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棺材裏的秘密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牆壁,雪白的被子,梅裏微微抬了抬僵硬的手,看見連接著輸液瓶的細管子在輕輕晃動。

從窗戶透進來的天光太過耀眼,梅裏疲倦地重新閉上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那仿佛永無盡頭的地下甬道回到了人間。

竭力回想失去知覺前的經曆,卻滿心滿肺都是安鬱翻臉無情的冷酷,凍得她從身體最深處都刺痛起來。可那不正是最初認識的安鬱嗎,麵癱、毒舌,冰山一般不可接近,也許他根本未曾改變過,隻是自己一廂情願以為冰山已經融化成了大海而已!

於是,原本滿心歡喜撲進大海遊泳的她終於被冰山凍死了!梅裏深深吸了一口氣,悄悄扯了扯被子遮住眼睛,像個鴕鳥一樣把自己埋起來,遲遲不願麵對可能存在於身旁的一切。因為她的周圍,已經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快二十歲了混到這個份上,這人生也真是失敗得無以複加了。

“主上有人掣肘,所以沒法再公開保護公主,更別說我這種一捏就死的打工仔了……”記憶裏亮起地道中那點昏暗的燭火,鬼的聲音再度在腦海中響起,“所以我先打好招呼,如果一會兒有人攔截,公主可別怪我會撇下你落跑……”

見梅裏咬著嘴唇並不搭話,鬼有點慚愧於自己的不仗義,連忙試探著彌補:“這地道我熟,公主想去哪裏,或者想找哪個人,我都可以護送您過去。保準直達!”

梅裏還是不開腔。其實她很想賭氣說你幹脆把我送到綁匪那裏算了,反正現在也就他們還需要我,可她一看鬼那種十三點的勁頭,生怕他分辨不出真話假話,隻好硬生生地把這口怨氣憋了回去:“如果我說要去找安鬱算賬呢?”

“少主?”鬼嚇了一跳,撓了撓頭苦惱地看著梅裏,“我覺得公主暫時還是不要見他的好,免得又生氣……”

“你讓我怎麽能不生氣?”梅裏揉了揉擦破的手掌,而膝蓋更是每邁出一步都火辣辣地痛,“他到底發了什麽神經,我這麽辛辛苦苦地救他,他居然一醒來就叫我‘滾’……”她驀地咬住了嘴唇,憋了許久才沒在鬼的麵前丟臉地落下淚來,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緊緊抱住了雙肩,“他在夢裏對梅裏塔蒙總是那麽溫柔,對我卻一直那麽凶!我知道的,他喜歡的是梅裏塔蒙,不是我……”

“您叫梅裏,好歹是半個梅裏塔蒙啊!”鬼抓耳撓腮,不知道怎麽安慰梅裏。

“我連十分之一也比不上!”梅裏索性哇哇地哭出了聲,“人家是公主,是王後,我是什麽?又醜又窮又沒個性,隻能跑跑長跑賣賣苦力,你有聽說男人會喜歡苦力妹麽?”

“當然有了,俗話說‘死泥鰍還有餓老鴰來啄’呢,何況是您?”被女孩子的眼淚嚇得六神無主,鬼口不擇言,結果自然是這句話讓梅裏哭得更凶了,“你居然也覺得我是死泥鰍……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見他了,否則……否則,我把脖子擰得跟你一樣!”

“誓可不能亂發的!”鬼小心地四處望望,似乎是冒著殺頭的風險縮了縮脖子,低聲嘀咕,“其實少主也是有苦衷的……公主您以後會明白……”

“真的?”梅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果然,逼出鬼的真心話了!

“嗯,隻要公主堅持下去……”鬼剛低聲說到這裏,忽然像踩到彈簧一樣猛地跳了出去,和什麽東西扭打在了一起。

“赤鱗,你要是敢把我剛才說的話泄露出去,看我不剝了你的皮賣給皮具加工廠!”鬼惡狠狠地威脅著,騎在巨蟒身上用力掐著它的腦袋,隨即又狀似親熱地將它的腦袋摟進懷中,“好啦好啦,誰不知道我們是天生的好兄弟,早在跟隨主上前的幾千年就是老交情了……你不會出賣我的,對不對?”

