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在命運廣場中央等待
“這一季的夏天有些反常，都八月了天還這樣的熱，搞得我白天都不敢出門。院子裏的繡球花也蔫了，一天得澆上好幾次水才能挺拔些。前些天聽說要打台風也沒見來，要不你陪我去土耳其玩幾天吧！我們還沒一起坐過熱氣球呢！卡帕奇的山洞酒店也能避暑，聽說早晚都要穿毛衣……”
顧芳菲最近忙得不可開交，難得有一個下午稍稍清閑一點，就被宋丹甯見縫插針的安排了下午茶話會。不過自打她進來，幾乎十句有八句都是宋丹甯端著水晶盞一邊吃石榴一邊自說自話，顧芳菲好容易不坐在辦公桌前，可是手裏還是捧著個平板電腦，不時的在上麵敲敲打打的。
但就算要分神工作，顧芳菲還是精準的抓住了重點，適時的回道：“土耳其你不是去過嗎？我記得前兩年暑假時你約我不得空，後來你跟兩個同學一塊去的。那張穿著紅色高定長裙子水晶鞋，站在卡帕奇的山坡上拍的照片在臉書上可是超過十萬的轉發量。要我說，你若肯轉行去做模特，維密的天使翅膀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這一記馬屁拍得精準，就算是從小自持美貌的宋丹甯也笑得兩眼彎彎梨渦乍現。但笑完之後她又撅起了櫻桃小嘴，撒嬌道：“可是那一次不是跟你去的，我一直覺得遺憾。”
顧芳菲這才從平板電腦上抬起頭來，哭笑不得的瞄了她一眼，搖頭道：“我又不是你男朋友，跟不跟我去真有這麽大的區別？”
“區別可大了！我覺得土耳其愛琴海這麽浪漫的地方，就該跟你一起去！真的真的真的，親愛的你難道不覺得我們就是天生一對嗎……”
宋丹甯邊說邊抱住顧芳菲，把個腦袋使勁往她身上攢。顧芳菲這才不得不放下手裏的平板電腦，對她說道：“那行啊，我答應你一定找機會陪你一起去。不過不是現在，我最近……”
宋丹甯聽了開頭一句很是高興，到後來才知道又是哄著自己，當即就撇嘴失望道：“找機會找機會，你每次都是這麽說。其實我都不知道你每天這麽忙到底是在幹些什麽呀？你給我看看——”
宋丹甯說著，就要去拿顧芳菲放在一旁茶幾上的平板電腦。不想她出手更快，一把拉住自己的手，笑道：“你看這些幹嘛？你是天生的藝術家，我呢，現在可算是半個商人，滿身銅臭味隻怕要熏著你。要你看我的銷售數據報表，一定乏味會的想哭……”
宋丹甯從小就怕數理化，聞言當即放棄一看究竟。
隻是她仍氣哼哼的十分不快，為岔開話題顧芳菲便道：“先前是你堂弟送你過來的？我看世鈞這兩年倒是穩重不少，跟他父母的為人並不像。”
一提起這個跟自己走得還算貼近的堂弟宋世鈞，宋丹甯少不得帶上幾分回護和和得意之色：“是啊，世鈞小時候跟我倒不怎麽親，也可能是他媽總在背後管著吧！這幾年我們都大了，雖然不常在一起，但每到節假日和我的生日他都記得給我打電話還有捎一些禮物。我回來後也時常為我跟他媽周旋，這些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爺爺也跟我說過，我們宋家如今就剩我們兩個後人了，以後一定要相互扶持，再不要像我爸跟我叔那樣，兄弟兩個為了一點利益還能反目成仇的，傳出去也是笑話。”
難得宋丹甯肯正視上一輩的恩怨是非，顧芳菲便趁機問起如今她名下還欠著多少外債。從前她不敢問的太直接，隻怕損傷了好朋友的顏麵，可如今許是回來有段時間了，對於自身的境遇落差宋丹甯也早已接受，便說了一個大概的數字。
隨後重重歎口氣，將上半身扔進沙發裏以手捂臉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欠著這麽錢還有心思四處去旅遊，這樣的行徑很是可恥？其實爺爺跟我說過，他還有一筆信托資金在海外，隻是沒到合同約定贖回的時間，可是我實在是怕讓叔叔嬸嬸知道了又要鬧起來，因此勸他老人家還是公平分配。隻是沒想到世鈞說他那份轉給我還債，我說不過他，就厚著臉皮應了……”
照這麽看來，宋老爺子名下這筆信托應該數額不菲。對於這一點顧芳菲其實並不意外，畢竟宋老爺子顯赫半生，臨到老了總會有些財產傍身才是。
但她意外的是宋世鈞居然如此輕財仗義，便道：“那樣也好，左右你們家現在也就你跟你堂弟兩個孩子。你爺爺的財產願意給誰都是他的意願，你堂弟願意轉增給你也沒人能攔得住。但是寶貝你有沒有想過，等你爺爺走了，你還要繼續留在江城嗎？”
宋丹甯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她脫口道：“是啊！你在這裏我就在這裏，我就你這麽一個知心好閨蜜了，你該不會是想著趕我嫁到國外去吧？”
“怎麽會？你看我像是這麽狠心的負心人嗎？”
顧芳菲難得帶出一些頑皮的笑意，手在腦後一撥，將原本半束著的長發都垂散到了肩上。
“走，今晚帶你去個好地方吃飯，吃完包你開心。”
宋丹甯歡喜的跳將起來，兩人走到門口拿包穿鞋時，蘇悅拿了一份合同上來敲門。
“顧總，應達集團的總秘又給我們發了一份合同，她說他們總裁還是想做我們這次慈善活動的捐助者，您看——”
顧芳菲沒接蘇悅遞過來的合同，眼神卻分明冷了下來。
蘇悅跟她也是同學，平時甚少遭她責怪，此時杵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繼而尷尬又無助的看向了宋丹甯。
