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願得一人心

況且她跟爸爸還不一樣,沈父到了晚上臨睡前護士會給他打含有鎮定劑的針,所以對於新來的病友給女兒造成的睡眠幹擾,他是幾天後才知道。

可是醫院也沒理由因為這個就把病人趕跑。

無可奈何,沈熠隻能搬回爸爸以前住的那個簡易棚屋去。

而且這也是爸爸一直以來的心願,他曾好幾次跟女兒提起這個棚屋來的不容易。以後父女兩要在這裏落腳,總得有個容身之所才行。

可是等她提著行李箱費勁巴拉的回到那個低矮的棚屋時,定睛一看,還是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到了。

也不過是空了個把月的功夫,棚屋前後就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

這麽大熱的天,各種垃圾經過時間的沉澱和互相間的勾兌催化,這會兒沈熠隻吸了一口氣,就差點被熏得當場暈了過去。

賀司南在江城消失了一段時間,沈熠是在蘇悅的提醒下才想起來,這廝的確很久沒來店裏了。

她悄咪咪的問蘇悅:“他去哪了?顧總知道嗎?”

蘇悅笑得天真燦爛,頗有幾分幸災樂禍之意:“聽說是被他老子抓去做壯丁了——就是他們賀氏集團在外地的一個項目,據說出了挺大的簍子要他過去補鍋。嘖嘖,這回隻怕夠他老實一段時間了。”

但兩人這邊話未落音,稍後顧芳菲讓她們上去開會的時候就順帶提了一句:“賀先生回來了,明天晚上我得跟他一起吃飯,所以盤點的事情交給你們,給我準確的數據就好。”

沈熠和蘇悅聞言麵麵相覷,出來後蘇悅才吐了吐舌頭:“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沈熠則是在心裏歎了口氣,怎麽說呢?她覺得自己眼下的生活很美好,隻要他賀司南不出現在自己跟前,那就是上天開恩。

得知賀司南回來,霍東方等人連忙聯係他晚上出去浪。誰知賀司南在電話裏卻咬牙切齒,沙啞著嗓子回道:“浪浪浪,老子這回出差去的那鬼地方差點連命都搭上了,你們也不關心關心,就知道拉著我出去浪?!我跟你說,這回的事情肯定有蹊蹺,要是讓老子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老子絕對咽不下這口氣!”

霍東方被他這少見的矯情和憂鬱情緒嚇了一跳,連忙賠笑解釋道:“哪有?司南你別瞎說,什麽咽氣不咽氣的,這人活著真要咽氣了那不就是掛了?就是知道你出差辛苦了,咱們兄弟才想拉你出來放鬆一下呀!對了你現在是在哪裏?這音樂聲怎麽聽著好熟悉……”

“還能是哪?顧芳菲訂的地方,麗思卡爾頓三樓的麗軒。行了不說了,她來了。”

掛斷電話,賀司南特地鬆了鬆打的正好的領結。在顧芳菲款款走進包房時,他已用慣常的慵懶而不耐煩的嗓音嗤笑道:“說吧,我這回被派到徐州幹苦力是不是你出的主意?別拿你那種蒙蔽世人的眼神來看我,顧芳菲,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吃你這一套。”

與他的慵懶隨意相比,顧芳菲則是一如既往的端莊矜持。

最近天氣炎熱,年輕的女孩子們總會趁機穿的性感些,多少展露一下自己美好的肌膚和胴體,而顧芳菲卻是穿了一襲淺杏色連衣過膝長裙,款式簡單經典,用料是最好的重磅真絲,更襯托她的肌膚如雪一般絲滑細膩。