巨蟒掙脫不開鬼的束縛,隻好無奈地拍了拍尾巴。

“哎呀,我嚇糊塗了,蛇都是聾子嘛,就算主上命令它也要摻了靈力……”鬼自言自語地抹了把汗,又輕輕拍了拍赤鱗的腦袋算是賠罪,一蹬腿從甬道頂端跳回了梅裏麵前。

“你怕誰聽見,蠍子女神嗎?”梅裏見他緊張成那個樣子,連忙追問。

“蠍子女神?呃,嗯,是啊……”幸好跟著賽特在林城打了幾年滾,鬼的情商還是得到了本質上的提高,嗯嗯啊啊就把這個問題含混過去,“公主很怕蠍子女神吧,其實我也很怕她的……幸好,主上已經為公主想好了一個人,現在唯有她可以庇護公主了。”

梅裏轉頭看了看鬼,還是無法適應他臉前身後的古怪造型,迅速別開視線。雖然不明白安鬱究竟有什麽苦衷,但李平老師推薦誰保護自己的懸念還是勾起了梅裏的好奇心。

“那個人就是——陳知薇小姐。”鬼呆滯呆板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有她在……”

“不!”梅裏驀地頓住了腳步,“我不!”

“為什麽?”原本隻是負責執行任務的鬼一時間慌了神,“主上的吩咐,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不去找她……”梅裏固執地重複了一句。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抵觸向陳知薇求助的念頭,或許是昔日沉埋心底的情誼太深,傷害太大,她才越發不願意讓自己的狼狽和無助呈現在那始終優雅高傲的人麵前。

隻需要一個淡淡的眼神,陳知薇就可以讓她無地自容。

“不行啊,主上既然如此安排,我就非得辦到不可。雖然我也不想違逆公主,可你現在就像個燙手山芋,我不脫手會惹麻煩的……”梅裏耳邊正響著鬼的嘮叨,冷不防後頸一痛眼前一黑,頓時就倒了下去,模糊中隻聽見了鬼的最後半句話,“求公主體恤,千萬別跟少主告狀……”

於是,當梅裏醒過來,就發現自己的右手背被紮上了吊針。

一聲輕微的喀喇聲,房間門被推了開來,首先傳入鼻端的是一陣濃鬱的香水味道。隨著高跟鞋踩著地板的聲響漸漸靠近,梅裏雖然閉著眼睛隔著被子,也察覺到一個黑影籠罩在了自己上方。

此時此刻,梅裏需要調動所有的力氣,才能保證自己不在被子裏顫抖起來。

難道是她莫名其妙得罪的蠍子女神找上門來了?

“你要幹什麽?”一個聲音忽然在房間的另一端響了起來,聲調並不高,卻讓梅裏一時間百感交集——是知薇!難道她一直悄悄地守候在自己身旁,以至於闖入者壓根兒就沒有發現?

“你說我要幹什麽?”床前的人影頓了頓,忽然轉過身哈哈一笑,“我和梅裏是好朋友,來看看她不行麽?”

梅裏偷偷揪住了身下的床單,沒錯,她沒有聽錯這個人的聲音,站在自己床前的,居然真的是瑪麗蘇!

她怎麽來了?

“我可不記得梅裏有你這樣的‘好朋友’。”陳知薇冷冷地回應。

“連你這個誣陷她是小偷的人現在都可以假惺惺地來看護她,我為什麽不能是她的好朋友?”瑪麗蘇向來和陳知薇八字不合,當著人尚且橫眉冷對從鼻孔裏出聲,現在越發唇槍舌劍起來。

“既然你現在已經看完了,那麽可以走了。”陳知薇說著,走上幾步拉開了房門。

一時間,梅裏隻覺得房內的氣氛變了,就仿佛武俠小說上描寫的那樣,當兩個絕世劍客拔劍對峙之時,他們散發的劍氣能讓旁觀者不寒而栗,似乎連空氣中的分子結構都變成了一枚枚小劍,嗖嗖地紮人肌膚——可是屋內這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怎麽看也不像是打架的主兒啊。

“你也別太得意了,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對峙了足足五秒鍾,瑪麗蘇終於扔下這句話,踩著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出去。

陳知薇穩穩地關上了門。

“知薇……”梅裏坐起來,弱弱地叫了一聲。

“你再躺一會吧。”陳知薇轉身看著梅裏,眼裏有濃重的無奈,“你這兩天沒進食又消耗太大,所以醫生給你注射了葡萄糖……你知道校醫院也就這個水平了。”

