砸在了地板上。
眼前突來一片光明,紀念眼睜睜地看著沈慕清倒向自己,以為又要被砸一次,但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一聲悶哼之後,房間裏無比安靜,她扭過頭,發現他正閉著眼躺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她心裏一緊,連忙爬了起來,卻見他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與此同時,似乎歎了口氣。
紀念心裏有點愧疚:“您沒事吧?”
沈慕清緩緩睜開眼,正看到頭頂上方的人,此時她的頭發還濕答答的滴著水,身上也隻裹了條浴巾,或許是剛才摔倒的緣故,胸口的地方有點要鬆不鬆的跡象。
他不著痕跡地從她胸口移開眼:“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紀念說著就要扶他起來,卻聽他淡淡地說了聲“不用”。
她隻好悻悻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過了片刻,他先坐了起來,又過了片刻,才站起身來,還順便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紀念這才鬆了口氣。而下一秒,她手上突然多了件衣服。
她抬起頭,沈慕清已經走向廚房:“把衣服穿上。”
她拿著衣服低頭掃了自己一眼,後知後覺地紅了臉。
沈慕清又檢查了天然氣和熱水的用量,還有幾個房間的門窗,確定不會再出其他問題,這才對紀念說:“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沈老師。”紀念叫住他,指了指牆上的掛鍾,“都這麽晚了,要不……您別走了?”
這話一出,好像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她又趕緊補充道:“本來不也有房間嗎?”
沈慕清卻說:“不了,我回去還有別的事情,你自己鎖好門。”
其實紀念想說,兩人一人一個房間就連衛生間都是分開的,住在一起也沒什麽不方便,反正幾個小時之後他又要來接她,但是沒想到他這麽避嫌,她也就沒再說什麽。
“那衣服……”
已經走到門前的男人立刻說:“不用了,車就在樓下,明天我來拿。”
沈慕清回到家時,夜貓子沈楓還沒有睡,正在紙上寫寫畫畫地捋案情。
他走過去看了一眼,應該是在頭疼景林花園那案子。
“我們學校那案子沒人管了?”
沈楓頭也不抬懶懶地說:“我抽空管一下。”
“真把自己當神探了?‘抽空’都能破案?”
“沒辦法,這是我們領導對我的期望。”
沈慕清想了想,雖然知道沒什麽希望,但還是問了一句:“那輛車查到了嗎?”
沈慕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如果我推測得沒錯,那輛車和吳瓊墜樓案有莫大的關係。”
一聽這話,沈楓立刻來了精神:“你怎麽不早說!快說說,什麽情況?”
沈慕清把紀念兩次遇到白色桑塔納的事情簡單地和沈楓說了一遍,沈楓聽得咬牙切齒:“這哪是肇事逃逸,這分明就是殺人未遂!”
“那我還要不要忍氣吞聲?”
沈楓幹笑:“這事再忍氣吞聲不等於伸著脖子給人砍嗎?隻不過,我雖然能扛著上麵的壓力繼續查這案子,但是估計申請不到人手保護紀念了……”
沈慕清打斷他:“這不用你說,她是我的學生,我會盡力保證她的安全。”
沈楓斜著眼睛看他,突然笑了:“我怎麽覺著你對這個紀念完全超出了師生情誼啊?你該不會是萌生了什麽別的想法吧?”
沈慕清沒有理睬他的調侃,轉身回房前懶懶丟下一句:“看來你的工作量還是不夠飽和。”
沈楓心裏叫冤,對著對麵緊閉的房門嘀咕:“也不知道是誰表現得太過明顯。”
12
在沈慕清公寓裏的第一晚,紀念睡得格外安穩。再醒來時,她看到陽光穿過厚重窗簾的縫隙投入室內,在地板上刻畫出一條金色的線。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在心裏歎氣——這麽強烈的陽光,估計已經是中午了。
她拿過枕邊的手機來看,果然有一個沈慕清的未接來電。
她邊從**爬起來邊回撥過去,電話很久才被接通。
“對不起沈老師,我起晚了,沒聽到您的電話。”
電話那邊沈慕清沉默了片刻,然後用沒什麽溫度的聲音說:“我來學校處理點事情,暫時過不去了。”
“沒關係的,我自己……”
紀念想說自己去學校也行,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你今天就先在家休息吧,不用來實驗室了。”
他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紀念對著被匆忙掛斷的電話不禁有點發愣,她下午還有兩節課呢……
她看了眼時間,還來得及趕回學校吃個午飯再去上課,於是簡單地洗漱了一下,便背著包包出門了。
想著沈慕清大費周章把她接到這裏來住,就是怕別人知道她的行蹤,她這麽回學校保不齊讓他的一片苦心付諸東流,所以雖然這裏離學校很近,可是謹慎起見,她還是叫了一輛出租車,也像沈慕清第一次帶她來時那樣,指揮著出租車司機左拐右拐,最後才到學校。
還沒到實驗樓下,她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寧萌。
電話中寧萌火急火燎地問:“你在哪兒呢?”