舉手投足間不顯山也不露水,卻甚是符合顧芳菲的身份與氣質。

說到氣質這個詞,賀司南便驟然想起十幾年前的一幕。

那一次,是他跟顧芳菲頭次正式照麵,兩人都剛好六歲,顧芳菲比他小幾天,那日就是她的生日宴。

六歲的賀司南已經長得十分帥氣有型,那天他穿著一身定製的兒童版西裝禮服,再加上天然就奶萌漂亮的一張臉蛋,從一進門就得到了無數人的交口稱讚。

像這樣的場合,不用說同齡的孩子都是紮堆的,而他卻是隻用了不到一分鍾的功夫,就在一群同樣都是穿著精致蕾絲繡花公主裙的女孩子裏,認出了從未見過的未婚妻顧芳菲。

要說為什麽?大概,也隻能歸咎為氣質這個玩意了。

沒有人知道,賀司南那天到底看到了什麽。

他隻是從那一天開始,就對顧芳菲生出了防備和警惕,以及一種類似於厭惡的情緒。

是的,厭惡。

顧芳菲身上那些在世人眼裏備受讚譽的溫婉懂事天真可愛,在他看來,都是一種經過精心粉飾後的虛假表演。

賀司南一直保守著這個藏在自己心裏的秘密,他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

其實也是因為,那時候他就意識到了,就算自己跟別人提起,哪怕是家裏的親人,隻怕都不會有人相信他所說的是事實。

要論表演功力,他想,大概就是戛納也要給顧芳菲頒一個金獎。

兩人落座不久,窗外就下起雨來。

這一次郭總廚給顧芳菲換了一間包房,位置也極為隱秘,隻是室內陳設更顯旖旎,布置的餐花隻以紅白兩色進口玫瑰為主,氣氛最是適合戀人之間用餐密談。

雨聲哀婉纏綿,夜色華美而迷離,顧芳菲抿了一口白瓷茶盞裏的茶水,試探著問道:“聽阿姨說你又跟你爸爸吵架了?其實——”

她的話沒說完,就見賀司南“嘭”的一聲,重重擱下了手裏的茶盞。

他皺著眉頭滿臉不耐,對站在一旁正要送上餐前小菜的服務生的異樣眼神視而不見,毫無憐香惜玉之意回懟道:“顧芳菲,我要說多少次你才能記住,你姓顧,就算將來你嫁到了賀家,你也不會變成我們賀家的人……”

“將來,結婚以後我會是名正言順的賀太太,誰說我不能姓賀?司南,其實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我們不能達成共識?為什麽每次見麵我們都要這樣劍拔弩張不歡而散?你也明白的,我們的婚約是雙方長輩締結的,是不可能取消的!”

“那又怎麽樣?你喜歡做這個賀太太,你就做!你願意嫁你就嫁!你嫁是是賀家而不是我!反正我就一句話,我絕不會喜歡你,也絕不可能被你改變!”

說完,賀司南起身抄起掛在一旁屏風上的西裝外套,徑直就這麽走了。

顧芳菲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倒也沒有流露出什麽應景的哀怨悲傷表情。

她仍舊儀態優雅的吃完了這頓飯,吃到最後,服務生送來一道甜點,是用水蜜桃榨取的果汁做成粉色桃心形的慕斯,再配上白色輕芝士做底的官燕。

顧芳菲看了一眼,便知道是郭總廚特地為自己研製的新品。

於是問了一下服務生菜品名稱,被告知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顧芳菲不由失笑,以手裏的銀勺輕輕戳破粉色慕斯,裏頭的桃汁隨即流溢沁入晶瑩的官燕燕條中。

她舀了一口送入,隻覺酸甜入味,難得的是桃汁竟然與官燕兩相融合,又不會互相爭奪彼此的原味。

隱約似有君子和而不同的意境。

郭總廚含笑而來,朝芳菲道:“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吃陽山的水蜜桃,正巧,昨天司南從那邊回來,派人給我送了兩箱。我這算是借花獻佛,可是沒想到正主自己倒先走了。”

顧芳菲日常與賀司南吃飯,除了外頭的應酬之外十有八九都會選在麗軒。因此兩人之間的微妙細節,郭總廚其實多少明白一些。

未婚夫失禮離場,顧芳菲少不得要替他圓一圓,便道:“他這趟出差辛苦,回來又有許多的首尾要處理,是我讓他先回去公司的。對了峰哥,這桃汁慕斯甚合我意,過兩天我帶丹甯一起來,峰哥可不要嫌我們麻煩挑剔。”

郭總廚連連頷首,笑道:“歡迎歡迎,都說吃過我做的甜品的女孩子會越來越美,看你們兩就知道。隻可惜我沒有女兒,真是遺憾的很。”

顧芳菲看了看手上的腕表,起身準備回去:“那有什麽難的?這兩年抓緊時間再生一個就是。”

兩人笑語宴宴,一路行至電梯口。

顧芳菲坐電梯下到車庫,卻赫然見到不遠處就是賀司南的那輛寶藍色跑車。

再一看其餘幾輛豪車也是十分熟悉的,大約是霍東方等人的座駕,便知道賀司南先前其實並沒有拂袖而去。

指不定他就去了隔壁的包間,此時仍在推杯換盞,抱著他的鶯鶯燕燕,與他的狐朋狗友們一起高聲貶低她的端莊明慧,優雅包容。

如此明晃晃的打臉,其實以前也並非沒有過。

隻是最近,顧芳菲忽然覺得,賀司南似乎有些變了。

他開始變得急躁,焦慮,所以行事待人就難免失了分寸——那麽,會是什麽讓他開始變得急躁呢?

顧芳菲將車駛出地庫,在夜風吹拂起自己滿頭如瀑的青絲時,她薔薇色的嘴角勾起了一縷會心的微笑。

她將天窗打開,讓清涼的夜風灌進車裏來。

在柔滑的絲質與肌膚摩挲間,她感受到那一縷縷夜風的自由與肆意。

她覺得,這一刻真好,肆意、無忌、自由、不羈。

她喜歡這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