原來真的是知薇送自己來的醫院……梅裏聽話地躺回去,頓了頓又不安地開口:“蘇莉莉她……”

“沒事,反正得罪她的人是我。”陳知薇淡淡地看了梅裏一眼。

於是梅裏無話可說,點了點頭,重新閉上眼睛。

等到一瓶葡萄糖終於輸完,梅裏換下沾染著血跡的裙子,跟著陳知薇走出了校醫院。

雖然她一直因為陳知薇之前的陷害而耿耿於懷,但一旦真的與之相處,梅裏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麽怨恨。

從那段二毛提供的錄音來看,知薇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她已經失去了一切,不想讓自己在怨恨中浸泡一輩子。

“現在你有什麽打算?”漫步在秋葉紛飛的林蔭道上,陳知薇忽然問。

“我想找到以前的父母……”梅裏此刻穿著陳知薇的長袖T恤和牛仔褲,怕冷一般抱著雙臂,“除此以外,我真沒有什麽想法。”

“你現在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還想回到以前嗎?”陳知薇頓了頓,“何況,你就算找到他們,也無法幫你。”

“我知道,他們終究是凡人,敵不過神界……”梅裏忽然停住腳步,深深地凝視著陳知薇,“可是,當我發現我周圍的所有人都是神通廣大的神,每一個人對待我都懷著難以揣測的目的,我就像個暴露在眾人目光中的老鼠,橫衝直撞隻想鑽回自己的地洞裏去,也就顧不得自己的模樣都多可笑了……”

“知薇,其實你也一直覺得我很可笑的吧……”梅裏鼓起勇氣,“我這樣的人,居然還曾經幻想過得到裴總的愛,以至於暈頭轉向忘乎所以……”

“不,我不覺得可笑。”陳知薇的臉上果然一點笑意都沒有,反倒輕輕歎息了一聲,“他的魅力,本來就沒有人能抵擋。所以你的拒絕,反而讓我覺得驚奇。”

“是啊,如果他沒有那麽快暴露目的的話……”梅裏垂下眼,不敢再看陳知薇。到目前為止,她依然猜不出陳知薇和裴思渡究竟是什麽關係,一方麵,陳知薇為了裴思渡的圖謀將自己隔離出校園,隻能住進尹太太安排的出租屋;另一方麵,陳知薇似乎很不願意提到裴思渡,上次的錄音更是顯示他們之間有著巨大的分歧。

“那麽,就去找你以前的父母吧。”陳知薇抬起眼,望向林蔭道深處,“我可以陪你去。”

“真的?”梅裏喜出望外,但雀躍的情緒隨即沉寂下來,“可惜,我已經想不起他們的任何信息了,甚至連名字都忘記了……”

“看來梅熙做得比我還狠。”陳知薇冷笑了一下,“我隻是把你隔絕出普通人的圈子,而他卻硬生生地消除了你的記憶。”

梅裏沒有答言,她想陳知薇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有多深,所以她也永遠不會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帶給自己的烙印甚至比梅熙更加痛楚深重。

“不過,那些記憶也未必不能複原。”陳知薇說到這裏,敏銳地覺察到梅裏黯淡的眼神驟然一亮,“隻要你帶我去記憶失落之地,我或許可以把它們找回來。”

這也算是,我對以前所作所為的補償。

“真的嗎,那我們馬上就去!”梅裏感激涕零,拉著陳知薇就想衝出學校。

“別著急……”陳知薇看著激動得麵紅耳赤的梅裏,微微一笑,“現在到了食堂開飯時間,我先請你吃頓飯再走——你想吃什麽?”