“剛到實驗樓下,怎麽了?”
“你快上來看看,吳瓊的父母跑到院裏來鬧事了。”
紀念放緩腳步:“為什麽?”
“你上來看看就知道了,沈老師這鍋可背得夠冤的!”
掛了電話,紀念加快腳步上了樓,一跨出電梯,就聽到吵吵嚷嚷的聲音從沈慕清辦公室的方向傳來。
紀念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副院長辦公室門前擠滿了人,有一對中年夫婦正在歇斯底裏地哭罵,有幾個院裏的老師在一旁手足無措地安撫。沈慕清站在這群人中間,默然看著這一切,臉上沒什麽表情。
寧萌見到紀念,連忙將她拉到一邊。
紀念問:“什麽情況?”
寧萌說:“聽說他們早上跑到警局鬧了一會兒,不知道聽了什麽風言風語,就又跑到學校來鬧。”
紀念不解:“吳瓊的事情都過去快一個月了,他們這是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死因不明確嗎!我聽那意思,好像警方懷疑吳瓊不是自殺,就說服她家裏人做了個屍檢,但屍檢卻沒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她的家人就不幹了,去警局鬧,後來不知道聽了什麽話,就找來學校鬧了,認為是學校課業壓力重逼死了他們的女兒。”
“那怎麽不去找校長或者院長?”
“不知道怎的就直接來這兒了,又趕上院長剛好出差在外,沈老師就負責接待一下,結果對方一聽是他,情緒更激動了。”
這時候剛剛安靜了一會兒的中年女人又哭了起來,邊哭邊罵沈慕清不近人情逼死吳瓊,罵得不過癮,甚至還放出狠話詛咒他。有保安見此情形想要上前製止,卻被沈慕清抬手示意攔了下來。
“保衛處的高處長親自帶人來,想把吳瓊的爸媽弄走。這裏畢竟是實驗樓,是老師們搞科研的地方,這樣影響太不好了。但沈老師不許,就那樣聽他們埋怨他。”寧萌在一旁感慨,“本來我還挺同情吳瓊的,可現在她的父母這麽一搞,我也沒什麽同情心了,大家做的都是一樣的卷子,你自己考不過就埋怨老師啊?沈老師真是夠冤的,要我是他,我才不這麽忍讓。”
紀念看著沈慕清沉默地麵對吳瓊媽媽的指責,他沒有絲毫的情緒。
“沒人跟他們說嗎?這不關沈老師的事。”
“說了啊,如果沈老師還得操心每個被他掛掉的學生會不會因此自殺,那他還怎麽當老師?”
吳瓊的父母一直哭鬧到中午,仿佛真是沈慕清殺了他們的女兒,直到校長帶著人趕過來,當眾答應願意做些賠償,他們才收住了哭聲,同意到校長辦公室去協商。
鬧事的人終於走了,圍觀看熱鬧的人也就散了。紀念遠遠地看著沈慕清,他那雙一向沉靜的眼中竟也泛著些許疲憊。
送走了吳瓊的父母,他正要去關辦公室的門,一抬頭卻對上紀念的目光。在四散開的人流中,她像生了根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看著他,臉上寫滿了不解與困惑,或許還有懷疑,但他不願意多想了,在她錯開目光前,他漠然地關上了房門。
紀念看著那緊閉的房門,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還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先是校內BBS,緊接著是各大網站論壇,都出現了“D大教授逼死年輕女學生”的字眼。
“標題黨”們不看帖子內容就想入非非,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人輕而易舉就捏造了一出充斥著陰謀論的校園“潛規則”事件。網友群情激奮,不分是非黑白地將這位教授釘在了恥辱柱上翻來覆去地罵。
“嗬嗬,這種事還少嗎?隔壁大學被‘潛’就能保研的事情我可是早就聽說過。”
“教授=叫獸。”
“這教授是誰啊?我猜是個猥瑣的中年大叔!”