宋丹甯這會兒的臉色其實也不好看，但她這樣驕矜的人怎會輕易在外人麵前失態？
更何況不想蘇悅難堪，便替顧芳菲接過合約，大大方方的回道：“人家既然上趕著捐錢做善事，這合同為什麽不簽？對了蘇悅我們現在要出去吃飯，要不一起？”
蘇悅再天真這會兒也不會附和，見她匆匆下了樓，顧芳菲這才拿過宋丹甯手裏的合同，看也不看就要往一旁的垃圾桶裏扔。
“你幹嘛？真是送錢上門也不要啊？”
宋丹甯一把又搶過合同，自作主張的替她放在了辦公桌上。
兩人下樓取車，一路無話。
宋丹甯車技不佳一向都是由顧芳菲駕駛，可是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平時溫婉柔和的顧芳菲幾乎是全程不發一言，等車子停到了海邊，看著車窗外的一片紅霞時，她才轉過臉來，對宋丹甯說道：“明年——明年的這個時候，我一定陪你去土耳其，我們去卡帕奇坐熱氣球，我們去開卡丁車，我們在山頂鋪著羊毛氈子的酒店陽台上，一起看熱氣球日出。”
這突如其來的喜悅讓宋丹甯有些摸不到頭腦，但很快，她便明白了顧芳菲的意思。
本來顧芳菲訂的就是前麵這間開在海邊的日式居酒屋，這間開業才不到三年的高級日料，如今要預約也要提前幾個月。
但這會兒兩個人都不想下車，也沒什麽心思去吃料理。
宋丹甯在副駕駛位沉默良久，才低聲道：“芳菲，我知道你一直都護著我，可是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幫得了我一時，幫不了我一世。更何況，應澤生這個人，他也沒有對我怎麽樣……”
顧芳菲幾乎是咬牙切齒，冷笑道：“他還想怎麽樣？就憑他那樣的出身，以前你父母對他們母子有這樣的大恩大德，他倒好，竟敢對你癡心妄想？”
宋丹甯也不說話，像她這樣出身的女孩，從小在鮮花中長大，一路念最好的學校，家裏精心篩選出最好的老師教她鋼琴、大提琴、美術、中國舞，芭蕾舞……長大以後她在臉書上隨意曬出的一張照片，都會被無數人轉發讚美氣質優雅。
因為這優雅的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融入到她的每一寸血肉與靈魂，所以甚少有人能模擬一二。
而應澤生是什麽樣的人？
自幼喪父，他的母親是宋丹甯的書法家庭教師。小時候宋丹甯對他基本上沒有什麽印象，大部分的時候，他都隻會坐在自家的花園石凳上，安靜的埋頭寫作業。
如今，宋丹甯不再是以前那個驕矜高貴的小公主，而他應澤生又恰好賺了些錢，於是便敢覬覦起從前不敢肖想的珍寶了。
見顧芳菲因為維護自己而動怒，宋丹甯心裏更不好過。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顧芳菲的真實情況，顧家還有兩個兒子，就算是分些股份給女兒比例也不過超過百分之十。
更何況顧芳菲還攤上了賀司南這麽個不著調的未婚夫，對於賀司南婚後會洗心革麵疼愛妻子這樣的幻想，宋丹甯幾乎是從來都沒有過。
她從回國便親眼看著顧芳菲是如何努力工作的，她明白好友的努力不是為了做給別人看。
她之所以如此努力，其實是因為別無選擇。
就算是她們這樣的出身，那些外人看來的所謂光鮮，其實剝開真相，剩下的大部分隻是死撐。
可顧芳菲不但選擇一個人直麵所有的困難，還會為了維護她而毫不猶豫推拒掉送上門的合作。
“丹甯，如果這個世界現在還不能讓我們如願，那我們就隻能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想，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擺脫這一切的……”
顧芳菲眼看海平線即將沉下的晚霞，仿佛喃喃自語，但在十分了解她的宋丹甯聽來，又像是深思熟慮之後的肺腑之言。
鬆開安全帶，她將頭輕輕靠在顧芳菲的肩膀上。
“芳菲，我以前曾覺得命運對自己很涼薄，因為我生來就沒有父母緣。但現在我再也不想有一絲怨恨和責怪了，這輩子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到死的那天都會感激上天的厚愛。”
顧芳菲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坐在車內，看遠處的夕陽漸漸沉入海裏。
車上的收音機聲音被調得很低，隻能依稀模糊的聽見正在放著一首老歌。
“看昨天的我們走遠了，在命運廣場中央等待。那模糊的肩膀，越奔跑越渺小。曾經並肩往前的夥伴， 在舉杯祝福後都走散 ；隻是那個夜晚，我深深的都留藏在心坎 。 長大以後我隻能奔跑，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明天你好含著淚微笑，越美好越害怕得到。每一次哭又笑著奔跑，一邊失去一邊在尋找……”
“走吧！我們去吃飯。去他的什麽命運廣場，我們的命運是握在自己手上的。”
顧芳菲給車子熄了火，然後帶著宋丹甯走下車來。
在天地明滅的餘暉間，宋丹甯看見她堅毅的眼神，如燃燒著的一團暗火。
那火光熠熠，與生命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