“雞腿!”梅裏本能地說出這個詞,頓時羞赧得無地自容:雖說礙於秘密名字的操縱力她不便詢問陳知薇的身份,可人家多半也是個女神,自己好歹應該客氣一點啊……

梅熙的住處位於距離林城六百多公裏外的F市,飛行距離還不到一個小時。

最近一個航班抵達F市時,時間不過是當天下午三點。而當梅裏站在以前居住過的那棟六層公寓樓樓下時,她無法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這個發誓再不返回的地方。

“別怕,有我在。”陳知薇握住了梅裏冰冷的手,領著她一步步爬上了樓梯。

終於,她們來到了四樓右側的防盜門前。

眼看梅裏臉色煞白,渾身發抖,陳知薇放開手,靜靜地開口:“你現在想走,還來得及。”

“不……”梅裏顫著聲,腳步卻堅決地釘在原地,“如果連這輩子的父母都不記得,喚醒前世的記憶又有什麽意義?不過——”她皺了皺眉,神情頗有些苦惱,“我沒鑰匙。”

“沒關係。”陳知薇矜持地一笑,伸出纖細柔美的手指在鎖孔上畫了個什麽符號,防盜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

眼看陳知薇如法炮製打開了第二層木門,梅裏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她的衣角。她無法想象,如果這個時候梅熙出現在自己麵前,將會是怎樣的景象。

然而客廳裏並沒有人,也沒有任何聲音。就仿佛主人根本不在家。

站在門口,梅裏注意到客廳裏的陳設絲毫未變,除了房間正中央,擺放著一個長條形的兩米多長的巨大匣子。

這個匣子做工精美,表麵鑲嵌著無數的黃金和寶石,顯得貴重非凡。匣子整體雕刻成一個仰臥的人形,雙臂交叉疊放在胸前,握著象征王權的曲杖和連枷。

——這是拉美西斯二世!

——更確切地說,這是拉美西斯二世的人形棺材!

梅裏忽然想起了最後一次接到梅熙電話的情景,那個時候他的聲音充滿了驚恐,仿佛有什麽話想對自己說,而自己卻毫不遲疑地掛上了電話。

而在阿布辛貝神廟的那場夢境裏,她麵對裴思渡的提問,自然而然地對梅熙許下了願望:“我再也不要看見他,讓他永遠從我的生活裏消失!”

難道眼前的棺材,就意味著梅熙——那個號稱她親生父親的人真的消失了嗎?他死去之前,是否和莫經理、尹太太那樣,經曆過痛苦的喘息和不甘的掙紮?

眼看陳知薇伸手就要去揭棺材的蓋子,梅裏驚恐地大叫了一聲:“別!”那一夜枯枝般的手指撫過臉頰的觸感記憶猶新,如果揭開棺蓋看到的是梅熙木乃伊般枯幹發黑的屍體,她怕自己會嚇瘋的!

畢竟,沒有人能承受自己和僵屍共同居住過一年多的事實!

“拉美西斯二世的木乃伊現存於開羅的埃及國家博物館,所以這個棺材多半隻是個障眼法。”陳知薇毫不在意地回答。

“如果是障眼法,裏麵肯定有圈套,你又何必睜著眼睛往裏跳?”梅裏緊張地抓住了陳知薇的手臂。從閑談中她已經知道陳知薇隻是偶然發現了昏迷的自己,並未和鬼打過任何照麵,那這一切,是否都是李平老師精心設計的陰謀?畢竟,他極可能從安鬱口中得知自己想要尋找以前的父母……

雖說李老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安鬱,但如果因此傷害到陳知薇,梅裏必定會愧疚終生。

“沒什麽,最壞的結果,就是回到卡爾納克神廟去睡覺罷了。”陳知薇衝著虛空裏的某一點微微一笑,一把掀開了棺蓋!

那一瞬間,梅裏忽然覺得,陳知薇是寧可棺材裏有危險的。

法老形象的棺蓋滑落在地板上,在寂靜的房間裏發出驚心動魄的聲響。梅裏站在側麵,死死盯著敞開的棺材,卻沒有看到拉美西斯二世的紅發木乃伊從裏麵彈跳而出。

“裏麵有什麽?”眼看陳知薇忽然朝著棺材底伸進手臂,梅裏小心地靠近了一步。

陳知薇抬起手臂,隻用拇指和食指就把一團黑影從棺材底拎了出來。驟然暴露在陽光之下,那黑影如同被揪出地洞的老鼠拚命掙紮扭動,卻始終逃不開陳知薇兩根細如春蔥的手指。

漸漸地,黑影被光線漸漸穿透、漂白、稀釋,終於變成了一個人體的形狀。梅裏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逐漸清晰的眉眼,不由大吃一驚——“鬼!”