“都教授了,至少中年,肯定也是有家室的!”
“我就說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忍氣吞聲的,早晚會出事,看看校方怎麽處理吧。”
“咳,我聽說好像是**Q,不是什麽猥瑣大叔,年輕有為帥得一塌糊塗……確定沒搞錯嗎?”
“啊啊啊啊啊,真的是他嗎?不要啊!我男神!”
“樓上兩位腦殘吧?潛規則就是潛規則!逼死人就是逼死人!跟他帥不帥沒有半毛錢關係!”
……
紀念看著這些,心亂如麻,就沒有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嗎?沈慕清是誰?他可是D大引以為傲的中流砥柱,是行業裏知名的年輕學者,怎麽能蒙受這種不白之冤?這對他的公眾形象乃至學術研究都可能造成致命的打擊!
然而,事情一直在發酵,最了解事情真相的警方不方便介入,最了解沈慕清的人又以寡敵眾說話無力,言論徹底向一邊傾倒。
紀念一直留意著沈慕清辦公室裏的情形。一直到晚上,磨砂玻璃窗內有橘紅色的燈光,但是裏麵的人卻沒有出來過。
等了許久,等實驗室的學生們全部離開,隻剩下紀念一個人時,她才走過去,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靜了片刻後,裏麵的人說“請進”。
紀念推門進去,沈慕清正專注地低頭看著論文,手裏的筆勾勾畫畫不知在記錄什麽。如果不是上午親眼看到,她恐怕很難相信今天在他身上發生了這麽多事。
他匆忙間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在沙發上稍等一下。”
紀念安靜地走到角落的沙發前坐下,目光卻再也沒有離開過他。
沒有別人的時候這間辦公室裏很少開日光燈,隻是開著一盞讀書燈。橘黃色的燈光從他頭頂傾瀉下來籠罩著他,顯得他整個人異常溫暖,白日裏略顯冷漠的輪廓此時也被勾勒得無比柔和。
不知過了多久,沈慕清放下筆,閉著眼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再一睜眼看到角落裏的紀念,他的神色鬆緩了許多:“累了吧?”
“我不累。”
他似乎笑了一下,站起身來收拾東西:“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車裏靜悄悄的,她這才注意到,幾次坐他的車,他從來不聽廣播,也不聽音樂,就是這樣安靜而專注地開著車,有些沉悶,卻又沉悶得頗有魅力。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沈慕清回頭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那不是您的錯。”她說。
他沉默了片刻,回答卻是:“也許。”
“那您為什麽要那麽忍讓?其實可以讓他們直接和校方溝通的。”
“這有什麽區別嗎?再說他們失去了女兒,而我隻是被罵了幾句。”
“被罵了幾句?”紀念無語,差點就要掏出手機給他看那些不堪入目的評論了。
沈慕清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說:“不用給我看了,我都看過了。”
這倒是讓紀念很意外,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在這種情況下還如此氣定神閑的。
沈慕清說:“其實這也沒什麽,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將紀念送到藍山公寓,他卻沒有進門,而是站在門口說:“今天是意外。”
“什麽?”
“以後我不會爽約了,你也不要私自行動,畢竟,你的安全更重要。”
聽到最後一句話,她的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沈老師。”就在他要離開時,她叫住了他。
沈慕清回過頭,等著她的下文。
她頓了頓說:“要不,我去配合警方做催眠吧?查出真相,吳瓊也能安心離開,也能……”
“還您一個清白”這話還沒說出口,就聽沈慕清打斷她說:“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很顯然,他拒絕這個提議,寧願自己背負輿論壓力,也不願她去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