“救命,救命!”鬼被陳知薇揪著一隻耳朵,反方向的雙手雙腳在半空中使勁撲騰,看上去頗為滑稽。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細而長的眼眶中滾落,尖細的聲音更是淒慘可憐:“我隻是陪少主來辦事的,躲在棺材裏隻是為了遮光線,別殺我,也別打我啊啊啊……”

少主?梅裏猛地握住了口袋裏塞著照片碎片的小包,一顆心怦怦地跳起來,也說不出是怒是怨。看著鬼可憐巴巴的樣子,她終究忍不住望向了陳知薇:“知薇……”

陳知薇一言不發地鬆開手,垃圾一般將鬼扔在地上。

“安鬱來幹什麽……”梅裏正迫不及待地問出這個問題,眼前忽然一花,竟是方才重獲自由的鬼搖了搖身子,頓時像撚開的撲克牌,嘩啦一下子散出無數分身來,將陳知薇和梅裏圍了個水泄不通!

“鬼,你……”梅裏驚覺上當,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身子已是一輕,竟是被陳知薇從鬼群中拋了出去!等她驚叫著從牆根爬起來時,發現一張大漁網已經兜頭罩住了陳知薇,而大網的每個繩結上,赫然都是一把把亮光閃閃的尖刀!

與此同時,所有的鬼喊號子般齊喝一聲,一起拖動著手裏漁網的係繩,仿佛車軲轆一般繞著陳知薇旋轉起來!那張漁網頓時緊緊地纏繞住了陳知薇,繩結上的尖刀毫無遮掩地向著她的身體插了進去!

“啊!”梅裏慘叫一聲,倒仿佛那些利刃是刺進自己身體一般。她原本好不容易對鬼培養的一點好感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順手操起手邊一個陶瓷擺設就向離自己最近的鬼頭上砸去!

嘩啦一聲,瓷器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而那些鬼也齊齊發出一聲響亮的痛呼,帶著他們的漁網,消失了。

不是吧,自己居然如此強悍?梅裏正吃驚於這驟然提升的戰鬥力,眼前驀然一花,又一個人影出現在陳知薇身邊!

難道是那打不死的鬼又去而複返了,或者是那個可惡的……可惡的冰山男?梅裏本能地伸手再去櫃子上摸索,卻發現那個不速之客其實是位老熟人,而且是她壓根兒就不想再見的老熟人——裴思渡!

不過此時此刻,裴思渡的眼睛正全神貫注地盯在陳知薇臉上,含著些微的慍怒:“為什麽不殺了它們?”

“我不想再和賽特結怨。”陳知薇滿不在乎地回答,“再說,我又不會死。”

“你就是想逼我出手!”裴思渡轉頭看了眼一旁呆若木雞的梅裏,再度朝陳知薇發泄他的不滿,“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偏偏要和我作對?”

“我不喜歡有人在暗地裏跟著。”陳知薇這次並沒有反駁裴思渡的指責,但麵對他的怒氣反應仍舊如白水一樣平淡,“何況,我這次要做的事,與你無關。”

“好好,算我多管閑事!”一向目中無塵的裴思渡竟然在陳知薇麵前也束手無策,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裴總,請等一下!”梅裏見裴思渡果然說走就走,顧不得先前還和他翻臉,鼓起勇氣喊了一聲。

“怎麽,有話對我說?”裴大神很給麵子地立馬停住了腳步,俊美無倫的臉上閃過一絲光彩,似乎對梅裏下麵的話充滿了期待。

“呃,我想問一下……”梅裏知道自己的問題肯定會讓他失望,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講下去,“我爸爸……不,梅熙到底怎麽樣了?”

裴思渡的臉色果然一黑,冷冷地拋下一句話:“不會再有梅熙這個人了。”

“他死了嗎?是誰幹的?”盡管對梅熙充滿了恐懼和厭惡,但作為她前世與今世的父親,梅裏還是情不自禁地追問。

“我還沒閑工夫懲罰他。”裴思渡已經拉開了大門,頭也不回地冷笑,“雖然他妄圖改變你的記憶讓你愛他,這樣的行為原本就該死。”

原來,他消除自己以前的記憶,隻是為了讓自己愛他麽?梅裏呆呆地看著眼前重新關上的房門,忽然發現梅熙的所作所為和裴思渡殊途同歸,難道獲得自己的愛真的有那麽重要?

隱隱地,她感到了一絲寒意,卻不敢深究這寒意究竟意味著什麽。

“這個屋子裏沒有你的記憶碎片。”陳知薇忽然開口,驚醒了出神的梅裏。

“或許,在我的臥室裏能找到?”梅裏建議,“那些記憶都是在睡覺的時候丟失的。”

陳知薇點了點頭,在梅裏的示意下推了推客廳旁的一扇木門。

沒能推開。

“奇怪,這門隻能從裏麵鎖住的……”梅裏忽然有點緊張起來。

陳知薇點了點頭,依舊伸手在門把手附近畫了個符號。

然而門還是紋絲不動。

“有人用至靈之力設置了結界。”陳知薇皺了皺眉,“除非這份至靈之力的奉獻者能親自來開門。”

“我試試。”梅裏想不通是誰在阻止自己尋回散失的記憶,是梅熙、李平,還是——安鬱?

球狀的木門把手發出輕微的喀喇聲,梅裏驚訝地感覺,門在自己手中被緩緩推開。

一個人坐在她的床邊,驀地睜開了眼睛。

為什麽真的是他?梅裏僵硬地看著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黑色眼眸,仿佛手與門把手已經凍結在一起。

而麵對驟然出現的梅裏,安鬱隻是不動聲色地抬起手按在心口,緊緊地抿著唇,一句話也沒有說。

“知薇……”梅裏終於勉強發出聲音,求救般地向身後的陳知薇看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隻聽一聲尖銳的破裂之聲,臥室裏的窗戶玻璃忽然毫無預兆地裂開,一條長鞭活物一般從破洞中鑽進來,迅雷不及掩耳地卷住了安鬱的脖子!

而鞭子的另一端,則握在一個身負雙翼、俊美挺拔的男人手裏,赫然正是裴思渡!

他不是走了嗎?梅裏剛冒出這個念頭,隨即醒悟到自己的幼稚——裴思渡的話,從來有幾分是真的?

“想不到你竟然獲得了公主的奉獻,怪不得剛才連我都進不來!”裴思渡收斂翅膀站在窗前,一向高傲的眼睛因為嫉妒而充滿了紅絲,“來啊,讓我看看你新獲得的至靈之力究竟有多厲害!”說著,他猛地一抖鞭子,鞭梢越發勒進了安鬱頸上的皮肉,將他從床邊直拖起來,狠狠摜在地上。

“裴總,不要!”梅裏想也不想地就要衝上去阻止,卻被陳知薇死死拉住,“他的憤怒無人可擋,你會被誤傷的!”

“起來,你不是恢複至靈之力了嗎,別像個死狗一樣趴在地下!”裴思渡鬆開鞭梢,眼看安鬱的雙手緊緊捂住胸口,隻用手肘撐地想站起來,又是一鞭將他抽倒在地,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親愛的表哥,你這樣示弱是為了賺取公主的眼淚嗎?”

“住手,住手……”安鬱脖子上勒出的血色刺痛了梅裏的心,讓她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麵,掙紮著想擺脫陳知薇,連她在自己耳邊說了什麽都不曾在意。

“起來,想挑戰我的王位,就堂堂正正地和我決鬥!”裴思渡再度用鞭梢將安鬱拽起來,見他隻是緊緊捂住心口虛弱喘息,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不由哈哈一笑,朗聲叫道,“賽特,你再不出來,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何必這麽咄咄逼人呢?”屋角的地板不知何時裂開了一個縫隙,李平從地底從容地一步步走到裴思渡麵前,“我們有很多年沒有見麵了吧,我親愛的侄子。”

“少用那種惡心的稱呼,我們隻是敵人!”裴思渡顯然對李平有所忌憚,拽著安鬱後退了一步,“你以為設下這個陷阱,就可以對付得了我?”

“明明是你脅迫我出來。”李平低低地歎息了一聲,“你這個信口雌黃的習慣還真是從沒變過。”

“少廢話,從我下決心離開雅廬的那天,就知道你我之間必定少不了一場決戰!”裴思渡說著,雙目中凜然發出奪目的光亮來,連帶著長鞭上也劈劈啪啪發出璀璨的電光。雪白的光芒映射之下,他投射在牆上的影子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巨大的飛鷹!

而李平的影子,也赫然變成了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

天空與地下之神的決戰,一觸即發。